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不露————叶秦弓[上]

作者:叶秦弓[上]  录入:01-15

楔子

纽约市区某条并不繁华的街道尽头,有一幢外表破旧的公寓式的住宅楼。面向街道的墙壁被喷涂出各种字母和图案,不论以那种艺术的眼光去看,都只是杂乱不堪的情绪发泄。尚算完好的铁门被漆成一种奇怪的绿色,不论白天夜晚都关的严严实实的,只有有人进出的时候才会发出“哗啦”一声,不过很快就又会被关严。
而这幢不起眼的小楼顶层,却是以**商业机密而闻名业内的BJ事务所的所在地。
对外宣称的业务范围是私人调查以及代理,BJ以这个含混的借口承接委托人的一切委托事项。当然这个“一切”并不包括杀人放火。除了信息交易,BJ拒绝插手任何实际操作。他们只负责把委托人要的信息按约定交付,至于得到这些消息的人如何利用这些无形的资源,再与他们无关。而他们也不会留下一点证据给人证明整个事件中有哪些环节与他们有涉。
干净,利索,有效,保密性高,这是BJ短短几年就在业内名声大噪的原因和保证,也是其内部人员一贯奉行的工作准则。
传说中的BJ总部,其实只是一间阁楼。几乎与整个楼层平面相等大面积,恐怕是租下这里的人所看中的唯一原因。整个房间没有隔间,是可以从门口一眼看到对面尽头,吓人的开阔。屋内布置看似随意,却经过名家精心的设计,可以很明显地分辨哪里是餐厅,哪里是工作间,当然还有屋子正中央那张略高于地,被木框磨沙玻璃隔扇围起来的,一进门来谁也无法忽视的大床,清楚明白的告诉来人——尤其是某些目的特别的人——哪里是卧室。
高档的木质地板铺满整个房间,蜡面反光,甚至可以映出踩在上面的人模糊的倒影。采光极佳的窗子长年累月的大敞着,整个房间显得明快而轻松。
这是一个特别的地方,从结构到装潢到布置,就连漂浮其中的空气,都好像在宣扬主人与众不同的品味和随性。只是它更像一个人的住房,而不是BJ总部。更何况在这里常驻办公的好像也只有一个人,一个被员工称为老板,却几乎没人见过他真面目的男人。
对这个现象,这个男人自有一套令人信服的解释:“有没有搞错。我们是间谍诶,难道要每天打领带穿西装在这里坐班吗?那是什么?市政府还是牛郎店?等警察抓吗?切!”
所以,这个所谓的老板,就是手下有一批忠实可靠,而且身手不凡的“士兵”的遥控指挥官。当然,除了这些人才,还是有所谓的合伙人和他直接打交道的。就比如现在这位。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一个身材高大,满头金发的男人正对着这间屋子唯一的常住户瞪大眼睛。
“我说,这次这个case我想亲自去。”整间屋子光线最好的地方,摆着一张样式简单的白色办公桌,一个亚裔男子悠闲的坐在后面,一手操控着鼠标,一手端着咖啡杯漫不经心的啜着,从杯子边缘抬起眼睛,全神贯注的盯着电脑屏幕。
“Why?”金发男人一脸不解。要知道,他这个搭档已经退居幕后很久了。
“因为,”男子从电脑后面把眼睛抬起来,笑:“好像很有趣——啊呀,我要碰啊——”
话说了一半的人忽然抱着电脑屏幕痛心疾首。
金发男人的脸一下就垮了,忍不住把头探过去,就看到电脑屏幕上上下左右都规整的摆着一排画着奇怪符号的长方形——曾经有人告诉他,这叫麻将,是中国人古老智慧的产物,里面蕴藏了无数玄机,是中国人的自豪。他是过了好久才弄明白,那其实就是一种赌博的方式,就像他们那里赌场的老虎机一样,大部分靠运气,除非你作弊,否则跟头脑没多大关系。
一把关掉显示器,金发男人冲对着骤黑的屏幕发呆的人不客气地比出了中指:“Fuck You!”
