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舞痕————仲心宛琴[下]

那仿仿黑宝石一般的瞳仁里，闪烁着令人迷眩的光辉，温柔而圣洁，清澈地叫人心痛。哀伤与悲悯交混在沾着泪水的眼眸里，只有仁慈的天上神明，才会有这般广博如海的目光！
望着那双令人沉醉与心痛的纯洁眼睛，离忧心底那被恶魔压制的人性，渐渐开始苏醒，极端的痛苦依然疯狂噬咬着她的心，但那一刻，善良的离忧已开始与嗜血的离忧抗争！
即使自己死，也绝不可以伤害冷若寒！一瞬间的念头在离忧混乱的脑海中清晰无比地闪现，狂乱的眼中一丝哀伤滑落。离忧痛苦地尖叫起来，一跃起身，望着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冷若寒，她眼中疯狂的火焰竟寸寸消退！
不可以伤害冷若寒！泪水化作珍珠顺着脸颊点点落下，离忧善良的本性终于占了上风，可是她依然痛苦，依然渴望鲜血，在清醒的时候，这样的感觉比死亡更疯狂更痛苦！
"不！"离忧哭喊出来，转过身狂奔而去！她不懂武艺，可她跑的很快，她尽力克制自己的欲望，甚至于不敢回头，她生怕自己一回头，又陷入疯狂之中......无论如何，即使自己死去，也绝不可以伤害冷若寒！
离忧......离忧......冷若寒的心呼喊着，想要追回那远去的女子，可是由于穴道被制，他只能静静地躺在地上，无声无息地落泪。
弱水葬姬
月光依然温柔地铺满了冷若寒的身体，淡淡地冷冷地，照着这少年仿佛不在红尘里，他从来不是个坚强的男子汉，面对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他除了这样默默地哭泣，竟然不知所措！
或许一切，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离忧不能杀死他，他也不会死在这里，可是命运，究竟是怎样的呢？离忧，还有子衿，他们又要如何呢？"我想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身边的人......"
月亮安安稳稳地运行着，已从天幕的东面转到了天幕的西面，冷若寒怔怔地睁着眼睛，等待再过一个时辰，穴道便可自行解开。
"寒儿！"莫沧的声音远远传来，冷若寒眼前一亮，张口欲呼，却忽然想起自己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无奈地苦笑着：哥哥，希望你......能感应到我的心......我在这里......
许是兄弟连心，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莫沧便发现了冷若寒。看见心爱的弟弟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上，他立刻心痛起来，三两步飞奔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弟弟抱在怀中，哪里还顾得上其它，只是一个劲关切地问："寒而，寒儿，你怎么了？你没事吗？你怎么了......"
莫沧紧紧拥着冷若寒，发现他没有受伤，紧皱的眉头才微微舒展了一些，焦急却依然不变："寒儿，你怎么了？你说话啊？"
冷若寒好想开口答应，可是他张了张口，却没有任何声音，无奈地向莫沧眨了眨眼，希望他那已急得六神无主的哥哥可以明白。
莫沧诚然不明白冷若寒的意思，由于刚刚离忧差点让冷若寒窒息，他的脸色显出病态的苍白，脖子上还有细红的勒痕，四肢无力，口不能言，孱弱地仿佛立刻就会死去。莫沧的心都蹙缩起来，以为他的弟弟又中了剧毒，一面为他把脉，一面喃喃："子衿怎么不在呢？子衿怎么不在呢？"
子衿？听到这个名字，冷若寒的心不由一沉，那耀眼如星辰的青青子衿，他在哪里？他在哪里？子衿......子衿啊......泪水再次肆无忌惮地滑下，冰凉地滴在莫沧的手背上。
"原来只是穴道......"莫沧刚刚放下心拉，反手解开冷若寒的穴道，却蓦地发现手上的泪珠，他低下怔怔地望着怀中哭泣的幼弟，一时意回不过神来。
"寒儿，为什么......为什么哭呢？"莫沧心疼地捧起冷若寒苍白的面孔，温柔地拭去他的泪珠，不由微微颤抖，柔弱如斯，他真的适合做一个叱咤风云的护国亲王么？
"哥哥，我们一定要找到......子衿......"冷若寒抱住莫沧的脖子，如幼年时向他撒娇一般，只是这一次，他只想宣泄自己的痛，"子衿为了我，一次次受伤，一次次痛苦......哥哥，我好怕他出事，我欠他的，几生几世都还不清，我不想......哥哥，我们一定要救子衿。一定......"
