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流绯

作者:流绯  录入:01-09

再经过一番细节询问和手续办理,最後他在小孩的注视下,在天天的入学书监护人一栏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林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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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好手续的第二天,小孩就去上学了。
林尉起了个大早,但是等他走出房门的时候,竟发现小孩早已经起床了,小小的身影在厨房里忙碌著。
听见脚步声,他转头面向林尉的方向。剪短了头发又换上新制服的小孩更像是一个小孩了,即使是穿著合身的衣服,看起来还是小成一团。
之前林尉带他去好好剪了个头发。当小孩完全把整张脸都露出来的时候,拿著剪刀的发型师几乎愣在了原处。坐在後面沙发上的林尉也微微有些走神。
只不过是很普通的碎发,却显得小孩分外的清爽秀气,像个精致的娃娃。他似乎对周围人的反应有些无措,在镜子里求助地看著林尉。林尉向他点了点头,安抚了一下,小孩就乖巧地继续静静坐著。
林尉看著他颈後服贴柔软的发线,啧,小孩的母亲该有多美丽温婉啊。
小孩做的早餐依旧是白米粥加面包,他果然是不吃肉的。林尉看著他为自己准备的午饭,实在是难以想象小孩这麽多年就是靠著每顿饭吃那麽几根青菜和鸡蛋一直长到现在。
难怪他这麽瘦,那麽小,一点也看不出十六岁的样子。
十六岁时的自己好像每顿都狼吞虎咽,牛都能吞下去一头的吧。
一同沈默著吃了早餐,等小孩背上书包,他看了看林尉,站在门口等著。林尉走过去,小孩牵上了他的手,抬起头来,额上的头发轻轻地滑落,闪著柔顺的亮泽,就像是阴暗中忽然折射出的光芒。
林尉拉起他的手,"走吧。"
三叶学园并不要求学生住宿,所以小孩早上去上课,傍晚就可以回来。他们一起坐了公交车过去,车上很多人,小孩紧紧地勾著林尉的手指,有些不安地左看右看。公交车启动和停下来时,小孩都抓不紧扶手不稳地晃来晃去。林尉把他拉进怀里,稳稳地扶著他的腰。小孩抬头看了看他,又低下头去。
整段路,林尉都只看得见他黑色的小脑袋,还有上面小小的发旋。
林尉将他送到学校门口,昨天的那位老师已经等在了那里。直到目送小孩进去了,林尉才离开,走的时候猛然发现周围都是和他一样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
"爸爸,再见。"
"妈妈,我进去了。"
......
林尉自嘲地笑笑,那他算小孩的什麽呢。

接下来的生活就是这样了。
小孩每天上学,出去之前和回来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都是跑去房间里摸摸他父亲的东西,然後才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学校里针对他的进度设置了专门的数学辅导课程,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喜欢数学,而且很认真努力地学习著。林尉每天去接他的时候都会听见老师的表扬,除却惊人的数学天赋,还有很乖巧有礼貌啦,乐於帮助同学,有集体意识等等。
林尉听著这些应当是对著学生父母说的话的时候,脸上都不知该摆什麽表情好。
大概是因为从小母亲就不在的缘故,林尉发现小孩真的是一个很早熟的孩子,小小年纪已经不需要依赖人。做饭、洗碗、收拾家务、洗衣服什麽的他都会做,而且不知是什麽原因,小孩什麽都不让林尉动手,他把家里打理得有理有条,房间整齐干净,屋里的东西井然有序。每晚一个人收拾打扫好一切後,就坐在客厅的小桌上认认真真地做作业。
有时候林尉会有一种感觉,大概在小孩心中,自己和屋里那些家具和摆设也没什麽两样,袖手旁观地看著他一个人忙前忙後,既帮不上任何的忙,也没有什麽沟通。上了学的小孩有了他自己的重心,他自己的目标,除了每天的接送,林尉觉得小孩其实就是一个人生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面。
一个和林尉这个人无关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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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尉无言,他觉得自己之前担心无法适应和小孩一起生活的担心简直多余得可笑。
就和他这个人的存在一样多余。
小孩真的一点不需要他操心。