“Come on,baby.”男子大方地敞开怀抱,笑得十分讨打。
“去死!”隔过桌子,两手用力推上他的肩膀。这是他目前为止学得最溜的一句中文,他知道意思等同于“go to the hell。”
“哈哈……”桌子后面的人拿椅子当玩具,借力往后滑了三米多远,笑的像狡猾的狐狸。
金发的男人瞪他一眼,拿起桌子中间唯一一份摊开的文件,头也不抬问刚滑回来的人:“就这个?”
“嗯。”保持舒适的坐姿,一手托着下巴,点头,带着别有深意的笑。
“有什么特别?”
“两个人,各自委托,对象却是同一个。”
“这有什么?”
“这两个委托的人是兄弟。”
“那又怎么样?兄弟不合这种事很正常吧?”
“嗯,也对。”不当一回事的笑。
“我看你是为了这个吧?”金发男人翻到一张照片,抽出来举到他眼前,没好气的说。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男子的侧脸,长发随意掖在耳后,露出轮廓明晰的脸部线条,比男人精致比女人刚硬,完美的五官糅合起来有强烈的艺术感。望着前方的眼睛专注有神,透着不易觉察的兴奋,好像见到了什么熟悉的人而微微扬起了嘴角,露出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笑容。
无论是谁,只要朝这张照片望上一眼,马上就会被牢牢吸引。不单是因为那张漂亮的脸孔,还有那感觉。那是无忧无虑,被宠惯了的孩子才会有的任性和不知天高地厚,还有不加掩饰的兴奋。让人过目难忘。
他一定看见了他感兴趣的什么东西。金发男人盯着照片,自然而然的想,然后惊讶的发现,他竟然对那个根本不知道是人是物的东西感觉嫉妒。
“My God!”金发男人发出绝望的哀嚎。为什么他会对一张照片起这么大反应。
“很漂亮吧?”还悠闲的坐着的男子像是猜到了同伴发狂的原因,更加悠闲的问。
“何止是漂亮,简直就是要命。”金发男人使劲挠挠头发,正色对同伴道:“我劝你最好别去,我有预感,太危险。”
“嗯,我也有预感。”男子故作深沉地点头,“我会碰到真命天子也不一定。”
“还有,”想想又补了一句:“顺便回去看看老朋友。”

1
J市某饭店的豪华套房里,透过卧室虚掩的门,可以看见床上两具赤裸纠缠的身体。
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头深深的埋进床单,随着身后男人有力深入的律动,发出极不规律的呻吟。凄楚呜咽的嗓音,听起来仿佛濒死的小型家犬。直到一次猛力的撞击,让他瞬间向后扯起脖颈,才终于能看到他的脸。
修眉黑目,相当英俊脱俗的一张脸。
许是现在的体位身后的人看不到他的脸,他放纵着身体快感的刺激,露出即使被痛苦逼入绝境仍掺杂愉悦的表情。声音却有与他诚实表情不相符的畏缩怯懦。
“何总,我不行了……何总……”
“我说了,还早呢。”
采取主动的男人眉目深沉,海一样平静无波,只是一句简单的回答,听起来都像一种警告。
别多嘴,别乱动的警告。
…………
事情还要从一个小时前说起。
被压在下面的男子叫乐明,二十五六左右的年纪。认识他的人都是这么形容他的:胆小、怕事、懦弱、无能,虽然长的人模人样,其实却是中看不中用,谁都能骑到他头上大呼小叫。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没用的人,却一个要命的嗜好——赌,而且运气还出了名的背。
今天晚上,他刚在城东的“游戏厅”——说白了就是地下赌场——输了一大笔钱。
其实本来他浑身上下只剩不到一万块钱,输了虽心疼还不至于破产。但许是那身名牌西装穿在他身上太引人注意,早有赌场放高利贷的盯上了他,在他输干净了,又心有不甘的时候给他开出了相当有诱惑力的贷款条件。
乐明当时已经输昏了头脑,一听有钱,竟然鬼使神差的动了心,尤其是对方指着服务台成堆的筹码告诉他只要签个字,想拿多少就拿多少的时候,他的眼睛马上就浮现赌徒都会有的那种贪婪和不知死活的光芒。
结果可想而知,签了借据,借了五万,不仅没有翻本,连这五万也转眼输光。还不待他为失去的钱财惋惜,人就被几个彪形大汉推到了墙角。
100%的利息,限当日还清。
当白纸黑字的字据摆在他面前,乐明才彻底傻了。
“不对啊,刚才明明是10%,而且也没有这行字……”指着右下脚那一行小的可怜的“限当日还清”的字,乐明惶急的辩解。
“怎么没有?!白纸黑字写着,你怎么睁眼说瞎话?!”
