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刚才在陆行川办公室的事情都让何进看去了,乐明从开车就一直低着头,憋得满脸通红,不知是惭是羞。
何进却压根没当一回事,沉稳地坐在后座上,面无表情,当他不存在一般。最后还是乐明忍不住小心翼翼问了个:“何总,我们这是去哪?“
何进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又微微低下头若有所思。乐明就不敢再问。十分局促的四下张望,就算拼了命想从车窗外辨认一下方向都是徒劳无功。因为虽然坐在车里感觉四平八稳,其实速度非常快,什么东西都是一闪即逝,等想起来眼熟已经过去好久。
等从车里下来,费力地抬头看面前高耸入云的大楼,乐明忽然觉得眩晕。
天龙国际!
传说中的巨型企业,传说中的宏伟建筑,传说中的黑暗潜伏地。一如它传说般气势慑人,冠冕堂皇。
“何总……”硬着头皮询问,额头上已经渗出细细的汗珠。
如果今天他进了这里,明天到陆行川那里,很可能就是死人一个。
给谁看也会觉得他倒了八辈子霉,竟然夹在了这两个翻手云覆手雨阴暗难缠身价万金的男人中间,进退维谷。
何进一句话没说,昂首目不斜视地走向正面的玻璃大门。在察觉乐明的犹疑后,微微侧了头,一手揣进裤袋,高大挺拔的身形和沉稳的表情就算不是刻意,都给人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微微地冲门扬了扬下巴,声音似风过暗林,平静缓慢却经者瑟瑟:“还要让我请你吗?”
乐明一惊,马上快步跟上去。
陆行川他惹不起,但何进,他更不敢惹。
一路低着头,乐明好像受惊的通缉犯,小心翼翼躲躲藏藏,眼神偶尔和谁碰一下都会不自觉的一颤,然后马上把头低下去。
何进斜眼瞟他一眼,甚至都不屑去掩藏眼底那一抹冷嘲,径直走向电梯。
电梯门前本来聚集着一群等着上楼的人,一看到何进,点头的点头,哈腰的哈腰,嘴里里叫着“何总”,“总裁好”等等,纷纷让路,转眼空出门前大片空地。
完全不理会周围人或崇拜或畏惧的目光,何进目不斜视的站在电梯门前,等电梯从二十楼一层层下来,没有丝毫不耐。
乐明站在他右边靠后的地方,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大概周围人探究的目光让他很不自在,没多长时间额角竟然有些微的汗湿。
好不容易电梯门打开,何进一进去,乐明就跟着窜进去,等电梯门关住才轻轻转了转发酸的脖子。很快就发现,在只有两个人的电梯里,空气里的压迫感更甚。
忍不住偷眼打量右前方的何进。
一贯的深色西装,笔挺合身,一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像平常一样沉默地,一动不动地站着。从后面看,就像尊塔似的,伟岸,沉稳,有压顶之势。很容易就能让人联想到他前面的脸,应该有两道坚毅清楚的眉,深邃冷沉的眼,耿直有力的鼻和削薄无笑的唇。
……
乐明忽然弯起嘴角,笑了。冷不防何进忽然回头,冷电一样的目光笔直的射过来,乐明的表情也在同一时间恢复先前的畏缩,很有噤若寒蝉的味道。
乐明表情的变化何进并没有看到,只是冷冷扫了乐明一眼,就又把头转回去。转眼两人进了顶层的办公室,何进眼也不抬的说了一声:“请坐。”自己径直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来。
话虽然客气,语气却与命令无异。
“不用了,何总,我站着就行……”乐明想也不想的回绝,一抬头看见何进面无表情的看他,马上噤声,乖乖的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贴边坐下来,虽然姿势谨慎到僵硬,却动都不敢动一下。
宽大的老板椅后面是整扇的落地窗,越过一片片高楼大厦,远远竟能看见山峦起伏,让久处繁华城市中的人乍然欣喜。乐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冷不防“叮”的一声,回过神就看何进手腕一甩,“啪”的合上火机,嘴角的香烟燃起一缕细细的烟柱。
“我和陆行川的事你知道多少?”例行公事地询问,不带一丝感情。
“我什么都不知道。”仓惶地回答,一脸心虚表露无疑。果不其然换来何进不屑一顾的冷笑,往后靠了靠身子,貌似要换个舒服的姿势,腰背却依然维持在一条坚硬的直线。
这个男人好像从来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在烟灰缸边上掸了掸烟灰,缓慢地抬起眼皮,明明什么也没说,却让人感到难以承受的压迫。
乐明轻轻地吞口水。眼神四处游散,就是不敢看何进。就听何进继续平淡道:“我不管你知道多少,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今天找你过来,就是想问你,愿不愿意来天龙为我工作?”
