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不露————叶秦弓[上]

作者:叶秦弓[上]  录入:01-15

“签吧。死不了。明白告诉你,只要是陆行川的人,我都会抢。你就当我是想让他下不来台就行了。你给他工作多久,就可以给我工作多久。这段时间,待遇是原来一倍,还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可是……”乐明显然还是有些犹豫。
“如果你今天不签,我敢保证,走出我天龙的大门,没有一家公司会用你。没有钱,你又要怎么讨好那个漂亮的调酒师呢?”
“鸿斌?!”乐明一惊,甚至都没想问问何进怎么知道常鸿斌的存在,就又开始哭丧着脸语无伦次:“他跟我没关系。何总,真的,何总,您千万别伤害他……”
何进脸上又开始显现厌恶。这副窝囊的嘴脸实在是他最不能见的。
本来像乐明这种人,就算十个、八个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会去多看一眼。可就因为他是陆行川的秘书,而且是一个待在他身边时间上创记录的人,就足有让他留下他的价值。何进有预感,扔开这个人,陆行川现在不觉的,但早晚一定会后悔。那时,筹码就在他手里。
“到底签不签。”何进不耐烦的问。
言语的威胁伴着气势的压迫总是相当奏效,还没有人可以在他的逼视下全身而退。乐明更不可能。只好哭丧着脸在合同上签了字,又哭丧着脸问:“何总,那我要干什么?”
何进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还是强压着火问:“你以前在陆行川那儿干什么?”
“打杂。”
……
何进强忍黑线:“还有呢?”
“跟着。”
跟着?何进眉毛一跳一跳,血气开始上涌。
陆行川这个笨蛋,怕丢了还是怕被绑架?就这样的跟着能有个屁用!
勉强维持住冷静,何进揉太阳穴:“行了,你什么都不用干。跟着我就行了。”
头疼。还是头一次有人让他这么头疼。不知为什么,他看见乐明那副畏缩讨好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发火。实在不知道把这人留在身边有什么价值。当秘书?他又不是傻子,谁知道他是不是陆行川派来的奸细;当保镖?就他那弱不禁风胆小如鼠的样子,估计有事跑的比他还快。当床伴?嗯,还勉强可以考虑。毕竟这家伙也只有在床上能看。可也不能就为了这个目的每天把他放在身边吧,那他何进成什么了。
想来想去,他终于明白陆行川的苦衷了。这样的家伙,果然只能用来打杂和出气。再有就是跟着。不是因为用得着,是因为没地方拴。就算是狗,这样的拴外面也只会被别的狗咬死。
没看出来何进脑顶的无名火,乐明自顾自乐呵,突然又想起什么一样,看着何进小心翼翼的笑。
“还有什么事?”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还有话说,何进皱眉问。
“何总,我晚上睡哪?”乐明满脸期待的问。
何进面无表情的看他,只有额头的青筋凸凸的跳。
下一秒整艘船的人都听到一声打雷样的怒吼从老板办公室里传出来。
“滚!”
