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情丝......么?
这样一想更是难为情:只怕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罢罢罢,心一横,直不管以后也许诸多牺牲,从这一刻,决意单单守着她。
呀!怎么能逾越苦思量,怎么能有那自作多情之想,怎么能把那污秽心将眼前玉人儿伤?
一边想,一边暗自苛责,怎敢怎敢将自己和心上的人推到绝路呢?
可是心底偏偏松动着,松动着,为何松动,自己说不清楚,就此模糊过去了。
唉--执念深处烦恼多,一入情关自难脱,落花有意随流水,此境更与何人说!
□□□自□由□自□在□□□
从此那梁祝二人,各怀心思,惴惴度日。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书声琅琅,读到《大学》的时候,天色已入深秋。正是秋分后,天气转冷,今年尤甚。白天好好的日头,到了晚上略现潮气,稍有阴冷。
英台自小娇生惯养,对突如其来的低温显得慌乱不少,一时不知加几件衣衫才合适。所幸学馆服饰统一,只看山伯里穿什么外穿什么,依葫芦画瓢地学样穿戴。再加上他与山伯原本交好,同食同宿,竟片刻不离山伯身旁。其他同窗都说:"山伯和英台直要粘到一起了呢,变成一个人可怎生好?"
倒是马文才现下活泼开朗不少,起了逗弄心思,笑嘻嘻的道:"一个人倒更好办,今年住在上虞,明年住在会稽,两家同亲,岂不更佳?"惹得英台抄起书本砸他,一时间书房热闹一团。陈先生坐定饮茶,捋须看戏,不亦乐乎。
白天好过,夜间渐凉,于是许多同窗都开始枕衾合铺,同床而眠,第二天一早总少不得笑闹一场,品头论足,只道谁睡觉鼾声震天,谁睡觉拳打脚踢,谁睡觉梦话思春,惹得窗外鹊鸟惊飞,喳喳叫在一处。
英台心中自然无甚挂碍,当下吵嚷也要与山伯合衾共眠。但山伯自是心中掂量:莫不是因为不愿被人发现她女扮男装,所以人前这样故意言讲?谁知道回房之时,那英台已抱来被褥,一心准备好了地要求合床。山伯见此脸色红透,热气上涌,只觉得一阵期盼一阵难为,一时间矛盾交织,不好下台,只得推拒。英台问其缘故,只是嗫嚅。
英台不知有他,只道是山伯从小无兄弟,不好意思与人亲近,还大度劝解:"梁兄,一人寒冷,二人取暖,再好不过嘛!莫说梁兄男子之身,小弟在家之时,还与九红同睡呢!你我情若兄弟,本应无所避忌的嘛!快快让出地方,人家抱被许久,胳膊酸麻得很,梁兄也不心疼则个!"
一时英台使尽娇嗔,想玩笑一场让山伯应允了自己,便学了九红向父亲与自己撒娇的口吻,眨眼撅嘴,装得可怜兮兮。想来也是二人一室数月,英台已将山伯看得极为亲近,如九红一般无二,自当放心大胆,泼皮玩闹,丝毫不计后果。毕竟九红女流,从小与英台一起,英台自是沾得一点女娇娘的妩媚气质,九红未尝不是有一份男儿豪气,竟是难分彼此雌雄,也难怪惹了山伯多心,也自是无从得知山伯看此情此景,却是另一副样子。
却说这边,山伯眼中见得英台撒娇耍痴,又是眉头一紧:这丫头,难道不知自己美貌,难道不知自己风情?尽想了法子为难与我!罢罢罢,结义一场,我为兄她为妹,自当悉心照顾才是。可这本身就是一桩尴尬。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也亏得我山伯老实,无那些轻薄之心,瞒天过海倒也罢了,现下这丫头还竟学别人样来,要同床共枕,真是有伤风化......真把自己当男儿了么!
这可怎生是好?待要点醒一下,看对方眼神无辜地瞪着自己,又怀抱了被褥立在面前,真是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想说下不为例,英台已经欢呼一声,将被褥一股脑扔在山伯床上去了。
按说英台此举动甚是无礼,但山伯看在眼中都是无限疼爱,随他怎样玩闹都是应该,可算得上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一般。既然两方都不在意,那还有谁会在意呢?