呃?乐明瞪大眼睛张大嘴,脸上就写了一个词:what?
也是,给谁听了也得受点惊吓,他乐明虽然工作认真,不怕苦不怕累,但也不至于优秀到两家大公司老板抢着要的地步。难不成是最近天气反常,这些老板们也跟着不正常起来了?
可怜乐明,刚在陆行川那儿受折磨,马上又来何进这儿受惊吓,心率不稳外加四肢乏力,战战兢兢的坐在椅子边上直往下出溜,干咽吐沫瞅着何进跟白痴没什么区别。
何进皱了皱眉:“我不是陆行川,不喜欢勉强。愿不愿意直说就行。”
“是是,何总,我知道。”乐明悄悄抹了把汗:“谢谢您这么看得起我。我也很愿意为您工作。只是您也知道,我现在在为陆氏工作,而且……”
偷偷抬眼,看何进正用询问的目光看这他,示意他继续。乐明马上把眼低下去,小声嘀咕出一句:“陆董事长不许我辞职。”
虽然眼皮都没抬,眼珠却在不安分的转动,何进不用看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下冷冷一笑:“哦?上了贼船了?”
“不是不是,何总您开玩笑。”
真是!就算是也不能说啊。天知道他这里会不会有陆行川装***。这两个人明里暗里玩的那一套给谁看见谁不长点记性。
“行了!”何进把烟在烟灰缸里摁灭,“你们那档子事我也看见了,陆行川那边我去解决,你只要说你来,还是不来?”
“……”乐明低着头不说话了。
看似沉默,脑子里却在飞快的盘算。局势险要,一步走错都可能自掘坟墓死无葬身之地。这种攸关性命的问题,又怎能轻易作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何进轻扣着桌角面无表情的等,可怕的耐性伴着沉重的压迫无声无息地蔓延,乐明好几次拿眼角偷瞄,都因为撞到何进寒潭一样的目光而哆嗦的收回,然后不由自主的把头垂的更低。
点头是死,不点头也是死,横竖是个死,好像是思虑再三,被空气中森寒压迫得快要窒息时,乐明终于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说:“很感谢您看得起我,但对不起,何总,我不能接受您的好意。”
虽然声音很低,虽然没有底气,但在这个沉默了许久的屋子中还是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竟然是明明白白的拒绝。
何进笑了。
微微的牵起嘴角,垂下眼睑,好看却危险的笑,眉眼一瞬间舒展开来,眼里的东西却被掩住了,很难判断是嘲是讽,是喜是怒。通常情况下,这种笑容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也许你可以听一下我开出来的条件。”
依然惊人的耐性。
“不用了,何总。”急急忙忙的回答,“不是待遇问题。”
当然不是钱的问题。
“我有苦衷,何总,希望您能理解。”
“哦?竟然连钱都不要了。看来陆行川调教得不错,你已经离不了他了吗?”
“不是,何总,您误会了……”
“误会?不会!我刚看得清楚,你享受的很。”
“不是那样的。”急急的辩解,却只换来何进玩味的一笑:“不是怎样?是你没有爬上陆行川的办公桌,还是他没有把那个放进你后面。哦,抱歉,好像是我打扰了。也许那只是你们的情趣游戏。”
何进带着毫不掩饰鄙夷的笑,正常的语气正常的表情说着貌似正常的话,虽然没有露骨的字眼却让乐明一瞬间涨红了脸。咬紧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呵……”不屑的嗤笑,何进掸掸烟灰:“怎么?出来卖还怕人戳脊梁骨吗?这副脸摆给谁看!”
