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杀手冢有做到这一点的能力,哪怕他跑到天涯海角。
然而,自己已经无法和以前一样无动於衷地在弹指间随意结束一个生命。所以他在那些人中选择了暗杀难度可能最高但也可能是最该死的那个──黑社会某重要帮派的一把手,警方一直高度关注的重点人物。
这个人几乎是无恶不作,贩毒、走私、经营色情场所、勒索抢劫,甚至杀人放火。由於上下关系都打点得当,在道上几乎是一手遮天、呼风唤雨。
在林尉还担任著警队队长身份的时候他曾多次想立案侦查,但是每次的申请都会终止於上级最後的批准。那时年轻的他还不懂的很多事,现在想想都觉得简单得可笑。
不过都是那麽一回事而已。
没有二话,林尉立即开始了行动。
毕竟是混黑道的,那位黑帮老大的防备心很强,护卫也做得不错,请来的保镖都颇有些分量。几日的跟踪观察下来,从他的行程和作息以及保镖换岗安排等等来看,即使是林尉也不得不承认这位老大的自我护卫对於很多杀手来说,简直完美得没有任何可以下手的破绽。
不过L并不是其中之一。
凯悦酒店前,那个人在保镖簇拥下走向私家防弹车,在他把一只脚踏上车,略略低身进入车厢而暴露出头的这个空档,L果决地扣下了扳机。
任务完成。
至少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都可以轻松地过了。
林尉一边迅速地拆卸著狙击枪,一边想著这个周六下午要陪小孩一起去逛逛书店,学校的那些数学书籍好像都不怎麽够小孩看,上学还没多久就翻烂了。
对,回来时还要去一趟超市,林尉的内裤破了一条,小孩晾衣服时发现的。
32
寻思著要不要买袋冰冻汤圆回去晚上做宵夜,林尉余光一瞥就看到了小孩正趁自己不注意,悄悄地把一大盒家庭装巧克力香草雪糕塞进购物车的下面。
面无表情地把那盒东西从一堆盐油酱醋中挖出来丢回冰冻柜里,小孩立刻不依地撅起了嘴,眼巴巴地瞅著林尉,有一下没一下地拉著他的衣角。
简单的动作,却表达出了比言语更为丰富的内容。
林尉简直有点无奈了,这个小孩,之前的那些乖巧早熟全都是装出来的吗?怎麽两个人住在了一起之後他就真的越来越孩子气了呢?撒娇、耍赖、闹脾气......这些小孩子的种种,都不是林尉擅长对付的事情。
尤其对象是他的时候。
暗暗叹了口气,终究是不敌那张可怜巴巴的脸,林尉拿过一盒一人份的雪糕,再拿起一袋黑芝麻椰蓉汤圆放进了购物车里。
小孩眼睛一亮,扑闪扑闪地看著林尉,嘟著的嘴角可爱地往两边高高弯起。
"这里离家里远,家里又没有冰箱,买那麽大盒雪糕会融掉的,"林尉说著,推著车往收银台走去,明明是个数学天才,怎麽偏偏有时又像是个小白痴一样呢?
小孩欢快地跟在他身後,活脱脱摇头摆尾的小狗一样,还不安分地钻来钻去,最後俏皮地挤到了林尉和购物车中间,在林尉怀里有模有样地推著购物车,还回过头来给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林尉错愕地看著在手臂间露出来的那颗毛绒绒小脑袋,什麽也没说地垂下头掩去眼底浮出的笑意,最後忍不住把下巴抵上那个小脑袋,轻轻地揉了揉。
天天......
