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兄身体不适,早早回转,小弟也担心......"
"英台,为兄就是为你,天打雷劈便也甘心,让为兄送吧!"
英台垂头:"梁兄!小弟总是惹你烦心伤神,今后再不会......"
"英台,便是会,也无机会了......"山伯轻轻拂袖,不着痕迹携了英台袖,前行。
若说英台之心碎在了堂内,山伯之心便是碎在了堂外,两两相望。
□□□自□由□自□在□□□
到长亭,到长亭。
话说道,送君千里终须别,不舍儿女共沾襟,天涯毕竟非咫尺,哪得一语若比邻?
"梁兄,就此别过,鸿雁两离......只是,小弟有一句话要问。"
"贤弟单说无妨。"
"梁兄家中可有妻室?"
"你早知为兄情形,何必再问?"
"梁兄只管告诉我,快。"
"无。"
"可有定亲?"
"无。"
"与我祝家联姻可否?"
"啊?"
想不到真听得那句自托媒,自己反稍有怔忡。
山伯支吾,英台薄恼。
"梁兄,难道我祝家无缘高攀?"
"不不不!是为兄僭越。不知......"
"我将我胞妹九红许诺与你何如?"
"九红......那九红与你可想象?"
"品貌类似,正如英台。"
"贤弟,此事你话说可当真?"
"自然当真,击掌为誓!"
"如此甚好!"
两人伸出手来,脆生生三拍,尘埃落定。
山伯心下一宽,莞尔一笑:"贤弟玉成此事,为兄感激不尽!"
英台却是心如油煎,恨不得离这冤家越远越好,莫叫泪珠掉:"梁兄,花轿尽早临门,小弟等着你家状元红,少不得讨一杯。"
"嗯!路上当心谨慎,为兄去了。"
"梁兄慢走!"
眼望山伯背影越去越远,带着难掩兴奋,频频回头招手,英台强忍了泪珠挥手作答。四九憨憨地跟着回身摆手,小银心不知别离愁滋味,亦是欢天喜地招手。
待到那梁山伯身影绕过弯路消失在眼内,英台忍无可忍,瞒无可瞒,头痛欲裂,眼前昏花。叫银心支起了书箱,自家坐在垂柳旁,抱起臂将一张俏白脸儿埋,放声大哭。
银心被自家主子哭得愣住,只得立在一旁,擦泪相陪。擦着擦着,自家泪儿也掉得凶了,倒是不知过了多久,英台为他拭去了泪花,主仆二人才继续赶路,不提。
第 6 章
话说那梁山伯回到学馆,师母恰巧得了娘家口信,串亲而去,竟至错过。
及至山伯兴冲冲袖笼玉扇坠来在钱塘道故地重游,已是三月之后。
三月正巧一季,此时夏末秋初,不少树木转黄,北燕南来,不知几度寒暑。山伯一路已看到叫卖秋果的几多乡农,脸上满溢笑容,自觉被这秋意包裹,不由低吟一句"我言秋日胜春朝",喜不自胜,一路催了那四九快快快,四九不住抹汗央山伯缓缓缓。
"这里她自是向我说......"
"相公,不要再想了!日头甚毒啊!"
"这里她自是向我说......"
"相公,不要再想了!此路崎岖啊!"
"这里她自是向我说......"
"相公,不要再想了!物是人非啊!"
"这里......"
"相公!!!"
"公子,公子!"九红侍婢芸心扑进英台书房,一迭生叫道。
"撞着我了。"银心撅起嘴喊了一声,芸心便已拉住英台手臂,不住摇晃。
"芸心,急匆匆所为何事?"
"公子啊!适才芸心出门想替小姐在村口货郎那买些胭脂啊珠花啊手帕啊之类的女儿家物事......(银心插嘴:"真啰嗦。"芸心白他两眼。)不料没等来货郎,等来了一个找公子的书生!芸心想来便是公子时常提起的梁兄,现下赶着跑来给公子报讯。"
"是么!"英台心内狂喜不可言喻,离身而起,"银心,快去寻我那湖蓝云锦袍、皂色虎纹靴和我那嵌玛瑙的青纱冠......啊,发髻已然散乱!芸心可否助我?"