7
当夜晚的静谧赶走白日的喧嚣,所有人都在这座移动的摇篮里安然入睡的时候,整个世界静的仿佛只剩大海的呼吸。而这时,还有一个人徘徊在空荡的甲板上,随着海浪高低起伏,渐渐的和这夜色融为一体。
何进也不是没事干装深沉大半夜跑这儿来吹冷风,实在是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太多,睡的着才有鬼了。尤其是眼睁睁看着那人在自己面前昏倒,以为早已忘记的,心被什么扎了一样的感觉再次缠绕上来,让他一再失去往日的平静。
是啊,他又怎么会天真到以为自己会忘记。忘记相依为命的十年,忘记不离不弃的誓言。
根本,就不可能。
还记得六岁时父亲领着一位漂亮阿姨回家,告诉他说从今以后这位阿姨要和我们一起生活,你可以叫他妈妈。父亲脸上的幸福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虽然他没叫她妈妈,但为了父亲幸福的微笑,他还是和她和平共处,当然,还有她带来的孩子。一个还在襁褓中的男孩,她给他起名陆行川。那时,何进就知道这个孩子不是他的亲弟弟。
后来他慢慢长大,慢慢懂事。那个孩子也慢慢长大,却还是不懂事。他总是跟在他后面,拽他的衣服,撕他的本子,破坏所有他能破坏的东西,在他忍无可忍回头吼他的时候哇哇大哭,惹来父亲或轻或重的数落。倒是那个漂亮的女人,经常会站在他这边,吓唬眼泪汪汪可怜兮兮的小孩:“行川,你要再不听话,哥哥以后就不理你了。”
这一招总是很管用。就算任性可恶成那样的小孩,都会马上止住眼泪,用沾满眼泪鼻涕湿乎乎的手抱住他的腿。这时,就算他再怎么讨厌这个爱哭的小鬼,也无法把他推开。
那几年的生活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不管是不是亲生母亲,他都感激那个女人,让他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有爸爸,有妈妈,还有不听话讨人厌的弟弟。
他还记得,那个女人一直都不快乐。但她还是会对着他温柔的笑。就算他装作没看见,但他还是会承认,她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
然后有一天,忽然那个女人留下一张纸条,抱着那个爱哭的孩子走了。纸条上的字他也认得,就三个字,对不起。然后父亲回来了。看到纸条就疯了样的跑出去。他那时已经十二了,懂很多事情了,所以他一直在后面跟着。跟着父亲去了一幢他只在电视里看过的大房子,看着父亲和那个女人被赶出大门。
大门关起的那一刹那,他听到那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连她旁边被推倒,一直爱哭的那个小孩子都被吓到了,惊恐的张大双眼,不敢再出声。
然后那个女人就哭着跑了。父亲在后面追。他从藏身的地方出来,过去扶起吓傻的小孩。弯腰给他拍身上的土,那个孩子像抓到救命草一样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说什么也肯放。最后他只好抱着他往家走。
还好那孩子还很小,而他的个子已经长的很高。所以他抱着他软软的身体,一步一步走的稳健而坚强。
从那一天,世界就变了。父亲再也没有回来。因为那天回去的路上,他为了救那个女人被车撞死了。那个女人,更可笑。父亲的骨灰送走的那天晚上就割腕自杀了。等他第二天早上走进浴室的时候,只看见血红血红的水,整整填满一个浴缸。
他没有哭,也没有叫。他所作的的一件事就是关上门,转身抱起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孩走出屋子。
记忆中的那段时间是混乱的,有警察凶狠奇怪的盘问,有邻居同情却诡异的眼神,还有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从来没有见过的“熟人”。
记得警察最后问他的还有什么亲人。
因为父亲这边本身就是孤儿,那个女人家则是早就断绝关系,全家不知移民到地球哪个角落去了。那时,他想起了那幢大宅。他已经知道了怎么回事。因为那个女人临死前跟他说了,要是有一天她不在了,就去那里找姓陆的,说这里有他的儿子。
那个小孩他是有钱人家的儿子。那个小孩原本就是姓陆。
那个傻的可怜的女人,还以为她死了陆家的人就会可怜变成孤儿的小孩吗?
别开玩笑了!是他们害死父亲。是他们夺走他唯一的亲人,他又怎么可能把他们的亲人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送回去。从今以后,他只能是他的亲人,只能是他的!
这,是他们欠他的。
所以,当警察问他的时候,他摇头了。毫不犹豫的摇头了。等所有人都走远,才转过身来,对着还懵懵懂懂的小孩,凶狠的摇晃:“听好,从今以后,你只有我一个亲人。知不知道?”
那个胆小鬼显然是被他吓到了,睁大眼睛一句话也不敢说。
“你听没听到?!”手指更加用力,嵌进他手臂的肉里,甚至捏到了骨头。
“哇——”那个该死的小鬼果然又开始哭了。可他却没打算放过他,拼了命的摇晃,更加凶狠的威胁:“说,你听没听到?”
“听到了,听到了,疼……”终于说话了,扭动着身体开始挣扎。
“好,那你发誓。”
“……”
“你发誓,从今以后只有我一个亲人。除了我,你哪里也不会去。”
“呜……”
“说啊,你发誓。”
“呜呜……妈……”
“不许叫!你妈已经死了。我要你发誓你听到没有!”更加用力的摇晃,那家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让他心烦。说啊,说了不就完了!
