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酒心自醉————冰瑚

※楔子

他抽剑，旋身立定间，似白梅飘飘落於雪，妖娆绝美的身段，眉眼间带了抹勾魂，浅笑，动人心魄。
他弯身，掬起一朵淡红小花，凑近嘴边，轻启朱唇，柔声里竟是淡淡的霸气。

"你，今後，随我。"
他睁眼，茫然的看著他。
分不清的，究竟是满地白雪，还是一片嫣红媚......
"可，听清楚了？"
他迷茫的眼神稍稍聚集，然後轻轻点头，伸出了瘦弱满是伤痕的小手......

※第一章

自此，他便开始追著那抹白。
躺在床上的他神情依旧有些恍然，揉揉眼，少年努力的撑起身，穿上外衣，头发简单扎成了一束。眼一瞥，望见窗外的满地银白，少年又多加了件衣裳。
"荆衣，你起来了吗？"
门外，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急促兴奋，少年的嘴角湾起淡淡的笑，让他平凡的模样增色不少。
"星衣，这麽早有什麽事吗？"少年缓缓的拉开门，阳光映在雪地上有些刺眼，他眼睛微眯，嘴角勾起淡笑。
果然，仍是这景色最好看。

"唉呀呀！"星衣惊呼："荆衣你别动呀，你这样挺好看的呀。平时都没怎麽发现，可照著这雪景却别有一番风味呢！"
荆衣迷惑的眨眨眼："星衣，你说什麽呢？"
"喔呵呵......没什麽，别介意，嘿嘿。"星衣掩口而笑，笑的有些尴尬。
她平时可是很爱看美人的，也从来没看走眼的时候，就如同他们的主子呀......啧啧，不过，现在看看荆衣，似乎......又是往常那样平凡的容貌了，平凡的貌不惊人，让人容易遗忘。
难道真是看走眼了吗？星衣不禁自问，随後又摇摇头，抛诸脑後。
"荆衣呀，主子今天要回山庄罗！还不快准备准备。"这才想起来这儿的目的。
"真的？"
荆衣的声音充满显而易见的雀跃，让星衣笑弯了嘴。
"真的啦，星衣姊姊可会骗你？快去换件好看的衣裳，头发会扎吗？恩......看样子是不会，等等我帮你弄弄。今天啊，大夥儿可都是换新的耀眼的，难得主子要回来呀......哎哎，不知我穿这样可行麽......"
掩上门，盖过星衣的喃喃碎语，荆衣靠在门板上，脸上是极为灿烂的笑容。
他，回来了。

换上了件淡蓝衣裳，边缘绣著浅浅水波，虽称不上繁丽，但却挺适合荆衣的，让他看起来清秀了些，再替荆衣簪了简单的髻，耳鬓落了些碎发，星衣挺满意自己的杰作。
"荆衣这般看起来美多了呢。"星衣又再度掩嘴而笑，让荆衣脸色微窘。
"星衣姊，还是快走吧，晚了就不好了。"
"唉呀，说的也是，咱们快走。"说著，一边拉著荆衣跑。
此时，梅洛山庄的前庭早就满满都是人了，多半是同荆衣星衣一般大的少年少女，各个引颈期盼著主子的归来。
"华衣，你说，主子应该更好看了吧？"满脸小女儿羞态的少女问著身旁的少女，两个人悄声说笑著。
"那当然，主子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呀，怎能埋没了名声呢！"说著边骄傲的挺胸。
几个人几个人继续笑闹著，却突然在一瞬间齐齐安静了，同时看向大门。
一席白衣胜雪，乌发清扬，脸上漾著勾魂般的笑靥，手上拿著一小截的落枝红梅，他美的似天人，行步间轻飘飘不沾地，竟一时迷了众人的眼。
"恭迎主子归来梅洛山庄──"
众人整齐的弯腰，同时恭敬的说。正好，星衣和荆衣赶上了，也连忙弯下腰齐声说。
荆衣弯著腰，头却悄悄的抬起来，不动声色望了一眼那个人。
隔了重重人海，却还是能一眼寻到他......只因，他的绝代风华，依旧是如此之美呀──
荆衣淡淡的笑了，然後将头低了下来。
主子，欢迎归来。
□□□自□由□自□在□□□
洗尘宴。
本来，荆衣是不能参加的，因为他的地位还没有那麽高，却因为星衣的帮忙而有了机会，刚开始荆衣还推托了半天，最後熬不过，才勉强答应了下来，变成了洗尘宴上帮忙端菜的人。
"真的谢谢你了，星衣姊。"
"谢什麽呢！"星衣弹了一下荆衣的头，笑道："我还有些懊恼没给你弄到座位呢，不用谢我了。"
荆衣也是笑，有些傻傻的笑容。
可以，见到主子了呢──在距离那麽近的地方。
一只手悄悄按上自己的心口，感觉到心跳的加快，荆衣笑的更加灿烂。
晚上，很快的来临了。能有兴参加洗尘宴的大部分都是位高的人，有的是像星衣姊这样从小就跟在主子身边的，有的是会武功或其他才艺的，又或者是曾经立过功的──
可是荆衣，什麽都不会的，他自己明白，所以也格外珍惜今晚的机会。
这大概是，唯一一次可以这麽接近主子的时候了吧......以後，可能就不会有这麽好的机会了，荆衣落寞的想著。
"荆衣，上菜了喔，等等要跟好我。"星衣眨眨眼，推了推荆衣。