“何总!”忍无可忍一声大吼。
何进抬起眼皮看他,以为他要有什么惊人之语,结果又如刚在陆行川那里一样,烈士了一回,马上又恢复先前畏缩怯弱没有底气,讪讪的恳求:“请您别再说了好吗。”
“没有的东西。”得出和陆行川一字不差的结论,何进鄙视地皱眉,随手拿过一边的文件,头也不抬地道:“总之我就当你答应了,上班时间我会通知你。”
“何总……”
“你可以走了。”
“可是,何总……”
“别再让我说第二遍。”
“不是,何总……”
“还是说你想现在就开始工作?”何进抬起眼睛,阴沉地注视,威胁不言而喻。
对“工作”性质尚不大清楚的乐明回忆起以前和何进的接触状况,当下乖乖噤声,抱着先出了这个门再说的想法,不太自然地起身,丢下一句:“那我先回去了何总。”小心翼翼的溜到门口。
开门时忍不住回头,就见何进低头看手中的文件,根本没有抬眼的打算。
乐明诡异地笑笑,溜掉了。
深夜无人的时候,陆氏大厦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还亮着灯。紧密拉合的百叶窗让这个静谧的夜晚凭添几分暧昧。而在窗帘另一侧,的确有两个男人赤裸拥抱。
“不会再有监视器什么的吧,我的陆董事长。”说话的是处于上位的男子,英俊的脸上带着不羁的笑容,玩笑般调侃。
“你以为我花钱请来的安全专家都和你一样是吃干饭的吗?!何进……我让他看他才看得到!”俯身在沙发上的人粗重的喘息,脸颊微微泛起潮红,只有回瞪的眼神还没有被情欲浸染,恨不得将身上人剥皮拆骨一般。
“吃干饭……吗?”把身下的人更用力压紧,用下巴摩挲着他被汗浸湿的头发,轻轻地笑,然后直起身缓慢抽离又猛然用力。
“啊——”短促、无法抑制的呻吟陡然出口又嘎然而止,随之响起的却是与之前丝毫不逊色的喝骂:“废话!都几个月了,还是什么都没弄到,不是吃干饭的是什么?!”
“嘘——”再度把脸贴近他的耳朵,嘴唇细致的辗转在耳廓,炽热地吐息:“不要着急,一切……才刚刚开始……”
只是他充满情欲暗示的举动,却并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不管再怎么张开双臂拥抱他,那个人都只是一脸厌恶,就算被避无可避地逼到顶点,露出那个销魂的绝妙表情,在高潮过后,睁开的眼睛里还是只有不屑。
很明显,他对他,从来就没有看得起过。之所以委身,只因是交易的一部分。为商的规则也许他还没有学会,但为商的本质他已经看得清楚。以物易物,只要双方达成一致,就无关公不公平,或者道不道德。
完事穿衣服的时候,一直骂不绝口的人忽然表现犹豫:“何进……”
“怎么?”
“他很棒吗?”
“……很棒。”想了一会儿,又补充一句:“非常棒!”
“滚!”捡起衣服砸过去。
4
凌晨一点,何进开车来到了blue kiss——城东的一家有些年头的酒吧。
保安队长阿成老远就迎出来,恭敬而熟捻的招呼:“进哥,来了。”
“嗯。”何进点点头,目不斜视的走进酒吧。在看到里面烟雾缭绕,人声嘈杂后忍不住皱了皱眉。
阿成随后跟上来,一边开路一边贴着何进耳朵汇报:“蒋哥在里面。”
“嗯。”何进仍是面无表情。径直走到吧台,回头冲阿成挥挥手:“忙你的去吧。”
“是,进哥。有事招呼。”阿成冲吧台里打了个手势,意思好好招呼,转身挤进人群。
一个扎着长发的美丽男人从吧台里面给何进递过来一杯水。
是这里的花式调酒师,常鸿斌。
常鸿斌来BLUE KISS两年了,那张脸比女人都漂亮,却从不招摇。何进很欣赏他不多话的性格,只作自己份内的事,不会挑剔更不会刺探,永远带着微笑,优雅从容的应对。和这样的人一起,很容易放松下来。
显然何进是这里的常客,常鸿斌的笑容里多了许多真实。
“进哥,这么晚。”
“嗯。睡不着。”何进脱下外套放在吧台上,向吧台里面的人扬首:“来,鸿斌,陪我喝两杯。”
常鸿斌笑笑,从酒架上挑了瓶酒,回头问:“威士忌加水?”
