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妃嫣

"媚娘何出此言，萧子夜虚长你两岁，尚未觉得老呢。"
"是了，终究要比你年轻，那就劳驾萧郎为我击鼓吧。"
胡媚娘展眉一笑，特意去换了舞衣，窄袖，锦靴，腰系银丝带，头簪金步摇，
携了剑器上前，一个旋身，剑光荡漾开来，姿态之美，无可比拟。鹧鸪飞起春罗袖，汉宫飞燕旧风流，然而更重要的是气势惊人，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真正慷慨洒脱，淋漓尽致，与飞燕的轻易掌上之舞大异奇趣。
饶是檀意映那样不喜欢她，也不得不在心里赞叹，真是一舞剑器动四方。这个女子岂是勾栏楚馆的庸脂俗粉？
胡媚娘回旋转侧之际，头上金步摇叮当作响，与萧子夜的鼓声相合，十分默契。
舞至曲终，"急破催摇曳，罗衫半脱肩"，却又是媚人异常。
鼓掌声喝彩声齐齐响起，大家好像都忘了方才有那凝窒的一刻，这边是呢呢儿女语，那边是压酒全客尝。
看得檀意映咬牙切齿，向被众女包围萧子夜恨恨瞪了过去，却见萧大将军左拥右抱，眉眼带晕，已有了几分酒意，嘴角也挂着笑，可能是被灌得多了，与平日冷峻的样子大不相同，瞧得他不由心跳加速。
原来他笑起来那么好看，檀意映看着那笑容突然有些不自在。
他和萧子夜虽然日日相处，但是萧子夜成天不是教训他就是押着他读书，要不就是担心他的安危，十天倒有八天是皱着眉头的，他看惯了萧子夜的冷脸，像今天这样看着萧子夜开怀大笑还真是前所未有呢。
檀意映越看越不自在了 。他是不是真的疯了，越看越觉得萧子夜的笑容好看。他一定是喝多了，鬼知道这青楼的酒里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害得他胡思乱想，还是快去离开这是非之地吧。他站起身道，"我要回去休息了。"
"小哥啊，你真是不解风情啊！"
美人越发殷勤地劝起酒来，萧子夜更是玩得兴起，抛了个媚眼给檀意映，"我的爷，你还是嫌姑娘们笨手笨脚不会服侍啊，那只好我老将出马，"
檀意映的脸都红了起来，怀着心事，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羞涩，耳际都微微热起，勉强又喝下半杯，就推开萧子夜的手，"我真是不行了，头有点晕。"
萧子夜却不收回，手一倾，酒竟泻向了檀意映颈窝，溅湿了他的衣领。
"你！"檀意映正要发作，然而毕竟对方是萧子夜，才勉强忍住火气，要是换了真的是温柔乡的姑娘，只怕他早就一个巴掌打过去了。
"哎，弄湿了，你去洗个澡，让媚娘寻件干净的中衣给你暂时穿上，等你的衣服洗好晾干再让你换上。" 萧子夜却问胡媚娘借来了手帕，拭了拭檀意映的衣领。
"不......不......不用了，我真的很晕......我要马上回去。"这样折腾下来要几时才能走得了，檀意映自己头昏眼花的，虽然说话已经不太利索了，还是马上拒绝了。
他起身欲走，却发现自己就连走路也都摇摇摆摆了，大惑不解地道，"这温柔乡的地怎么都是斜的，我连路都走不直，这地方就这么差？"
萧子夜看他稚气的样子，忍俊不禁，"那是因为你喝醉了。
檀意映怔了下，反应了好半天，才缓缓说道："我喝醉了......你当你在骗小孩呢......我平日又不是没有喝过酒，喝个几杯根本不是问题，哪有那么容易醉的？"
"眼儿媚的后劲很强，和你平时喝的酒不一样，你刚才又喝了那么多。"
"我才没有醉呢，我要回去了。"他接着要走，结果跄跌了一下，萧子夜立刻上前扶住他，"意映，你没事吧？"
"......头好晕......"檀意映微微发抖，抬起脸望着萧子夜，半醉的眸子里是一片迷糊。
萧子夜怜惜问道，"意映，你是哪儿不舒服......"
