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诔————弄月[下]

凝天点头："正是。" 忽然又一扭头，对著门外说道："紫衣，要听就进来，何故鬼鬼祟祟的？"
人影一闪，就进了屋内。紫衣有点尴尬，慌忙开口掩饰："姐姐，我方才是看白薇匆忙的过来，才想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麽事。"
凝天摇摇手道："罢了罢了，这几天大家也折腾的够呛，都回去休息休息吧。小叶的事，不急於一时。"
紫衣急了，扯住她的衣摆，道："姐姐，怎麽一日间你就变了这麽多？小叶现在不吃不喝，痴痴傻傻的，你就当真一点不心急？还有那韩玉景，就容得下他在那逍遥自──"
"够了！"桌子上的一盆花因为震动微微摇晃了几下，凝天正拧眉一手按在桌上。"我说了不准再提韩家的事，你怎就一点不往心里头去？你还嫌现在事不够多麽？"
紫衣被吓著了，脸色发白，嘴唇都牙齿咬的都泛了白。白薇刚想劝劝她们，紫衣那张嘴巴便又开始不老实了起来。
"事多？当初你放小叶走的时候怎麽没觉得会事多？"
白薇被这话给吓呆了，这紫衣摆明了是不依不饶，硬要往凝天的伤口上去戳两下再撒把盐。
凝天没有动怒，反却笑，笑的花儿失色，草木尽寒。因为，那是冷笑。她"笑"盈盈的走到紫衣跟前，抬了手放在她肩头，说道："紫衣啊，长本事了。既然你还怪我当初的决定，现在的反应，为何不自己去解决呢？以你的性格能力不早该去了麽，你去呀，找你的好姐妹端木之玉去，问问他们俩这样两情相悦结合在一起羞不羞，耻不耻。"
看著紫衣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凝天脸上的冷笑更浓了："亦或是，把韩玉景好好修理一顿。等小叶清醒了，见了他，也好心疼一番。"
紫衣捂耳，叫道："别说了！"
凝天方才收了手，收起了表情继续回去摆弄桌上豔丽的花朵。
紫衣失魂落魄的跑了出去，白薇跟著追，追了许久，才把她给拦了下来。紫衣苦笑道："白薇姐姐，连你也想数落我麽？"
白薇摇头，拉了她在一棵老树的根部坐下。
"其实我和你一样，很想为小叶讨个公道，也对花神的反应很生气。"
"那为何刚才你不帮我说话？"
"那是因为。。。"她扯了根已经枯死的小草，捏在手里，道："那是因为我比你知道的多，看到的多。当初圣因也是失魂落魄，整天不语的把自己关在葬花阁那里，除了我和凝天，以及另外几个姐妹，都没有人知道她在哪。但是她和小叶不同，她还是芙蓉花神，就这麽撂下大大小小的事躲了起来。这个後果，谁也付不起。"
紫衣歪头，问道："那当时是谁管理秋水岭了？" 话一脱口，她自己也有些後悔了，慌忙接道："啊，就是姐姐。"
白薇点头："没错，当时凝天的反应就是刚才那个样子。我们整天就知道忙著劝忙著安慰圣因，只有她，一个人默默的回去了，揽下了所有的事情。呵呵，我当时还怪她，不顾姐妹的情意丢下圣因不管不顾呢。"
她拍拍紫衣的肩膀，美丽的脸庞上似乎多出了点岁月的沧桑。
"所以说，你不要怪她。她现在心里也乱的很，矛盾的很。她明明知道以前发生过这麽不幸的事情，偏偏还是犯了傻。唉。。。"
白薇离开後，紫衣却还在原地想著她的话。
原来。。。发生过一样的事情？

回去的时候，紫衣经过凝天的房，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犹豫再三，她还是走到了门前，轻轻的敲了几下。
"凝天姐姐？"
里面没有反应。
紫衣吸了口气，敲的更重了点，语气也加重了。
"凝天姐姐，你在麽？"
仍是无人回应，不过门倒是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里面空空荡荡，只有桌上花儿的倒影被门风吹的摇摇晃晃。
紫衣关了门疑惑道："奇怪，能去哪了？"
