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尉只能选择每日留意著附近的动静,每日冒著极大的危险牵著小孩上学放学,每日都把行李放到触手可及的地方......
只不过,他似乎一直都没有想到其实自己还有另外一个选择--放开小孩,自己一个人远远的离开。
然而,很多事情并不是不去想就可以这样被忽略掉。
仅仅就在不远的未来,在林尉自己想到这个选择之前,现实已经狠狠地一把将他推到了这条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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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正是小孩放学的时候,林尉牵著他的手从地铁站口走回公寓。小孩被拉著走在林尉的右手边上,沿著墙根走著,像是无意的安排,却使他的左右都周密地处於林尉和墙壁的掩护之中。
或许是因为搬离了熟悉的环境,又或许是因为多少感觉到了林尉最近高度的紧张和时刻的戒备,他这几天比以前都要安静了许多,不像之前那样活蹦乱跳,也没有调皮闹事,听话乖巧地随著林尉的步子走著。
转入一条不算太宽的街道,路的两边种著社区里常见的的榕树,葱葱郁郁的。过了这条街再转左走一会儿就是他们现在住的公寓,刚走了几步,一阵凉风忽然刮起,小孩手里捏著的纸一个不小心被风吹走了,高高地卷到半空後,飘落到稍远处的树根下。
不等林尉说话,小孩猛地松开了他的手,向前跑去追逐著那张银红色的纸。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股寒意瞬时席卷了林尉全身。
"天天,快回来!"
他叫著,声调都变了。听见他的声音,大概是也感觉到了什麽,小孩停了下来,怔怔地站在路边上,回过头来不明所以地看著林尉。
林尉在说话的同时毫不犹豫地扑上前去,伸出手想紧紧地拉回走离他身边的小孩。
但是已经太迟了。
一把明亮冰冷的短刀架到了小孩纤细的脖子上,反射著太阳明晃晃的光辉,硬生生刹住了林尉所有的动作。
只差两步而已......
慢慢地收回差点就能碰到小孩的手,蜷紧了手指狠狠地掐进掌心里,林尉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一动不动地紧紧盯著那把在小孩颈部上的刀。
雪白锋利的刀刃清晰可见地紧贴在淡青色的血管上,林尉知道,只要小孩稍微的一动,或是刀刃稍微的一偏,小孩,这个他想要捧在手心里守护一辈子的天使,便会永远倒下来,鲜血汩汩地涌出,染红他纯洁稚嫩的身体。
林尉几乎是整个人被冰冻在了原地一样,找不到呼吸,找不到心跳。心脏像被人紧紧地捏著一样快要窒息,他有种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的感觉,尽管什麽也没做,但冷汗已经透湿了他整个背部的衬衣。
他仍然保持著一成不变的冷漠表情,但是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
"别动,天天,别动。"
无法控制的颤抖,声带发出奇怪的音调,林尉几乎说不准话来。多年来,特种部队时的出生入死,特警队长时的枪林弹雨,杀手生涯的刀口舔血,他都从来没有这麽失态过。
他知道自己紧张害怕恐惧到了极点,知道只要一说话便会让对方揣摩到自己现在极度不利的状态,但是他还是不得不出声,因为他害怕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小孩会挣扎,会乱动,然後在自己面前被割断了脖子,双眼失神,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这一切的状况发生得太过突然,无法理解的小孩眼睛里布满了慌乱和无措,被人忽然挟持住他本能地想挣扎和抵抗,但是听到林尉的声音,黑亮的眼睛眨了又眨,小孩安静下来一动不动,暗自咬紧了下唇。
"天天,别动。"
已然顾不了那麽多的林尉又紧张地说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看著那把如死神镰刀般的短刀。
那是日本武士的胁差。
所以,林尉知道,这个不到两臂之遥的,站在小孩身後用刀挟制著他,身著二刀流武士服,脸上一道长疤从眉毛划到下颚的男人,便是如今排名世界二十一的杀手早阪浪人。