他有条不紊地地安排著他的生活和学习。每天早早起来做好早餐以及两份不同的午饭,然後穿戴整齐背好书包等著林尉,放学回来就做饭、写作业,再去洗澡睡觉。
相反倒是林尉总给他添麻烦,每次他要找什麽东西把房间给翻乱了,小孩一看见总是会立刻就重新收拾好,害得林尉几乎什麽都不敢动,每天不是在床上睡觉,就是坐在沙发上等著时间去接小孩回来。
虽然同处在这间屋子里,但他们就像是两条平行线一样,没有相交。
只除了每天接送的时候。
虽然从第二天开始林尉就改了坐地铁去学校,不过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不适应陌生的场合,小孩每次都紧紧挨著林尉,抓著他的手或者衣服。
在窗户的倒影里,这个孩子显得那麽娇小那麽脆弱,接连失去最爱的母亲和父亲的打击,虽然好像是日渐淡去了但其实还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害吧,想起小孩每天晚上摸著他父亲房间里的东西的落寞表情,林尉视而不见别的人偶尔投来的奇怪目光,面无表情地任小孩紧紧地抓著自己不放。
其实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对於这个孩子来说是要必要存在的。
短短十几分锺的路程,也仿佛弥足珍贵了起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小孩的学习明显越来越忙。
由於除了数学之外的其他科目小孩之前都没有接受过系统学习的缘故,他的课业慢慢地紧起来。同时因为他在数学方面的成绩分外突出,学校也开始加重相应的课程。有天放学时他听小孩的辅导员说,小孩被选入了一个数学研究项目,整个初中部就只有他一个人被破格录用。小孩显得很高兴,晚饭的时候甚至还破天荒地多吃了一个鸡蛋──平时他都只吃一个就吃不下去的了。
就是从那之後,林尉总是时不时地看见小孩洗著菜或是煮著饭,甚至是在吃著饭的时候整个人定定的在那里歪头思考著,又忽然猛地站起来,跑开去拿著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算算,一会儿皱著眉头苦思冥想,一会儿又像是想到了什麽的眼睛一亮,偶尔把之前的草稿纸翻出来重看,再咬著笔头歪著脖子想著。
林尉觉得他抓著笔趴在桌上,嘴巴抿的紧紧,眼睛认真又专注的那副模样,超出了他对可爱的理解范围。
想什麽呢,他低低一笑,走进厨房接手小孩丢下的活。
这样的次数多了,生怕小孩以後会在开著煤气的时候想起题目然後发生什麽林尉不愿去想的悲剧,多年没有下过厨房的他重拾了自己的厨艺。
林尉的母亲是典型的家庭主妇,煮的一手地道的家常小菜。林尉长这麽大了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努力地回忆起母亲的拿手的紫菜鸡蛋面,他拿出橱柜里的面条和中午买烟时顺路买的紫菜,卷起袖子来打著了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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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鸡蛋面香和紫菜麻油的浓郁香味,唤回了遨游在数学世界里的小孩。他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相信地看著林尉小心翼翼地端著热气腾腾的面条从厨房里出来。
"先吃了再写。"
林尉摆好碗和筷子,将装好的面条放到他面前,就自己坐到一旁低头吃起来。味道应该还可以,是记忆中母亲所做的味道,林尉在厨房尝了又尝才端出来的,他失败了三次,第一次的面条完全糊掉,第二次鸡蛋忘了打散全部凝成一团,第三次则是盐稍微放多了一点。第四次终於比较成功,但是比起以前母亲煮的还是差了很多,小孩不吃也不出奇。
小孩慢慢地伸手拿过碗,夹起热腾腾的面,小心地吹了吹,试探地吃了一口。
林尉吃了两口後抬起头来,看见小孩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嘟著嘴在慢慢地咀嚼著,他反倒愣了一下,然後又低头自顾自地吃著,嘴角若有若无地勾起。
这面还是挺好吃的。
此後,生活就像是倒转过来了一样。晚饭的责任落到了林尉的头上,小孩每天回来就开始做作业,等著林尉做好了晚饭来叫他吃。林尉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什麽邪了,他就像是被下了蛊一样心甘情愿地和一群家庭妇女挤在小市场里买食材,然後回来呆在厨房里对著不同的菜谱,和盐油酱醋锅瓢盆勺打交道。似乎小孩很喜欢吃林尉做的东西,每次吃的都比以前要稍多一点,因为越来越觉得小孩尖尖的下巴实在刺眼,林尉不由自主地尽量多做些菜式来让他再多吃一点。
芙蓉蒸蛋、煎鸡蛋卷、鸡蛋羹、蛋花汤......