何进点头,接过常鸿斌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看舞池里挤的连根针都插不进去,忍不住扬下巴:“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经理今晚请歌星来表演。刚走一会儿。所以人有点多。”
“操。那秃子净整些没用的。好好一个酒吧乌烟瘴气的。”何进显然有些不悦,也不知是真的为这事儿生气还是借题发挥。
常鸿斌抿嘴笑笑——也只有他敢叫经理秃子了。又调了杯酒递过去:“进哥,心情不好?”
何进笑笑,没有接茬,把酒接过来又一饮而尽。一连四杯,才停住不喝,从怀里摸出烟。
叼着烟找火的功夫,常鸿斌已经把打火机点着了送到跟前。何进就着常鸿斌的手把烟点上,盯着吧台里面水蛇般扭动腰肢的女人,一口口吐着烟圈,从始至终脸上都没有表情。
“进哥。”看何进一根烟快抽完,常鸿斌适时的过来,擦掉吧台上洒出的酒水,“蒋哥在里面。还是进去打个招呼比较好。”
何进似是有些不耐,皱了皱眉,又抿了两口酒,终于还是按灭了烟头,站起身,拍了拍常鸿斌的肩,往里面包房走去。
不用问哪间,何进刚迈步就有小弟模样的人过来引路,恭恭敬敬的低头伸手:“进哥,这边走。”
推开包房的门,一阵刺鼻的酒味袭面而来,五音不全的K歌声和此起彼伏的猜拳笑骂声都让何进不悦的皱起眉头。
这种所谓的“热闹”,是他一向厌恶的。偏偏他也是这种环境下出来的。就算想躲,这辈子估计都躲不掉。
“哦?何进啊,真是难得啊。这是哪阵风把你这个大忙人给吹来了。我还以为我不请你就不来了呢?”坐在正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叼着雪茄,一手搂着女人,一手端着酒杯,眯着眼盯着门口不无嘲讽的说道。
这个人,就是J市目前势力最大的黑社会头子,蒋凌霄。
何进笑笑。
早有蒋凌霄身边的人给让出地方,何进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去,向旁边人吩咐:“去和服务生要个杯。”才转头对满脸不爽的男人道:“这不是来了吗,生什么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看何进漫不经心的样子,蒋凌霄彻底火了,一把推开怀里的女人,指着何进的鼻子骂:“操,你他妈的就会说好听的!有你这么做小的吗?还得做大跟在你屁股后面找你!你他妈没良心的混帐东西,是不是就等我死了给我出殡才来,啊?!”
听出来老大发飙了,偌大的包房刹时就静了下来,只有大屏幕上刀光剑影的音乐还震耳欲聋的响。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的看着,只有当事人何进还毫无所惧的笑笑,接过服务生刚递过来的杯,拽过酒瓶,给蒋凌霄面前的杯满上,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把酒端到蒋凌霄面前:“行行行。是我不对。蒋哥你消消气。要么我自罚一杯?”
蒋凌霄撇着嘴看何进,何进也就一直带着微微的笑举着酒杯等着。任谁也看得出他没有一丝愧疚,就算认错态度难免也太过嚣张,可蒋凌霄最后还是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虽然嘴里还在骂:“兔崽子!”却是谁也知道,今天这事又这么过去了。
对何进,蒋凌霄的宽容早已太过,大家看得清楚明白,只是谁也不敢吱声罢了。
其实蒋凌霄的年纪比何进大不了几岁,只是道上混的时间长了,就算面相不老,眉宇间霸道和世故都让人忽略他的真实年龄。不过就算他刻意粗俗,眼底不时闪过的精警还是将他老谋深算出卖。
作为雄踞一方的暗势力老大,蒋凌霄绝对有只手遮天的实力。不用扯全国全世界怎么怎么样那些没用的空话,只说在J城里,蒋凌霄就是不折不扣地头蛇,而且是属王的那一条。从他爷爷那辈起,一家人就都是混黑道的。什么赚钱干什么,什么犯法干什么。等到蒋凌霄这一代,蒋家的势力在J城已经到了跺跺脚地动山摇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