“妈……”可那家伙却是死也不愿意说。就一直哭着找妈。
“……你去找你妈好了。”他推开他起身。
受够了。他真的受够了。这个讨人厌的小鬼。是死是活,爱跟谁跟谁,他以后再也不管了。
谁知他刚一转身,刚才还哭的连眼睛也睁不开的家伙就从后面死死抱住他的腿。
哭的更大声了。
“放手。”毫不留情的去扯他的手,却发现他抱的是那样紧,任凭他如何用力都不肯松动一点点。可恶,就在他想要不要找块石头砸开的时候,他听见他喊:“哥……”
带着哭腔,用已经哭哑的嗓子喊出来的那一声哥,让他一下就顿在原地。
心,就那么跟着软了。跟着他恼人的哭声,一点点软了。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眼泪也不受控制的流出来了。看曾经熟悉的房子现在挤满了全是不熟悉的人,曾经安宁的地方如今只剩嘈杂,原来这就是他将要面对的世界,如此孤单如此复杂如此可怕。
忽然转身,握住哭的淅沥哗啦的人幼小的肩膀,用一样带着哭腔的声音喊:“说啊,说你哪也不去。说你哪里也不会去!”
只要你说了,我就是你哥,只要你说了,我就一辈子都是你哥。
那一刻,从小不会哭的他竟然也怕了。怕如果连眼前的这个人都失去,这个世界就再没有人认识他了。
“我哪也不去。”声音小小的,带着抽泣。
“再说一遍!”
“我哪也不会去。”闭着眼睛用尽全力,声音更大,哭声也更大:“哥,你别走。我哪也不去。我哪也不去……”
使劲把哭得不成形状的人抱紧,眼泪就那么一滴滴的往下掉,却一声呜咽都没有,声音更是咬出来一样的坚定:“乖!”
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天,我就照顾你。
我唯一的弟弟,我唯一的亲人。
这辈子都是我的,只是我的。
……
现在想想,那时真的太傻。一个五岁的孩子,根本连什么是发誓都不懂,他还非要逼他说那些可笑的话。后来也证明根本是毫无意义。不管什么样的誓言,从立下的那一天起,就知道终有一天会背叛吧。否则,又何必那么不相信自己,不相信对方,用一语空言自欺欺人。
也许,只是那时太怕失去他了吧。太怕这个世界只剩他一人。
原来他何进,也只是一个怕寂寞的可怜虫。

海风吹来海水特有的腥咸,何进叼着烟望着远方似乎已凝固成一座雕像,直到一支烟都烧成烟灰被风吹散,何进才眨眨眼睛,仿佛回过神一样,把外套往紧裹了裹,往船头踱去。
刚走几步,就发现自己踢到一个东西,低头看了一下,黑乎乎的一团,体积还不小。以为是工作人员偷懒把垃圾堆到了这里,何进刚想发火,就发现他脚下的“垃圾”自己动了一下。
皱了皱眉,何进弯腰把盖在上面的黑胶塑料袋掀开,表情当时就是一木,然后直起身来,一脚踢到那堆东西上,不留一点情面。
“啊……”一声鬼叫,地下的那一团“垃圾”噌的就跳起来了,竟然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而且还是何进最烦看见的人——乐明。
“何总,您怎么来了。”一晚上在这吹冷风,好不容易刚睡着又被人一脚踹起来的倒霉鬼好不容易认清眼前的人,却又不敢相信一个劲的揉眼睛。
“我的船上没床吗?你属狗的吗?存心丢我的人吗?!”何进的脸色已经不是一般的难看,摆明后悔刚才那脚踢的轻,没直接把他踢海里去喂鱼。
“何总……”被何进这么一吓,又被海风一吹,乐明终于算是清醒了,下意识把身上的塑胶袋往紧裹了裹,小声道:“客房住满了。没有多余的房间……”
“那餐厅呢?赌场呢?厕所呢?里面这么多地方没有你能睡的吗?非要跑外面来丢我的人吗?!”
