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完我爸妈知道我们的事了,把我关在家里,电话线都掐了。今天是因为收到通知书,他们一高兴才给我放了两个小时假,我一会又要走了。"
我暗想:这个开头不错,先把谈分手的时间说好,不拖泥带水。
"我一直都想找你的,他们把我盯得太紧了。"
我继续想:这句也不错,先把自己显得很无辜再提出来,既能达到目的,又不会让人觉得他无情。
"我们怎么办?你说句话啊!"
啊!他这么强了!连嫁祸都学会了!难道是要我来提分手?反正这也是我的本意,就成全他的诡计吧。我悠悠地说:"既然你爸妈不让你来找我,你不来就行了。"
我看见他表情很痛苦,不像是装的。心想他毕竟还是对我有感情的,心里稍觉宽慰,也不枉我这一年来一直顾及他的感受。这个时候我是不是也应该表现得难过一些呢?可是怎么表现比较好?哭吧,又哭不出来。我把胳膊叠放在膝盖上,把脸埋在胳膊围成的圈里,打算酝酿点眼泪出来。
这时候他趴在了我的背上,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动,偶尔可以听到一两声他没有压抑得住的低沉的抽泣声。我没有动,一直等到他哭完,眼泪干了才直起身子。
他说:"我必须走了,如果还想有下次来看你的机会,今天就要按时回去。"说完他就跑到路上,拦下一辆出租就走了。
我先是愣在那里,原来他不是来了结的。接着眼睛一模糊,眼泪落了下来。我嘲笑自己:我的演技真差,酝酿了这么久眼泪才掉下来,戏都结束了。
第二十一章
一直到程思贤开学那天,他都没有找过我。他们学校要军训,所以开学比较早,我们学校的军训是在大一结束的暑假。为了准备去上大学的行李,天天往超市商场跑,忙忙活活的时间很容易过去。
我是在临离开家的前两天接到程思贤电话的,他打来是为了告诉我他寝室的电话号码。他让我到了北京就打这个号码找他,我答应了。看来分开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还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分离吧。在分开之前,我还是会尽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的。此时兰海也已经到了他的新学校,是太原的一所大学。
学校给我的感觉跟想象中很不一样,宿舍从外面看起来很新,一走进大门看见的确是剥落的墙皮,仿佛发霉了一样,处处散发着怪异的臭味。一间十二平米的宿舍,却住八个人。我是最后一个到宿舍的,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只能住靠近门的一个上铺。
每人只有一个很小的柜子,我默默地收拾东西,这时候背后响起一个热情的声音:"宿舍太小了是吧?没办法啊,谁叫咱们学校地脚太好了呢?你是东方小雪吧?其他人都见过了,应该是你。我叫杨越,是浙江人。在古代我们那是吴越之地,所以我的名字是越。"
我觉得很好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却连名字的来历都告诉我了。我只是应了一声:"哦,你好啊。"然后继续收拾东西。
"晚上班里要开个会,我去帮你拿张学校地图吧,新来的不好找教室。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啊?现在都是晚饭时间了,我看你还有不少东西没收拾呢。要么我去帮你把饭买回来吧?"他停了一下说,"我看还是我们一起去吃饭吧,东西也别急着收拾,反正这整个周都不上课。"
我看他这么热情,也不好很不给面子,就跟他去了离宿舍不远的食堂。他边吃还不忘边说话:"咱们宿舍很不错,八个人都是一个班的,大家作息时间一致,不会有什么不方便。刚来新地方不习惯很正常,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告诉我。"
进教室的时候人基本已经到齐了,只有一张桌子是空着的,我们在那里坐了下来。过了一会班主任进来了,看起来挺年轻的,应该是博士刚毕业的样子。
班主任说开这个会主要是为了确定一下班委成员,于是拿出一张名单,是他早已写好的。不知道他是按什么原则选的班委,什么原则都无所谓,反正我对这个没有丝毫的兴趣。他首先公布班长是丁岩,接下来便说团支书是杨越。我瞄了他一眼,他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似的。
回到宿舍大家都很无聊,还不到九点就坐在各自的床上大眼瞪小眼。不知是谁提议累了一天,关灯睡觉吧,没有人表示赞同或是反对。也不知是谁去把灯关掉了。躺了好久,我感觉没有人睡着。这时候听见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北京的同学,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他一字一顿,似乎是普通话很不熟造成的。
"哦,你说吧。"我偷偷笑了一下,果然是北京的同学,从几个字中都可以听出京味。
"在你们北京人眼中,咱们学校算老几呢?"
"在北京的学校里?"
"嗯。"
"这个......每个人标准不一样吧,不过总的来说呢,应该算是三到五名之间吧。"
"还可以......还可以......"那人仿佛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是我们全宿舍一起出动的,去买床帘,为了在这个本已非常狭小的宿舍隔出一小片更小的属于自己的天地。又是忙了一天才把所有事都做完,没事做了更难受。
我突然想起答应过程思贤给他打电话的,既然答应了就应该做到,是他同宿舍的人接的。
我稍微压低声音问:"请问程思贤在吗?"