正要探上檀意映的额头，他低喝道："有谁再敢碰我，萧子夜你就把那些淫娃荡妇的手给砍下来！"
"是我，我是萧子夜，意映，你还认得我是谁吗，你不会要我把自己的手给砍下来吧？"萧子夜柔声问道。
"萧子夜？"檀意映的脸色愈来愈红，眸子根本没有焦距，他努力张着眸子，要想看清他，模糊地看到了熟悉的轮廓，点了点头。"你化成灰我也认识，我最讨厌你了，总是不让我好好睡觉，押着我起床。啊，现在是几时了？"
"已过了戌时。"
"戌时？"他又想了很久，蹙起眉。"寅时就要上朝了，我要赶紧睡下了，不然在群臣面前打呵欠，可实在是太难看了。"
"你再忍一忍。先别睡着，待会儿你洗个澡会好过些，然后你就能好好休息了。我这就带你去洗。"他一把抱起檀意映，疾步奔向一间客服。
将檀意映轻放到床上，然后将木桶搬进，灌进热水，将屏风拉出。
"要不要我来帮忙？"胡媚娘斜斜靠在门上，飞来一句。
"不必了，他刚才已经说了有人再敢碰他，就要我把那人手砍下来，"萧子夜看了檀意映一眼。"你叫厨房烧个解酒汤给他喝就够了。"
"你就不是人？"胡媚娘咬住唇，像在忍住什么。
"小孩子家，脸皮薄，就怕你的姑娘们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我知道了。还是那句话他性喜男色，让你给生吞活剥他就愿意了。"胡媚娘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别胡说八道，他自小没了父兄，我又一直照顾他，他对我亲一点也是应该，还不快点叫厨房去烧个解酒汤。"萧子夜正色道。
"去，就去，萧大将军发威了，小女子岂敢抗命，不过我自是说笑，你又何必当真？"胡媚娘娉婷而去。
萧子夜关上门，走到床边轻轻摇醒檀意映，说道："陛下醒醒，臣要帮你脱衣服了。"
"你......你为什么要脱我衣服？"他慢半拍地问。
"因为你身上脏了，洗个热水澡，才能睡得舒舒服服的。"萧子夜耐心地说。
"哦--"他迷迷糊糊地张开眼，冒出一句，"我自己脱......"然而皇帝陛下在自己身上摸索了半天，连个扣子都解不开。
萧子夜见状叹了口气。"还是臣来动手了吧。"
"我的水玉！"檀意映虽然醉了，还是惦记着萧子夜送他的水玉，因为他随身携带，片刻不离身的。
"在这里，我帮陛下收在枕头下了，丢不了。"萧子夜将水玉摘下，让檀意映看了，替他压在枕头下。
"嗯！"檀意映这才放心地由着萧子夜脱衣。
萧子夜脱下檀意映的衣，发现虽然同是男子，他的身子和自己却大是不同。没有经历过战场风雨的细致肌肤呈粉红色，也没有伤痕。
他的颈项和锁骨都很好看，还没有完全长成的骨架，不够健硕粗壮，然而他也是自幼习武的人，并不十分瘦弱。
萧子夜将檀意映一把抱起放进水里，檀意映泡了一会，还是嚷着，"头好晕。"
萧子夜见他面露痛苦，明白他此时确是难受万分，心下一软， 以往他驰骋沙场，见过多少腥风血雨，都面不改色，如今见这孩子难受，他却觉得不忍，不由低声哄道，"睡一觉就好了。"
"真的只是喝醉了吗，为什么那么难受，会不会被下药了？"檀意映抬起脸来问，一时没料到萧子夜会倾身过来跟自己说话，撞上了他的脸颊，只觉他的脸颊也好烫，不由喃喃道，"你的脸也好烫，你也喝醉了吗？"
他以为碰上的是萧子夜的脸颊......实则不然。
他的唇很柔软，还有淡淡的酒味，味道还不错。
萧子夜不自觉地以手指轻抚过嘴唇，老实说，那短短的刹那碰触，他不觉得恶心，反而觉得心一动，那种感觉很陌生，但是他也没有不安。
再看檀意映，在烛光照耀下，原本白皙的小脸满布红晕，半垂的眸子迷蒙，锁不住焦距。嘴唇润泽如画，外加酒醉后的分外嫣红，简直诱人无比......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意映还是个孩子呢，而且还是个男孩子，萧子夜眉间皱了一下，迟缓将脸转开，强自镇定地退了几步，，