这时,对方阴沈地笑了一声,胜券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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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无疑是一流的杀手,果决、强悍、理智、镇定自持,而且在射击方面相当有实力。
早阪自己也承认这一点。
能进入杀手榜前二十的,绝不是什麽可以轻易解决的角色。杀手榜,实际上是国际刑警绝密档案中对於世界各杀手的追缉名单,以次数、案件、暗杀对象、暗杀手段等等因素来评定追缉该杀手的危险和紧急程度。自从牧师多年前破译开国际刑警的系统程序之後,这份随时更新的名单就成为了杀手界内半公开的秘密,更是界内公认的杀手实力排名表。
多年来杀手榜一直风起云涌,更前的排名往往意味著更高的身价、更多的任务,甚至更为震骇的名气。想卖命求财的,想冒尖称霸的,种种原因使得一些亡命之徒三教九流之类,一直彼此厮杀不休,而仅仅只是为了向前提高一位的名次。
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除却连国际警部也无可奈何的凤凰永远高居榜首外,其余的排名一直不断变换。但是杀手L,这个沈默低调,每年只杀十二个人,除去每个月中固定短暂活动的时间外总是销声匿迹不知所踪的男人,却始终在杀手榜前二十名内占据著一席之地。
这不是偶然。连俄罗斯那个出入都非防弹坦克不坐,总是十数辆前导车、侦防车、保镖车护行的军火巨商都逃不过L的一颗子弹,早阪迟迟不敢下手不是没有原因的。
眯著眼仔细地打量著眼前的男人,始终没有什麽表情的脸,却明显的在为自己手里捏著的那个小孩子的命无比紧张担忧著,这场对决,早阪已然是赢家。
因为杀手L,有了弱点。这个弱点此刻正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深知夜长梦多的道理,没有更多的废话,二刀流武士出身的早阪拉过腰间佩著的太刀,手握刀鞘弹开刀柄,流利地单手拔出了刀锋雪亮的长刀,指向了林尉。
刀尖离心口不过二十厘米,早阪和林尉对峙著,一个伺机而发,一个面无表情。
小孩紧咬著嘴唇不敢动弹,自从早阪拔出了太刀对著林尉之後他就不再是一脸的慌张无助,像是忘记了颈部上紧贴著的冰冷刀刃一样,他又像以前初识那样定定的一眨不眨的看著林尉,咬得发白的下唇甚至开始渗出血丝,那丝丝的红分外刺眼。
平时还算热闹的街道此刻冷清肃杀得可怕,林尉知道青牙帮的那些人估计就在附近了。假如等到那些人全部都赶到,自己和小孩都不可能再有明天吧。
但是他现在一点也不敢动,不仅仅是因为近在咫尺的太刀的威胁。早阪浪人相当的谨慎,即使一手握著太刀与自己对峙,左手那把胁差的刀刃始终紧紧的贴著小孩的喉咙,让林尉完全无计可施。
他记得,一刀断喉和穿心,是这个早阪最擅长的杀人方式。
因此他只能沈默著,一动不动的,直视著早阪的刀,没有进攻,也没有退缩。
他知道早阪在等待著,寻找著可以将自己一击毙命的最佳时机,但他却什麽也做不了,已然掐进掌心的指甲更陷入了一分,微微的渗出血来。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对峙中悄悄流逝。
忽然,早阪眼神陡地一变,向前跨出一步,明晃晃的刀尖从下往上直插向林尉左胸心口处,同时他左手握紧了胁差的刀柄,做好了应对林尉任何举动的准备。
假若他退後或者向左右闪躲的话......早阪心里做好了盘算。
然而,锋利的刀尖却出乎意料地结结实实扎进了林尉的胸膛,没有遭受任何抵抗地直穿出後背,粘稠的鲜血汹涌而出,早阪不由得一愣,就在这一刹那间,应该被一刀穿心当场死去的林尉猛地用手握住太刀刀身,右手一翻,衣袖下早已准备好的迷你手枪滑进手心,林尉毫不犹豫的连续射击。
"砰──"第一枪出来,那把胁差应声断成两截掉落地上。没有丝毫的停顿,林尉接连扣下扳机射向早阪,完全意料不到的早阪狼狈的向後躲闪,放开了握著太刀的手,也离开了小孩的身边。
"混蛋!"用日语咒骂著,早阪捂著中枪的左肩滚到一边躲避林尉的子弹。
"You stupid guys come and shoot him!"他冲著街道尽头大声喊,远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青牙帮的那些人也到了。
