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空抬手接住,心里暗自吃惊,他只是马上功夫了得,并非真正的武林高手,但也知道武功当真练到深处时,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但这只是个传说,他从未亲眼见过,也就并不如何相信,可如今这轻飘飘毫不受力的一张纸,慕容怜竟能以内力将之平平送至自己眼前,只怕比之那传说中的飞花伤人之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下意识地看了刚刚有些迷糊醒转的萧离一眼,心想萧离的武功当更在慕容怜之上,这麽算来,岂非是用"惊世骇俗"一词都不足形容了?
他打开手里卷纸,只是一眼,立时脸色大变,咬著牙说不出话来。慕容怜道:"明白了?"李长空缓缓点头。慕容怜一字字慢慢道:"我要长明,要完完好好的,一根头发也没少的长明!"李长空慢慢平定下来,淡淡道:"父皇本来就没有杀他的打算,大约会是流放,或者关押,到时你动手将他劫走便是。"
萧离这时终於醒了过来,正听到李长空的这一句,大吃一惊,一下子坐了起来,看到慕容怜,道:"怎麽回事?"转眼看见那卷纸,顿时呆住:"边防图?"那图纸虽然只是寥寥数笔,略具形貌而已,但千真万确,确是边防图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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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怜吃吃笑了起来,道:"你个死冤家!居然出这麽狠的招来对付我们!不过你既然叫人仿了边防图,我们拿到的自然是修改过的假图了,仿的人却定是见过真图的,我好容易让人找了赵崖飞出来,陪了他这许久,终於让他把真图给我画出来啦。"
萧离又惊又怒,喝道:"你把赵崖飞怎样了?"赵崖飞正是柳如眉找来仿制边防图的江湖朋友,慕容怜这轻轻的一个陪字,萧离又怎不知他的手段?慕容怜道:"还能怎样?少不免要我哄哄他了!骨头愈是硬的,我只好愈是放下身段去哄,他大约是有些儿累了,如今和我的人一起,正歇著呢!"
萧离知道赵崖飞必是痛受了许多折磨,但既然未死,他心中总算略略放心,喝道:"你快放了他!"慕容怜道:"放心!我只要长明,有了长明,边防图,赵崖飞,我哪一个要来都没用。不过四殿下,你要我将他劫走,万一你暗中让人埋伏在旁,到时乱刀齐挥,那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四殿下,这样的事情,你可别告诉我,你李长空堂堂正正,做不出这样的事!你做的事啊,我瞧......"他拉长了声音,暧昧地瞧著萧离,笑得轻佻妖豔无比。
李长空截口道:"那你要如何?"慕容怜神色一敛,道:"不如何!你亲自将长明送到我手上,我便把赵崖飞给你,从此以後,你坐你的庙堂,我们立我们的江湖,两不相犯!"李长空道:"那边防图呢?"慕容怜道:"自然要留著!否则万一你人图两得之後就来个翻脸不认人,我烟水宫虽然势大,只怕敌不过朝廷的千军万马!"
李长空冷冷道:"那我又如何能放心?"慕容怜柔声道:"你又何必不放心?边防图没有泄漏出去的时候才有用,我若真敢将它泄露,难道不怕你即刻发兵来攻麽?"
李长空略一思付,当即道:"一言为定!"
