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苍茫 之一 明月堕云间————纱舞

作者:纱舞  录入:03-19

舒沁盯著刻画著双龙戏珠的廊柱,有片刻的失神,随即便挂上笑容,走进殿去。

万俟玥刚送走於晋毅,正有些倦了,看到是翠微端药进来,稍提了提精神。
"皇上你醒了啊,怎麽周围连个侍奉的宫女都没有,人都去哪了?还不快叫太医过来看看。"一面说著,翠微快速将万俟玥扶起,铺好身後的垫子,身前的棉被也是裹得严严实实。
"不不用了,是朕想安静才把她们都赶出去的。也不是什麽大病,翠微你不是端了药来,喝了药大概就好了。"
"臣舒沁,求见。"
门外突然冒出一个温和的声音,沁润人心田的,就像很多年前一切才刚开始的时候一样的舒沁特有的嗓音。
翠微看见万俟玥似乎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暗笑著应门出去。舒沁就这样直接走进来,眼神示意翠微等人下去,然後拿起桌上的药盅,坐在了万俟玥的龙床边上。
而在这整个的过程中,万俟玥从未下过一条同意或是反对的命令,所有的人也早就习惯了听从舒沁的命令。
若是放在以前,万俟玥也会觉得一切就是这麽正常,可如今看来,却有种异样在心间。
可是舒沁并没有发现万俟玥这小小的异常,正舀了一小勺药仔细品味。翠微亲自熬的药自然没什麽问题,不过似乎放久了略显凉了。
舒沁抬头给万俟玥一个放心的微笑,道:"你放心,药不苦,有点儿凉了,稍等一下。"语毕,运功开始加热。
万俟玥一直盯著舒沁看,他知道舒沁就是这样的人,却开始迷茫著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哪一个才是自己在爱的他。
"怎麽了,昨晚不是刚见过麽。"舒沁的语气里更多的是宠溺,顺手将一勺汤药送入万俟玥口中。
一口咽下汤药,却是真苦,万俟玥没有开口。
舒沁也不焦急,一口一口慢慢喂著药,一面自己说著:"昨夜是吓著你了吧,那些其实都是我的真心话,也早就想对你说,只是没想到会是在那样一个令人尴尬的场合。说真的,当时我看到你就这麽半夜跑到我那,还是为了别的男人去质问我,我是真的很生气,连累你成了我撒气的对象,玥,真的对不起。"
"没什麽对不起的,"差不多喝完了药,万俟玥推开了舒沁的手,挺起身子道,"舒沁,你说得很对,是朕太自私太软弱了。但是舒沁,朕不想失去你,不能没有你啊。"
"嗯,我知道,因为,我也一样不能没有你。"舒沁抽掉了万俟玥背後的靠垫,小心将他的身子缓缓放平。
万俟玥顺势躺下,突然一把拉住舒沁收回的手,道:"舒沁,不管怎麽样,你都不会放弃我,你都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是,答应你,不会放弃你,不会离开你。"只要一切安我的设想来进行的话......
"对了,前些时候的刺客,其实是我一个江湖上的朋友,就爱穿黑衣蒙上面,他也并不知道你是皇帝。我私下跟你讨个人情,放过他吧。"
"原来如此,朕会让於卿结案的。"
听到万俟玥提起这个人,舒沁的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毛,既而温柔笑道:"那就多谢皇上您高抬贵手了。朝中今天倒没什麽大事,这儿有些折子,需要用印的,我念给你听,没什麽问题,我便加了印送下去了。"
这里用的印,因为不是圣旨,所以也用不著玉玺,只是一个万俟玥作为皇帝的私印,很多时候,也都是舒沁帮他加的。万俟玥喝了药正渐渐开始变得嗜睡,便道:"就挑些要紧的讲,其他的,舒沁你看著办就行了。"
"是。那麽第一本,是......"