放债的男人一脸流氓相,扬着下巴吊起眼皮耍足无赖。
“不是,真的没有……”乐明还想争辩,对方却懒的听,一拳砸在他脑袋旁边的墙上,凶狠的吼道:“少说废话,赶紧拿钱。”
呃?乐明惊恐地张大眼睛,识相地闭嘴,再不敢坚持借据上那行蚂蚁大小的“限当日还清”是不是有法律效力,而是改口说着没钱,再宽限几天等等让放债的听的耳朵起茧的话,想先脱身再说。
“没钱?我们也没钱啊!”
放高利贷的一帮人懒散的靠坐在赌场过道旁边的休息区,口气带着调侃。其实这钱还真不是今天非要不可,只是今天一晚上闲着无聊,好容易逮着这么个冤大头,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就算榨不出多少油水,至少也能逗个乐。
为首个一个拽住乐明的领子,把他拖到跟前,拍着他的脸嘲笑:“看你穿的也是人模狗样,几万块钱都拿不出来,你是不是当我们是傻子,啊?”说着把他钱包从怀里一把拽出来,打开翻了翻,空得可怜,倒是有几张信用卡,便抽出来戳口口声声说没钱人的脑袋:“身上没钱,银行里总有吧?找个提款机,我叫兄弟陪你去,够意思了吧。”
“银行里也没钱——”乐明眼里转着眼泪,小声哀嚎,让围坐的几个放债的瞬间脸绿。
这小子,太他妈的没骨气,让人看见就想踹两脚。
“几位大哥,几位大哥,我求你们……我真的没有钱……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我从来说谎的……”不顾对方鄙夷的脸色,乐明继续压着嗓子哭求。
“妈的!”一个耳光扇过来,声音带着不耐烦:“我管你老不老实。总之今天有钱你就走,没钱我们就陪你在这耗。多会有人拿钱赎你多会算。”
真是。这么个窝囊废都搞不定,那他们以后就不用混了。
“几位大哥,求你们高抬贵手,我现在真的没钱。求你们先放我回去。我一定找钱还你们……”
乐明鼻梁上的金边眼镜被一掌拍掉,只有一条腿还挂在耳朵上晃悠,看着异常狼狈,却也顾不上管,只拽住为首的那个人苦苦哀求。
“少给我来这套。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出了这个门就跟下了海的鸭子,谁知道你死哪?!再给你指条路,我们也不是非要钱不可,房子车子你有什么,签个字据划个押,今天这事就算完了,懂不?!”
