万俟玥站起来,先叹了口气,似乎自己也觉得这样做很麻烦似的,然後伸手抓住帷帐的挂钩三急三缓共拉了六下。顷刻,後边花架上各式的花瓶玉雕美人觚,都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转动起来,然後有停留在不同的位置。万俟玥等它们都停了下来,走过去轻松把花架往旁边一移,露出後边墙上的一扇转门。
走进门转了几个弯,万俟玥才在密室中见到了每日必见的一群衣饰各异的人。
"参见主上。"
"起来吧。"万俟玥坐在上头的扶椅上,忽然眼睛掠到一个不可能出现在此的身影。"傅卿,你不是去杭州督造运河了麽?"
工部侍郎傅为锦一身风尘仆仆,眉宇间有著明显的疲态,却依然精神十足地上前一步答道:"回禀皇上,微臣在杭州探到重要情报,於是连夜赶回京城,前来报告。"
杭州到应天,少说也要几日路程,就这麽用轻功赶回来,真是......万俟玥在心里叹息著。
这群人本来是万俟玥的父皇万俟竤留给他的死士,没有名字也没有身份,只是当影卫一样存在著,暗中保护万俟玥。万俟玥登基後,各方的势力都收敛了些,这群人的真正控制权也落到他手里,万俟玥怜他们个个身怀绝技却连个名分都不曾有,在他身边更是少有用武之地,於是一个个赐了名,逼著离开自己身边去施展手脚。
可不料死士们都是从小便被先帝收养训练,死士的忠诚早就深入骨髓。万俟玥的命令不敢违抗,但也不肯就这麽离开主上,於是表面上有人科考进入庙堂,有人参军保家卫国,有人江湖自立门派,有人干脆当上了万俟玥的近卫,而在暗地里,他们在死士队长於晋毅的带领下成立了这个专门只为万俟玥的情报组织,每天分了组向万俟玥报告。
万俟玥本来想一下子从暗中的死士走进人群可能会不习惯,於是同意了每天在这里与他们见面,听取他们的情报,顺便也了解一下他们各自的情况,然後再慢慢让他们离开成为掌握自己的人。谁想三年过去了,他们各自的主业倒是普普通通,这个副业的东西却是越来越有干劲,都变成了他的暗探了。而且像傅为锦这样的不相信别人更不相信飞鸟的人也不少,一得到情报,无论多远都会亲自赶回来。
唉,万俟玥下意识地皱眉,想著是不是又该极端地把他们赶开呢。
而忠诚过度地傅为锦把万俟玥地皱眉叹气当作是担心他延误运河工程,当即跪下请罪:"皇上放心,微臣报完便马上返程,定在明日日出前赶到杭州,不会耽误运河挖造。"
万俟玥的眉头皱得更加深了,连忙道:"傅卿误会了,朕不是这个意思。既然傅卿都已经回来了,一路奔波得,便好好歇一晚吧,回头朕再给你道密令,就说是朕召你回来询问运河事宜的。"
"多谢皇上!"看到万俟玥如此为自己著想,傅为锦的感恩之情更是无以言表,一心想著一定要为皇上办好事情。
"还有,朕登基三年,朝野的情况,也大致了解清楚了,以後,你们不用每天前来报告。"
"皇上?!"
"好了,就这麽定了。海经天,你在江湖上不是有个买卖消息的海天阁麽,以後朕若有什麽想知道的,便上派人上那里。其他的人,还是都做好自己的事业吧,已经让你们离开了,你们就放手去做自己的事。"
见众人一下子都说不出什麽反驳的话来,万俟玥满意地微顿首,接著对海经天道:"朕让你去查的事情,怎麽样了?"
"回主上,属下日前已查询到一名女子可能了解事情真相。不过,她现在与丈夫回山西老家照顾生病的婆婆,是否......"
"这事不急,你再派个医术高明的手下乔装成江湖郎中去为她婆婆治病,等老人家身体好些再把她带回来吧。"
"是,主上。"
突然感到一阵倦意,昨晚的确又没有睡好。万俟玥最後又问了些地方官吏的事情,照旧让人写匿名信送到御史或是大理寺卿那里,然後便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傅为锦想起自己连夜回程赶报的消息,急得大叫起来:"皇上留步!"