慕容怜笑得花枝乱颤,道:"一言为定!"又对著萧离抛了个媚眼,纵身而起,自来时的洞口飞了出去。
房里两人半晌相对无语。良久,萧离垂首道:"都怪我做事欠考虑......"李长空伸手将他揽在怀里,道:"这怎麽能怪你?你已经用了最好的法子了,否则我现在还在天牢里出不来呢!"萧离微微摇头,道:"现在怎麽办?"李长空道:"放心吧,本来父皇也没有要杀李长明的打算,大不了,放他们一马就是了,不过......我还是先去找青玉商量商量。"
萧离嗯了一声,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烦躁不悦,转身朝里躺下,脸也沈了下来。李长空似觉好笑,俯身过来,拧了拧他鼻尖,道:"他是我军师,他的手段,你也有些知道,这个时候我不找他商量,却要找谁商量?你放心吧,我这都是为了正事,没别的意思。"
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萧离心头愈乱,猛地转过身来,恼道:"你找谁商量是你的事,跟我解释这麽多做什麽?"话一出口,登时呆住,只觉自己这话宛然便是深闺怨妇的口吻,正对著自己花心不定的丈夫大发娇嗔。他呆得一呆,心里发苦,呼地一声拉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包住,再也不肯出来。
李长空不动声色,连著被子抱了抱他,低声道:"我很快回来,你饿不饿?等会我带点东西给你吃。"萧离不理他。李长空隔著被子亲了亲他,起身著衣,走了出去。
他径直走到沈青玉房里,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去,沈青玉惊醒过来,讶声道:"长空,你怎麽来了?"李长空关了房门,也不废话,道:"慕容怜抓了赵崖飞,已经得到边防图。"沈青玉却似毫不惊讶,轻叹一声,道:"我派人搜遍了京城五百里之地,都找不到赵崖飞的踪影,就知道事情要糟。终究还是被他得了先手。"李长空道:"我这几日一直睡不好,便是在想著这事。青玉,慕容怜要李长明。这事,你有什麽主意?"
沈青玉道:"他既得了边防图,我们只好先应了他。"李长空道:"我已应了。"沈青玉沈吟一会,道:"不如就用调包之计吧?"李长空微微一笑,道:"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沈青玉也是一笑,道:"先赐死李长明,却在行刑时将他换出来,然後设法交给慕容怜,这样,对双方来说,应该都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因为朝廷不会再去追捕一个死了的废太子,而一个已死的废太子,显然也不可能再和你争这天下和王位,更重要的是,他既然已死,那麽接下去,不管我们对他做什麽,都不必再有顾忌了。只是,接下去具体怎麽做,有些难办......"
李长空道:"难的便是这里。既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了这两人,以消我心头之恨,又决不能让慕容怜有机会把边防图泄露出去。"沈青玉道:"设法在慕容怜做出安排之前,将烟水宫斩草除根,一把火烧它个灰飞烟灭,自然什麽都烟消云散了。"李长空无声大笑,握住他手,道:"青玉,还是你知我心!"
沈青玉也不推拒,由他握著,斜斜瞥了他一眼,道:"那个人不知你?"李长空神色一黯,随即勉强一笑,道:"我明日一早便进宫见父皇。"放开了他,转身回房。沈青玉怔怔看著他离去,许久,才收回目光,竟一动不动地在床上直坐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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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李长空果然早早进宫见驾,李玄飞才刚刚起身,见他到来,却也并不惊奇,只问道:"皇儿可是有事?"李长空跪下磕了头,道:"儿臣是为太子之事而来。"李玄飞挥退左右,道:"我就知道!昨儿沈太傅也来了,一开口就问朕想要个什麽样的结果。哼,他倒真是毫不客气!这话,叫朕怎麽能明说呢?"李长空道:"父皇不是不好明说,父皇是自己心里也乱,不知究该如何是好?"李玄飞两眼一眯,道:"怎麽说?"
李长空道:"父皇要留太子的命,可是那日殿上之事,群臣有目共睹,若叛国之罪是真,太子罪不可恕,若是假,那又得查找那陷害之人,再来一番腥风血雨。偏偏如今形势已乱,是非已多,正是人心惶惶,只宜快刀斩乱麻,却不宜再横生枝节。"
李玄飞无声一叹,道:"那你有何想法?"李长空道:"儿臣斗胆,父皇既要册立儿臣为太子,便当在此前了结前太子一案,否则儿臣这太子,不免当得有些儿不尴不尬,名不正言不顺。"李玄飞道:"你要如何了结?"李长空道:"赐死太子!"