"好寒儿，子衿一定不会有事，别担心......"莫沧柔声安慰着冷若寒，不自觉地抬头望望天，那个男子，他真的没事吗？韩子衿，你若平安，为什么不快点回到寒儿的身边，他在为你哭泣啊！
"他不会有事......"冷若寒慢慢抬起头，略微发红的眼睛，流露几许坚定，他不再哭泣，因为他相信他的子衿，即使只是为了他，也一定会活下来！慢慢站起身，冷若寒稍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然后拉起坐在地上的莫沧，哀然一笑："哥，天晚了，回去吧......"
"糟了！"莫沧蓦地失声，紫袍一扬，已拉着冷若寒飞奔，"快回去，公主，公主出事了！"
"什么？"冷若寒仿佛被一柄槌子锤中了心脏，一阵剧痛传遍全身，"离忧，离忧出了什么事？"
莫沧脚下不停，口中已开始解释，虽然是拉着一个人施展轻功，他的声音依然稳重，宛如面对面正常交谈："我们也不清楚，公主刚刚一个人回来，我们看见她脸色苍白，又不见了你，便问她怎么回事？谁料公主摇头不语，雨儿忍不住上前扶她，却发现她，她竟割断了自己的心脉！文轩向子衿学过一些医术，暂时保住了公主的生命，可是心脉已断......只怕......救不活了......"
"什么？"冷若寒震惊无比，那柔弱美丽的女子，真的选择了死亡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个样子？恍恍惚惚，他听见莫沧的声音："公主，公主想见你最后一面......"
离忧，你最终还是选择了自我终结么？十五年都捱过来了，为什么现在却不肯坚强？为什么不吸干我的血，为什么......冷若寒任由莫沧拉着如风一般逸回去，他的衣袍翩跹如蝶，留下的，却是道不尽的凄凉......
终于回到了篝火边上，冷若寒失魂落魄踉跄着上前，却只听见星怜雨悲恸的哭声，他蓦然止步，像是明白了什么，浑身不由颤抖起来，"离忧......离忧......"他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在颤抖。
"小莫......"凌霄听见脚步声，立刻站了起来，望着孱弱无助的冷若寒，几番欲言又止，却最终一声长叹："公主，已经......"
冷若寒默默地望着星怜雨怀中已然死去的女子，她原本是这样柔弱美丽，白皙的皮肤如象牙一般光洁，微阖着眼睛，仿佛是睡着了，只是微蹙着双眉，凝聚了无尽的遗憾。
星怜雨亦哽咽着抬起头，愤怒的眼睛在触到冷若寒的一瞬，却霍然冰住了，她憎恨冷若寒对离忧的无情，让这个才十五岁的少女带着痛苦离开人世，但是看见眼前苍白得不真实的少年，她又不忍发泄愤怒。
或许离忧和冷若寒都没有错，错的，只是这个结局。
"她说......她好想再看看你......"星怜雨呜咽着传达了离忧最后一句话，低下头，不愿再看冷若寒，她紧咬着樱唇，强忍着没有对冷若寒出言不逊。但是，这一刻，她愤怒，愤怒冷若寒竟无情到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她与凌霄一直追随的如神祗的护国亲王世子，竟如此冷酷！
星怜雨怎么知道，冷若寒的泪水早已干涸！他无力再哭泣下去，除了自责，他不知道还能够做些什么。慢慢走上前，他从星怜雨怀中抱起那具没有温度的躯体，凝视着绝美的离忧三公主，一步步向弱水边走去。
"寒儿！"莫沧匆忙跟了过去，方文轩、凌霄以及星怜雨也跟了过去。冷若寒单薄的背影，在月色下是那么的哀伤凄迷，如同吹箫人幽咽中断断续续不成章的曲子，化入人的心中，撩拨一丝丝的痛......