"公子不要着急!芸心帮你打理!"
芸心手头甚快,所以当山伯来至祝家门前之时,英台已大略收拾停当。
门外小厮要引山伯入客厅,走廊上便转出了祝九红。两下接触,皆是一愣。
九红自是寻思:莫非眼前之人便是胞兄口中千般宛转,放竟也不舍得放下的梁山伯了?看来倒也英挺,只可惜不合我意呢......
山伯则是一呆。九红面孔分明是一个女化的英台,举手投足,哪里也不错一丝儿。(灯注:实际情况中龙凤胎面貌差异会大些,不大可能长一样。)其实两人神态动作尽有不同,只是大体相似,但山伯看来总是情迷了心,怎么也觉得一样。遂脱口而出:"英台?"
九红抿嘴一笑:"我哪是英台?我是九红。梁兄客厅稍坐,我与你叫了英台来。"说毕便踏着莲步往后去了,山伯心乱神迷,不住往她离去方向看着。
□□□自□由□自□在□□□
"梁兄!抱歉,小弟午睡刚醒转,故而来迟......"
英台谎话抛出,满脸通红。
"呃......英台,事到如今,你还想瞒?"
瞒......难道此心此情被他看穿?
英台急匆匆摇手:"梁兄你不要生气,我是怕你看不起我......"
"怎么会呢?"山伯含笑打量英台。
想来是刚从后院换了衣衫跑出来,粉脸上挂着一颗小小汗珠。喘息微急,俏脸透着水灵的粉红。适才见到一星樱桃红唇,还粘着胭脂色,想是匆匆洗了,可似还留了一星半点。一身水光天色,头上纱巾飘逸,宽袍大袖,更衬得脸如敷粉。嗯,果然在家轻巧秀丽,更胜学馆。
要怎么说呢?
"英台。"
"嗯?"
"我是来提亲的。"
"你......"
英台未及答话,只听外边一声"老爷好!!",两人双双转过脸来,眼见得略显富态的祝老爷乐呵呵跨步进客厅。
"爹!您看,这就是我常跟您提起的同窗,也是我结义兄长梁山伯。"
"伯父您好。"g
"唔,多好的孩子,好好!"祝老爷点头微笑。
"伯父,我是来向您家九红......"
"向我什么啊?我看,向英台才是,对不对呢?"
九红迈进门,笑眯眯地环住父亲的胳膊,向两个男性点头。
山伯呆愣转头,对英台。
没错,适才见到的九红虽则俏丽可人令人称奇,但是眼前这气息,才算得上有一种朝夕相处的熟悉。曾记得几多同衾共枕,曾记得几多精细思辨,曾记得几多谈诗论文。
竟然,竟然鸾凤不分,错爱三年!
山伯震惊之下,全身颤抖,一时难以发声,呆呆地望着英台。半晌,祝家上空落叶纷纷,惊鸟无数,因为客厅传来了一声高呼:
"英台你骗我!!"
"梁兄没事吧?梁兄?"
山伯缓缓醒转,睁眼看到英台,"啊"一声,将头转了过去。
英台见他如此,心下自也是一阵难过。脸上方才那如花般明媚的笑靥顿时隐了,眉目含愁道:"即是梁兄不愿见我,那英台留之何用。"
英台说毕起身欲走,山伯尴尬不知如何面对,便赌了气一般地不言语。
英台耽搁一时,见山伯竟连叫住的意思都无,不由胸前一堵,心慌张张地跳,便似有人要抽了它去的,气息窒闷,肝肺摧得针刺一般,急急快步走出,脚下绊了门槛,咕咚栽倒,毫无声息。
山伯吃了一惊,闪身跳起。三年之情并非作假,也非那作假掩饰得。慌张奔到英台身前,支起他身子,不住地叫。也不管自家什么姿势,半倚半卧于青石地砖,紧抱英台,腾出一只手就待向他人中掐:那手举到鼻端,颤了两颤,只怕他痛,不敢向前。脸上又是不舍又是慌张,一时矛盾交织。待不知怎生想到,突然跌倒,若有气息淤堵胸腔,只怕命也无了,哪管痛否,咬咬牙,一手吃力按下。
不知是否位置不准,那英台只是沉睡。山伯惊慌更甚,尤自是不舍,悔不方才拉住了他,捅出这般事端,自家便也不得安宁。也不知怎生好,揽直了英台背,一手攥了拳,匀着力捶,少时英台便咳嗽几声醒转。
山伯此刻便顾不得斯文,手中力猛发猛收,抓得英台肩背生疼。见英台脸儿恢复红晕,双眼睁开,自是无法克制。反正两人同为男性,更没有授受不亲,一把拥入怀,将英台头面按于自己胸怀,深深一叹:"英台!"
