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刻痕————炩风

心之刻痕

香港国际机场。
飞机的翅膀在蓝天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有别於踏出机场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箱，匆匆来去的脚步，这一双步伐显得特别轻快，全身白色乾净的轻便装束，行李也简单到只有一只灰白相间的运动後背包。
那是一张介於少年与男人间，揉合稚嫩与男人味独特气质的年轻脸庞，嘴角扬著一丝浅浅的顽皮笑意，因微笑而微微弯起的眼睛里，兜著兴奋的恶作剧光芒。
经过他身边的人，都会忍不住回头多看他几眼。
不是因为他是什麽名人，也不是因为他有张人见人爱的脸蛋，或是身上挂了多少价位令人咋舌的名牌；而是全身散发的那股不属於这个忙碌都市，令人向往又难忘的悠閒与洒脱的气质。
在他身上，丝毫感觉不到压力，彷佛多看他一眼，心情就会多舒服一分般。
算一算，从他十六岁那年生日过後不告而别，整整有六年没回来了呢！

想当初，离家出走後，手机整整关机了三天，不难想像，那时他家老爸老妈和那对兄弟为了找他，肯定把香港整个给翻了一遍吧！
尤其是晟，平常人虽然很爱装酷，火气却不是普通的火爆，自己莫名其妙搞失踪，他大概气得跳脚、冒烟、想杀人放火吧！！
果然当人出现在地球遥远的另一边时的第四天，手机才一开就如预料中响个不停，透过国际漫游讯号传来的完全不同东方晟以往格调的破口大骂，好不容易把离家出走的罪过全推给无关此事的倒楣第三人後，再答应会尽快回香港的承诺，才让在遥远的北半球的小晟打消把自己分尸的念头。
只不过，那个「会尽快」竟然是六年後！
还有小风那个小不点......最後一次看到他，他才十三岁，个头都还没长到自己肩膀呢！
那小鬼从小话就少得可怜，好像他这辈子可以说的话都让自己抢光了似的。即使是後来几乎见不到面的日子里，手机里、视讯里，他总还是只有语助词或状声词，偶而出现的完整句就足以让人感动到痛哭流涕。

蓝若泉的皮夹里一直放著一张照片，那是他十六岁生日时，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合照，也是到目前为止三人最後一次的合照。
在中间那个笑得很开心的是当天的寿星蓝若泉，虽然那张他自己最自豪的可爱脸蛋被奶油涂得找不到眼睛、鼻子和嘴巴了；左边那个搭著蓝若泉的肩膀，脸上明明被抹上草莓酱和奶油却还硬摆著一张酷脸的──是十八岁的东方晟，右边那被蓝若泉砸了一头奶油，还被蓝若泉用他的奶油手压搓著头发，浅笑中带著茫然的是东方晟的弟弟──东方风。

想想这段时间不时催自己回台未果的晟，这麽突然看到自己，不知会不会气到把自己大卸十八块丢到太平洋喂鲨鱼呢？还是直接剁碎了做成叉烧包？
蓝若泉抓抓头发，笑著。
还有小风......那麽久没被自己欺负了......他的日子一定会过得很无聊吧？

既然横竖都得死，那就在「赴死」前先跟晟讨一些好回本，顺便欺负一下小风，一来宽慰自己很久没好好发挥的恶作剧细胞，二来别让他们的日子过得太无聊了......

「你都欺负我！你竟然把我的水果派都吃光光了！！」
「生气生气！我生气了！！」
「哼！我要离家出走！！」
一盒水果派，切成十小份，他和小风都只吃了两块，而他正想吃第三块时，碰巧那第三块是最後一个了，要拿时刚好与小泉的小手碰在一起，两只手同时争著最後那一块......
小泉一个人就已经吃掉五块，也就是一半了。
本来，他都很愿意让他，就算全部都给小泉吃，他也觉得无所谓，自己一直都是这麽宠著他的。
只是那一天下午，他就故意想和小泉玩闹，坚持不让他，结果那抢输的小鬼头竟然假哭得很像一回事地说自己欺负他，还嚷著要离家出走。