结了账後,林尉提著东西往回走,小孩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一手拿著雪糕盒,一手抓著小勺子,挖挖挖地吃著。还时不时把勺子递到林尉嘴边,大眼亮晶晶的看著他。
看著小孩被冰得通红润泽的嘴唇,沾在上面的冰激凌显得分外奶白诱人,林尉摇摇头,拒绝这种小孩子吃的东西,把购物袋都放到一边提著,腾出一只手来掏出烟点上。
低头的瞬间,林尉确定,他们被人跟踪了。
看样子有点像是黑社会的跑龙套角色,人不多,只有三四个,装作一副漫不经心逛街的样子,又不时交头接耳一番,明显得让人发笑。
不过林尉没有笑,他的心提了起来。
因为前面还有著浑然无知的小孩。
暗暗掐灭掉烟头,自然地丢到路边,林尉快步上前,牵起小孩的手。小孩咬著冰激凌的勺子,仰起头来看他傻傻地笑。林尉沈默著握紧了掌心里包裹著的小手,拉著他拐进路边的小巷子里。
这里离他们所住的贫民区说远不远,格局有些类似,在居民楼下面都开著小杂货店。
林尉先扫了一眼,里面是常见的货架布局,女主人在看著无聊的电视剧。他带著小孩进去,直接走到了雪柜前面。小孩的注意力立刻被里面的各式冰激凌给吸引住了。
"只许再吃一个。"
吩咐了句,小孩头也不回地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林尉把手里的购物袋放到一旁货架的脚下,轻轻地走了出去。
33
刚出了小店不远,拐过角去就迎面对上了那些尾随而来的人。果然是四个。
不意林尉会忽然折回头来,几个人都有些许吃惊和慌张,林尉神色不变,视若无睹的沿著路边直走过去。
那些人看他没有什麽反应,也镇定下来,装作无事般和林尉一前一後地擦身而过。
当在最後面的那个人从林尉身边经过时,林尉忽地伸出手臂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右手成刀快准狠地砍在他的後颈上,这个人便立刻无力地软了下来。林尉松开手,任他倒在地上,没有任何耽搁地回身大步地那些人走过去。
後面的声响引起了前面三个人的回头,最靠近林尉的那个,在转过头来的瞬间,一个拳头便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受过无数次训练的、力道和速度刚好的一拳,足够将人击晕过去又不会受到太大的伤害──那个人顿时没了声响。
与此同时,林尉利落地飞起腿来,以左腿为支撑,一个有力的旋踢,直击旁边那个还没有看清发生了什麽的人的面门,再顺势一手抓起刚刚已经被击晕的家夥,向著最前面那个甩了过去,一声重响,那两个人交叠著撞到了身後的墙上。
──整个过程还不到五秒,甚至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击的四个人便东倒西歪地各自瘫在地上。在这种地方动手,就有一个好处,任你外面打得天翻地覆,只要没有殃及池鱼,就绝对不会有人过来多管闲事。
四个人中,晕了三个,留了一个清醒著,瞪大了眼睛惶恐地看著林尉,顾不得生死未卜的夥伴,双手支著地面不断地拼命往後退缩著。
"别,别杀我,别杀我!"
林尉走到他面前,一把卡住那人的脖子,把他整个人从地上拽起来,狠狠地按到墙上。
"谁派你们来的?为什麽跟踪我?"林尉冰冷地开口。
光看他的气势,那个人早已吓得失魂落魄,哆哆嗦嗦地回答:"飞......飞,飞哥,让我们来来找,找什麽L的......谁,谁找到了,就......"
"你们是什麽人?"
"青,青牙帮的......"
青牙帮,也就是那个前几天被林尉一颗子弹结束掉老大的那个帮派。
那人困难地咽了口唾沫,林尉面无表情地松了松勒著他脖子的手。
"他叫你们怎麽去找人?为什麽找?"
"我们有,有照片,飞哥说,是这个人杀死了何老大,全帮上下都要给老大报仇......"
"照片在哪里?"
"这,这里......"配合地哆嗦掏出兜里的照片,下一秒,脸上便一阵重击,顿时眼冒金星昏厥过去。
将照片收进口袋里,林尉拖起那些人,一个个全部丢到巷角的垃圾桶後面,拿东西来随便遮了遮──估计天黑之前他们都不会醒过来。
也就是说自己大概会有三到四个小时的时间。
回到小店,小孩站在了店门口伸长了脖子张望。看见林尉便扑了过来,红了眼把头扎进林尉怀里,揪住他的衣角不放开。
林尉下意识地接过小孩扑过来的身子。
"雪糕挑好了吗?"他问。
虽说刚刚放倒了足足四个人,但其实时间并没有用去多少,大概也就和小孩东挑西挑要的时间差不多长短。
怀里的小脑袋摇了摇,更紧地抱住了林尉的腰。
林尉有些诧异,"那现在去吧。"
他拉著小孩过去,竟拉不动,小孩死命地摇著头,一步不肯往小店走。抬起来看向林尉的眼睛竟然一片湿润,透著倔强和委屈。
林尉忽地明白了,这孩子......是真的怕被抛弃了吧......
