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酒心自醉————冰瑚

面无表情，连唇也紧紧的抿著。
动了动唇，荆衣想要问些什麽，却还是闭上了，露出微微的苦笑。
他没有资格问梅胜雪在生气什麽......
却不料梅剩雪突然停下了，纵身踏回地面，一直紧搂住荆衣的手也终於松开。

"你怎麽了？"梅胜雪问。
荆衣不明白的眨眨眼，抬头，望进梅胜雪眼中，层层叠叠的黒，又深又蒙胧，一不小心就会被迷惑住的眼睛。
"别露出这样的笑......"梅胜雪伸手，抚过荆衣的脸："我的荆衣，不适合这样的笑容，你只要开心的笑便好。
荆衣笑了，淡淡的，带了点深藏的喜悦。
"嗯。"这可以认为，梅胜雪在关心他吗？荆衣感到心中暖暖的，忍不住又笑的更灿烂。
梅胜雪的眼中一闪，表情终於柔和了些。
"回家吧，回梅洛山庄。"
"好。"
"放心，这次，不会再让你受伤了。"梅胜雪怜惜的摸摸荆衣的头，再次搂住他，这次，是往梅洛山庄的方向。
回家呀......
荆衣垂下眼，掩住了里面荡漾的轻波，嘴角带著笑意，悄悄的，往梅胜雪怀中又靠了些。

※第十二章

这回的路程，梅胜雪并没有徒步走，而是雇了马车，只不过马车的速度依旧像走路一般慢，也不知是不是刻意的。
一路上，梅胜雪都在马车里陪荆衣坐著，偶尔要他讲讲这些天发生的日子，倒还不无趣，偶尔梅胜雪会乾脆要车夫停下马车，两个人就这麽沿路欣赏风景，通常会变成一整天。
梅胜雪不常说话，荆衣也算是个安静的人，两人有时就这麽默默无言的走一整天，也许是习惯，并不让人觉得怪异。
像是有默契一般的两人......
这几日，他们的行为车夫早已见怪不怪了，反正给钱的就是大爷。
"荆衣，知道吗，南方有个小镇，冬天也会有满池的莲花，湖水不会结冰喔。"
荆衣眨眨眼，收回拉起车帘的手回头："这麽稀奇？"
"是啊。"
梅胜雪笑了笑，突然车子一晃，大概是拐到石子了，荆衣坐不稳的向前倾──梅胜雪自然的抬手把荆衣捞入怀中，让他免去撞上柱子的疼。
荆衣稳住了，垂下眼，推开梅胜雪的怀抱："谢谢。"
荆衣其实长的很普通，有点瘦的脸型，有点苍白的肤色，眉很细，配上那双眼睛却顿时好看起来了，那双眼，黑黑亮亮的，泛著清澈的光，若荆衣抿起唇来浅笑，总会有种说不出的风味，想让人一直看著。
梅胜雪低头看了荆衣一会儿，手动了动，把荆衣又拉回怀里了，荆衣疑惑的抬头询问。
"没事，有点冷......"
"要加件衣裳吗？"荆衣的表情担心。
"没关系，就这样吧。"梅胜雪浅笑著，却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荆衣乖乖的窝在梅胜雪怀中，嗅著他身上淡淡的冷冽梅香，闭上眼，有点儿想睡了。
"荆衣，你还记得......以前，我们曾经一起挂灯笼吗？"梅胜雪轻轻抚著荆衣的发问。
"记得......"
"再去一次吧，可好？"
"好......"
"荆衣......"
梅胜雪的手顿了顿，嘴角扬起浅笑，荆衣不知何时已经睡著了。
"睡吧，路途还长著。"
□□□自□由□自□在□□□
渡过数日後，终於进了城市。这座城市的街道格局在荆衣眼中分外眼熟，似乎曾来到这里......所以当梅胜雪挑了一间和以前相同的客栈时，荆衣瞬间明白了，这是他们曾经挂上灯笼的那城市，曾经在那样的漫天白雪中，几朵红梅绽放的夜。
"现在已经入春了，所以没有百花节的活动......"梅胜雪拿了件布料往荆衣身上比了比，又换了一件。"......不过，还是有灯笼的，晚上，一起去挂吧。"
"好。"荆衣笑著，手抚过梅胜雪手上水色的布料。
梅胜雪看著荆衣，柔和了眼神道："喜欢这件吗？那就这件吧。"
荆衣点点头，梅胜雪转身对布商说话，要他们做件荆衣的衣裳晚些时候送到客栈来。荆衣望著外头车水马龙的街道，人来人往，几个小孩围在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前，转来转去没多久又被大人拉走了。
梅胜雪讲完话，回过头，发现荆衣发呆著不知道在想什麽，愣愣的样子很可爱。
"走吧，先回客栈歇息，晚上再出来。"梅胜雪笑了笑，拉住荆衣的手。
荆衣挣了两下没挣开，噘起嘴，眼中却满是笑意，让梅胜雪继续握著，走出布商，再次隐没人群中。
"雪哥哥，灯笼......跟以前一样的好不好？"
"好，不过不知道还有没有呢......荆衣喜欢梅吗？"
荆衣垂下头，脸有些红了。
"很美丽......"其实，他不只喜欢梅，还喜欢雪，很喜欢的。
"这样吗，那就和我一样了。"梅胜雪低低笑著，摸了摸荆衣的头。
荆衣又噘起嘴了，他不喜欢老是被当成小孩呀......但如果，只有身为小孩的他才能待在梅胜雪身边，他就不要长大好了......
只要能永远的陪著这个人。