忍住钻心的痛拔出胸口的太刀,余光瞥到街道尽头那些涌过来的人手里拿著的武器,来不及作更多的思考,林尉身子就势往前一倾,手臂一把将小孩搂进怀里,一同滚落到地面上。下一秒,一连串的子弹"哒哒哒"的射在林尉之前所在的那个地方上,腾起了一股股刺鼻的白烟。
与地面猛烈的撞击,胸臆间的疼楚让林尉牙关紧咬著才不至於眼一黑直接昏厥过去,凭著之前搬来时就已经勘探地势的记忆,林尉拥紧了怀里细弱的身体,灵巧利落的避过紧接而来的一阵比一阵强烈的射击,几下翻滚到了稍後处岔开的小巷口,期间逮到空隙回了几枪,放倒了最靠近他们的那几个大汉。
整个过程中,林尉始终牢牢地把怀里小孩的脸按在自己肩窝中──不想让他看到这样的场面,不想让那双澄澈的眼睛布满铺天盖地鲜血淋漓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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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的伤使得呼吸都有点困难,咬牙忍住喉间不断上涌起的腥涩,不敢有任何耽搁,林尉抱起小孩不恋战的拔腿迅速向後,一路疾奔,用尽了全力往错综交杂的巷子深处跑去。
风声在耳边呼呼激荡,把自己的後背大敞向敌人简直愚蠢得要命,是真的要命。尽管他已经尽量靠著小巷内的遮蔽物疾驰,但是一颗颗呼啸的子弹还是时不时堪堪射从身边擦过,射在脚下的水泥地上,激起细小的碎片。
对方来人虽然多,但若是林尉一人时,未必会害怕。可是现在他全副身心都放在了护卫怀里小孩的周全之上,当耳边传来一声子弹破风的尖锐呼啸的时候,林尉只来得及略略侧过身体,右手臂上一麻,热辣辣的痛起来,一颗子弹险险从右边擦过,差点直接穿透他的肩膀。
虽然避过了要害,然而这一击还是让林尉脚下一个趔趄,重心不稳地跌跪在墙角边下。
手掌抵著旁边的墙壁胸膛不住起伏,胸口纷窜的血气激荡得林尉几乎无法喘气,早阪太刀的重创,长时间的狂奔加上小孩的负荷,纵使是部队中铁打出来的男人,如今双腿也开始绵软发酸。但他还不可以倒下去,自己怎样也不要紧,可至少要安置好怀里的小孩......
纷繁的念头掠过脑海,但其实一切都不过在须臾之间,林尉挺直了背脊,正要将怀里的小身子抱好,小孩却忽地挣扎了起来。他一愕,松开了手臂,小孩便钻出了他的臂弯。
"危险......"
下意识的第一时间用身体遮挡住小孩,以防後面射来的子弹。刚在地上站稳的小孩却把手伸向林尉,一脸的焦急,又带著林尉从未见过的坚定。他微微发愣,把手搭上伸到眼前来的小手,小孩立即紧紧地握住他,然後反过来拉起他向前飞奔起来。
林尉在不久之後回想起,他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这麽一刻。
微凉的小手,掌心里还紧张的出著汗,却那麽坚定的握著自己,仿若天涯海角出生入死也一起去一样──能如此握在手心里的幸福,让林尉在日後每每想起都觉得分外珍贵,因而更想好好的保护,哪怕是赌上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虽然小孩跑得并不快,不过不用再抱著小孩的林尉总算可以腾出手来回击後面的人,杀手L弹无虚发,一时之间那些人也没能追得上来。加上老天也帮了一把,在不熟悉地势的小孩领著林尉慌不择路地乱跑时,却奇迹般的和那些人拉得越来越远,最後毫无预兆下起的大雨更是彻底地断了青牙帮众的追杀。
他们最後躲进了一个废弃的车库里。
两个人都被淋得全身湿透。林尉身上来不及处理的伤口被雨水浸泡得发白,伤口早已自行止血,但失血过多还是让他脑中一片的晕眩。先前早阪的那一刀虽然没有刺中心脏但也重伤了他,一路狂奔过来完全是靠著意志力在硬撑著,现在终於可以稍微放松,林尉确认了周围环境的安全之後便全身无力的颓倒於地。
头昏眼花得厉害,脑里昏昏沈沈的,胸口和手臂处的剧痛更是让林尉汗涔涔的湿了一身,聚集起最後的力气,他强自振起精神拉过小孩来细细的在黑暗中摸索著看他有没有受伤。
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大碍後,林尉再也撑不住的躺倒在旁边陈旧的纸箱上,疲惫地敛上了眼睑。
伤口还没有包扎,衣服也湿著,不过现在他更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一下补充体力。
朦朦胧胧的,小孩似乎摸索著凑到他身边,伸手死死的抓紧了他的衣服,那麽无措慌乱害怕的样子,迷糊中林尉反握住他的手包裹在手心无意识地说道:"乖,在这里,别走......"
