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解道:"早朝已散。"李长空故意皱眉道:"已散?难道今日朝中无事?这麽大的事,怎会......"周解道:"哎哟四殿下,这事是大的,可如今,出了更大的事了!"附耳上来,道:"太子被人劫走,守著的人......"抬手做了个杀头的姿势,道:"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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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空吃了一惊,道:"我即刻进宫!"
他随著周解匆匆赶到皇宫,李玄飞脸色铁青,正在里面来回踱著步,一见他到来,劈头道:"你今儿没来早朝,是做什麽去了?"李长空跪下道:"儿臣追凶去了。不过父皇,还是先说太子之事吧,这是怎麽回事?"李玄飞长叹一声,道:"我昨日让人送他去了一处所在,本想先过几日再去见他,谁知一早就有人发现,那里边早已血流成河,数十精心挑选的皇宫侍卫,尽皆身首异处,我还担心不已,暗中细细看过,未发现那逆子,看来是被他同夥劫走了!"
李长空脸色微变,道:"难道是他?"李玄飞道:"谁?"李长空磕下头去,道:"儿臣要请父皇降罪!"李玄飞道:"你有何罪?"李长空道:"儿臣虽然洗脱怨屈,却不能忘了母後被杀的怨仇。"李玄飞脸色顿时惨然,道:"我知道,那你又做了什麽?"
李长空道:"太子党徒,皆已在押,唯有害我母後之真凶,却仍逍遥!父皇请想,皇宫戒备,何等森严!竟有人能夜入其中,杀人而不被发觉,则其人手段之高明,可想而知。这等事,岂是太子府下人等所能担当?是以儿臣出狱之後,便暗中命人查探,终於查到太子近年来和江湖黑道第一大帮烟水宫走得极近,和烟水宫主慕容怜更是关系暧昧,是故儿臣推测,母後被害,必是慕容怜或其手下出的手无疑。"
李玄飞一拍桌子,道:"不错!"李长空续道:"此次太子一党全军覆没,独有慕容怜一夥却早早脱身而去,儿臣不甘让母後就此衔冤而逝,是以暗中著人寻找其下落,昨夜终於查到他抱著一人夜行归来,进了一处宅子,儿臣便带人进去抓人,谁知里面却空无一人,查探良久,才发现卧室里一处地道。"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李玄飞急问道:"怎样?可有抓住这恶贼?"又自语道:"他抱著一人?看来劫走长明这逆子的,果然便是他了!"想起柳後惨死之状,心中悲怒交集,身躯簌簌发抖,叫道:"这逆子,这逆子!竟然结交这等奸恶歹徒!"
他心里何尝不知罪魁祸首实是自己儿子李长明?但他愧对赵後母子,不得不尽力宽待一二,这满腔的怒火竟是无处可发,他让人押下赵太师等太子一党後,便命沈太傅严刑拷打,务要问出下手杀害柳後之人的姓名,好千刀万剐,报此血仇,无奈此事却是无人知晓究竟,当真有人熬刑不过时,只得胡乱指认一通,又哪里做得了准?这时听得终於查出了下手之人,满腔恨意自然尽数转到了慕容怜头上。
李长空伏身下拜,道:"儿臣无能,不单不能抓住这恶贼,为我母後报仇雪恨,险些儿,便连自己小命也丢了!"李玄飞大吃一惊,忙道:"怎麽回事?"李长空道:"那恶贼在地道里布置了火药机关,要将儿臣等人炸得粉身碎骨而死,幸亏儿臣手下颇有能人,识破了机关,这才侥幸逃回一命,却只好让那恶贼先行逃走了。"李玄飞松了口气,道:"无事便好,既已知道那恶贼身份,难道还奈何不了他麽?皇儿,你母後已去,你有事便交代旁人去做,万勿再亲身涉险,朕......朕再受不起了!"说著目中缓缓留下两行热泪。
李长空似未瞧见,神色不动,只低声道:"儿臣一心要为母後报仇,竟忘了此事,儿臣该死!"李玄飞伸手将他扶起,摇头道:"你一片孝心,朕怎会怪你?"拭去泪水,沈吟一下,道:"追拿烟水宫人等之事,须得派个稳妥的人去做。"
李长空心想若是他人前去,万一慕容怜泄出边防图之事,父皇立时便知自己终究还是丢失了边防图,那时不免多生波澜,忙道:"父皇恩准,儿臣要亲自去抓!"李玄飞不悦道:"皇儿,父皇刚刚才说了要你万勿亲身试险!"李长空道:"父皇放心,儿臣身边能人甚多,阿离是不用说了,如今连被人称作天下第一剑的容孤雪也在儿臣府中,还有照青和青玉在,绝不会有事的!"