夜晚很快的来临了，家家户户点起了灯，街道上依旧热闹。
梅胜雪同荆衣出了客栈，凭著记忆绕了点路，终於找到了以前那家卖灯笼的小店。似乎比以前更破旧了些，门上的匾额有些灰黒，字已经不清楚了。
梅胜雪带著荆衣走进去，一位老先生迎了上来。
"请给我一个纸灯笼，要画梅的。"梅胜雪道。
老先生看著梅胜雪愣著，好一会儿突然回神，惊呼："客人，您是好几年前也曾经来买过的......唉呀，因为客人您生得好看，自然也记得清楚了......"
梅胜雪皱了皱眉，再次说："请给我灯笼。"
那老先生应了几声，走进後面翻箱倒柜一番，终於拿了盏灯笼出来了，浅白的纸上，艳红的梅花。梅胜雪给了钱，收下了灯笼，荆衣眼眨也不眨的望著灯笼，像是想记住一辈子般。

他们沿著街道走，越走越远，最後出了城门，来到河边。荆衣紧跟著梅胜雪，手上提的灯笼一晃一晃的，在漆黑的夜里分外显眼。
河边有几株柳树摇曳，刚抽出新芽的嫩叶偶尔划过河面，带来一丝涟漪。
"就挂这里吧，人比较少。"梅胜雪终於停下了脚步，对荆衣说。
荆衣把灯笼交给梅胜雪，梅胜雪把灯笼缠上柳树。江边柳树，晚灯照......
不知怎地，有股凄凉的感觉呢。
在旁边拣了块大石头坐下，梅胜雪把荆衣拉到他腿上，缓缓地，顺著荆衣的发，两个人看著河面，看著烛火摇曳的灯笼映照出的几朵红梅。
"会冷麽？"
"不会。"
荆衣虽然摇著头，梅胜雪却还是把他抱紧了。荆衣靠在梅胜雪的胸膛上，温热的体温穿透衣服，伴随著心跳声，荆衣闭上了眼。
"呵呵......还记得，你以前很小，那天你玩累了便睡了，让我抱著走过街上......"
荆衣咬咬牙，睁开眼，有点无辜的望著梅胜雪，却发现他满是笑意，还带了些调侃。
"我不记得了。"眨眼再眨眼。
"我记得就好了。"梅胜雪低低的笑著。
荆衣脸有些红，别开脸，转回去看著灯笼。今天的风不大，灯笼应该是可以点燃到夜半吧。