听人讲,如果爱是个人的话,也必是瞎子,果然不假。叹气叹气,自此山伯已经深深陷入,却不自知。
"梁兄身上真热!"英台嘻嘻笑道,往山伯那边蹭蹭,山伯便弓起背来,向后稍退。
"梁兄不近人情啊,人家很冷嘛!"英台玩得兴起,继续撒娇
"祝英台!安分!"身体内一股躁动,就像一簇火苗顺着油绳烧上去,烧得口干舌燥,喉咙都哑了,只盼望浇一桶水在头顶上熄灭这火焰,偏偏火焰的制造者还一边娇笑一边欺近--折磨啊。
"梁兄,再往后退就是墙边啰!"英台睡意尚无,欢叫一声,直起身子向山伯扑过去,口中喊道:"老虎外婆来啰!嗷呜呜!"山伯退无可退,又起了玩耍心思,又思忖不可直触女儿家身躯--英台年方二八,不可在自己手中坏了名节,当下反卷夹被扑回去,叫道:"那为兄就是打虎的猎户!"
"吓!"英台果真未曾想山伯会反扑,急忙向后退去。山伯再欺近,用被捂他,他惊声一呼,随即咯咯大笑,再向后退。谁料床铺狭窄,一手按空!山伯观得其变眼明手快抄起他身躯,顺势用被一裹压在身下:"英台认输么?"
"啊......"英台本想就着玩笑说两句求饶的话,但头一抬,竟和山伯鼻尖相贴,口唇闭了,脸上刷红。
山伯也愣在当场。本是玩笑,谁曾想如此颠倒荒唐!两人呆愣,皆忘记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虽然未用眼看,但山伯已经感到英台两片粉嫩红唇在自己口鼻下方微颤,吹气如兰。刚起了非分之想,急忙甩掉那想法,暗骂自己真是不该,却情不自禁向下凑去了嘴唇......
英台在山伯身下一阵不自在,却又只想让他维持这样。只觉得双颊发热,情不自禁地呼吸困难。嗅到山伯身上一直都有的墨香味,心中真如书上所写擂鼓一般跳,跳,跳,莫名发慌,既害怕又期待,感觉他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碰向了一起。
口唇相接,未及深入,山伯如得了当头一棒,急急离开英台嘴唇。
英台如大梦初醒回神,全身只觉的瘫软下去,身子竟变得毫无力气。待想要推开山伯,却又有一个人在耳边低吟"莫推开,莫推开",着了魔一般地竟然一心想山伯再进一步,不禁支起身子就向上凑了过去。
山伯心念也已恍惚,再次轻触,两人口唇竟似早已熟悉,追逐嬉戏起来。入口,只剩下甜味,不禁双双意乱神迷,竟然推开了被褥,手向对方伸过去。
山伯拉下英台的衣领,已然露出了略显瘦削的肩膀和分明的锁骨,突然屋外不知谁家猫咪凄厉地叫了一声,两人都犹如雷劈一般松开对方,各自拥被裹紧身体,一阵干咳。
山伯暗骂自己怎么如此把持不住,真的坏了英台名节,自己良心何安,怎生负责?
英台窘得粉面通红:为什么,为什么对山伯哥哥起了这等心思?那不就是说,英台居然也是有坏心思的,见到喜欢的人就想亲亲的话,不是跟那些粗野人一样了么?山伯哥哥讨厌了我怎么办?怎么办?
一个是心事重重要保全对方名节,一个是一派天真生怕对方厌弃。两人各怀心事,不言不语,滴滴更漏到天明,皆是坐卧不安,课堂上瞌睡颠倒。直惹得先生以为两人偷懒不用功,罚两人去大书房提水擦地,整理书文。
第 4 章
山伯身体壮健一些,支撑过最难受的时辰,已可适应正常行动不致糊涂颠倒。英台手持抹布,一边擦桌,一边打盹,山伯不由得心中揪疼。
都是我害的......
不由觉得酸楚,像是喉咙里卡着青梅,只想把嘴撇一撇,脸色难看,却又吐不出来。山伯也不敢确定英台是否生气,只好小声叫道:"英台......"