"萧子夜，萧子夜，你在哪里，我是不是被下药了，你别丢下我一个人？"檀意映感觉到他的离开，十分不安。
"陛下多虑了，你确实只是喝醉了。有臣在定会保护陛下安全的。"萧子夜只得走回去，让檀意映握着自己的一只手，等檀意映平静下来，继续为他擦洗。
"谁知道这里都有些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就像上次你身上的香味。"
"陛下，还在生气？"萧子夜闻言，停下动作，瞠目瞪着他，这点小事居然可以记那么久。
"难闻死了，对了让我闻闻，你现在身上有没有？"
"乖乖的，不要乱动，臣正在帮你洗澡唉！" 这位万岁爷，本来就是个活泼好动的主儿，现在醉成这样，就更难伺候了。
"那你就乖乖地让我闻啊......不然我要算你抗旨不遵啊。"檀意映就是吵闹着要凑到他身上。
"香的人明明是你自己好不好？"正在帮他洗澡的萧子夜实在无奈，这个人满身香膏的，居然还说别人香。
"但是我讨厌你身上的香味啊。"檀意映更加不安分地把脸凑近他，还撅着嘴，十分调皮可爱。
萧子夜却不敢让他再靠近自己，不着痕迹地试了试水温，说道："水凉了，陛下先起来吧。"
"我起不来啊，你抱我出去吧。"檀意映双臂无力地环在木桶边缘倾靠，懒洋洋地咕哝："那酒的后劲真是强，我好困啊......"
"臣知道了。"萧子夜在他耳畔低声允诺："都交给我吧，你好好休息，别再多想了。"
"萧子夜，我告诉你一个很大很大的秘密啊......"
"秘密啊，臣不敢听，知道的越多下场就会越惨啊。"
"不听也要听，我命令你听的啊，不然要杀头啊。"檀意映在迷迷糊糊之间也记得要威胁人，老大不高兴地大吼了一声又觉得没力气，半天才小声嘟囔道，"刚才我说最讨厌你是骗你的，其实我很喜欢你。"
然而他声音轻得像蚊子叫，萧子夜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能应付道，"是，臣知道了。"
"嗯，那就好。"檀意映说完就放心地闭上眼，很快入睡。
萧子夜为他擦干身子，换上干净衣服，抱他到床上躺下
胡媚娘端了解酒汤过来，敲了敲门，萧子夜打开门说，"不用了，他已经睡下了。"说完，为他盖上被子。
"这种事情也要你来做？"胡媚娘奇道。
"这位小祖宗，我也是伺候惯了的，这有什么呢？"
"你也真是欠了他们檀家的，伺候完了哥哥伺候弟弟。"
"你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了，除了他世间还有哪个小娃娃能要你这样伺候的，再说了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日子可真快，如今他这眉眼可真像觉之，再过几年等他长成了只怕越发像了。"
"他若是性子也像觉之就好了，这样贪玩，成日要人提心吊胆。"
"他到底还小，我这坏姐姐最喜欢调戏这样的少年郎，他又生得好。你真放心让他睡在这里过夜？"
"他也不是好相与的，你若不怕明日里身首异处，只管胡作非为。"
"就凭他这小孩子，就连他哥以前见了我都客客气气的呢，不过你确定，他半夜醒来不见你不会哭鼻子？"
"你还真当我是他奶娘，时时陪着他啊。"
"不，我只是以为你夜夜侍寝，入幕风流。"胡媚娘笑道。
"去你的，我们出去吧，别吵了他睡觉。"萧子夜笑骂，将门带上，让檀意映好好睡觉。

第 15 章
眼儿媚后劲极强，檀意映醒来时，只觉得浑身疼痛，眼冒金星。
掀了掀眼皮，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瞧见陌生的摆设，低语："萧子夜......"