其实，他都记得。他记得这个城的灯笼，还记得他们走了长长的街，期间梅胜雪一直都握著他的手，很暖和，也还记得他们把灯笼挂在哪，记得......记得关於这个灯笼的传说。
只要到了夜半灯火仍不熄灭，就代表两人的恋情能长久。
所以，荆衣纵然知道不可能，但心里依然有那麽一点甜，那麽一点希冀。
苍天，请实现他的愿望可好？只要这一夜便好，让他心中的梦想成真一夜......
天空越来越暗，星辰也染上了苍穹，耀眼的像泪水。灯笼一直没有熄灭，一整夜。
结果荆衣还是抵不住到夜半就睡著了，梅胜雪让荆衣靠在他怀中睡的更舒服，眼角瞟过灯笼，带著笑意。

"灯笼，真的没熄灭吗？"
荆衣再次醒来，已经回到了马车上，路途早已继续，可想而知，整夜里，大概又麻烦梅胜雪抱他走回客栈了......
"没有，真的没有。"梅胜雪有那麽点小无奈呀......这是荆衣不知道第几次问了。"看你睡的熟，所以我才没叫你，放心，真的没有熄灭。"
"真的......那就太好了。"手放在心口上，荆衣笑的很开心。
"接下来是到哪呢？"
"再过两个城，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呀......荆衣垂下眼。
和梅胜雪相处的这几天，也将成为回忆了吧？
回到梅洛山庄，梅胜雪肯定又要忙其他的事，大概，又会离开了，如往常一样吧......
荆衣浅笑著道："希望能早点，早点到家呢......"

※第十三章

熟悉的红色大门又出现在眼前，说真的，荆衣不知道心中作何感想，他很想开心的笑的，可是却丝毫笑不出来......红色的大门，似乎显得异常沉重。
"我们走吧。"梅胜雪拉起荆衣的手，一起跨过大门。
一起。这是一个多麽奇特的词，在梅胜雪身边，从来没有能和他一起的人，不过荆衣此刻因为沉浸在自个儿的思绪之中，一点也没发觉。
"恭迎主子归来梅洛山庄──"
荆衣一抖，被众人的声音瞬间拉回神，立刻松开梅胜雪的手，闪到他身後去。
他只是个下人──怎麽可能，站在梅胜雪身侧呢？
梅胜雪对荆衣的动作没说什麽话，只是轻皱了眉，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梅洛山庄的人都没有发觉这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因为他们都正低著头，也幸好他们如此，否则，梅洛山庄恐怕会因此卷起极大的旋风......
梅胜雪穿过了众人，直直朝他的院子走去，却小心的注意著後面，在发现荆衣有跟著之後，微微笑了。

"最近南方总算是平静了点，没有找我们的麻烦，但突然这样静下来也非常怪......主子，蓝衣认为，他们可能还会有什麽动作吧。"
"嗯......"
梅胜雪微微眯眼，瞥到一旁的荆衣似乎抖了一下，立刻把他拉进怀中。荆衣挣了两下就不再动了，只是一直垂著头，不敢看蓝衣。
蓝衣在心中叹口气，装做什麽也没发生的再次开口："主子，另外关於馨衣的事......"
荆衣在听见这名字时又抖了一下，梅胜雪的眼神瞬间冰冷，瞪著蓝衣："别再提到她了。"
"......是。"蓝衣无奈的顿了顿。"那麽主子，蓝衣告退了......"
"慢走。"
蓝衣叹气著缓缓退出书房......思索著，不知道主子有没有发觉，他对荆衣那孩子真的很不一般呀，看来是没办法替馨衣求情了，不过老实说馨衣这次也太过了......南方那边的事也尚未摆平，看来，最近他还是无法歇息下来呀。蓝衣望著无半朵白云的晴空，再次深深的叹气。