刚回到自己的住处，就看见隔壁小叶的房门外站了一堆的人。她赶紧过去拉过一个问道："怎麽回事，你们怎麽都站在外面？"
绿云抢著回答："花神姐姐在里面呢！小叶刚才清醒了，就闹著要见她。花神姐姐就让我们都出来了。"
原来凝天不在房里是到了这儿来。
"那。。。姐姐是不是说，任何人都不准进去？"
众人一片沈默，无人回答。紫衣暗自窃喜，既然凝天没有这麽说，她就可以进去看看小叶了。她还未靠近门，门就忽然自己的打开了，凝天差点与她撞了个面朝面。
"姐。。。姐姐。。。"紫衣瞪大了眼睛看她，然後赶紧把目光往她身後送。小叶正坐在桌旁，一身粹白的衣裳外罩淡绿的纱，墨绿的头发被松松的束起，斜搭在肩上。
凝天目光一冷，说道："看够了没？他身子还没好，你想他再吹风？"
趁紫衣回神的时候她把门带上了，抬脚就要走。
"姐姐！你看得，我们就看不得？"紫衣拦在她面前，一脸的不满。
白薇在下面为她捏了把汗，原先想经她一说，紫衣和凝天的矛盾能少点，怎麽看现在的情形，非但麽好，反而愈加严重了？
凝天冷声道："不是看不得，只是我与小叶还有些事要做。等过了今夜，他便永永远远的留在山上了，到时，任你们看。"
紫衣收了手，挠头问道："什麽意思？"
凝天没回答，只是趁她收手的时候走了出去。
紫衣回头看看那被凝天带上的门，想也没想就把上手往上放，下面白薇的话才喊道一半就停了。
"紫衣，不要──"
"！！"
"哎哟！"
紫衣被一簇白光围著弹到了几米之外，揉著落地的位置连声叫痛。一帮姐妹有的忍笑，有的惊讶，还有几个则是跑上来关心的问她。
白薇摇摇头，一脸的无奈道："怪只怪你动作太快，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摸了上去。这门，花神走的时候可是上了法的。"
紫衣一听，也顾不上那里痛了。站起来恨跺了下脚，说道："搞什麽！" 跟著便一瘸一拐的跑了出去。

第五十三章
天刚黑，便下了一场雨。风啸雨急，入冬後的雨淋湿了地面，透著寒气。
韩家的院子里突然多出了一个身影。
淡绿色飘动，小叶抚了抚那飘起的纱衣。抬眼看著犹有烛光的屋子，他清清嗓子，迈了几步走到门前。
"咚咚"
敲门声不大，但是足以让里面的人听见了。果然，马上就有一个人说话了。有些低沈却又不失温和的声音传了来──
"谁啊？"
小叶哑然，墨绿色的眼眸里尽是疑惑。一时间他突然想问自己，还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麽？现在连回到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还要先说出自己是谁。。。
里面好像还有人说了话，不一会儿，就有动静了。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身著白色亵服外披蓝色外套的人站在门里，与仍然保留著敲门动作的小叶面对面。
小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微微张嘴，却怎麽也发不出声音来。他现在，多麽想叫一声玉景哥哥。这麽多天没有见，这麽多天焦急难过，这麽多天的辛苦，可现在脑海迅速浮现的却不是那些。
两人对视了许久，小叶终於控制不住的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
"玉景哥哥。。。"泪水泛滥而下，滑落脸庞後又被下面那人的衣裳给吸收了去。"呜。。。"感觉到那熟悉的体温，小叶不由得加紧了力度。
而被抱著的人，也伸出了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小叶心里一窒，立刻寻思著这一切是不是都是误会，韩玉景根本就没有要抛弃自己离开自己，只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才会回家里住。思及此，心里对韩玉景的怨恨立刻少了大半。他刚想开口问，却被一句话彻头彻尾的泼了冰水──
