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就跟相田夫妇辞职实在不好意思,但是也实在没办法。
他觉得这是处罚自己的好方法,而他也的确很痛苦。
他不应该动那条手帕。丢进河里也好,送给旧衣回收也好,就是不应该送还给海堂。
当然可以解释成「暗示自己不配得到海堂」,当然可以,但是这种做法就是违反游戏规则。要离开就无声无息离开,否则是哪门子下定决心?反正自己就是堕落就是下流,难道又要这样想吗?
在外面绕了一圈以後回到旅馆,坐在床边,没有事可做。或者说,其实有事可做,他只是忍著不做。
盯著背包,亚久津知道自己断得不乾不净。
「」
总之不会回去的,不能回去。
那麽看一下手机,应该没关系吧。
亚久津把背包拉了过来,就像平常突然想查看一下手机一样,即使多了一份刻意,至少他表面上看起来不经意。
果然。
不该看的。不该看,但是要装作没看过已经来不及了。
五十几通来电未接。
他不该看的,他也许应该马上处理掉这支手机。因为那一瞬间,如果海堂在面前,他一定没办法控制自己把他拉近怀里。
才愣著的时候,手机又震动了起来,来电显示的仍是同一个人。
亚久津觉得自己很蠢,因为在这当下他是多麽脆弱。他看著手机震动,两种想法在脑子里旋转。接?不接?一直到手机上又留了一笔来电未接,他的思绪才稍稍冷了下来。
他知道下一通还是会来,因为海堂就是这个样子。
「可恶的家伙竟然这样折磨我」自言自语完後,亚久津自嘲地笑了一声。
手机又开始震动。
亚久津就像眼前看到什麽一样,爱怜地用手指摩擦著手机。在手机又震动了一阵子後,迟疑地按下接听键。
「」
「前前辈?」手机另一头传来海堂的声音,他似乎无法相信亚久津接了。
「」
「我是我是海堂。」
「」沉默的亚久津苦涩地笑著。
「前辈有在听吗?」
亚久津依然不语。另一头的海堂收到这阵沉默,慢慢开口说:「是吗?没关系,前辈别挂断就好。」
「」亚久津弯下腰,支在膝盖上的手捂著额头,痛苦地闭著眼睛。
「我拿到了手帕我想听前辈的说法。不用勉强现在说。」
不是要你别原谅我了吗!?亚久津无声地咬出这几个字。
「前」海堂正想继续说些什麽,发现另一头的亚久津把电话挂断了。「」
咚,亚久津的手机掉到地上,然後喀卡!喀卡!是亚久津踩手机的声音,每一脚都结实有力。
他当然不是恨手机。他又怎麽可能恨海堂?
亚久津的手机再也打不通了,变得与亚久津完全失联的海堂渐渐开始有点恼怒。
听过穗摘带回来的有关亚久津以前的遭遇後,海堂替亚久津相当揪心,但是他知道这不是原因,至少不是他离开的最直接的原因。
海堂是伤心的,而海堂家中,正进入「哥哥失恋了」的警戒状态中,叶末和穗摘三不五时就想找机会逗海堂开心。爸爸则是继续做他休假时习惯做的事,偶尔出言制止一下穗摘和叶末。(他对自己的儿子处理感情的方式,真是够放心的了。)
海堂满脑子都是亚久津的事,最近他时常皱著眉头思考,有时甚至连饭都会忘记吃。看到他那麽严肃的表情,穗摘也不敢打断他想事情。
如果能想起什麽来就好了,海堂心想,能让亚久津回来的关键,一定在记忆里。
前辈突然这麽做的原因,我一定曾经记得。他说不要原谅他,难道他做了什麽对不起我的事?
会是女朋友吗?还是男朋友?