林尉有一次甚至尝试著把肉切碎了混在鸡蛋羹里,小孩闻到味道时犹疑了一下,然後还是吃下去,结果半夜的时候林尉发现他竟然吐得厉害,小脸吓人的苍白。林尉一把抱起他冲到医院,吊了半夜的针才好过来。
从此他再不敢做这种事情,就连沾过肉的锅和砧板都不会再拿来做小孩的饭菜。
於是,就只能在鸡蛋上面下功夫。
蒸蛋里放笋丝、香菇,玉米拌著鸡蛋一起煎,炖蛋的时候加入牛奶......林尉没有想到但事实就是现在他去开家专做鸡蛋菜肴的餐馆都已经绰绰有余了,生意一定兴隆。
不过林尉所图的回报只不过是每次吃饭前小孩等著他端上饭菜的那一脸期待,还有吃饭时咬著勺子吃得眉开眼笑的样子,林尉就觉得好像有什麽在看不见的地方一点点膨胀,填补了空荡整整五年的心,房子,也似乎不再只是一个落脚住宿的地方而已。
有著小孩的这里有了新的意义。
好像多年前家的感觉。
小孩的脸一天比一天阳光明媚起来,那种久违了的傻傻的纯真笑容也渐渐地多了。林尉发现小孩其实也不是什麽生来就独立的孩子,和其他的孩子一样,他也爱笑爱闹爱撒娇。
比如现在,早上他偶尔会赖床,林尉不去叫他就不起来;还会挑食,经常撅起嘴来一声不吭地抱怨蒸蛋上的葱花或者是和鸡蛋炒的胡萝卜丝,直到林尉妥协的把葱花和胡萝卜剔掉一半去。送他上学放学的时候也不看路了,一路牵著林尉的手,探著小脑袋瓜子好奇地东看西看,一旦对上了别人的目光又羞涩地躲到林尉身後。
林尉简直哭笑不得。
他之前的早熟模样,只是情况使然吧。试问哪个孩子不是天性就爱依赖人?
而且这种被依赖的感觉,其实也并怎麽不糟糕......
还......好像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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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林尉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改变。
为了补充不吃肉所缺失的蛋白质,他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小孩喝上一杯热牛奶。洗过澡後穿著棉布睡衣,感觉好象娇嫩娃娃的小孩,每次都会皱著小脸捏著鼻子咕噜咕噜地灌下牛奶,然後再垮著脸可怜兮兮又讨好地看著林尉。
林尉虽然始终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样子,但其实冰封已久的心早已松动软化。之前的那些冷漠残酷铁血,都仿佛是上辈子一样遥远的事情。
可事实上,他还是一个杀手。
这个月的任务对象是本市一位有名的企业家,白手起家,短短十几年间建起一个商业王国,平时也没有听说过有什麽恶行,相反还捐助过不少慈善事业。
表面上所见的未必就是事实,林尉在很久之前就很清楚地知道了这一点。既然有人要买凶杀这个人,必定就有著其必然性,不是L也会是其他的杀手。人类的生命真的就是这麽的脆弱,上一秒还好好的人,一颗子弹发出的时间内,就血溅当场天人永别。
林尉以前是不会去想这些的,他只会在收了钱後在最快的时间里将任务对象给解决掉。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和怜悯,这才是L的风格。
但这次他握著狙击枪对准了对面的高楼,好几回射杀的最佳时机,都迟迟地扣不下扳机。
最後那天林尉还是很晚了才回去。
小孩"啪哒啪哒"地跑过来开门,看见林尉就傻傻地先笑了一个,但林尉却先别开眼,绕过他进了门。
小孩有点发愣,轻声地关上门,跟在林尉後面。
"吃饭了吗?"林尉问他。
他点点头。
林尉"嗯"了一声,出去前他留了纸条在桌上给小孩。
"作业写完了就早点睡。"
小孩又点了点头,然後看著林尉直接进了房间,关上门。
小小的嘴唇动了动,他想对他说,今天......还没喝牛奶......