李玄飞脸色一沈,冷冷道:"皇儿,你是不是有些太放肆了?"李长空毫不慌乱,道:"儿臣还没说完。赐死太子,才能堵住悠悠众口,至於死的究竟是不是真的前太子,这事,只要旁人不知,也就是了。"李玄飞眼前一亮,沈吟道:"你说的倒也有理......好,这事,就是这样办吧!今夜便赐死前太子。"
当夜,周解带人进入天牢,一根白绫勒死了"前太子李长明",随即领著几名太监匆匆将真正的李长明从头到脚包了个严严实实,悄然送入皇宫深处一座废弃已久的冷宫冷心阁里,等候皇帝再做处置。
冷心阁四周早已布好防守侍卫,领头之人一见周解带人前来,上前见了礼,也不多说,将人接了过去,直接送入里面。周解说了声:"好生照看著!"即刻带人离去。
就在他离去不久,一阵似有若无的轻烟笼罩了冷心阁,没过一会,里面的人便都倒了下去。一条人影悄然跃入,片刻间又掠了出来,手上多了一人,正是前太子李长明。
冷心阁处地本就偏僻,那人影身手又十分了得,一路飞檐走壁,掠出皇宫,竟未惊动了任何人。人影出宫之後毫不停留,所奔方向,却是四皇子府。
李长空和萧离俩人都已在房里等著了,人影直掠入房中,将尚自昏睡的李长明往床上一扔,揭去面巾,眼眸清亮,唇边一缕似笑非笑,竟是容孤雪!
李长空抚掌道:"容兄弟出手,果然手到擒来!"容孤雪低笑道:"少给我脸上贴金!我可没动手,你给的那迷药好使得很。"李长空笑道:"便是不动手,可自重重深宫里将人这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来,难道是一般人可以办得到的麽?"容孤雪哈哈一笑,不再分说。
萧离道:"慕容怜什麽时候会来?"李长空道:"这就不知道了,不过明日一早,前太子畏罪自杀的消息就会传出,到时他自然就明白了,定会设法前来。"萧离和容孤雪都点头道:"说的是。"忽听顶上有人轻轻一声笑,道:"我已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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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影翩然落下,衣襟当空,飘飘如仙。李长空微微一怔,道:"慕容怜?"慕容怜轻笑道:"可不就是我了?"容孤雪瞧了瞧屋顶上的洞口,没好气地道:"前面有门,你不会走啊?"慕容怜毫不生气,嫣然笑道:"长明最喜欢我衣袂飘飘、如仙似幻的模样,走路就显不出来了。"瞧著犹自昏睡的李长明,叹道:"特地显了这一手,谁知他却看不到!"
李长空道:"赵崖飞呢?"慕容怜道:"我先带了他走,等我们安全了,自有人将赵崖飞送来。"李长空哈哈一笑,忽然脸色一沈,道:"人也没有,图也没有,你一句话就要将人带走,未免欺人太甚了些!"
慕容怜道:"你放心!我现在哪还敢太过得罪你?不过是个自保之计罢了。否则,四殿下,你得到赵崖飞之後,就来个斩尽杀绝,我便如何是好?"李长空恨恨瞧他一眼,一咬牙,道:"好!"慕容怜轻轻一笑,道:"多谢!"过去抱起李长明,说声:"告辞!"衣袂飘举,复自顶上洞口掠了出去。
容孤雪道:"可要派人去追?"萧离道:"他的轻功你也看到了,若要追上他,便非得尽出全力不可,那还能瞒得过他麽?"容孤雪苦笑,道:"你说的是。"
只听门外有人说道:"不必担心,慕容怜昨日来过之後,我便让人在王府方圆十里之地,都密密布置了眼线,慕容怜这一出去,不必人追,自有人能将他去向查得清清楚楚。备下的人马石大哥已经领著了,等他和烟水宫其余人等一会合,即刻便可动手,来个一网打尽!"随著话声,一人青衫儒雅,笑意风流,缓步走了进来。
李长空喜道:"青玉,真有你的!"容孤雪也赞道:"沈兄果然好手段!"二人都知慕容怜为了方便搭救李长明,绝不会躲得太远,定是藏在京城某处,方圆十里之地的眼线,已是绰绰有余了!萧离却道:"计策是好,可若万一对方狗急跳墙,伤了赵崖飞怎麽办?"沈青玉皱了皱眉,道:"我们会尽量小心,不让他们有机会下手,可若当真如此,我们也无可奈何。萧离,你要知道,和一份关系国家安危的边防图相比,任何人的性命都可说是微不足道!"