以为小鬼头说说而已，谁也没想到那天晚上，才六岁的小泉真的带著所有零用钱、猪公扑满和一个装满零食玩具的大包包离家出走，而且还把小风一起给拖走。
五天後，才在一家蛋糕店里被找到，花光所有零用钱的小泉正用他宇宙无敌可爱的笑脸换来最喜欢的水果派，还吃得一脸幸福又满足。
当时他还很理直气壮地辩解，他已经有说过要离家出走！！才不是一声不响呢！

再一次的离家出走是十年後，这一次他的烂到爆的理由是──才七岁就会玩单眼相机的他说想当云游四海的摄影师，所以带著简单的行李，两台单眼相机、一台单眼数位相机，就逃得无影无踪，当个浪迹天涯的游子去了。
这次一离家......六年了！
真是个任性到无可救药的家伙......

咖啡香弥漫的书房里，沙发上看书看到出神的男人突然用力将书本阖上。
东方晟的注意力只有在一开始的五分钟是放在书上的，後来就全飞回那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幼少年时光。

一想到那任性小鬼就一肚子火，恨不得将人逮回来，但他会哭给你看──当然是假哭；对他发火，他会说一堆不著边际的风凉话，表面说要帮你降温，实则火上加油；温情攻势......别傻了，这招要有效，人早被他哭过不知几回可以淹倒101大楼的亲爸眼泪给唤回了。
只有在那段他刚离家没多久，因为游学的关系在同一城市停留较长的时间，他和蓝家人曾飞过去找了小泉几次，离巢的飞鸟当然劝是劝不回、押也押不回，只好任其遨翔。
游学结束後，那根本就如同是从地球上消失了，除非他善心大发自动联络，否则根本找不到人到底在世界的那个角落，今天收到他自埃及寄来在金字塔前的拍摄照片，明日也许已经出现在非洲的丛林里了......

书桌上的电脑传来收到即时讯息的提示音，放下无心的书籍，立即跑到萤幕前开启MSN对话视窗。
被允许的连络人清单只有一个，也就是唯一的一个。
『哈罗！猜我在那里？猜对有奖！』
『地球！除非你飞到外太空了！』他该庆幸，不管他人在那里，至少都还在地球上。
『宾果！晟哥哥果然聪明（心情图示：竖起大姆指）。』
『少扯废话，人在那？』
『不就地球上嘛？（心情图示：疑惑的大问号）』
如果蓝若泉现在出现他面前，一定会被他狠狠掐死......
『开视讯！』
『我在网咖上网的，这里没有这东西耶。』
『手机！』他们都是3G手机，可以看到对方影像，但是他方才就拨过了，直接转入语音信箱。
『这里收讯很差，没半格啦......好啦！我就老实说吧，我现在在东南亚罗，离香港很近很近的......就这样罗！』
东南亚！虽然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但东方晟心中却不由得升起一份殷切的期待。
『那我要下线了！Bye！』
还来不及送出下一则讯息，萤幕上已经跳出对方离线讯息了。
总是来去匆匆，东方晟不由得泄了气。
手机则在此时震天响起。
「东方少爷，这里出了点事......」手机里传来紧张的声音。
「又是炸弹？」眉头微微蹙起。
「呃...是。」

炸弹，这星期以来的第四起，前三起都是几可乱真的假炸弹，在帮内引发不小的骚动。
而这一颗，不但异常难搞，连安装的地方都很吊诡，竟然是在某花名满天下的堂主其中一个情妇的浴室里，比较起来，之前摆的地方可正常多了。
以手法来看应是同一人所为，而前车之鉴都是虚惊一场，然这事可不能开玩笑，谁也无法保证会不会来一颗真的！？以致当帮内拆弹专家都束手无策时，只好请出他们老大的长子，也是对枪械弹药相当拿手的东方晟亲自出马了。