不,不会的,天天,我会永远......
几乎要脱口许下一辈子的诺言,却梗在了唇边,咽回肚子里,胸口一阵压抑和沈重,林尉终是蹲下了身来搂住这小小微颤的身子,没有言语。
因为他已经看见,前面即将被黑夜淹没的道路。
34
在公共电话亭里投下硬币,林尉拨通了他唯一记住的那个号码。
L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可以直拨牧师电话的人之一。
电话另一端响起了雄伟壮丽的教堂唱诗班祷唱,庄严肃穆的圣诗使人仿佛沐浴金光,重获新生。林尉稍稍把话筒拿离了耳朵。这种净化灵魂的圣乐,并不适合活在地狱的魔鬼去听。
"慈爱的主,求你将你的恩典施与普天下凡相信你的人,愿万人得救,不愿一人沉沦,你的旨意,永铭於心。神爱世人,吾等愿......"
渡引众生的祷告词透过无生命的冰冷机械声音诵读出来,号称"牧师",世界第一流的消息贩子就藏身在这样的声音之後,无人得窥其面目。
披著神爱世人的圣袍,卖进卖出却都是生命和鲜血的交易。
林尉忽然想念起那张天真纯挚的笑脸来,那麽乾净,那麽纯粹,那麽让自己想好好地守护一辈子。
"比我预想中还要迟了一些,L。"对方像是笑了一笑,先开了口,嘎嘎的金属机械声音诡异得让人毛骨悚然。
林尉深深吸气,平静下来,既然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那麽就不能让自己出现丝毫的失误和错漏。
"最近谁向你买过我的资讯?"他问。
从那些跟踪他的人身上搜来的照片是五年前的,不是L的照片,而是林尉的。也就是说除却杀手冢之外,有人知道了L的真实身份。这些年来他一直深居简出,频繁地更换住所,没有什麽来往的人,每次的行动也没有留下什麽蛛丝马迹,所以他最先猜想的就是有人向这个无所不知的消息贩子买走了自己的资讯。
牧师在那头低沉地笑起来,嘎嘎的金属声音尖锐刺耳得像是划在玻璃上一样:"聪明人。没错,有人出了高价买你的消息呢。"
"是谁?"林尉不想废话。
"呵呵,早阪浪人。"
林尉脸色沉了下去。
那个臭名昭著的新晋杀手,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林尉也略有耳闻。
果然,像青牙那样的帮派不可能会忽然插手进杀手界,黑道、雇佣兵,和杀手之间,向来都存在著不成文的规则,井水不犯河水。
"呵呵,不过我没有卖给他。"牧师在那头说著,尖著嗓子,模仿著阴森城堡里老巫婆的可怕寒骨声音,"早阪浪人和L,我还是分得清哪个更惹不起的。"
世界排名第二十和第二十二,若是没有区别的话又怎麽会有先後之分?
"虽然我没有说,不过他还是知道了你的身份,恐怕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留意你了吧。"
"他跟青牙帮的飞哥有什麽关系?"
"关系?呵呵。"牧师又在那头笑起来,"除了利益还会有什麽关系?先出钱让你做掉了何老大,再发话出去是你干的,然後除掉你为老大报仇,争取帮里承认,最後自己坐正,真是烂掉牙的计画。呵呵。"
林尉沉默。其实在那几个青牙帮的人说要飞哥为老大报仇的时候,他也已经猜到事情的始末了--暗杀何老大的那次任务,雇主正是那个飞哥。
"早阪浪人想要什麽?"