海堂脑中浮现太一的身影。
不会的。海堂摇了摇头。
就、就算是好了,需要这样吗?就像跑到深山修行了一样,什麽消息也没有。
如果真的是,要原谅他吗?海堂烦恼起来。
『自不量力的人』
『自信的人』
海堂瞪大了眼睛,好像就有什麽回忆要冲出来一样,但是等他聚精会神起来想,回忆又模糊了。海堂懊恼地叹了口气。
「哪,你端上去好了,让他自己静静地吃。」穗摘把饭菜放在餐盘上交给叶末。
「喔。」
「别跟你哥哥说奇怪的话。」
「好啦。」
叶末端著餐盘走上楼梯,心里却盘算著等一下要对哥哥说什麽奇怪的话,结果一不小心,汤溢了出来泼到地上了。
「啊!糟了!」叶末暗叫。
这麽久,都这麽久了,无声无息离开如果他会反省这样给人带来的困扰的话,也过了时效啦,可是却不见他来道歉。海堂皱著眉头恨恨地想。
明明是自己做了需要人原谅的事,竟然还要别人担心他行踪?真是不可理喻的个性。
边想边走出房门,海堂没注意到叶末正在前方擦著地板。叶末见海堂出来,站了起来让个空间让他过,并心想,待会又要把餐盘端下去了。
玩真的吗?是认真想要一刀两断吗?做这种事之前,不先想想别人的心情吗?海堂边发著呆边往前走。
「欸欸,哥!」
海堂就像没看到叶末放在楼梯口的水桶一样,直直走过去被绊了一下,就这样一路跌下楼梯。
「哥!?」
听到这麽大的声响,爸爸和妈妈也都冲了出来。
「小薰!!」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那个网球俱乐部,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因为他实在太强了,强到竟然打倒大人,所以就邀他打球了。
他曾经陪我打过很多场球,对跟他非亲非故又不算朋友的我,他其实很照顾,也很忍让。结果有一天我对他说我要搬家了。
他很生气,非常生气,几乎要把我的手握断,但是最後还是帮我擦了眼泪,陪我打了最後一场球。
我其实也是难过的。
十四岁的确是我先找上他,没错,连他後来怎麽惹我生气我都记起来了。他不但惹我生气,还跑到学校去闹。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受不了他,也不了解他为什麽那麽做,也许当时我从来没想过要去了解他。
我们当时处得并不好,我经常板著一张脸回应他的无理取闹,如果说我当时讨厌他可能算吧,他一定是这麽想的,我讨厌他,我也无法反驳。
那个太一,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出现了,没错,他崇拜他,把他当目标一样追逐。有一天太一到学校来找越前时,对我说了一段话,我也记起来了
『你就是海堂同学?我是坛太一,我是山吹国中的。嗯,你好。我曾经看到你和亚久津学长讲话,啊不不不请听我说,我只是想跟你说一件让我深受启发的事而已。我曾看过海堂同学打球,你的意志力让我很感动,於是有一天我问亚久津学长,我是不是也能用你的方式使自己变强呢?学长没有正面回应,他说这问题很无聊,要我自己想。於是我又问,如果我学海堂同学一样努力打那种有韧性的网球,会不会看起来很不自量力呢?因为你知道,有时候自信和不自量力很容易混淆的。那时亚久津学长说了』
『不自量力的人认为自己有某种能力得到某种东西,有自信的人认为自己有能力追求某种东西,他是一个自信的人,你可以放心地学。』
『我真的好感动,海堂同学和亚久津学长的话让我有了勇气,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而已。』