"别伤心了，小兄弟莫非认识我？"t
小叶身子一僵，不做任何反应的就被韩玉景慢慢推开了去。墨绿色的眸子里装的不是疑惑，而是恐惧。他瞪大了双眼看著眼前这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颤声说道："你。。。你与我说什麽玩笑话。。。"
韩玉景把被小叶抓的有些滑落的衣裳拉了拉，挠头尴尬的说道："这麽冷的天，谁有心思去说笑。小兄弟这麽晚了，怎麽会出现在我家？莫非，你是爹的客人？"
坠冷枫叶败，寒风吹红疏，满地零乱。
淡绿色的身影摇晃了两下，退後几步，直撞上了那院中的老树。小叶觉得自己的腿都开始打了颤，不听使唤的只知退。一阵头晕目眩中，只看见韩玉景往自己这边靠近了些，他想伸手抓，可是又碰不到。
"你没事吧？"韩玉景看他那瘦弱的身子，又摇摇晃晃，赶紧凑到了跟前。
"玉景哥哥。。。"小叶的指尖终於触到了韩玉景的外套，他猛的扯紧了──
"到底是谁啊？"一个女子的声音慢慢靠近，声音里还带著一丝的不满和倦意。 韩玉景赶紧回头答道："不认识。一个小兄弟，看样子好像是病了。"
不认识。。。迷糊间听见的话像把利刃插进了小叶的心里。。。
"不认识？在你家你怎麽可能不认识？"女子又问道。
韩玉景扶起快要滑坐到地上的人，著急的说道："别管那麽多了，之玉。你不是会医术麽，赶紧过来帮他瞧瞧。"
朦胧间有人靠近，微冷的空气流动，带来了丝女子特有的香味。
"啊！"有人尖叫了一声。
小叶勉强集中了焦距看清了眼前的人，因为泪水而显得模模糊糊的身影，不过那脸，倒是看的真真切切。
小叶苦笑道："之玉，许久不见。"
端木之玉脸色惨白的瞪视著他，因为站著显得有些居高临下的感觉。她拉了拉韩玉景，眼睛则是死死的盯著小叶，道："玉景，你当真不认识他了？"
韩玉景被她那声尖叫给吓了一跳，此刻更是一脸痴傻，问道："难道我认识他？"
"咳咳咳咳。。。"小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方才多吸了几口凉气居然又引起了咳嗽。 韩玉景赶紧上去帮他拍著後背顺著气，那一脸的紧张，分明与以前无异。只是，少了些感情。
端木之玉也蹲下来，趁著给他把脉的机会在小叶耳边轻轻的说了些话。然後皱紧了眉头放开他的手，因为她分明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心脉已经大大的受损了。不过他体内又似乎有什麽在维持著，一种不同寻常的力量。
韩玉景看端木之玉的表情，似乎也感觉到了事情不大好。想搀扶著小叶站起来，小叶却轻轻的想推开他。他急了，说道："我先扶你进去，好好休息，有什麽事我们明天再说。"
小叶固执的拨开他的手，身子晃了晃，他赶紧扶上了树身。抬头，眼神里尽是哀怨和迷茫。他摇摇头，对著韩玉景竖起了一根手指。
"我只问你一事。"
韩玉景点头："你说。"
小叶咳嗽了两声，微微张开有些干燥的唇，道："韩小叶，这个人，你还记得麽？"
韩玉景拧紧了一双剑眉，似乎像是遇到了什麽难题。站在一旁的女子亦是如此，只是想的是不是这个问题，就不得而知了。
韩玉景想了一会，才开了口，可是小叶却觉得已经等了许久许久。
他说：不记得。
不、记、得。
不　、记　、得　。
一字一字，吐字清晰。听到了小叶的耳朵，却像是魔音入耳，难辨其音。
雨过月华生，冷彻鸳鸯浦。
皎洁的月光染白了三个人的脸庞，有一人却是惨白的可怕。墨绿眸中再无神采，口中喃喃念叨的正是方才韩玉景说的三个字。三个字，便抹去了过去发生的林林总总；三个字，便代替了往日的海誓山盟；三个字，便彻底毁了一个人脆弱的心。
小叶转身，轻轻的笑了出来，然後是大笑，狂笑。
笑的身後站立的夫妻二人通体冰寒。