荆衣手上拖著盘子，盘子上放著精致的酒杯，小巧的盈白色，上面雕刻著红梅。星衣在前方端著酒，一步一步慢慢绕著大厅的长桌走，荆衣後头还跟著上菜的其他人，各个也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出了点差错。
"主子，这回您这麽久才回来，是去了哪里了？"
听声音，发问的是位少年，应该是很受重用的蓝衣吧，荆衣微微偏头想著，同时放下另一个杯子。
"这回呀......听闻雪山上开了雪莲，便去看看，没想到还有片梅花林，景色当真美呢......"声音轻轻柔柔，珠落玉盘，却有股淡淡的潇洒霸气。
荆衣吸了口气，掩下想要颤抖的悸动，跟著星衣转弯，来到主桌。
又放下一个酒杯，荆衣的手轻颤，还有三个座位......
"咯咯咯，让人真想看看耶......"一位少女可爱的声音响起。
剩两个......
"好呀，下回，我会记得带馨衣去看的......"声音添了份慵懒，但依旧动听。
"主子每次都这样说，还不是照样忘记。"不满的撒娇声。
一个。
"呵呵......"悦耳的笑声就在正前方。
荆衣缓缓的放下酒杯，然後看到一只如玉般细白修长的手将酒杯拿起。
终於，忍不住的，抬头。
摄人心魄的绝美笑靥，如雕琢精致的五官，乌发垂落耳畔，一双星眸正望著自己，淡淡疑惑。
雪哥哥......
忍不住的，在心底大喊那个几欲呼唤的名字。

※第二章

"我，名唤梅胜雪。"他一身的白衣，嗓音虽轻柔，神色间却不见亲密。
男孩偏头，看著他，眉羽间困惑。
"以後，你就叫荆衣。"
这是，对他说的吗？男孩微喜，但也只是淡淡的一闪而过。
"荆...衣......"男孩张嘴缓缓的跟著念。
"对，荆衣。"少年握住他满布伤痕的小手，微微皱眉，在上面写下荆衣两个字。
"荆衣......"
荆衣阖起手掌，细细回味著那两个字。
"走吧。"
梅胜雪一甩袖，继续走在雪地里。後头一点，一个小小的男孩，荆衣，紧紧的跟著。
雪地上拖著两道长长的脚印，大的，小的。