“可保安大哥说,那些地方不能随便待,丢了坏了东西我赔不起。”乐明委屈的看何进。
何进一下就明白怎么回事。肯定是那帮人看他新来的,又一脸窝囊相故意整他。不过也不能怪他们,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都被惯坏了。
抬手看看表,还不到两点,这个点儿也不好去叫醒谁去给这家伙找房间或开餐厅的门,兴师动众的后果一定是这家伙以后被整的更惨。但也不能就这样把他扔在甲板上,毕竟他只是冷酷不是冷血。
思考了一下,看眼前狼狈得可笑的人抱着胳膊瑟瑟发抖,天黑看不清脸,两只眼睛倒还挺明亮,就是看不明白是哭是笑。
何进忍不住皱皱眉,转身。
“跟我来。”
“是。”乐明也不问去哪,跌跌撞撞的跟上去。没走几步,何进忽然停下来回头。乐明收脚不及一头撞了上去。“咚”的一下自己被撞回来好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地下。
“何总……”揉着脑袋乐明哭丧着脸看何进。
何进纹丝未动,只看着他冷冷的问了句:“垃圾袋穿着比较合适吗?”
乐明这才反应过来身上还裹着塑胶袋,赶紧手忙脚乱的扯下来,抬头讪讪的笑。
“白痴。”何进面无表情的骂。直接把人领到了自己的房间。
“何总……”乐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还在睡甲板,现在就到了头等舱,这根本就是流浪汉跟总统的待遇嘛。
“何总,这地上哪您不走?”小心翼翼的询问。
何进不解的看他。就听他更加小心翼翼的解释:“我好睡啊。”
何进握紧的拳头“嘎崩”就是一声响——怎么会有这么扶不上墙头的东西!
“我这儿没狗窝。要睡上床。”一边脱外套一边冷冷道。
“那何总您呢?”
“我还有事,不睡。”
“何总,熬夜对身体不好……”
“让你睡就睡,少说废话。”不耐烦的打断,何进转身到书桌前坐下,打开台灯,从保险柜里取出文件。
“何总,那我睡了。”乐明小心翼翼的往床边蹭。
“嗯。”
“何总,您也早点休息。”
“……”
“何总,那我就睡了啊。”乐明脱了外套抱在怀里,探头看何进,再次征求意见。
“…………”何进左边脸颊的肌肉开始抽搐。
“何总,我真睡了啊。”一条腿迈上床,还是忍不住再次确定会不会睡到一半被扔出去。
何进右边的脸颊也开始不易觉察的抽搐。
“何总,要不我还是睡地上吧?”虽然已经躺下来,但看老板还坐在那里,想想好像还觉得不妥,又讨好的出声。
“啪”的一声,何进手里的笔应声而断。
“何总……”
“闭嘴!”乐明一句话没说完,何进回过身把桌子上的一摞纸全部劈头盖脸的抽过去,忍无可忍的吼。
妈的!这混蛋活的不耐烦了是不是。敢这么挑战他何进的耐性!
终于,乐明乖乖的闭住了嘴。但这时如果何进仔细看,就会发现他嘴角那抹得逞的微笑。
火发完了,心里是痛快了。可何进很快就发现他一时冲动扔出去的全是他打算今天晚上看的文件。本来是排好顺序放在他手跟前的,现在,全做天女散花飞满了整个屋子。
该死!
何进暗暗咒骂一声,气乎乎的瞪床上躺得笔挺跟尸体一样的人。对方也睁大眼睛看他,整个身子都缩在被子里,就剩一张脸露在外面,还白惨惨的没半点血色,半夜三更看着跟鬼没什么区别。
何进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收回来了。自认倒霉的弯腰开始捡文件。
就算再没眼色,乐明这个时候也不能装没看见。当然是爬下来跟着一起捡。还好他手脚还挺利索,一会儿就捡了一多半,还一个劲的和何进说:“何总,您坐着,我来我来。”
何进把资料从他手里抽过来,瞪他一眼,回去书桌前坐下,话都懒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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