连日来，梅洛山庄里都很平静，却是异常宁静，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没过几日，终於爆发了。
"这是怎麽回事？！居然......帐目居然差这麽多！"
梅胜雪冷著声把一叠纸丢在桌上，焦躁的踱步，站在他旁边的蓝衣连气都不敢一喘。
帐目可是他负责的呀......现在居然出了这麽大的差错，他都不敢想像他的下场了......蓝衣忧心忡忡的想著。
"蓝衣，究竟怎麽回事？查出来了吗？"
"主子......帐本一直放在蓝衣那儿，不可能有外人进去的，除非......本来就不是外人进去。"蓝衣微眯著眼。
现在这样看来，即有可能是内贼，可是会是谁呢......突然，蓝衣的脑中闪过一道人影，脸瞬间白了。
他记得前几天馨衣来找他，正巧他不在，小厮就让她待在他房里......可等他回去时，馨衣早就走了。
"不会吧......"
"不会什麽？快说。"
蓝衣面有难色的踌躇了一会儿，终於叹气道："主子，前几天馨衣进过我的房。"
梅胜雪身周的冷气又降了，蓝衣莫名的打了个哆嗦，垂下头。
会让馨衣有机会做这事，也算是他有错，可是馨衣......没想到，她居然打算背叛梅洛山庄吗？她已经......恨荆衣恨到这种地步了？不，应该说，对主子是由爱生恨了......蓝衣在心中叹气。
"蓝衣，我要你把所有的帐目重对一遍，尤其是在南方那边的......馨衣既然敢做这事，就代表她已经有觉悟了吧，"梅胜雪冷笑著："把绯衣找过来。"
蓝衣张嘴愣了愣，却还是没能说出什麽，转身默默的离开了。
找绯衣，就表示要大开杀戒了......他似乎忘了，主子其实并不算是什麽好人，他是很冷酷的人，唯一的温柔只给了一个人......

"荆衣，偶尔也歇歇，总是看见你在忙呢......"一回到房间，就发现荆衣在擦桌椅，梅胜雪颇无奈的把荆衣的手拉住。
"可是我经两天没差桌子了......"
又是这种无辜的表情。梅胜雪在心里叹气又叹气，对荆衣的这个表情，就是没辄。
荆衣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主......雪哥哥，你......不要对我那麽好，那样，会让我忘记自己是个下人呀。"
真的会忘记......会忘记他和梅胜雪之间的距离，因为梅胜雪的温柔而沉醉......他不想的，因为假如一失去，就会不知道跌落到哪里去吧？所以趁现在尚未习惯尚未恋上之前，早早的脱身更好不是吗？荆衣笑的哀凄。
修长的手指抚上荆衣的脸，梅胜雪眼中尽是无奈。
"荆衣，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因为你就像我的亲人一般。"没错，唯一的亲人。
雪哥哥呀......你永远不懂，我想做的不只是亲人呢，荆衣闭上了眼想著。
"荆衣，不需要觉得害怕，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所以别担心，也别逃避。"梅胜雪轻轻的说著。
荆衣缓缓的笑开了，手盖上梅胜雪靠在他颊边的手。
"我知道了，雪哥哥。"
明知道会堕入深渊......却还是义无反顾的跳进去吗？荆衣继续笑著，柔和的笑著，他就像是扑火的蛾一样，烧尽──
那麽在他烧尽之前......上苍啊，请让他尽情的爱吧，在心中深深的爱吧......

没几天，绯衣那儿传来了消息──馨衣早已离开了山庄，无法追寻到踪迹。
听到这消息时，梅胜雪的脸是冷到极点。这世上，没有绯衣的组织找不到的地方，除非──这次的对手，是比梅洛山庄还要难对付的！
"蓝衣，你认为，会是何处呢──"
"主子，江湖上的话，有可能是瞳夜，因为之前绯衣曾找过他们麻烦......"
"瞳夜？"梅胜雪冷哼一声，"刚刚在江湖上站住脚，就敢挑战梅家的势力？无非是不要命了──"
就是因为不知道梅家的恐怖，所以才敢挑臖的吧......蓝衣在心中叹气想著，应该说，没想到的是馨衣居然背叛，而且居然是找上了瞳夜，傻呀，傻......
瞳夜固然厉害，但梅家的恐怖，却是他们远远比不过的──
"蓝衣，通知绯衣该是时候了，并且把山庄里会武的人集合起来！"
"是的，主子。"
"梅家的剑，已经许久未出鞘了吧？这回，开出的会是怎样灿烂的红梅呢？我可是很期待呢──"一甩袖，梅胜雪跨步出门。
缓缓的闭上眼，蓝衣彷佛闻到了许久未闻的血腥味......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