"离忧，对不起......"站在弱水边，寒风冰冷刺骨，冷若寒缓缓俯下身，望着怀中的女子，借着凄凉的月光，他稍稍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嘴唇印在了离忧的额头上。
伊人已逝，虽然不管再做什么，也无法弥补心中的愧疚，但是冷若寒依然吻了她，既不能为她落泪，那么便在她额上留下印记，若来世再在红尘相遇，愿能弥补今生的遗憾......
香魂袅袅，伊人远兮，盼君一笑，生无憾兮。
离忧，离忧，远离忧愁，可是大冕的三公主，依旧躲不过命运的悲剧，究其一生，也无法远离忧愁......
昆仑山顶上寂寞的瑶碧花，虽然一心一意倾慕着月中的男子，可是月亮离她太远太远，她只能对他遥遥相望，就算轮回入了红尘，瑶碧花也依然得不到月神的爱情......
冷若寒轻轻地把离忧放入弱水之中，看着冰冷的河水一点一点浸没她绝美的身子，是的，这美丽的少女一生与黑暗痛苦为伴，那便不要再用黄沙污泥玷污她，就让她沉睡在纯净的水中，让她干干净净地回到天上去吧......她，不该堕入地狱！
倾国公主怎无忧，锁入深宫千般愁，
红泪难洗碧血绝，千里不知几回首。
血色蔷薇恋妆头，一缕香魂为君忧，
埋我芳骨弱水寒，夜夜月华是君眸。
望着越来越模糊的离忧，冷若寒知道，有一个他想守护的人，永远地远去了，双腿一软，他跪倒在弱水边......
大漠西去
一夜昏沉噩梦。
冷若寒只觉头昏昏沉沉地，像要裂开一般地疼，他忘记了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晓得自己跪在弱水边上，感受着冰冷钦骨的寒风，明明痛苦到了极点，却哭不出一滴眼泪。
风毫不怜惜地抽打他的身体，他原本便赢弱，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折磨，终于不支，他竟浑身发软，向弱水中倒去！然而就在那个时候，一双温暖的大手揽住了他，"若寒......"
冷若寒好不容易摆脱了脑中的恍惚，慢慢抬起头来，发现自己依在方文轩怀中，而方文轩为了不让他的姿势太辛苦，竟一直抬着双手小心地托着他！
"文轩......"冷若寒心中一阵酸楚，急忙起身，拍了拍发昏的脑袋低声问："文轩，你......你？"
方文轩温和地一笑，几许苍白的倦意不经意间流过他的眼眸，"怎么了？已经不习惯靠着我了？还是......还为昨天公主的事情......"
冷若寒黯然低下头，刻骨的哀伤在他绝美的眼中刺得人心痛，他没有回答方文轩，或许在他混乱的思维中，已无法回答方文轩的问题。离忧苍白的脸色以及没有温度的身体，还有失踪了的韩子衿，都是他内心最深的伤痛，只要碰一下，都觉得痛得窒息。
硬撑着站起来，冷若寒依然感到阵阵昏眩，但为了不让其他人担心，他依然勉强地笑了笑："文轩，你睡会吧，我没事。"
看着方文轩依言闭上眼睛，他才转开目光，望向不远处的河岸，却不由"咦"了一声。
三千弱水悠悠而去，微风吹起了莫沧的长发，紫袍如蝴蝶般翩翩而飞，这温润的男子，远得像在天际！莫沧正侧耳听着两个少女的诉说，双眉微微皱着，不时流露出一丝惊疑。
那两个少女也不知从何而来，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无论容貌、身材、甚至于服饰也都一模一样，她们正焦急地对莫沧诉说着什么，已经语无伦次，不得不一面打着手势一面说。
冷若寒略感诧异，还是不由地走了过去，刚刚到莫沧身后，莫沧已转过身来，望见冷若寒哀伤的眸子，不由眼中光华凝滞，低唤："寒儿？"
"哥哥......"冷若寒并没有察觉到莫沧的异样，他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女身上，对于这两个忽然出现的少女，他有些惊讶："哥哥，发生了什么事？她们......"
"寒儿，你来的正好，我有事对你说。"莫沧咬了咬苍白的嘴唇，转头望向身侧的少女，低声道："我知道了，两位先行一步，在下随后跟来。"
"有劳公子！"那两名少女齐声应道，然后便一闪而逝了。
冷若寒愈加疑惑，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失神间，莫沧已走到了他的面前，有些心疼地望着他心爱的弟弟，他真不忍心再去伤害他。但是，迟疑了片刻，莫沧还是不得不开口，"寒儿......我们不能去湿婆城了......"