万俟玥果真停下了脚步,疑惑地转过头。而傅为锦已跪在地上连声请罪:"微臣无礼,请皇上降罪。微臣还有要事上报。有人找到证据,称舒沁舒御史大人其实......"
"够了,你要说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你不必多言。傅卿你的消息,可是从杭州天齐绸庄,朕的外公那里得来的?"
"是。皇上......"是怎麽知道的?傅为锦无语看著万俟玥拉远目光。
万俟玥也是一阵沈默,眼睛看向远处,似乎能看见远在杭州的外公,面对面地交谈著:"外公的意思,朕都明白,只是外公他......他想要的太多,是不可能得到的。傅卿,你帮朕传话,就说......算了,没什麽,傅卿你在杭州小心担待著些吧,你要说的话,永远不要再提起。"
"是,皇上。"
万俟玥已经走出密室,里面的人还是久不散去。
"为锦,关於舒沁的消息,你信麽?"海经天正色问道。
"这个......皇上说了,不要再提起。"
"我知道,不问你别的,就问你信不信?"
"事关皇上,我总是宁可信其有。只是皇上他......"
"皇上的性子,你们还不了解麽?遇到了自己人,就是这麽优柔寡断。不过我看舒沁的事,可没那麽简单,我也听过不少关於舒府的传闻呢。刚才在宫门口,还看到珅王和舒沁在一起交谈了许久,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插进来道。
"舒沁肯定有什麽,我的人刚回报说刚刚翠嬷嬷飞奔进府去见舒沁。关於他的事,即使皇上不愿知道,我们也得查出来告诉他。这样吧,你们把这些查清楚,我也让手下去搞清楚,然後整理成册,放在这密室里。哪天要是皇上得了闲,说不定会进来看看。"
"好!"
"就这麽办。"
小心翼翼出了宫门,因为有了皇上的密旨,傅为锦也不再掩饰,一路大摇大摆回了府中。不是没有发现後边一直跟随的人,就是因为有,才更加露出破绽来。在朝中,他本来就扮演了一个只对水利方面感兴趣的楞头书生。
装作完全无意识地将密旨放在窗边的书桌上便进内屋换衣服。窗外的人见四下无人马上窜了进来,轻手轻脚地翻看密旨,又快速将其原样放回,然後一闪便没了踪影。
此时天色已暗,那人似乎是急著回去禀报,并未发现身後多了一个换了一身黑衣的傅为锦。
一路跟至舒相府,傅为锦有一瞬的犹豫。一是生怕皇上知道後生气,二是早听说了舒府内的机关鳞立,此时独身潜入,实在没有把握。
不过,这样的由於只是一瞬而已。近日来发生的种种,和他们死士探到的消息,都显示著这舒府和舒沁藏著极大的猫腻,不但因为对万俟玥的感恩和忠诚,而他自己也早就想进来一探究竟了。
还好傅为锦毕竟是从小被严格训练的死士暗卫,别的不说,轻功是一流,很快便在舒府花园的枝条交错中找到了那人的身影。小心谨慎地每一步都沿著他踏过地地方,终於在一棵半朽的大树前停下。那人掰了下右上方的枝条,树皮裂开一个大树洞,那人一跃便跳了进去。
作为死士本能的敏感,傅为锦从那个树洞里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让他全身充满了不安。但是脑内又出现了万俟玥的脸。是啊,是他让自己可以有名字有身份,是他让自己摆脱黑暗可以生活在光明之下,是他让自己可以有权把握自己的人生......