"梁兄......"英台不明就里,自不知症结何来,只茫然一声叫,山伯拥得更紧。
"英台,我要好好想想,我们,算是什么呢?"
许久,山伯开口,无限犹豫。怎不知眼前这玉人儿对他依赖至深,怎不知自己对这双清澈透明的双眼依恋已久,怎不知该放手时未放手,怎不知情正浓时正难收?
英台听得这句,心神俱丧,拽紧山伯手臂,珠泪双流:"梁兄!你道我是你什么,我便是你什么!只是莫看不起英台,不理英台!"
"英台怕为兄不理你?"
英台死命点头,只怕是用力小了传达不到。本发誓不哭,却情难自主,那泪满衣衫,湿透衣襟苏绣的兰花儿,直蓝得娇艳欲滴。
"英台,你对为兄,是何等样心思呢?"
山伯轻叹,指尖儿轻擦英台脸蛋,擦过了的地方红起来,如那蜜桃儿般,透着水气,忍不住地要俯下去一亲芳泽,强自忍住。
他问我,何等心思,何等心思......
我将实话托出,还是眼下欺瞒?
"梁兄,你醒了啊。"那九红便来得好巧,一副了然于胸之姿。
"你这丫头便又要来笑我!"英台哀哀抹泪,慌忙退出山伯怀抱。
"啧啧,谁笑你来?我笑今日见邻家那二鹅交颈,一个情满意满,一个情浓意浓,偏偏见了咱们家黄猫儿也在一旁观看,两鹅相望明明不舍,又不得不分,真真的笑到我打跌!"
"九红,你倒是比英台豪气些。"山伯好气好笑,扶了英台站起,见英台腮边红透,忍不住伸手摩挲一下。英台垂头拧腰,快速闪躲,抛到门边,却转头向山伯莞尔一笑。山伯不禁跟着笑,抬步要追上前想多看一会,九红一手拦住。
"梁兄,咱们要说点事情。"
"要说什么?尽管讲来。"
山伯面对九红,自是有些怵。
九红与英台不相似,在于那双眸子。英台眸子色深,光亮闪动之时天真而单纯;九红眸子色浅,光彩凌厉,显示出一副做事深有把握的样子。
光彩不同,一对兄妹却都很可爱。怵并非惧怕,山伯面对祝家人,总可放下心来。
"英台为了拉拢你在身边,居然想牺牲我,让我嫁给你!唉,一对傻子!告诉你啊,适才爹爹对我言讲,将我许给钱塘太守之五子马文才了!据说是你们同窗,我打听一下为人如何。"
"许给马文才?"山伯一时无法反应,"马文才?"
"是啊,难道不相识?那他所言和英台是同窗,乃是骗人咯?我找他去!"
"等等!你所言去寻他,莫非他人在这里?"
"当然,在你昏迷之时,他与太守二人便在前厅坐了。"
"九红,他确是我与英台同窗好友,为人敦厚质朴,顶好的人品。"
"耶?他适才坐于大厅,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如此我便要去看看。"
"啊......怎么山伯兄也在......"马文才脸儿红透,上前施礼。
"嗯,文才,适才发生何事?"