英台擦桌的动作已不是出于本心,只是无意识重复着一推一拉的动作,梦中已飞过万重山。此刻听得有人叫,仿佛天上飘飞的魂魄瞬间落地一般,"啊"一声醒转,重心不稳,脚步虚浮,踏了两步,前额就磕上了紫檀书架。
紫檀质地坚硬,颅骨本也轻薄,英台脑壳碰触--"咚"!不小一声响。
英台顿时清醒,双手抱着碰处"啊呀"叫了一句,人已蹲下。山伯此刻心中全是担惊受怕,一颗心就系在英台之身,见得他伤,便觉得自身更痛上百倍;还似被人甩了耳光一样,心尖上一点热辣辣的难受,当下一两步跨过去,扶着英台站起,直问:"痛不痛,有没有事,让我看看!"
竟然也忘了为兄二字自称。
英台挪开了手儿,给山伯看那撞处。本想说声不痛,可那一块皮肉触手处竟已微微鼓起,像是鼓了包包,更怕这样一来形象滑稽可笑,惹得山伯厌弃,头痛心堵,一时竟抽抽噎噎落下泪来。
山伯看那伤处,已经泛红起包,触手硬硬的,心下担心,方自为他揉搓,耳边听得低泣连连,心上更如刀割,待要讲话,却将千言万语梗在喉口,只能沉默。口中轻轻吹气,手下缓缓揉动,另一只胳膊环了英台肩膀,轻轻拍着,竟如哄孩子一般。
英台感到无比受用,眯了眼享福,哭声也渐止。不一时,心下迷茫,越不知自己想入了牛角尖,一颗玲珑七窍的心儿纷纷跳的乱了。
若是他今后再不理我,那今日温柔何用!他是厌弃了我呢,还是原谅了我呢?
心中矛盾两面,更甚那钱塘大潮,一面拍一面,两面一齐疼,只疼得再哭出声。
本来山伯手下温存揉捏,听得英台哭声减缓,已经落下一颗心来。眼见得他眼睛再红,怕是又疼得紧了,慌忙加了一点手劲,一边吹气,一边拿出在家中哄那冒冒失失的小四九的绝招来,连连说:"揉揉吹吹,痛痛飞飞,飞飞飞......"
英台扑哧一声笑出来,但哭时突笑,气息转不过来,笑的时候梗住了气,刚放下嘴角便鼻头一酸,清泪又是纷纷落。把心头一横,跟自己说:山伯哥哥要讨厌英台,就要他讨厌好了!于是扑在山伯怀里,泪水全掉落在山伯前襟。
山伯全身一震,自小到大未如这般被人依赖,心中又是疼惜又是甜蜜,拥紧了英台身子,沉重叹气。英台一心赖他,只是哭,一言不发。
山伯心下暗忖:莫非"她"也是欢喜我的?不不,我梁山伯何德何能,竟能得到她抬爱?只是不知,她喜欢何等样的男人......我今日与她肌肤相亲,贴紧了彼此,她一定只是把我当作兄长才对我交心,我却辜负她纯净心思......我真是该死,可我忍不住想她......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英台心中迷蒙:莫非我竟真的和那些人一般,喜欢谁便想和谁肌肤相亲?梁兄未推开我只怕是因为他脾气温和,我却如此卑鄙,想要他这么抱着我,嗯,要是昨晚一般就好了......可是......昨晚......梁兄一定厌弃我,不耐烦,还是英台太讨厌了呢,老缠着他......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两人体温相凑,心下想法甚远,但谁也不说,自己只管往牛角尖内钻。
过许久山伯才轻轻叹气,叫一声"英台",英台抬起了头。
眼前满是泪痕的脸蛋,双眼红透如桃儿一般,更显得冰肌雪肤,唇樱红,齿皓白,真想咬下去......怎生又起了坏心思!山伯心下叹气,脸上写满怜惜,伸手轻轻给英台拭泪,更捻起袖子轻轻搌干那泪水,生怕胡乱一抹将那嫩皮伤到,搌得仔细。
英台心内感动难以言喻,刚想开口服软,没想到山伯一句话从头顶落下:"英台,抱歉。"
"不......我才......"