不再多想,傅为锦最後在树皮上顺著纹路刻下了约定的图案,然後义无反顾地跳进洞内。
浓浓的铁腥味迎面尔来,洞内的光线很暗,傅为锦一下子不能适应,顺手扶上旁边的石壁,触手竟是冷冰冰的铁器。傅为锦仔细一看,两边放著的是一排排的兵器。大惊之下,傅为锦差点弄出来声响来。
及时稳了心志,傅为锦可以感觉到钢铁的寒气从体外一点点渗入体内,直透内心。生生地遏制住想退回去的本能反应,继续往前。
洞内越来越暗,慢慢的,铁腥味变成了硫磺的味道。就算不动手,傅为锦也能猜到两边摆满了火药。再走过长长的暗道,路越来越狭窄,却渐渐地有了一丝光亮。傅为锦也听到了人声,所以更加放轻了脚步与呼吸声。
不久,暗道终於到了头,是一间石砌的大厅,足足容得下上百人。周围的石壁上点了火把,光亮便是从这里传来。大厅的四面似乎都有通道,谈话的声音就是从傅为锦所在的暗道左边传来。
"这些我都知道了,皇上那边的事,继续交给你吧。"
一听到皇上两个字,傅为锦一阵心悸,下意识地猛吸了一口气,连忙屏住呼吸,但舒沁的笑声却已一声声透著内力传来:"真没想到,阁下竟然是皇上的人,幸会幸会。"
傅为锦一听到舒沁的声音便转身返回,却一头撞上了後面不知什麽时候降下的铁门。缓缓地转过身来,舒沁修长的身影正站在暗道口,背著光,那平日里温暖如春的笑容淹没在阴影中,只有嘴角隐约有火光的跳动,看来就像是索命鬼差一般。傅为锦想到一个词,玉面铁心,就是指他这从心里散发出来的凉意吧。
识得舒沁的功夫远在自己之上,也知道自己今天凶多吉少,傅为锦硬著头皮上前两步,为自己也为皇上争回最後的尊严。"下官傅为锦见过舒大人。"
"竟然真是工部侍郎傅大人,本官还道是不是看走了眼,一介文弱书生的傅侍郎,竟有如此利落的身手,一路追踪而来,本官亲自训练的探子竟然没有发现。傅大人,本官真是後悔小瞧了你啊。"
"舒大人过奖,下官没什麽本事,只是想著不能让人伤害了皇上。下官也是没有想到,受皇上信任倚重的舒御史舒大人,背地里竟私藏军火。而且下官看这大厅,也更像是个士兵的操练场,却不知舒大人此番,意欲为何?难道那传闻是真的,舒大人,真是靖王後代?"
听著傅为锦把自己当成要伤害万俟玥的人,舒沁脸上已浮现了阴气,又听他说出自己身份,舒沁杀气毕显,最後耐著性子问了一句:"你说的,皇上可都知晓?"
明确地感受到舒沁的杀气,就是死士出身的傅为锦也感到了害怕。又怕他伤害皇上,傅为锦忙道:"皇上对你可是信任有加,关於你的消息,每次都是听都不愿意听,还说如果你有什麽事一定会亲口告诉他。舒沁,你这麽做实在是太对不起皇上了,你......"
傅为锦还没有说完,舒沁的掌风已到。明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还是迎了招上去,只为说完最後一句话:"舒沁,皇上是个好人,求你......不 要伤害他......"
望著地上的尸体,舒沁冷笑道:"本来怜你是个人才想留你一命,可是,你知道太多了。哼,玥是什麽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多了......不,我以前从不知道,玥手下还有你这样的人。玥到底,还没有完全信任我啊,派了你来。玥,你真的在怀疑我麽,为什麽每次见面都可以用那样无辜的眼神看著我,暗地里又派人来。玥......你到底知道些什麽......你到底在想什麽?"
舒沁想著,无名地怒火烧了起来,一掌拍向大厅的中间,把四壁的火把都震灭了,才觉得好受了些。
有手下听到动静进来查看,舒沁若无其事地看看地上的尸首道:"你把他处理了,记得,要不留痕迹。"然後便离开,伴著袖中紧握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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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微回来时,已到了万俟玥晚膳的时间。刚刚在舒府被舒沁训得厉害,知道自己的失态,也知道自己这样私自跑出宫去有多危险。还好翠微平时待人不错,加上她又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女官,宫里的人也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真的同她计较。
刚一回来,便被福善安拉了过去询问,翠微好不容易告了饶,百般好话,终於问出万俟玥一直呆在寝宫里未出来也没有召过她,松了口气。
看著天色,翠微略有些忐忑地来到韶华宫门前调整了语气道:"皇上,是我。"
"翠微进来说话吧。"
翠微进了门,万俟玥神色照常地在座上看书,见她来了也没有什麽神情变化。翠微打了福道:"皇上,时辰差不多了,是否传膳?"