山伯眼角瞥了眼大厅里各个表情,大略判断,得知必有一场不小风波。
"爹爹。"马文才回头向父亲微笑颔首。
太守的表情极惊讶,仿佛那眼珠瞪得要掉下地去:"文文文......文才,你叫我什么?"
"爹爹。事到如今,我自不可欺瞒,今日当面话讲清。"
马文才一手携山伯走至厅中央,两人神采斐然,文质彬彬,一时大厅四面生辉。
太守一把攥住祝员外手,老泪横流:"亲家啊!我这孽子自五岁起便叫我死老头,叫到如今,终于肯叫了一声爹爹......"
"爹爹,往昔不孝,是孩儿忤逆,全凭爹爹降罪。祝伯父,也对你不起。"文才躬身行礼,"爹爹,以往孩儿顽劣之相实非本愿,乃自思天资愚笨故,借机吸引父母注意疼爱罢了。孩儿心内何尝不愿如四位兄长般大展宏图,怎奈尽心之下,不如天算,一事无成。怨天尤人之下,便形骸放浪--此乃孩儿顽劣之因果,今日和盘托出,望父亲明察。"
太守端坐静听,面上难掩喜悦之色。
"文才,讲话有进境,斯文的多。"山伯微笑向文才点头。
文才抿唇轻笑,门内门外闻讯而来的丫鬟俱是脸上红晕一片。此等风流气质,更无他人得有。此二人如灯如烛,将那祝家前厅耀得光灿。
"祝伯父,爹爹,我今拒婚混闹,非为自身。祝小姐文采风流,昔日男扮女装杭城求学,文才无限仰慕。只可惜名花有主,祝小姐心许山伯兄。我思虑许久,愿意想让。却不料前日爹爹擅专,下重聘来定亲,我闻讯而知自是吃惊,恐有不测,故手段拙略意欲退婚,给山伯兄机会......"
"啊--"大厅一片抽气声。又一个认定了英台女扮男装!
"呃......这......"祝员外一直不知怎生解释为好。
"马文才啊梁山伯,你们眼睛可长到哪去了!真真的颠倒阴阳!"
一声娇叱,是九红紧拽英台进厅。
众人吃惊,齐齐向两人看去。原来适才两人不在,便是去换了衣衫。
九红那明丽艳红的裙,款式样子,俱是与英台那一派青蓝的锦缎袍成为一套。一个一派湖水天色,一个一身桃红杏娇,好一对龙凤子。
"我,才是祝家小姐祝九红。"九红向文才身边一站,抬了下巴盛气凌人道,"你若退婚,退便是!想娶姑娘的人,看不是排到村口去了!你这门,姑娘不稀罕!"
"九红,怎生这般讲话!"员外怒火万丈,太守急忙安慰。
文才呆呆望着九红,那神采,那样貌,无一不令心神震荡,一时间悔了退婚之意,一心思考怎生挽回。
"发什么呆,快讲话!"九红娇蛮不耐等,若非男女授受不亲,只怕一耳光就要挥过。
"方才失礼,是文才自身不查,怪不得小姐。文才理当向小姐道歉才是。"文才脸微红,向九红施礼,跟着道:"小姐明艳大方,只怕文才拙劣难以匹配,但文才自可继续用功。小姐可否等待一时,今年秋考出了结果,文才便会将亲事办得风光,半点委屈也不会给小姐--文才并不想退此婚姻。"
"呃......"文才说得诚恳,九红抬首望他,只觉得半点不差。柔和、腼腆,正是大合心意,自家反悔适才说那句"不稀罕"来。
太守与员外看了此事有戏,皆是互相道喜。英台悄悄拽了山伯袖口,轻声说句:"跟我来。"便径自出门向走廊深处去了,山伯紧跟其后,来至英台卧房。
"梁兄,我们,待要如何呢?"
英台坐在桌沿,望着手中茶壶,呆呆而立,半刻方缓,将茶水倒入山伯杯。
山伯不忍见他伤怀,将手覆于他手上,轻轻一攥。英台吃惊,双手一松险些跌了壶,被山伯揽住,茶水溅出,两人身上俱撒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