"为什么？"冷若寒心中一沉，随即脱口而出，诧异地望着他敬爱的兄长，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改变心意，"为什么不能去？我们难道不要救子衿吗？子衿......子衿还在那里呀！"
"寒儿，你听我说！"莫沧蓦地抱住了冷若寒，将他紧紧按在怀中，剧烈地喘息，他的心仿佛要跳出胸膛，"第一，我们必须把公主的事情回去禀明皇上；第二，也许子衿已经回到了长安，我们必须确定他是否真的失踪；第三，......温吟泪被叶尔羌关在昆仑山，我必须去救她！所以寒儿，听我说，你必须回长安！我们不能去湿婆城！"
"我明白了......"冷若寒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平静，他慢慢抬起头，浑身笼在淡淡的哀伤之中，如水的眼眸中沉淀着孤独与失望，"只有第三条理由......因为哥哥要去昆仑山救人，怕我有危险，所以......"
"寒儿，我很抱歉......"莫沧怔怔地望着冷若寒，聪颖如他已是明白了一切，可是自己又该如何再解释下去？"寒儿，希望你明白，上次为了救你，我欠了温吟泪太多，现在她又因为我们被困，我必须去救她，然而，你也明白，叶尔羌是何等可怕的人，我不能让你去冒险，我不能......"
"别说了，哥哥。"冷若寒淡淡地打断了莫沧，平静地推开了他，转过身望着弱水悠悠，"我明白了，我回长安。"
莫沧整个人都僵住了，冷若寒从来没有对他如此冷淡，他知道自己让他的寒儿多么地失望，曾经说过无论到哪里也要保护弟弟，绝不让弟弟再受伤害。然而，他又必须食言了，"寒儿，如果子衿没有回去，我一救回温吟泪，立刻陪你去湿婆城......"
冷若寒默默点了点头，却依然没有再望莫沧，莫沧黯然叹息，两颗血脉相通的心，此刻的他又怎不知爱弟心中的痛，"我去和文轩交代一声......回长安的时候，自己小心点。"
"哥哥......"冷若寒忽然开口唤了声，却接不下去，怔了良久，他慢慢转过身，却发现那袭紫袍已远......
远远望着莫沧仔细地交代方文轩一切事宜，然后如风一般消失，冰冷的泪水慢慢盈满了冷若寒的眼睛，凭风而立，当那清丽的泪水坠尽，冷漠与决绝出现在一向温柔软弱的眼睛里。
那一滴泪，洗去了冷若寒心上的迷惘，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即使全天下的人都抛弃了子衿，若寒也不会放弃子衿！"
对不起，哥哥，我有对子衿的誓言，我不可以再让他独自承担痛苦，用我的力量，尽我的力量，我要守护我想守护的东西。所以，哥哥，我一定要去湿婆城，我的感觉告诉我，子衿一定在那里......所以，哥哥，请原谅我欺骗你，原谅我......
"阿霄，雨儿！"蓦地，冷若寒一扫柔弱，唤过凌霄与星怜雨两个，低低吩咐了些话。两人起先愣住了，但是望见冷若寒不容反驳的眸子，却不得不屈服。
任何一个人都有两面性，残忍与仁慈并存，软弱与强硬并存，而冷若寒，当他内心深处的另一面展现出来的时候，天地山川，唯我独尊！
白衣仿佛是虚幻地划过大地，倏而间，冷若寒已逸到了方文轩面前，平静却显得深邃的眸子，让方文轩一时说不出话来，怔怔仰望着突然间变得冷漠的冷若寒，听他淡然地问："哥哥已经走了吗？"
木讷地点点头，方文轩心中莫名地森冷，他站起身，注视着冷若寒惨白的面孔，关切地问："怎么了若寒，你不舒服么？"
"我很好。"冷若寒避开了方文轩伸向他额头的手，目光忽然间有些闪烁，犹豫一下，他决然转过身，低声道："我让阿霄和雨儿去离这最近的镇子买干粮了，大概七天应该足够，你去汲水，我们明天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