"发生什麽事了！"一个男子的低吼声兀自插了进来。 韩峰披著外套从隔壁的屋子走了出来，他先看向韩玉景和端木之玉："你们这是。。。"
忽然目光一扫，看到了那个发带已落，披散了一头墨绿发丝的人。及腰的发，纤细的身影，墨绿的长发轻轻飘动。衬著那动人心弦的笑声，更显诡异。
正在此时，凝天忽然出现。在韩玉景和韩峰尚未做出反应之前，一把拉过小叶，消失在了夜幕中，月光下。
韩峰嘴唇微启，连带著唇上的胡子都微微抖动。
"圣因。。。"
凝天把小叶安顿好了後，折返了回去。果然，小庭院中，冷风淅淅，当中还站著一个人。
"你知道我会来？"凝天显了实体，问道。
韩峰转身正对著他，两个二十几年未曾见过面的人，终於见面了。
第五十四章
韩峰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你有事与我说，也有事问我。"
凝天轻笑："不愧是一等一的除魔师，连我们小小花精的心思也猜的到。"
韩峰又看向方才小叶消失的地方，凝天也不是常人，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小叶不是圣因，你可别看错了。要是又害你乱了心扰了神，可不是我们小小花精能够承担的起的。"
这番带著酸味的话，怕是任谁都听的出来。
"我与你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拿这种话来激我？况且我与圣因的事也早已过了多年了。。。"韩峰背过手继续说道："她还好麽？"
凝天嗤嗤的笑了，一向平静如水的人脸上第一次有了疯狂的表情。与小叶方才几乎相同的笑声再次响彻了韩家上空。她几乎笑到了肚子痛，这点凝天自己也没想到。她倒是忘记了，眼前这个长相气质均不俗的中年男子，颇有名气的除魔师，与那芙蓉花神有过一段传说的凡人，这麽多年来，竟然都不知道圣因已死的事实。
韩峰拧著眉，不悦的看著眼前笑的几乎喘不过气的女子。
"何事如此好笑？"
珠钗玉坠轻摇。凝天深吸几口气调整了呼吸，她嘴角扯起一抹笑说道："我笑你这二十年来都白活了，是不是忙著抓我们这等低下的妖精呢？"
面前之人不作回答，凝天又继续说道："还是说。。。玩这个抛妻弃子的游戏玩上了瘾，不知世事变幻了。"
韩峰背过身去，袖子一甩，道："我敬你为芙蓉花神，并不是怕你。若再说些话来激我，可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凝天本不想理会他这冠冕堂皇的话，可是再听到的话著实是让她难以再忍了。
"圣因怎麽会把花神的位置让给你这麽个小丫头。"
话刚说完，凝天掌中一道强光就击向韩峰，韩峰猝不及防，硬生生的接下了。光化利剑，穿透皮肤，往下滴著殷红的鲜血。
"你。。。"他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施法的人，眼中登时窜出了怒气。他只是不想与无怨的凝天相犯，却没想到这大胆的精灵居然敢出手伤他？！
"这一剑，是替姐姐刺的。"
面前人的鲜血在一滴滴的往下流，女子眼中的泪亦是如此。
凝天嘶声道："韩峰！姐姐都死了二十年了，你还在这装傻！"
韩峰一怔，捂著伤口的手随即放了下来，任血涌而出。
他颤声道："怎。。。怎麽会这样。。。圣因。。。圣因死了？"
凝天捂嘴，把声音都藏在了嘴巴里，要不然她此时一定会狂骂韩峰一顿，然後再痛哭。圣因死了这麽多年，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未这个姐姐感到心痛过。 她死前心心念念想著的人，叫著的人，居然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但她还是强忍著泪水，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