乐明尴尬的低下头去,哼哼唧唧的什么也没说出来。想来他一身名牌只是为了撑场面,掏干净了也掏不出几个大钱。
放债的人脸色终于沉下来了,却还是不愿意相今天自己看走眼了,把钱借个一个绣花枕头,憋着一口气正想着该给他点颜色瞧瞧,就听旁边有人低声吆喝:“喂喂,注意点。进哥过来了。”
正随意说笑,或躺或靠的几个人神经马上绷紧了,飞快的起身,整理好衣服,屏气凝神等待他们口中的“进哥”驾临。
乐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赶紧趁没人搭理他的时候把眼镜戴好,小心翼翼的往众人注视的方向偷瞄。
从赌场里面走出来一个男人。
他身形高大匀称,无论肩膀的宽度还是腰跨的比例都是恰到好处,给人坚实有力,又不会太过强壮的感觉。即使是这样放荡的夜晚,在这种混乱的地方,他也还穿着三件式的深色西装,很讲究的系着第二粒纽扣。雪白的衬衫纤尘不染,扣子一直系到领口,规整的打着和西装相配的领带,在一片睹红了眼睛,敞脖子撸袖子的赌鬼中间分外显眼。
连乐明也不得不承认,他从来没有看过有人可以把西装穿的这么合体又有气势过。仿佛西装这个东西就是为他量身定造的,糅合他本身威严冷漠的气质,让他周身都显出一种无所畏惧的魄力和强势内敛的深沉,
当他走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看他。或尊敬或崇拜,或畏缩或害怕,但绝没人有一丝的不敬。
这是一个从他自身的气势和别人看他的眼神就可以判断出非同寻常的人。
可他就那么淡淡的走过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手插在裤袋里,叼着香烟,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的走过来。
走的近了,可以看清他的脸——坚毅的眉,深沉的眼,挺直的鼻,削薄的唇——绝对英俊,绝对威严。只是表情太过平淡,眼神太过锐利,燃着细长香烟的嘴角一直牵出若有似无傲视天下的轻蔑。
深沉,冷静,危险,无畏而且心思缜密。当然还有无与伦比的英俊,以及众所周知的报复心极强……
天龙饮食娱乐集团的总裁,何进。
乐明盯着何进,一行行资料飞快的在脑中显示。
这个人,只要是在J市混的,不管黑白两道,没有不知道的。
他名下的天龙集团,是J市规模最大的经营餐饮娱乐的公司,虽然经营才不过五年,已经收购了J市半数以上的餐饮企业和娱乐场所。让天龙在J市的影响只能用无处不及来形容。
传说他背后有黑社会的靠山,所以才能掌控大片大片的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地方。至于那几间实力强大,暗中流传的钱庄、赌场,就算人们嘴上不说,也都知道谁是幕后的老板。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乐明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然后不得不感慨,真人比照片更加英俊。

眼看何进从那边出来,转眼走到跟前。围着乐明的那伙人都恭恭敬敬的鞠躬打招呼:“进哥!”
“嗯。”何进淡淡的应,连眼都没往这边瞟一下。
就在何进人都快走过去了的时候,乐明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冲出重围一把抱住何进的腿,带着哭腔喊:“何总,救命啊。”
别看他没用,伸手可绝对利索,跟着何进的保镖专业排险的速度都没拦住他,就让他那么一头撞到何进跟前,抱死了哀嚎。
何进不得不停下脚步,低下头看脚底下那一团看不清脸,破布似的东西,微微皱起了眉。
“何总,您没事吧?”早有保安、保镖、放高利贷的过来,连拉带拽的把乐明拖离何进身边,一个个一脸惶恐的问。
何进眉头刚平了一下,就又皱起来了——乐明被拖走时又眼疾手快的拽住了他的袖子,更大声的嚎哭:“何总,何总,救我一回吧。何总,何总……”
“放手!放手!混蛋……”刚松了口气的那些个何进的手下又呼啦一下围上来,气急败坏的呼喝,七手八脚的扯拽,恨不得把这个没事找事的家伙一掌劈死。
可乐明就好像变异的八爪鱼,掰开他一根手指,马上就有其他手指紧紧扒上去。拽开一只手,另一只不知什么时候又挣脱束缚抓上去。就算是用可以扭断普通人手腕的力气掰折,那双攥着何进衣袖的手也还异常坚固,没有一点松软的迹象,就那样闭紧眼睛,拽死了哭号:“何总……何总——”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一点点过,混乱场面仍在继续着,呼喝叫骂,拖拉扯拽,在这早已成为赌场焦点的嘈杂中只有何进一个人还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维持着最开始的姿势,微微低斜着眼睛,看那双在自己身上停留多时,苍白,因用力过度而青筋横布,指结棱突的手……
用另一只手把烟从嘴角拿下来。
“行了。”
何进终于开口。依旧平淡,没什么表情。
人们瞬间停止揪扯,诺大的赌场竟然鸦雀无声。赌徒乍然回眼,庄家停手抬头,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仿佛没有何进的下一步指示,地球就会停止转动。
不可思议的,仅是声音,就是有让时间停摆的威慑。仿佛听到的瞬间心跳都会嘎然停止,紧随而来的却是不可抑制的加速狂摆。弥散多时的压力忽然聚成形状,涌向场中每一个人,带给身体前所未有的紧张,呼吸,也不由自主的放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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