"英台,你没有错。"山伯叹一声,揽住英台双肩,深深看一眼,再叹一声。
"梁兄!你不要讨厌我!"把担心的事情直说,英台心急之下泪水顿止,只睁大一双俏眼定定地望着山伯,那眼皮上桃红色真像涂上了胭脂,山伯眼中看来越觉妩媚。
"怎么会呢,英台不觉得讨厌为兄,为兄就很感激了!"
"梁兄!"英台摇头道,"梁兄别说笑,小弟哪有......哪有......"
话还未完,脸上便全羞成了红色,低下头去,只觉得不敢向上看山伯的脸,只是埋首在山伯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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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白驹过隙,刹那间弹指挥过三年。
英台挺立的身躯不似昔日弱风拂柳,山伯却依然执迷不悟,一心一意认为英台是女装改扮。眼见得英台年岁也增长,心下不由暗暗焦急,只道是姑娘十九岁已不好出嫁,一面盘算想修书回家托家中高堂前往祝家庄提亲去。思来想去竟也没有做成,徒增烦忧。
山伯手持白云楷,饱蘸了墨汁奋笔疾书。英台早已做完功课,闲适无赖,倚桌而坐,手内拿一本现下流行的诗集来读。桌上孤灯闪闪,映得二人脸上染着一层金。英台偷眼观看山伯,这结义兄真是越发出落得英挺俊朗,让人挪不开眼光。
英台收回目光,生怕打扰了他作文。盯住手中书自忖,三年来日夜不离地相处,自知堕落,一颗心已经全然系在山伯之身。同性相恋,必遭冷眼......倒是别人的冷眼也就罢了,偏偏最不愿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明知是飞蛾扑火粉身碎骨,明知是堕入无间万劫不复,但心下向往,痛也甘心。
一面想,一面出神,直到耳边一句"英台",慌忙回头,耳垂擦过山伯唇,两人皆是一愣。
三年中数不清的暧昧,数不清的情丝,每每这样,双方均给自己找足了借口,给对方充分的理由,对自己说,只是我一厢情愿,不是他。然后心下各自难过,不提。
"英台......你耳朵上,为什么有耳环痕?"山伯冲口而出。
其实山伯发现英台种种迹象,都留在心里存着,以备不时之需,今日尴尬之时方显得有了用武之地。英台已将自己戴过耳环之事忘却殆尽,此时一愣,忙双手推开山伯,嗔道:"胡说什么!"
"没有胡说,贤弟耳朵上的耳环孔......"
"呃......"耳环痕还真是不愿提起的记忆,"你想听听它的来历?"
"嗯!"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祝家庄年年有庙会,热闹非凡。我家自是要为庙会出力,每年都要我和九红打扮齐整上花车。九红偏要扮招财,乡亲们就着我扮龙女,自小将我打了这耳环痕。到后来十四岁上九红极爱扮木叉,于是乡亲们着我扮观音。哎呀,真是荒唐。下次再要多疑猜,我告诉先生去!"
"贤弟休要生气,是为兄的错!唉,刚才想说什么......对了,贤弟来帮为兄看看,这文章做得如何。"
"呵,梁兄真是说笑了。"英台立起身来做捋须状,口中学着老年人语调道:"梁山伯之才乃国之支柱,经天纬地,举世无匹,丝毫不必斟酌,点中状元便是!"
"贤弟取笑了。"山伯憨厚一笑,英台伸手过来,便双手将纸笺递过。
英台看一遍,再看一遍,忽而心乱如麻,不能自持,只口中敷衍几句,要他把这文章拿给先生。山伯只见英台脸色忽变,对自己关心那几句也是心不在焉,当下决定先与先生论文章,回头再细问英台如何致此。谁知这一错开,竟搓碎了两颗心。
英台烦闷捣胸口,正待坐了歇息,银心匆匆跑进,喊道:"相公相公不好了!"
"可是家中来信要我们回去?"
"银心还不敢越矩拆看。"
银心递过信笺来,英台微微颔首,拆开急观。
银心性急催道:"那是不是要回去?"
"要回去。"
"什么时候回去?"
"何时回去......"
"明天吗?"
"明天......"
"啊,就是明天?"
"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