身边小小的身子便安静了下来,小小的脑袋贴上林尉的胸膛,紧紧的靠著。
两个人依偎著。潮湿的衣服很冰冷,但小孩靠过来的身体却暖暖的,软软的,彼此接触的肌肤仿佛传递著同样的心跳,林尉收紧了抱住他的手臂。
然後,沈沈的睡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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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事先知道自己再睁开眼时看到的会是这样的景象,林尉就算是累死痛死倦死,也绝对不会就那麽不管不顾的放任自己合眼沈入黑暗之中。
小孩发高烧了。
大概是因为身体素质本来就差的缘故,加上惊吓和慌不择路的一路狂奔,中途还被雨淋了个透,又没有及时换下湿透的衣服,半夜温度骤降下来,当林尉醒过来的时候,窝在他怀里蜷成一团的小孩已经烧的满身滚烫。
"天天!"
林尉惊慌的叫著他,伸手探向额头,触手一片的火热滚烫。
闭著眼睛蜷起身子的小孩抗议地哼了哼,却是更深的把头缩进去林尉怀里去,轻浅却炽热的炎烫气息喷在肩窝上,异常高的温度让林尉顿时慌了手脚。
天还没有亮,借著外面透进来的些许微弱路灯光,林尉小心的抬起小孩的头,乱蓬蓬的头发下露出一张烧的红通通的脸,紧合在一起的长睫不住打著颤,细致的眉头难受的皱了起来,异常红豔的嘴唇微张,一呼一吸间吐出的都是极其滚烫的气息。
不喜林尉的打扰,小孩嘴一撅,躲开林尉的手,把红扑扑的脸又埋进了他怀里。
林尉圈紧了怀里绵软的身体,才发现自己和小孩的手不知何时紧紧的握在一起,手掌相抵,十指交缠,小孩还套在湿衣袖里的手指冷如冰块。
下意识的将那双手贴上自己的脸试图温暖那冰凉的手指,怀里不寻常的高温让林尉没有了主意,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过,脑海中一片空白,想不起自己的伤,记不起胸口的剧痛,不知道该做些什麽,只知道怀里软软的小身子,这点不大却占据了他整个心灵的分量,他的天使,他从来连捏一下都舍不得的宝贝,正因为他,病著,难受著,受著高烧的苦。
一把抱起怀里的人,林尉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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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著,倾盆的大雨。
豆大的雨滴连成了线,争先恐後地撞向地面,冲洗著污浊的地面,混合了所有的灰尘泥土垃圾,最後涌向黑不见底的下水道。
又一道闪电夹杂著轰隆的雷鸣,狰狞地狠狠撕裂开漆黑的夜空,更大的雨瓢泼般倾倒下来。
设备简陋的社区医院里,林尉无力地坐在病床边冰冷的椅子上,湿了又干的衬衣紧紧贴在身上,让人很不舒服,但是他完全没有去理会,平时总是冷冷没有太多情绪的眼眸此刻复杂如黑夜般,不曾稍瞬的凝视著雪白病床上微小的隆起。
小孩依旧是紧闭著双眼,呼吸浅的几不可闻,单薄的身体就像刚出生的小猫一样。脸因为体温下降而由绯红开始变得苍白,柔软的头发乱蓬蓬地顶在头上,散落上和脸色一样白的枕头,床边的点滴顺著输液管一滴滴落下来,注入被紧密轻柔的包裹在林尉手心的纤小手背里。
一手握著小孩的手,一手松松地夹著没有点燃的烟,手指还在微微的颤抖著,充斥心间的繁复心情是什麽,林尉说不清楚,但是他知道,自己後悔了。
当那时早阪的刀架在小孩的颈上,当冰冷的利刃贴上他的大动脉,当他虚软无力地靠在自己怀里,有生以来,林尉第一次知道了,有一种情绪,叫作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