"我们班长啊?不在,好像被老师叫去有事。"
我吃了一惊,就程思贤还能当班长?话都不敢大声说的人:"麻烦你帮我给他留个条吧。"我把电话告诉了他。
"你是?我怎么跟他说?"
"你说是北×大的他就知道了。"我并不想说太多关于自己的信息,尽管对方可能完全不会放在心上,但是万一将来对他造成不必要的困扰就不好了。
"哇!班长还有个这么牛的哥们!失敬失敬!"
我放下电话还不到十分钟,程思贤就拨回来了:"我刚才去系主任那了。"
"你同学告诉我了,听说你还是班长?"
"嗯,我妈偏要我当,拖了学校里一个老乡,她说大学当过班干部对将来找工作有好处。"
"我没别的事,就是告诉你我的电话......我们的课好像挺多的,以后估计你打电话我也很难接到。"
"我知道,我不会常给你打电话的。"
课的确不少,一周七节数学分析,六节高等代数,四节解析几何,另外还有英语、体育,以及思想道德修养这样很没意义的课。我曾经想过我该以何种态度面对大学的生活,还是像高一那样疯狂学习吧。
正式上课的头一天晚上,那位"北京的同学"向我诉苦:"你们外地考来的基本都比我高考高一百多分,将来我岂不是要被郁闷死?不用说挂科的肯定是我了啊!"
我笑道:"不会的,你们北京的高中不是素质教育推广得比较好吗?大学是看素质的地方。"
"你就别安慰我了,哎呦,不行,我得笨鸟先飞,去上自习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心想:不是说一个好的开端等于成功的一半吗?我就开个好头吧。
"连你都要先飞了,我不撞墙还等什么?!"
这个"北京的同学"外形极像一只狒狒,所以我们就只叫他狒狒,毕业后当有人提起他的真名时,我反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谁。
我很不喜欢找自习室,还是高中好,每个班都有固定的教室,每个人也有固定的座位。我跟狒狒连续找个三幢楼才找到一间有两个空位的教室,其实很多教室都没什么人,不过桌子上都有书占着座位。我翻开数学分析的课本,看见第一章的题目是极限。接下来就开始神游,并且自己都不知道是游到了哪里。四个小时之后当我反过神来,发现还在盯着极限的定义。
我跟狒狒说:"上了四个小时的自习可以了,回去吧。"
走在路上狒狒问我这几个小时看了哪些内容,我说就只看了极限的定义。
狒狒瞪大眼睛说:"真是跟你没法比!一个定义都要研究几个小时,不用说你就是未来的陈景润啊!"
我没有告诉他我走神的事,只是说:"我可不打算搞研究。"
第一天我很早起床去上课,然后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上午;第二天我依然按时去上课,依然睡到下课;第三天我想我还去上课干吗呀?反正也是睡觉,还不如宿舍睡着舒服。不过我不想让自己这么堕落,我每天早晨都五点起床,到操场打一会儿太极,连晨练的老头老太太都没起这么早的。然后在六点食堂开门的那一刻进去吃早餐。等我再回到宿舍的时候,所有人都还在熟睡。这时候我会脱掉衣服继续睡,就像是梦游结束。
我这么过了半学期,竟然没有人发觉我"梦游"的事。除了每节课点名的思想道德修养,我似乎没怎么上过其它课,甚至没有担心期末考试怎么办。我是在第二次接到程思贤电话的时候才意识到已经两个月过去了。
程思贤说他想来北京玩,因为从来没到过首都......这样的理由我又怎么能拒绝?不过我还是要尽量避免我们单独相处。我左思右想,决定找个灯泡,把兰海也叫到北京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让我怀疑接电话的是不是兰海本人,他的声音有点嘶哑,懒洋洋的。他说对北京没兴趣,也不喜欢逛景点。
我说:"不为北京,也为几个哥们聚聚吧。"
他沉默了一会说:"我跟高燕分手了,没有心情,不想影响你们的兴致。"
"还是来吧,有什么事来了再说。"
星期五的晚上,程思贤和兰海几乎是同时到的北京。兰海说就想喝酒,最好能喝成个白痴。我找了个24小时营业的店,兰海要了一瓶二锅头,还没吃东西就先灌了一大杯,立刻泪流满面。
"没事,辣的。"他边笑边擦眼泪,我明白他这是强颜欢笑。
"不用解释,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诉苦就跟我们说,不想说话我们也绝对不会问一句。"
"跟你们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简单一句就是高燕在武汉又找了个男朋友。"
以前班里就有不少人问过我,为什么像兰海这么帅的人会对高燕情有独钟。我总是对他们说过于在乎相貌的爱情才值得怀疑。
兰海喝了很多,像是在跟我们说话,也像是自言自语:"一个人一辈子只应该爱一个人不是吗?"
程思贤看着我说:"应该是的吧。"
我低下头,装作抿茶,仅仅"嗯"了一声,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尽管我心里的答案是我一辈子只会爱程锐,可是我又如何能够泰然自若地看着程思贤回答?