 
将手里的枪盒抛到床上再重重躺下,林尉疲惫地把手臂压在了额头上。
他开始对自己的职业倦了。虽然之前也不见得喜欢,但是从没像现在一样厌恶过。
特别是在对著小孩的时候,那样清澈无辜的大眼睛,折射出来的却是双手沾满鲜血,如此恶贯满盈的自己。林尉在他面前连一分锺也觉得难熬,只能没有面子地逃开。
刚刚自己莫名的冷淡,大概吓到拿个无辜的孩子了吧。不过,他真的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去再次面对那张纯真不设防的笑脸。
他现在应该也已经上床睡了吧......林尉想著,昏昏沈沈地睡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当林尉并不安稳地醒过来的时候,窗外难得地漏进了一道惨白的月光,昏暗老旧的公寓天花板上,那重重绰绰的阴影就如同现在梗在他心口沈重的郁气一样。
闭眼深呼吸几口,然後他不合时宜地觉得肚子饿了。
无奈地下了床,小孩应该有留晚饭给自己吧。林尉打开门,客厅的灯竟然还亮著。他一愣,看见小孩又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又想起父亲,一个人哭了吗?
心头一紧,林尉走上前去,小心地拂开了小孩柔顺垂下来的头发。
小小的眉头紧皱,嘴唇还好像不满地微撅,睡著了都含著几分委屈的样子,但是脸上并没有湿意,看来没有哭。
那到底怎麽了?林尉皱眉。
眼光一转看到旁边摆著的还没喝的牛奶,他忽地明白过来了。
这个小笨蛋,难道没有他在旁边看著就不会自己喝吗?
嘴角不可自抑地上扬,林尉俯身轻轻地将他抱了起来,走回他父亲的房间。
臂弯里的分量轻得让人一阵心疼,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这回林尉很小心地把他放到床上,脱掉鞋子盖上薄被。坐在床边上,看著闭紧了眼睛沈沈睡著的小孩,胸口规律地起伏著,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红润的嘴唇像菱形的宝石,林尉心底泛起一种窝心的,好像有点难受又有点甜蜜的感觉。
天天,你究竟是上天派来让我看清自己罪恶的镜子,还是来拯救我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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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过後,两人的同居生活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和谐。林尉还记得第二天早上小孩醒了之後,悄悄地溜到他房间里探头探脑,不意对上已经起床的林尉,红了红脸,又挠挠头笑了一个,头顶上的小毛一翘一翘的抖著,要多傻有多傻。
却让林尉也心情好了整整一天。
好像那些差距和隔阂都一下子全部消失掉一样。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平静的日子都好像过得特别快,当林尉还没有从上一次狙杀的厌恶感中走出来的时候,这个月的十六号又来临了。
还是中午,还是那家老餐厅,还是那个靠著绕有藤蔓的窗户的位子。
对面美得让人目不转睛却冰冷得让人不敢直视的少女按惯例推过来林尉熟悉的牛皮档案信封,和一张陌生人的照片。
林尉沈默地看了一会儿,第一次开口提了要求:
"我想换一个。"
少女有些吃惊地看了看他,但也没有说什麽,她拿出另外几张照片来摊开在他面前。
林尉扫了一遍,最後选择了其中的一张。
"确定?"
"是。"
"这份是他的档案。"她拿出另外一个牛皮信封交给林尉,"还有,这单case有时间限制,三天内。"
林尉接过信封,看著少女一如往常地径自离去。被推开的餐厅门口上风铃轻轻摇曳,响起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林尉松开手里的信封,厚实的牛皮纸边角都破皱了,他转过头,把目光投向窗外耀眼阳光下的人行道,对面商店橱窗玻璃反射的光亮得他有点睁不开眼睛。
真的已经不想再当杀手了。
不过,林尉也知道这不可能。
当年亲手签下与杀手冢的魔鬼契约,换取那一把PSG-1的时候,他就已经很清楚地知道,离开杀手冢的唯一条件,只有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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