我其实相当讶异,开始觉得他并不是个单纯的无赖而已。但是见到他以後,我们还是照以前的方式相处。我不知道怎麽改变,不,我根本没意识到需要改变,我一直都以为这样很好,这样我们两个都习惯。我一直都没有跟前辈说其实早就不讨厌你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麽,每次我跟前辈的相聚都必须以别离作收场。我们又要搬家了,因为爸爸工作的关系,要到国外去。那一天,我在社团教室里收拾东西,所有的东西,於是事情发生
「你干嘛收东西?放弃网球啦?」
「别傻了,我只是要出国而已,我还是会继续打下去的。」
「什麽出国?我怎麽不知道?」
「我怎麽知道你想知道?」
『爸爸以为你不会想知道我要走』
「哈!哈哈!你不是为了网球要出国吧!你发什麽疯啊!面对现实一点好不好?好好念书以後当个普通上班族,对你比较好!」
「你真是选了适合自己的路。」
「什麽?」
「口口声声说面对现实,其实什麽也不用面对,你以为自己很有种?你什麽都不敢做,想要什麽都不敢说。你根本是胆小鬼。」
当时亚久津就像失去理智一样,冲上前去抓住海堂,嘴里喊著:「想要什麽就说是不是!是不是!好!我就是想要这个!」
唇舌被霸道的侵占,制服也被扯开,海堂感到亚久津下腹激突的物体,慌张地推拒,趁著空隙大喊著:「放、放开我!」
然後就是一个拳头砸在脸上,海堂瞬间晕眩了,稍後才感到自己脸颊上强烈的痛楚。「我不要、放开我!」海堂仍是努力挣扎著,但随後迎来的是亚久津哽咽的嗓音和更多的重拳。「谁准你说不要的!谁准你说的!」海堂感到水滴不停落到自己脸上,然後才看到亚久津悲伤到近乎疯狂的脸。
想要阻止自己的衣物被褪尽,但是挨了太多拳的海堂已经几乎要晕过去,他只听到亚久津哽咽地又说了些什麽,似乎还有其他人喧闹而来的声音,後来就一片空白了
我被送到医院。
前辈被怎麽了,我不知道。後来就不曾见面。
回到国内第一次见面,前辈复杂的表情,似乎也能得到解释了。
『我们要搬家了,以後不来了。』
『别傻了,我只是要出国而已,我还是会继续打下去的。』
『我怎麽知道你想知道?』
『胆小鬼。』
『谁准你说不要的!谁准你说的!』
我记得,前辈哭了
现在,你是想让我嚐嚐看被抛弃的滋味吗?因为我抛弃了你两次,是这样吗?如果你两次都是真心地伤心难过,那麽我知道错了,因为我自己连一次都不想承受啊。
我不走了,这一次,不管发生什麽事我都不走了,求你回来吧。
前辈
一滴眼泪消失在耳际,然後海堂开始睁开眼。
「小薰,小薰你醒了。」
迷迷蒙蒙中传来妈妈的声音,海堂睁大半开的眼睛。
「太好了。你吓死妈妈了知道吗?你怎麽了?哪里会痛吗?」
海堂抹掉眼泪摇摇头。
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还在楼梯下,回忆占据自己脑袋,只有那麽一瞬间。
「哥」叶末在一旁担心地看著海堂。
海堂揉了揉前额,说:「水桶放在楼梯口不危险吗?」
「」叶末愣住了。因为海堂的表情、口气和那种气氛。
「唉呀,擦伤了,妈妈帮你贴起来,来。」穗摘想扶海堂,但海堂自己可以站起来。
「爸、妈。」叶末难掩兴奋地说:「哥想起来了!」
「什真的吗?」穗摘说。
全家,包括海堂爸爸都看向海堂。
海堂点了点头。
「你的第一条头巾是?」穗摘问。
「妈妈买的,叶末扯破的。」海堂说。
「爸爸爱用的电动刮胡刀的品牌是?」穗摘又问。
「爸爸不用电动的。」
「叶末第一次学会自己骑脚踏车是?」
「爸爸妈妈的结婚纪念日那天。」
「妈妈做得最好吃的一道菜是?」
「都好吃。」
穗摘惊讶地点点头,儿子真的连她以前喜欢听的话都记起来了呢!