兰海终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和程思贤轮着把他背到了学校附属的旅馆。此时已是半夜,我们轻轻地把兰海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我正要走,程思贤拉住我说:"宿舍应该关门了吧?今晚就留在这里吧。"
"没事,我们的楼门不关,只锁院子的铁门,翻过去就行了。再说这里就两张床......"
"我们可以挤一挤,这床挺宽没事的。"
我心想如果继续推脱就有点过分了。兰海睡得很熟,我却一直是清醒的,就好像在睁着眼睛等天亮。我悄悄起身去卫生间,不想惊动他们两个。可是我刚进去一会,程思贤就跟来了,只是用指甲轻轻碰了碰门。
我一开门程思贤就进来了,关上门便抱住我边吻边摸着。我心想这家伙胆子越来越大了,兰海还在外边睡觉他就敢这样。但我也只能小声地说:"兰海会听见的!"
别看他平时似乎挺听我的话,一到这个时候他就丝毫不理会我说什么,就像是突然变成了聋子。他呼吸急促地反复说着:"我好想你......"他的声音带着痛苦。我心想:你有什么好痛苦的?你想怎么样我不都满足你了?
既然没有办法阻止他,我只好想办法让他快点做完,于是变得主动一些,我很了解他的需要,知道怎么能让他的感觉更强烈。
兰海酒醒以后有些歉意地说:"今天起床太晚,只能玩半天了。"
"你想玩什么?"
"去游乐场吧?"
我知道他这是想彻底放松一下。程思贤不敢坐过山车,就只是在下面等着我们。我陪兰海坐了两次,往外走的时候兰海说:"感情这个东西玩不起,以后不玩了。"他说着对我笑了笑,笑得很轻松,然而一看就是装出来了。兰海这么一个面上的花花公子,却是一个骨子里的痴情种。
我不会安慰人,也许是因为不想去安慰别人。我一向认为自己的心情只能靠自己调节,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这次叫兰海来没达到我预想的目的,在车站送程思贤的时候我说:"快考试了,可能以后会比较忙......"
"我明白,等你闲了我再来找你。"他总是说他明白,显得我很残忍似的,"回去以后我给你写信,你没有时间就不用回。"
"为什么要写信啊,发邮件多方便?QQ上留言也可以,我会定期去机房上上网。"
"写信的感觉不一样,你把地址给我吧。"
送走他我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去母亲的一个北京朋友家住了两天。当我再回宿舍的时候他的信竟然已经在我床上了。我一看署名写的竟然是"程思思",乐了半天,我爬到床上正准备看信的时候,狒狒冲我喊:"小雪不请我吃饭啊?你小情人的信可是我帮你拿回来的!"我突然明白了程思贤的用意,他写那个名字是希望别人认为他是个女的,不会对我有任何怀疑。信这东西一定会经人手,免不了有好奇的人会看看是从哪里寄来的。随即我又笑了,何必这么麻烦写假名,直接不写署名不就得了?
我想还是回信吧,不过为了不表现出暧昧,我一上来就开始历数他信的毛病:比如说是用圆珠笔写的,不够礼貌;祝语的位置不正确;称呼后面没有冒号......写完信后我都觉得自己像一个语文老师在批改作文。
两三天后他的信又到了,我所说的毛病已经全改过来了。信里写的都是一些描述相思之苦的话。这一次我信的主题是:男儿应该胸怀大志,不要为感情所牵绊,让他把精力多放在学习上。写完信我暗笑这是我一学期只上思想道德修养课的结果吧?
然而他接下来的一封信依然是写类似的话,只不过在最后提了两个问题: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吗?你知道我为什么爱你吗?
我的回信只有六个字:不知道,你说吧。贴的邮票是六毛钱的,我心想人家是一字千金,我是一字一毛钱。
他说: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了,你曾经写过一篇散文,在我看完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只会爱你了。我会永远留着那篇文章,但是不会再给你看了,它只属于我。还有第二个问题,我爱你是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
我想他所指的是那篇《匆匆》吧?我的确记不得具体写了些什么了。我不想陷入这种严肃的关于感情问题的探讨,于是在回信里故意写道:我看你爱上的是文章吧?另外,你什么时候见过两个一样的人?除了双胞胎,就算是双胞胎也不是完全一样的。
来来回回好几封信,我都努力保持调侃的语气。一直到快考试,他说让我不要回那封信了,好好复习考试吧。我这才想起我那些专业课都一点没学,却依然看不进去书,只有考试前一个晚上可以进入学习状态。连看一遍书的时间都不够,还好我对自己要求不高,60分万岁。
对于考试结果我还是很满意的,都是七八十分。反正大学的成绩父母不会知道,只要他们认为我还学得很好就够了。寒假程思贤又没有跟我联系,不用说又是被父母"监禁"了,这对我来说是好事。天天在亲戚家吃吃喝喝,也会在母亲打麻将的时候坐在一旁当参谋,或是陪父亲下两把象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