萧离道:"我知道,可是......"可是什麽,却再说不出来,难道说赵崖飞是为他所累,他便得无论如何都要护得对方周全,不惜一切代价?可这次与赵崖飞的安危相对的,却是一份沈甸甸的边防图和"国家安危"这重重的四个字,他虽是江湖人,但他便是再不受官府约束,再重情重义,再豪放不羁,又怎能不知其中利害关系?
他心里难过,垂首不语。李长空握住他手,低声安慰道:"你放心,我一定让他们一动手,就先去救人,烟水宫的人措手不及,多半来不及伤人。"萧离微微摇头,心想一旦动手,双方立时便是你死我活,不能两立之局,人人都是性命相搏,自顾不暇,哪能当真顾及赵崖飞安危?他心中郁郁,但知事已如此,并无他法,只得道:"动手时,我也去吧。"李长空只略一迟疑,便道:"好吧!不过你千万小心。"萧离点头应了。
容孤雪道:"有一件事很奇怪,我到此不过片刻,慕容怜竟然也就来了。可若是路上有人追踪,我决不能不知。"萧离道:"那必是慕容怜也在王府四周安排了眼线了。"李长空道:"不错!青玉,你的人可有发现?"
沈青玉微微笑道:"我来,便是为此了。容公子到此之後,府外里许之外,有人发了一个黑色的烟火,若不是我的人盯得紧,险些儿就不能发现了。"李长空大喜,道:"人已抓了?"沈青玉道:"已经盯著了,不过要等慕容怜走远了再抓,免得打草惊蛇。"李长空道:"也对!"
正说著,忽然有人匆匆奔来,敲了门进来,道:"四殿下,沈军师,不好了!慕容怜带人进了弟兄们正盯著的那座宅子,不久却自里边同时驶出了四辆马车,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而去,也不知里边究竟哪一辆才是真的。"里面几人大吃一惊,李长空呆得片刻,咬牙道:"好个慕容怜!青玉,你可有对策?"沈青玉皱眉道:"只好先让人都盯著,备下的人马按兵不动,等查得清楚了再说。"
却直到将近天明时分,那四辆马车仍是马不停蹄,此时早已远远超出沈青玉派下的眼线范围,好在跟踪马车相对倒是不难,只是如此拖延下去,何时是个了结?况且时间拖得越久,离得京城越远,对慕容怜自然便越有利。
连沈青玉的脸上也已难掩焦灼之色,终於呼地一声站起身来,道:"走得这麽远,他绝不会是去和余人会合。让人扮作劫匪,拦截马车!"李长空等三人无声长叹,都点了点头。此事本就不能明目张胆的动手,何况此时还不好和慕容怜当真撕破脸,虽然扮作劫匪,慕容怜想必也心中有数,但此刻他身处下风,行事大有顾忌,只要留了余地,便不致有太大变故。
约莫又过一个时辰,才又有消息传来,却让四人再度大吃一惊,连番血战,折损数十好手,那四辆马车里的人一一伏诛,其中却并无慕容怜和李长明!沈青玉呆得片刻,咬牙道:"上当了!那座宅子里,必是另有机关!"四辆马车远远驶去之後,他手下的人便冲入那宅子抓人,却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只得空手而回,却再想不到慕容怜竟然不在驶出的马车之中!
萧离道:"你们先去,我去找如眉,她精通机关之术,让她一起去瞧瞧。"也不等回答,径自奔出王府。
他心里倒不是觉得此事非她不可,只是许久未见,不免思念,兼之他这几日因李长空之事,难以理清自己心意,心绪不宁,故此渴欲一见,这等说话,不过是个借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