"你还不知道吗?"颇感玩味的声音,"第二十一的那只中东蝎子已经被他杀死了,现在L在杀手榜内排名第二十,早阪浪人是第二十一名了。"
也就是说,L是他进入前二十名的最後障碍,因此和青牙帮的利欲薰心的飞哥一谋即合,狼狈为奸,各取所需罢了。
借刀杀人,不过如此。
林尉向来都懂。
"谢谢。四个问题,我会把钱汇入你的帐户。"
"呵呵,不客气。看在你一直很照顾我生意的份上,今天大酬宾,免费为你提供一个消息好了。"
那边笑声诡密的顿了一下,林尉默默地听著。
"早阪浪人虽然猜到了L的真实身份,但是应该还不知道你最近的状况。不然,以他的手段,相信一定不会直接发散人出去找你,而会去找更容易下手的物件。不是吗?"
林尉握紧了话筒,关节泛白。
"呵呵,多多保重了,L。"
嘎嘎的冰冷机械声音被"嘟嘟"的忙音取代。牧师最後的那一声"L"像针一样狠狠地刺进林尉的心里,一时间他几乎无法呼吸。半晌,才僵硬地放下话筒。
隔著公共话亭的玻璃,坐著马路对面的小士多里抱著一堆行李的小孩,睁著黑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林尉迟缓地推开门,向他走过去。小孩扯开了嘴角愣愣地笑著等他。
街道上,落日散发著最後的光热,慷慨地洒向人间。等待已久的小孩向著林尉伸出手,这时对面的金属招牌上阳光正好一阵强烈的反射,猝不及防地刺入眼中,刺得林尉眼前一片光白。
看不见小孩伸来的手,看不见前方,看不见未来。
35
林尉带著小孩在市中心比较高档的社区里找了间公寓住下。
自从上次那些人的跟踪被林尉识破後,好像就一直风平浪静的样子,无论是青牙帮还是早阪浪人都没再有什麽别的动静,但是林尉不会傻的认为这件事就会这麽轻易地过去。
既然早阪已经猜到多年前忽然神秘失踪的前特警队长林尉就是後来的杀手L,那麽估计林尉後来的生活习惯他也大概掌握了个七八分,所以才会大量派人拿了林尉的照片在贫民区之类的地方附近搜找。
因此,这次搬家林尉特别选了跟以往截然不同的住所。这个社区守卫较严,他用了以前准备的假身份证顺利登记入住,在二楼选了一间视野开阔的一厅二室公寓。
那天回去後林尉匆匆收拾行李,小孩大概也感觉到了什麽,虽然安静地收拾好父母留下来的东西和自己的书本,但最後走下楼梯时,他一直频频地回头,林尉知道那间房子对於小孩来说意义重大,但是他不得不马上带他离开。青牙帮那些人找上门来是迟早的事,他们要在那之前先一步离开,去到别的地方。
狠狠心,林尉硬是拉走了小孩。一直到走出那个贫民区,他都还是不断地回头望著。那些和他相熟的爷爷奶奶阿姨大妈看见他们拿著行李,一个个都满是诧异的神色,却还是碍于林尉阴沉的脸色没有人开口,目送著他们离开。
现在林尉仍每天去送小孩上下学,其实或许他一直都呆在屋里会更加妥当,毕竟青牙帮和早阪都已经知道了他的脸,但是要小孩一个人自己去上学他更放心不下,尽管学校离他们现在的住所只有十五分钟的车程。
而因为现在时令已然是初夏了,在这个城市里人们都早已穿上了短袖,想稍稍用衣服伪装一下都没有办法。林尉每天牵著小孩的手走出社区,走过人潮汹涌的街道,走过人行道,安全地到达学校或者返回到家中,都感觉到手心里一片的汗湿。
如同暴风雨前的树静风定,周围仿若什麽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平静,却暗中涌动著不寻常的气息。林尉知道事情还没有完,青牙帮至今群匪无首,何老大有一个可以继承他位置的儿子,但是因为年纪还小,如果作为二当家的那个飞哥找出了凶手为何老大报仇,也就有筹码来取而代之。还有那个早阪,也绝不是那种会轻易善了的角色。
其实或许他们可以选择离开这个城市,一走了之,不用被卷入那些龌龊肮脏的权力争斗和勾心斗角。但是每次去接小孩放学时,老师一直赞不绝口的夸奖让林尉始终无法下定这个决心--小孩在学校里的学习日上轨道,还参与了好些科研专案,前段时间参加的数学竞赛刚拿到了特等奖,假如他们到了别的地方,还会有这样适合他的学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