等万俟玥完全熟睡,所有的折子也都用了印,舒沁走出殿外,来到浓密的树荫下,一个手势召出两名黑衣人。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这里有人进出过麽?"
"上午的时候福善安福公公出来到前殿一直没有回来,午後翠微翠嬷嬷也出去熬药,再後来出来了几个在内伺候的宫女,不过一直没有人进去过。"
"一直都没有人麽?不可能,那里面也有股特殊的味道,刚刚这小虫闹得厉害。"舒沁从身上取下一个香袋,里面竟然是只八脚的飞虫。
"在外面就变得这麽安静,不是从外面进,难道里面还有暗道?随风,你可有听到什麽动静传出?"
"没有,里面安静地很,一点动静也没有。"
"主子为什麽那麽相信那只虫子?上次於晋毅於大人来府上查案的时候它也乱动一气,後来发现整个禁军都有那股味道,皇上寝宫里有那股味道也并不奇怪啊。"另一个人不解问道。
"不,一定有关系。那傅为锦的确是玥的人,但那天闯进府来,怎麽看都像是意外,所以,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来了我的府上,更何况我与他之间素无瓜葛,怎麽也不可能想到我。但是第二天,玥就直接找上了门,直接走到了地洞口,也就是说早有人先告诉了他傅为锦那夜的行踪。想来想去,联系到那天我园中突然增多的这种飞虫,也就只有这种方法可以办到了。"
"可是......"
"等等,你刚才说了於晋毅还有禁军......如果,是真的的话,也有可能这些人,全部是玥的人,不,玥的死士。随浪,你现在马上去查查於晋毅刚才都在哪干了些什麽,有没有无故消失过。"
"是。"
两个人已经消失在绿色中,舒沁侧首望著眼前的宫殿,在夕阳下金光闪闪的宫殿,笑了笑,转身离开。
玥,你其实都知道的吧,翠微的事,刺客的事,到底是信任,还是背叛,是不计小节,还是欲擒故纵?玥,我骗了你,你又何尝不是在骗著我?哼哼,不要问我会不会离开你,玥,所有的决定权,都在你的手上。

十 混沌

万俟玥的病说来不大,但也不见快速好转,昏昏沈沈了三天,才终於觉得恢复了些精神,众人也都松了口气。
"六皇叔~~"粉嫩嫩的一团跑进来,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已经把自己凑到了万俟玥的身上,"听说六皇叔生病了,昕儿好担心啊,可是父皇还有皇祖母他们都不让昕儿来看六皇叔,看得好紧好紧啊。六皇叔,你还疼不疼啊?"
翠微正担心万俟昕辉这麽倚在万俟玥身上让他受不了,没想到万俟玥自己先把万俟昕辉抱了起来,站起身道:"朕已经好多了,带著昕儿出去走走,你们留在这里吧。"
在万俟玥怀中的万俟昕辉一听这话便乐开了怀,知道自己又能见识到新鲜的玩意了。果不其然,万俟玥在园中没踱几步,便绕到了书房。
一脸兴奋地看著万俟玥摘下戒指按在地上,然後拉动挂钩,花架上地物品就这样自己转动起来,万俟昕辉觉得自己的心也跟著转起来。
"看清楚了麽?"
"嗯嗯嗯!"万俟昕辉用力地点头,想要进去那个密室。
万俟玥拦下他,正色道:"昕儿,现在你只要看清楚,以後,当这个戒指真正属於你的时候,你才可以进去。那里也许是你最後保命的地方,所以,不要轻易进去,更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个地方,任何人都不能,知道吗?"
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万俟昕辉看著黑黝黝的暗门道:"六皇叔现在是要进去麽?六皇叔现在是很危险吗?"
万俟玥摸摸他的脑袋,笑得有些沧桑:"朕也不想再进入那个地方,但是,有些比朕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朕要去弄明白。昕儿,你在外面等朕,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可以吧?"
"好,六皇叔你快进去吧,昕儿决不会让任何人进去的。"