XX私立学苑。
穿著一身黑色牛仔装的东方风走进物理教室，第四堂课的教授已经在讲课了。
没有署名的邀约便条就大剌剌摆在教室里，他惯坐的位子上。
不同的教室都有他习惯坐的位置，就是最右排最後一个靠窗的座位，即使是他没来的时候，就算没位置的人也宁愿选择站著，不会去打那个座位的主意。
沉默、内敛，不符他年纪的淡然冷漠眼神，好似什麽都不在意，更像刻意用冷淡去隐藏许多深不见底的秘密。他独来独往，就像迳自画了一个圈圈，只活在自己小小世界里，隔绝与外界的接触，加上背景和身份是那麽特殊，让大多数人不敢太过接近。但如此冷淡的人身上却有一种吸引人的特质，让人想更靠近。

东方风约略看过後就将便条对折夹进皮夹中。
他摊开书放到课桌上，微微低下脸，垂下的浏海遮去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遮去此时眼底下的思忖。
只有收信人的名，内容是电脑打字所列印的，摆明不想让人知道留信人的身份。
依他以往的经验，如果是一般同学，不可能不署名，而那些信箴的下场都是直接进到资源回收桶，所以也很久没收到了；若是陷阱，必会假借某人名义，因不知留信者是谁，会有人赴约吗？
而且邀约内容呢......也不是一般人会使用的写法，所以这不署名，反而像是刻意的欲盖弥彰......如果真的是他的话。
可能吗？他回来了？
还是......有人故意模仿他的作风？
结束这堂课刚好11点30分了，东方风就离开学校，翘掉下午的课。

中午十二点十五分，学校正门口左边数过去第二个路口向右转的第三棵大榕树开始算起的第四家餐厅的第五家分店进门後右边第六排位置往前数第七张桌子，我在那里等你......不见不散喔～～

他按著字条上的说明找到所指的餐厅。
那是一家颇具知名度的复合连锁餐饮，全台有32家分店，门口招牌标注这是第12家分店。此时已过了15分钟。
他进到店里向柜台人员查询到第5家分店的地址，车程约半个小时，连时间都预测的那麽刚好，东方风不禁泛起一丝浅笑。
除了约自己，还约了晟了吗？东方风拨了通手机给东方晟，却立即转入语音信箱。
晟会关机一定是手边有很重要的事不能被打扰，所以他也只有先作罢，转往约定的地点。

那张桌子上果然摆上已被预约的立牌，一杯橙红加了冰块的饮料，杯垫下还压著一张小纸条。

哈罗！你来啦！请你喝杯饮料消暑，我很体贴吧？

故弄玄虚。离开这麽久後，回来时别妄想会通知更不会乖乖出现在大家面前。这确实很像泉的作风！
而且这次不是电脑打字，而是泉的亲手笔迹。
心中似乎认定了人选，原本还存著一丝的警戒心也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正巧他一路赶来也口渴了。谁知只喝了一口，身体就感到不对劲发出警讯，可惜已来不及了！
转眼，整个上半身已经俯倒在桌上。
「唉呀呀！还是这麽老实的小风......真叫人想不欺负都难耶......」
屏风後方有个白色人影正在颤著肩膀偷笑。
故弄玄虚是蓝若泉的作风，但是东方风忘了整人才是他真正的看家本领！
假炸弹，是谁所为？是示威还是警告......？
大费周章，设计精奇的假炸弹内竟然是──会弹出鬼脸吓人的整人玩具！
无聊透顶的行径，简直就是小朋友的恶作剧！
煞费苦心拆了假炸弹後，东方晟心中为之气结。
等等！恶作剧！？
「前三个炸弹的地点在那？」脸色一变，东方晟揪住一名手下的领子质问。
没见过擅长控制情绪，一向冷如冰雕的东方晟这般冲动的表现，那部下有点适应不良，半晌才呐呐回答，「前三个地方分别是东堂的会议室、南堂堂主的私人住所、西堂的停车场。」
果然！那一定还有第五颗炸弹，而且一定在那里！
东方晟眼中迸出异样的光彩，那是平日冷峻的他不曾有的兴奋与激动，一旁的手下都因这难得的奇异景象看得呆了！