李玄飞沈吟道:"还是不妥!"李长空重又磕下头去,道:"求父皇恩准!"李玄飞叹了口气,道:"朕知你一片孝心,唉!罢了,朕派个人和你同去吧,到时你只指挥中军就好,莫在前头冲锋也就是了。"
李长空心知不能推托,暗想找个忠於自己的也就是了,便道:"是,父皇,那儿臣举荐飞虎将军狄野。"李玄飞摇头道:"他?朕近日正有事要他去做,不成!"李长空道:"那皇宫侍卫统领秦非石,他有勇有谋,胆大心细,颇是可用之材。"李玄飞摇头道:"也不成!"
李长空连说数人,李玄飞一一摇头否定。李长空暗自皱眉,无奈道:"父皇心中可是已有了人选?"
李玄飞也不否认,道:"不错!你还记得杨谥真麽?"李长空道:"自然记得!"杨家世代将门,威震诸国,杨谥真十九岁起便一直镇守古兰边境,五年来生生将一个一马平川,无关无卡之地守得铁桶也似,其身手谋略无不令人叹服。
李玄飞道:"他回来了!"李长空讶然道:"什麽?"李玄飞道:"他年已二十四岁,早已是娶亲之时了,他父亲向我请命,让他回来一段时日,择妻成婚。他昨儿夜里到的。"李长空暗自焦急,道:"父皇的意思是......"李玄飞道:"杨将军之能,不必我多说,让他和你一起去,我放心。"李长空知他如此说,便无反驳余地,只得道:"是,儿臣谢恩!"李玄飞点头道:"我知你心急,你去吧,我下道令给杨将军,他会即刻去你府上听令。不过,皇儿,"他停了一下,道:"你出手不必留情,但长空这逆子,却务须将他带回,交我发落,你明白了吗?"
长空心想:"我连著举荐十余人,你一一否定,最後给我一个从不对太子之争表态,始终中立的杨谥真,不就是为了牵制我麽?"也只得道:"儿臣遵旨!"李玄飞似是十分满意,挥手道:"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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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李长空离去,周解小心走了进来,屏息凝气,侍立一旁。李玄飞似无所觉,一动不动,痴痴地坐了许久,忽然道:"周解,昨夜之事,你怎麽看?"周解道:"回皇上,此事如此机密,竟会被人知晓,定是有人泄密无疑。"李玄飞点头道:"不错!你觉得谁最有可能?"周解道:"奴才不知。不过奴才心想,二殿下的囚禁之处,便连四殿下也不知晓,而昨日老奴带去的几人又都已处理了,故此除了皇上和老奴之外,知道的便只有负责守卫冷心阁的御林军副统领张卫了,可是张副统领却和他的手下一起死在了里面,这事,实在令人费解。"
李玄飞点头,又摇头,道:"还有一人,也是可能知道的。"周解道:"奴才愚钝!"李玄飞道:"李路!"周解啊了一声,道:"是!张统领是他手下,听说二人交情非常,昨日是跟李统领要的人,或许,他便猜出了什麽?"李玄飞道:"这个还不知道。不过周解,依你看,你觉得李路他在长空和长明之间,比较偏向哪一边?"周解道:"老奴不知。"李玄飞轻叹道:"我也瞧不出来。"李路任御林军统领多年,他想来觉其严明刚正,才堪大用,这时却忽然觉得他面目模糊起来,周身仿佛罩了迷雾,让他怎也看不清楚。
他默然一会,道:"去召杨谥真觐见吧!"