好不容易到了城镇，荆衣已经冻到全身发抖手脚发红了，说话也没了声音。梅胜雪什麽话也没说，只是微微皱眉，向店家要了间房，并吩咐送上温水。
小镇里几时见过像梅胜雪这班天仙人物，连忙应了忙去，殷勤的招待著，小二一直到把两人送进房也都还依依不舍的多望了房门几眼。
"坐上床。"梅胜雪的声音微愠。
荆衣乖乖的听话，却不知道梅胜雪在生气什麽，眼睛困惑的眨呀眨。
"拖鞋。"
荆衣乖乖把鞋拖掉，露出冻紫了的双脚，梅盛雪又皱眉了。
"痛麽？"梅胜雪握住小小的双脚，微微使力。
荆衣的小脸扭曲了一下，眼眶瞬间湿了，却还拼命忍著不掉眼泪下来，倔强的样子让梅胜雪轻轻叹了口气，漠然疏远的表情也淡了些。
"傻小子，痛了也不吭声......不过，会痛就代表还好没事。"
梅胜雪松开他的脚，起身拿毛巾沾湿了温水，轻轻覆在荆衣脚上，同时拿了棉被裹住荆衣小小的身子，荆衣抬头，晕湿的黑眼望著梅胜雪。
"谢...谢谢......"声音像蚊子一样，而且还很沙哑。
"你用温水暖暖身，我出去一会儿，不准乱跑。"
梅胜雪淡淡的说，却是命令著，荆衣点点头，吸吸鼻子，看著梅胜雪把门关上走了。
歪歪头，荆衣靠著床缓缓走下来，把毛巾再拿去沾温水。
"雪...雪......"
乾脆把手泡进温水里，荆衣靠著木桶边缘，拨著水玩。
娘说过，雪就是外面的那个白白东西......很美丽，可是很冷，会让人很痛。
可是，雪......很温柔。
小小的荆衣，脸上漾起小小的笑容。

"荆衣，起来。"
模模糊糊中，有声音叫著他，可是，好凶喔，呜......
"呜，娘，娘......别丢下我，娘，呜呜......"
梅胜雪面色僵硬的看著怀里紧紧抱住他的小东西，推开也不是，抱著也不是。
"荆衣，快起来。"
梅胜雪觉得头很痛，他刚刚为了这小东西在雪地里赶去药局买了几味治喉咙的药，结果一回来，就看见他睡在木桶边缘，还差点掉了进去，要不是他刚好接住他......一思及此，怒火又忍不住翻腾。
"荆衣！"声音大了些。
"呜......娘......别离开我，我会听话......"荆衣哭喃的声音小了点，却更委屈了，小脸皱成一团，脸上还滚了几滴泪水，手紧紧抓著梅胜雪的前襟不放。
突然间，就心软了。

梅胜雪叹了口气，认命的抱起兀自缩成一团的荆衣，把他放到床上，然後也跟著躺下......毕竟某人的手依然没放开。
荆衣感觉到热度，缓缓松开手，转身抱住棉被蹭，瞬间弄得梅胜雪哭笑不得。
"你这小东西......"梅胜雪戳戳荆衣的额头，看著他渐渐平缓的睡脸，不知为何，心也稍稍松了下来。
怎麽觉得这小东西抱著棉被的样子像某种动物呢？梅胜雪饶有趣味的看著，忍不住笑了笑，然後替荆衣掖了掖棉被。
突然间也不想离开了，梅胜雪无奈的叹气，也帮自己拉了棉被，和衣躺在荆衣身边。
看著荆衣滚呀滚又滚回自己怀里，梅胜雪这次是真的笑了，难得纯粹的笑。
"荆衣，还是个孩子呢。"
冬日，屋外是漫天白雪，也是梅花正艳的季节，红与白，极美和单纯的两种颜色，相辉映著。
不远处，镇外的山间小道上，一片白雪，白雪上点点腥红，几个面相狡诈猥亵的大汉倒在地上，身体已经冰冷，空洞的眼诉说著他们的不甘心，他们，也不过是常见的绿林大盗......

"荆衣，小心身子。"
忍不住出声提醒眼前那个攀著大石头想摘果子的小人儿，梅胜雪摸摸眉间，叹气。最近他这麽做的动作似乎是变多了。
"荆衣，你还是下来吧。"说著，边伸手把荆衣抱住，硬把他从大石头上拉下来。
近在咫尺的是那张绝美的脸，虽然荆衣还小，但还是红了脸，乖顺的站回地面上。"我是......想，想要摘给你吃的......"因为娘说过，成熟的果子很甜，很好吃的："麻烦到你了吗......"
看著低垂著头的小男孩，梅胜雪又习惯的抚了抚眉间。
"不，只是，我们还有东西吃的。"
荆衣了解的点点头："知道了......雪，雪哥哥。"
雪哥哥？听到这个从没听过的称呼，梅胜雪挑了挑眉。
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他，他们都叫他主人、主子、梅庄主......没有人，叫过他这麽亲密的称呼......梅胜雪的嘴角露出淡淡微笑，伸手，摸了摸荆衣的头。
"荆衣，走吧。"在回到山庄之前，他决定都让荆衣这样叫他了。
荆衣看著梅胜雪的笑容愣了愣，小小的脸有些红晕，乖乖的跟在梅胜雪身後不再乱跑了。
他们没有搭乘马车，徒步走向梅洛山庄。梅胜雪替荆衣买了新衣服和鞋子，厚厚的棉袄和雪鞋，还有件狐皮大衣，把荆衣整个人裹在里面，荆衣不再冷了，遍地的白雪在他眼里再也不恐怖，反而很美丽。