带著昕儿再次回到寝宫,那里已经快被各方的人掀翻天。太後宫里的人要找万俟昕辉,舒沁冷著面孔要找万俟玥,还有一大帮太医领命等著复诊,再加上听说皇上病愈来请安的皇亲国戚和大臣们,万俟玥只觉得一踏进寝宫便是一股令人窒息的人气。
下意识地,不想面对这样的景况,伺候过母妃的女官的话还围绕在他耳边,真不想听,为什麽要听见呢?听不到的话,就不用知道这些了啊。眼前的这一张张脸庞,多少人,也都是母妃用一己之力保下来的,为什麽还要来提醒母妃花了多大代价来保护我?看不见,看不见......
在众人的诧异中,刚刚才病初愈的万俟玥,垂下双眼,一头栽向地上,幸而舒沁早就迎上去,稳稳地接住。
舒沁......为什麽连你,也是骗我的......
万俟玥闭上眼睛,也闭上了自己的思绪。什麽都不要想了,休息......

"贵妃娘娘是自尽的,皇上,娘娘是为了保护你才自尽的啊!"
一句话将万俟玥砸醒,猛地睁开眼睛,满目鲜亮的黄色。
"皇上,皇上,皇上......"这回是一屋子的人一个也没敢离开,一见万俟玥醒来,全涌了上来。
"好吵,让朕再睡会儿......"万俟玥翻身向里,又闭上了眼睛。
舒沁见状,禀退了众人,自己留了下来,望著床上的万俟玥。
"你已经睡了一天了,起来吃点东西吧。"舒沁从食盒里拿出一碗粥来,香味立即溢满房间。
不过此时的万俟玥并没有功夫来顾虑肚子的问题,一旦清醒了,那名女官的话便全印刻在脑中,挥之不去。"不,朕还要睡,朕很累,很困......"
"你有心事,现在的你,睡不著的。"舒沁捧著碗来到万俟玥面前,肯定地说,"来,先把粥喝了,然後再慢慢告诉我发生了什麽。"
万俟玥抬眼看他,舒沁的眼神温柔如水,就像母妃看他的时候一样,饱含深情又是那麽的疼惜,还有一份坚定,那是什麽,是像要保护他的坚决,还是......下定决心的狠绝?
突然想到父皇,很多时候,父皇的眼睛里也都有这样的光芒,看他的时候,还有,看著母妃的时候......对了,还有父皇,那麽爱母妃的父皇,怎麽可能会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父皇......
"你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为什麽这样看著我?玥,不要一个人藏著事情,告诉我,告诉我好吗,我会帮你的啊。"
万俟玥摇摇头,淡淡道:"没什麽,只是梦见了母妃,还有很多小时候的事情。舒沁,让我一个人静静地躺会儿,好麽?"
"我知道了,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舒沁脸上依然带著温润笑意,轻声推出了房间。跨出门的时候,万俟玥看到了一个跳动的香袋。

下令没几天,万俟玥便收到了一只木匣子。
"这麽快?"万俟玥端起那只匣子,看向一脸深沈的於晋毅。
"回皇上,经天他其实从一开始就著手调查先帝,最近皇上下令彻查,他才敢确定下来,让微臣亲手交给您。"
万俟玥点点头,手触及木匣子的按扣,冰凉的触感让他觉得不安。打开来,厚厚的文书上面,压著一面海天阁的海天令。万俟玥认得,这是海经天从未离身的令牌,他暗卫出身,在阳光下生活了三年,却依然不习惯把自己暴露人前,一切的事情全是靠这块小小的令牌为数。
"经天呢?"万俟玥的声音已经开始有些发颤。
"回皇上,交给微臣这个木匣子後,他便自刎了。微臣检查过,确是当场毙命,微臣已将他的尸首处理妥当。这个木匣子,是经天亲手交给微臣,微臣片刻不敢离身直到交到皇上手中。除了您,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木匣子里的内容。若是皇上信不过微臣,微臣也可以永远闭上这嘴巴。"
於晋毅用回禀公事般的口吻非常认真地说著,甚至还拔出了佩刀,准备随时自刎。
"不,不用了,朕信你!"都已经快说不出话来地万俟玥慌忙答道。又沈默良久,方问道:"经天,可有什麽遗言?"
"经天让微臣转告皇上,该灭口的人,他都已经替皇上清除干净,不能脏了皇上的手。还有,皇上若是不相信,可以去冷宫找一个华公公,他是当年先帝的贴身太监,犯了事领了一百棍子被赶出宫去,是贵妃娘娘可怜他暗中将他救了放在冷宫里,外人只当他是个死人,所以可以放心。"
万俟玥听了,心中更是难受,复问道:"他就没有别的什麽心愿了?还有,另外什麽的话?"
"对皇上,没有了。他只对微臣说,不管发生了什麽,一定要保护好皇上,只有皇上,才是我们唯一的主子。"
"只可惜朕,并不是一个好主子......"万俟玥喃喃自语,於晋毅听不见,当皇上在想事情,便道:"皇上,微臣先行告退了。"
"你去吧。"万俟玥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突然喊道:"等等。"
於晋毅马上又出现在门口,神情略显焦急:"皇上还有何吩咐?"
"关於朕上次和你提过的气味和虫子......"
"皇上请放心,我们的味道不是一只小小虫子就可以分判清楚的,舒沁若是想用这个来找出我们,恐怕要让他失望了。"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善,万俟玥重了语气道:"於卿,你答应过朕,不要轻举妄动。"
"微臣遵旨。"
"其实朕,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为朕而死了......"