守在一旁的桃夭上前，惊喜叫道："哎......这位小哥你醒了，还以为你要再睡上几日呢。"
檀意映的反应有些迟缓，最后的记忆是萧子夜在给自己洗澡啊，再看自己身上并非赤裸，猜测是萧子夜为他换的衣服。怎么他人不见了，倒换了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这是哪里啊？"
桃夭眉开眼笑："还没有醉醒啊，连自己在哪里风流快活都忘了，温柔乡啊。"
"哦......"檀意映点了点头，猛地又恼了起来，"萧子夜呢，他怎么不见了？"
"小哥喝醉了，萧将军回府了。"
"他怎么敢丢下我......"嘴里抱怨着，手却赶紧伸向枕头底下，他记得昨天萧子夜是把水玉压在那里的，千万别丢了。一摸到那熟悉的温润，他才定了心，赶紧揣到自己怀里。
"他怎么不敢了，你醉了，还要他陪着你睡不成？"刚好胡媚娘也来了，听了这话就刺了檀意映一句。
"你......"檀意映大怒。
"凶什么，你欠我钱还没有付清呢，倒比我这讨债的还狠，天下有这样的道理？"
"是萧子夜带我来的啊......"
"他带你来，有说过要替你结账吗，你是萧子夜什么人，来嫖妓还要他给你出嫖资？"胡媚娘倾过身子，在他耳边轻笑道："小哥，我们这是小本生意，恕不赊欠......所谓亲兄弟明算账，连亲兄弟都算得清清楚楚，你不晓得，就算萧子夜是我们熟客，也不能打折，你看起来非富既贵，该不会贪图我们这种卖笑的血汗钱而不付银两吧！要知道，白嫖的客人最烂了......"胡媚娘娇笑得花枝乱颤，滴滴的声调媚得蚀人心骨，却完全是做生意的口吻。眼里甚至还有不屑的神情。
她竟敢明指他白嫖，檀意映瞪着她，一脸像要把她千刀万剐的表情，这个胡媚娘简直是无法无天。
檀意映怒上心来，大吼一声，"给我住口，胡媚娘！"
"要我住口也容易啊，乖乖把钱付了就成。"
"付就付......"檀意映想争口气，把一大堆钱甩到胡媚娘那张欠揍的脸上。
然而他便装出宫，身边并未带着钱物，只有萧子夜给他的水玉，这叫他怎么肯拿来抵债？
胡媚娘见他面露难色，知道他身上一定没有带钱，当下喝道，"你若是想赖账，要吗就让我痛打一顿，要吗就留在我店里以身偿债，随便你是想做打杂小厮还是站在门口拉客，不过我看你也有几分姿色，不如干脆就躺着赚好了，反正你性喜男色......"
"是可忍，孰不可忍！"檀意映震怒之下，一巴掌就要挥过去。
胡媚娘却轻松闪过，反而擒住檀意映的右手，嘲笑起他来，"人小，脾气倒不小呢，居然想打我，也不掂掂自己有几两重，就是你哥和萧子夜，也只有我打他们的份。"
"放开我，你这个死女人......"
"你嘴里要是再不干不净的，死的人是你啊，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媚娘，因为曾经有个同名女子娥眉不肯让人，狐媚偏能惑主，我自问性情不亚于她，你还是少来招惹我为妙。"胡媚娘手下一用力，檀意映雪白粉嫩的手臂上登时出现五道青紫的指印，痛得他只差叫出声音来。然而檀意映性格倔强，当初被萧子夜毒打之时都不肯叫疼，何况这是面对着胡媚娘，只是怒瞪着她。
"还瞪，他们两也真是的，没有好好教过你姐姐我有多厉害吗？还是老娘我给你来好好上一课吧，如果不是对手，忍无可忍，就要从头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