赤血盟总部的顶楼视厅室，一袭灰白的身影俐落闪入，正从背包里要拿出某种东西时，不知从那里以迅捷之速窜出一道黑影，在蓝若泉未作出反应前，一手迅地搭上他的左肩，捏住。
「抓到你了吧。」不是质问犯人的语气，而是久别重逢的欣喜，包含太多无法言喻的复杂心情。
嘴里说得硬，逮到人後要如何如何又如何的，在确定了那闪入的白色背影真的就是日夜企盼的人儿後，喜悦和感动早就淹没其他乱七八糟的情绪了。
「嘿嘿！」颤动的肩膀，传来乾笑两声。
「你实在是......一点都没变。」望著自己的手，说不出的感触。
「晟哥哥倒是变不少耶！比以前更高，还更帅了喔！」回过身，笑得像天使般的人儿，仔细打量好久不见的好朋友。伸手量量两人的身高，再垫起脚尖，发现还是矮了一截，嘟著嘴满腹委屈地收回手。
东方晟搂住他的双肩，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端详一番，身高拉高了不少，头发是过肩的半长不短，发丝让烈阳荼毒得红了，肤色倒没有变黑，不过让他最心醉移不开视线的，还是那万年不变的笑脸。
彷佛上帝创造这个人时，只赋予他一种表情，仅有一种竟是万种风情，不论喜怒哀乐，都被包含在这张笑脸里。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吧。」而东方晟的笑容，也只有在面对这张笑脸时，才会不吝啬展现。
「才没有咧！我本来以为到第三颗，还是第四颗炸弹的时候，你就会来找人家了。」一点心虚的表情也没有，反而调皮地吐吐舌头。
言下之意，到第五颗才来找他......比他想像中还笨一点。

这是小时候的一次恶作剧，一时兴起对火药产生浓厚兴趣的小泉自制了五颗炸弹，兴奋地跑来询问兄弟俩有没兴趣参一脚，调皮的泉故意开赤血盟一个大玩笑，分别将五颗炸药放到当时四大分堂和总部里，地点和安装顺序就与这次选定的地点顺序一模一样。
东方晟当然听出他的话意，不过他并没有任何动怒的迹象，只是噙著笑更用力揉著被晒红的发。
但这并不代表东方晟是个好脾气的人。
只因为对象是蓝若泉，要换了别人，就是嫌命太长，存心──找死！
蓝若泉一直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特例。
炸弹事件一开始有手下负责，也不需他费心。还好他们被整到得向自己求助的地步，否则他就不能这麽快逮到这让人挂心不已的家伙。
谁叫这鬼灵精不玩到过瘾，是不会罢手乖乖现身的。
但是，让泉无声无息潜进来，还没人发现，一方面是泉的过人本事，一方面也突显这里的保全系统不够完善需撤换，保镳也要再加强训练。
这也是泉想趁机提醒自己的吧！
「你找不到风，对吧？」蓝若泉双臂摊在人家肩膀上，得意洋洋地说。
「他人在你那？」
「是呀。他那麽好欺负，我不多欺负他一点怎麽对得起自己良心。」瞧说得多理所当然啊！
「我也很好欺负吗？」
「你？你要是好欺负，我就不会被你逮到了。」撇著嘴一脸委曲。
不管展现那种风情，都是那麽讨人喜欢。东方晟带著微笑，搓搓那半长的黑发。
已经过了那麽多年，藉著抚摸他柔顺头发来表现自己对他宠溺的习惯，还是没改变，那麽自然而然就展现了。
「人呢？」
「怕我欺负你弟弟喔？安啦！我只会欺负一下下，不会欺负太多下的。」蓝若泉调皮地耸耸肩。
东方晟嗯了一声，没继续这个话题。
他并不是担心那名义上的弟弟，只是不想这两人单独相处。

回饭店房间时的蓝若泉心情似乎很好，像孩子般一路蹦蹦跳跳，还哼著歌。可一到房间门前，正要开门时，突感到不寻常的气息压迫而来。
放在门把上的手停了半秒，继续哼著歌进行未完成的动作。
乖乖！比他原先预估的时间快了不少！
踏进房门一步，转身关门，突然闪出的人影，动作神速地由後头以手肘扣住蓝若泉的脖颈。
「好痛喔！」无痛呻吟，很夸张的哀怨声调。
泉？
虽然离上回这嗓音活生生就出现在耳畔时，已经是很遥远以前的事了，他仍在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了！东方风不可置信地放松手臂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