李长空回到王府,除了石照青未回之外,沈青玉容孤雪等人都在书房等著他。除了沈青玉神情淡然,其余人等脸色都有些难看。一见他回来,容孤雪立即冷冷道:"李长空,刚才周解说道,里面的人都被杀了,是怎麽回事?我迷晕他们又劫人之後,你竟派人杀了他们?李长空,你未免辱我太甚!"说到後来,脸上已满是怒意。方才周解说的话虽轻,又怎瞒得过在场的这几位高手?
李长空神色不动,道:"人是被杀了,不过不是我派人下的手。"容孤雪怒道:"你骗谁?这又不是谁都知道的事,知道的人算来算去就这麽几个,你爹皇帝老儿不会做这样的事,不是你是谁?"李长空淡淡一笑,道:"自然不会是我父皇。"脸色一整,道:"我恨李长明入骨,我父皇嘴上不说,心里自然有数,所以李长明关押之地,他绝不会让我知晓,是也不是?"
萧离终於开口,道:"长空,你从头细细说吧。"李长空点头道:"好。"在萧离身边悠闲地坐了下来,道:"昨日我给父皇献策之後,便知道他必定要瞒著我李长明囚禁之处,出宫之时,便一直在想,要用什麽法子,才能尽快知道他的下落?结果就在这个时候,皇宫侍卫统领秦非石居然悄悄上了我,他直截了当地道,他知我心有隐忧,愿竭力为我分忧。我心里自然是有隐忧,可是自认面上并未露出,许是眼神之中偶有带出也有可能,这人也算厉害了,居然便看了出来。我便问他,他有何求。他道,他心怀大志,内宫方寸之地,岂是他之所愿?父皇不识他之才,他求我登基为君之後,封他做大将军,让他领兵征战四方,建功立业!"
萧离已然明白,道:"你便让他为你打探此事?"李长空道:"不错!他既说了这话,我若将之传扬出去,他从此再无立足之地,他这话,等於是立誓效忠於我了,我便也跟他说了李长明之事,他道他负责内宫安全,要查这事不难,果然入夜时分,便让信鸽送了信来。"容孤雪道:"那後来那些人被杀又是怎麽回事?"心中一动,道:"难道是他下的手?"
李长空点头,淡淡道:"他虽然查探不难,可是此事如此机密,自不可能有人主动告知於他,他也只有借巡查之名,暗中查了几处可能的地方,终於查到了冷心阁,见到里面的人虽然是宫中侍卫的服饰,他却认出了其中一人,分属御林军副统领张卫旗下,他便知道,就是此处了。但他见到了里面的人,里面的人自然也见到了他,昨夜李长明被劫,事情一追究,他焉能不受怀疑?所以你带人走之後,他便下手将里面的人尽数杀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沈寂。一会,容孤雪轻叹道:"此人当真心狠手辣!"李长空道:"有勇,有谋,够狠,确堪大用,只是不知他对本王之忠心,究竟有几何?"沈青玉道:"他杀人,已再无回头之路,忠心不论,殿下但请放心,此人但用无妨。"李长空沈思片刻,微笑点头。
一直不曾开口的柳如眉忽然一声轻叹:"原来有时候,人命真的比草芥更轻更贱!"
萧离脸色顿时苍白,暗想只因自己被逼陷害李长空,事情竟一变而至此,若再发展下去,更不知还有多少人的血要流,多少人的头要断。想了想忍不住又有些怨恨李长空,他倒不是为秦非石杀人之事,他知道这事既非李长空所命,亦非他所能控制,但他面对这数十条原本鲜活的无辜生命,竟能如此轻描淡写,更不要说为了清除太子势力,大兴冤狱,牵累无辜之人不知凡几。这些事他原本不愿去想,此时却由不得他不想。
柳如眉拉起他手,道:"我们走吧。"萧离站起身来,道:"好!"李长空伸手,坚定地拉住他另一手,话语却柔和,抬头道:"阿离,我还有事要和你商量。"萧离摇头道:"你的事,我都不懂!你和沈军师商量吧。"李长空不肯放手,低低求道:"阿离,你要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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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离心头顿时一痛,只这一句,他便知自己再无法脱身。他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已是一片平静,道:"好!"李长空微笑起来,柔声道:"阿离,你真好!"