银白的雪，还有在他前面的白色身影，那样高贵而美丽。
荆衣悄悄伸出手，透过五指间看著梅胜雪的背影，对他来说，很高，很大，抓不住，也不能碰的，更追不上......
缩回手，小小的荆衣，心里同时明白了一些小小的事情。

※第三章

荆衣一直是个很乖的小孩，不吵不闹，还常常会缩到角落，加上平凡的样貌，荆衣是个很容易隐於人群中的人，不仔细找经常会找不到，所以每每经过大城，梅胜雪都要荆衣紧紧跟著，怕这小家伙被人潮冲到哪里去。
梅胜雪又抚了抚眉间，叹气。
"荆衣......"只是去问个路，要荆衣好好待著，没想到才刚回来，那小小的人影儿又不见了。
这时的荆衣，因为人太多了，所以走到了附近的小巷里先躲一躲，他以为梅胜雪不会那麽快回来的，结果等他回到刚刚那个摊位前，梅胜雪已经和他错过了。

茫然的看著眼前的街道和人潮，荆衣莫名的抖了抖。
雪哥哥不要他了吗？像他的娘一样不要他了吗？
那时，娘也是这样说的呀。
荆衣，乖，你在这儿待著，娘很快就回来了。
结果，结果......他就在那儿等了两天，看著雪呀......白色的，很美呀......
之後，还是几个叔叔救了他的，叔叔给了他一点水和馒头，可是又把他关倒车里面了，要把他带到哪去呢？荆衣......还要等娘啊......
等著娘归来......
雪哥哥，也不要他了吗？
荆衣小小的脸惨白著，慢慢的缩到了墙角，很快就被人潮淹没了。
身上的衣服还很暖，鞋子也还很新，荆衣抱著衣服小声的哭了，在阴暗的小巷子把身子卷起，静静的哭著。
肚子很饿，已经快要晚上了，荆衣扳著手指头数，已经过了好久了......
街上的人变少了，摊子也跟著夕阳一同收摊，昏暗的街头冷了。
雪哥哥原来真的不要他了，也是，他这麽小这麽没用，雪哥哥怎麽会想要他跟著呢？会给雪哥哥添麻烦的吧。
荆衣闭起眼睛，头枕在手肘上，轻轻的哼著歌......娘小时候就在他耳边哼的，瞧，他也学会了哪，可是，娘不想听了......
月儿弯弯，星儿灿烂......心头上的小宝贝，乖乖等著人回......

"荆衣，你怎麽在这呢？我可找了你好久了。"
一只手温柔的轻抚著他的头。
荆衣缓缓的抬起头，当看到那个笑的风情万种却又柔和的人时，荆衣又哭了。
"荆、荆衣？"梅胜雪有些慌张的搂住荆衣拍著他的背，天知道，他何时安慰人哭过了？也没看过人在他眼前哭，荆衣，却一再的打破他的规则......
不想承认，梅胜雪刚刚发现荆衣不见时心底的不安，脑中浮现的，是荆衣哭泣的小脸，那样小小的脸皱在一起，委屈的小声的哭著，那样让人心疼的孩子。
他不想承认，他刚刚满街跑著找一个孩子，一个对他无紧要的小孩子。
"雪哥哥......荆衣不会再乱跑了，雪哥哥不要丢下荆衣好不好？荆衣会乖乖的，很乖的......不要......丢下......"
不要丢下......

梅胜雪轻轻叹气，抱起在他怀中睡著的荆衣。
手指划过小小的眉间，把皱起的地方抚平，顺便擦去眼角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