万俟玥心里还在想著那群死士的事情,对他们说的话也不是完全不在意,感叹著自己的亲人竟没有一个可以相信,贵为天子的他,竟只有一个舒沁可以依靠。可是,舒沁,是真的可以依靠的麽?不,舒沁绝对可以信任的,除了他还会有谁,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
翠微见万俟玥半晌不语,正要上前再次询问,门外传来了另一个声音:"禧寿宫曹公公求见。"
"宣。"
翠微万般不愿地为曹公公开了门,这人可算是宫里内侍里头最不受她翠嬷嬷好的人了,只要他一来,准没万俟玥什麽好事。
果然,曹公公行了礼,张口便道:"太後娘娘设宴,请皇上前去禧寿宫一同用膳。"
"朕知道了,一会就过去。"万俟玥叹口气,看到翠微在曹公公身後又是担心又是著急还不忘向曹公公丢丢飞刀以示不满,心中一阵暖意。
舒沁,当然可以相信了。
七 不安
"睡著了?"看到翠微从里屋出来,福善安小声地问。
翠微没有回答,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把福善安拉到远处,才松了口气。
"真想不通,太後娘娘在後宫向来说一不二,不过是想要给小世子殿下庆祝六岁生日,何必设宴请皇上去呢?一定有什麽阴谋。"
"皇上一直对小世子宠爱有加的,估计太後也就想借皇上的名义,办得热闹点罢了。"
"这样最好,如果她敢打皇上的什麽坏主意,我翠微第一个不放过她!"
"嘘!嘘!我的姑奶奶啊你怎麽又讲这种话了,这里是宫里啊,我可不想叫你害死。好了,我要回去休息了,你也别再乱想了,小心,隔墙有耳啊。"
"知道了,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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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朝,并没什麽大事,些许的官员调动,万俟玥都直接交给舒沁和吏部尚书处理。又向於晋毅询问了"毛贼"缉拿的事情,自然没什麽进展,万俟玥也不怪罪,令他继续追捕。最後,万俟玥郑重其事地宣布了下个月十六是珅王世子六岁的生辰,将在宫中大设筵席,所有的庆祝典礼都派给礼部去处理,还下旨内务府全力配合,似乎并不打算计较花费。
自万俟玥登基以来,除了他的登基大典,还从没有举办过如此大的庆典,与此相关的官员自然是乐得高兴,盘算著能从中抽到多少好处。
其他官员也纷纷猜测著皇上此番的用意,即使想不出什麽深意,明显放在台面上的,就是皇上对珅王小世子的偏爱。
於是一时间,珅王府门前是车水马龙,访客络绎不绝,全是来提前祝贺小世子生辰,更是在珅王面前露个脸的,好为日後行个方便。而万俟珅便是长袖善舞,各处是滴水不漏,当然是宾客尽欢。
而舒沁更是暗中记下那些是珅王死党,那些是可以利用的墙头草,一点一点完美他的计划。
即使是清廉不屑献媚的官员,也期待著这天和年来第一次,并且是在国库充盈条件下的庆典,借以昭显国力,顺带祭天为百姓祈福。
总之,圣旨下後,朝野上下都是一片喜色,只除了三个人:掌管工部的玮王、礼部任职的四王爷琰王和下此圣旨的万俟玥。
当日中午,万俟玮便趁著送膳的时间来到祠堂看望尚在思过中的万俟瑜。
"瑜儿......"看著吃得毫无风范的万俟瑜,万俟玮忽然一阵心酸,"三哥没用,让你受委屈了。瑜儿......"欲言又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