萧离不答。柳如眉脸色一变,却未说话。
李长空也不再纠缠,道:"如今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尽快把李长明找出来,而且最好是暗中下手。父皇已经决定要杨谥真随我同去,到时若泄漏边防图之事,於我大是不利。"萧离诧异道:"杨谥真?是镇守北面边境的杨谥真将军吗?他回来了?"李长空道:"是啊,原来你也知道他。"萧离道:"他威名显赫,听说对百姓也极好,端的是个英雄,我们江湖人说起来,也都是很佩服的。"
李长空点头,苦笑道:"可是他却不是我的人,此事有他在,终究难办。"沈青玉道:"设法和他兵分两路,让他去的方向,当然是离慕容怜越远越好!"李长空喜道:"不错,就是这麽办!那你们有什麽办法,可以把李长明引出来吗?"
柳如眉道:"赵太师!"李长空精神一振,道:"不错!李长明年幼丧母,和外公很是亲近,不过,他肯定也知道我们的打算,未必便肯回来。"沈青玉道:"太子畏罪自尽,叛国一案已可盖棺定论,赵太师等人自然也逃不了。便以叛国罪,游街之後再凌迟!看他忍不忍得住!"
柳如眉顿时一震。萧湘已忍不住怒声道:"一个古稀老人,且不论是否有罪,如此刑罚,是否太过?"李长空微微一笑,余人默然。萧湘转向萧离,叫道:"哥哥,你说句话!"
萧离嗯了一声,道:"那便凌迟吧。越快越好。"
柳如眉和萧湘一起呆住。
李长空道:"我即刻回去请命,就定在明日好了。至於公告,今日便会贴出。"
他匆匆而去,余人便也散去。萧离和柳如眉、萧湘一起走出。三人默然走了一段路,萧离忽然道:"如眉,你帮我弄点毒药来。"柳如眉道:"给赵太师?"萧离点头,道:"人死了,无知无觉,凌迟便凌迟吧。"萧湘道:"哥哥,我们走吧,这些事,让他们自己去弄。"
萧离摇头。萧湘默然垂头。柳如眉搂过他肩,柔声道:"湘湘乖,你哥哥的事还没做完,一时走不了的。"萧湘微微摇头,低声道:"我知道,我只是心疼哥哥。"
萧离道:"你不怪我?"萧湘摇头,拉著他手道:"我知道哥哥。"萧离道:"你们放心,杀了慕容怜和李长明,我便再不欠他!"
是日晚些时分,前太子叛国一案尘埃落定,前太子业已畏罪自尽,府里众人皆判斩刑。同党官员三百多人,大多判了斩立决,三族之内皆入奴籍,独有原户部尚书陈文判了车裂,并诛三族,而赵太师,竟判明日午时凌迟,诛九族!凌迟之前,游街示众,受万众唾骂。而除这些人外,另有数千相关人员被捕,亦大都判了斩刑。
月余之间,乾坤颠倒,天翻地覆,先是挟功荣归的四殿下以叛国罪被拘,但紧接著便是令人目瞪口呆的大翻案,太子反而成了叛国者,如今这结局的到来,更是快得让人震惊,也血淋淋得让人震惊,百姓震愕之余,自是议论纷纷,但便有将信将疑的,遇著这皇家之事,却是谁也不敢多嘴多舌,偶有猜出内情的,也不过叹一声成王败寇罢了。
入夜时分,石照青传回消息,他带人沿著地道方向一路搜索,一直出了西大门,追到城外五里处的漓水边上,也未发现李长明等人的踪迹。漓水由南而北,沿途颇多繁华市镇,乃是交通南北的水上要道,每日来往船只不知凡几。烟水宫在西,但离京城有近千里之遥,慕容怜等人为了隐藏行踪,不太可能渡过漓水後直奔西方,而事先布置好的西面暗哨也未发现任何异常,因此最可能的便是化作商旅,坐船向南或北脱身,再图回宫,却摸不清他究竟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