不过,身在这宫闱之中,这样的小小心愿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华公公触柱後飞溅的鲜血久久地印在万俟玥的脑中,彻底击垮了他本就已经不堪一击的精神。浑浑噩噩地回到寝宫,万俟玥只想上床,隔离开这尘世的一切,一切都是虚幻,假的,全是假的......
父皇的宠爱是假的,这个皇位也是假的,还有舒沁......
万俟玥努力想要睡著,希望一觉醒来便什麽都没发生过,可是无数的委屈不甘、怀疑心痛把他硬拉回现实。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甚至想要毁灭一切换回一个安宁。等他反应过来,那套名贵的白玉茶具已被他狠狠地摔在地上,一片粉碎。
守在门口的翠微一听见响动便冲了进来,她的皇上正用一种近乎疯狂的表情盯著地上的碎片,似乎随时都会过去将它们碾成粉末。
没有其他宫女太监的惊恐,翠微写在脸上的,是深切的担心。而万俟玥缓缓转过脸来,看到这样担忧的脸庞,想起了他的母妃。是啊,这个时候只有母妃,只有他的母妃,才会真的替他担心,只有母妃的爱,才是真的,可是,为什麽......
万俟玥表情渐渐恢复正常,然後,却是一行清泪,慢慢滑落。

皇上重病神智不清的消息早就传遍朝野,不管是真是假,皇上的确已经半个月没有出现在早朝了。各王蠢蠢欲动自是不用说,一些年轻的官员甚至也开始正大光明谈论下一任皇帝将会落到谁的头上。
不过,还好有舒沁,是的,只要有舒沁,一切都会变得妥妥当当。舒右相早就开始放权给他,现在,宋岳臻还有朝中许多老臣也都慢慢地在把担子交给他。甚至,珅王一派的许多年轻官员也都开始向著舒沁,他在朝中,已是只手遮天。
但舒沁倒不望自己臣下的身份,每日无论公事多忙,总会抽空前往韶华宫向皇上问安,汇报朝中大事并把皇上的意思再回朝中。这一点,也让那些老臣们放心不少,同时也堵了好事者的嘴。
这天下了朝,舒沁照例要往韶华宫去,却被万俟珅拦住了去路。
"昕儿的生辰皇上已经下令照办不勿了,王爷还有什麽问题麽?"万俟玥病重,万俟昕辉也是异常担心,吵著不要办生辰要给六皇叔祈福。珅王向舒沁说明了这个意思,让他代为转告,今天,舒沁便传来了皇上的旨意,表示要照旧举行。
"你每天都去见皇帝,他可真是像外界所说的重病不堪?"
"我倒是没见过皇上下地。"这一句是实话,舒沁想 。
"怎麽可能,好好的一个人,怎麽会突然病得那麽严重,还是在这种时候。好在神智还算清醒,你得弄弄清楚,是不是有人,比我们捷足先登了?要是那样,我们可真的快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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