「那哥你说我毕业後要送我的是什麽?」叶末急切地问。
「机车。」
「太好了你想起来了!」叶末欢呼。
「叶末!」穗摘拍了一下叶末。
「我帮妈妈再确定一下嘛。」
「既然好多了,那我就放心了。」海堂爸爸说。
「让爸爸担心了。」
「还是再休息一阵子吧,嗯?等情况更稳定以後再决定以後要做什麽。」海堂爸爸说。
海堂点点头。「谢谢爸爸」
「耶!庆祝庆祝!晚上吃大餐!」叶末开心地说。
「要吃大餐你就得帮忙。」穗摘从椅子上站起来说。
「啊啊啊?不去餐厅啊?」叶末说。
「小薰觉得呢?」穗摘问。
「我想吃妈妈煮的。」海堂说。
「听到没?」穗摘对叶末说。
叶末夸张地垂头丧气站了起来,但是随後又迸迸跳跳叫起「有没有炸虾?吃炸虾炸虾」了。
为了晚上的大餐,穗摘正准备出门采购,海堂叫住了她。「妈」
「嗯?」
「可不可以告诉我前辈家里的电话?」
穗摘睁大了疑惑的眼睛,海堂有点尴尬,但倒是很坚定。
「我只知道优纪店里的电话。怎麽了?有急事啊?」
「都失踪几天了,不急的事也都变急事了嘛。」叶末在一旁说。
穗摘「啧」了一声给叶末听,然後对海堂说:「你可要真的有事喔,随便就原谅他的话,妈妈要生气的。」
海堂淡淡笑著说:「我知道了。」
穗摘走到电话旁,把电话簿翻到有优纪的美容院的电话那面,然後把电话簿搁下,叫著:「叶末,跟妈妈一起去买东西。」
「啊?我我不用啦,我想留在家里。」
「少罗唆,小心我把你的炸虾变成炸青椒喔。」
「哪有那样的!」
「叫你走就走。」
叶末嘴里念念有词地跟著穗摘出门了,而爸爸,他是不会去在意海堂打电话给谁、说了什麽的。
美容院电话响起,过了不久,接听的人要优纪听电话。优纪拿起电话,听见另一头传来一个青年礼貌的声音,「伯母您好,我是海堂。」
「海海堂?那个海堂?」完全没料到会接到海堂电话的优纪紧张了起来,连纠正海堂对她的称谓都忘了。
「是的。」
「呃有事吗?阿仁他他还没回来。」
「请问没有管道联络前辈吗?」
「他还没和我联络,可是、我是说真的,如果他打电话回来,我一定不惜背叛他也要让你知道。」
「谢谢。不过如果前辈和您联络,请告诉他」
「啊啊,停停停!不行不行,我不能听。」
电话另一头的海堂被优纪吓了一跳,话也顿住了。
「如果我听过了,他会生气的。他心眼很小,又爱面子,这种重要的事而且还是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的,他一定要听到第一手的才可以,不然他会生气,真的。他当然不是生你的气,所以遭殃的一定是我,你还是别告诉我。」
「那」
「我看你把要说的话寄放在我这好了,写个纸条?如果你肯帮我这个忙,我一定可以把他骗回来的。」
正派的海堂当然觉得如果想让亚久津回来,还是用正当的手法让他自己回来比较好,虽然他想不到任何正当又有用的方法。「那我没话告诉前辈,我是想告诉伯母。」
「啊?我啊?」
「嗯。我把以前的事通通想起来了,我有话想对前辈说。」
「你想起来了?恭喜你恭喜你!嗯不过你想说的是好话还是坏话,可以打听一下吗?」
「我、我想应该都不算」
「我是说,呃,你知道的啊,你还要不要他?」
「」露骨的事,通常不会从海堂嘴里被说出来。
久久都没听到海堂回答,优纪说:「应该还要吧?不要就不会打电话给我了嘛,啊哈哈。我我替阿仁跟你道歉,他发神经了,不知道在想什麽,我不是说不要生他的气,只是」
发现自己太紧张,太语无伦次,优纪又笑了几声,才稍稍镇定下来,说:「我真的好开心能接到你的电话,我本来以为事情没救了。你真是让人无法想像的好孩子,阿仁真是太幸运了,结果竟然不知好歹还做那种事这麽说起来,你大概是太倒楣了才会跟阿仁套在一起吧哈哈」
「不是这样的。」海堂淡淡地,但认真地说。
优纪一瞬间沉默了下来,因为她很感动。
她的笨儿子真的真的是太幸运了。
「你真的好到我都觉得有点对不起穗摘呢。」优纪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你能这样想真好,但是你知道,阿仁的思考是朝完全不一样的方向走的,他啊在你面前,把自己看得并不重。」
「」
「很娘娘腔吧他,我最近也常觉得好恶心喔,他以前不会这样的,以前多帅气啊,什麽都不管什麽都不怕,结果碰到你,一些小事他就抱著枕头懊恼半天,说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但是啊如果他还是跟以前一个样,我就不会替他在意了。我看到他越不像自己,反而越庆幸呢,因为那表示他在谈的是真感情,所以才控制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