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三满脸是泪,躺倒在地,惊恐悲伤的看著我。
"阿九......阿九......阿九......"他似乎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不停的叫我的名字。
身後传来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几个脚步围了过来,有人从後面将我抱住,有人按住我的手脚,我死死抓住齐三不放,仿佛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仿佛灵魂被撕裂一般。
终於被人拦腰抱起,不知是谁急快的点了我的穴道,我的眼睛又一黑,陷入无止尽的黑暗中。
实际我却终於清醒过来,我不能动,不能睁眼,不能说话,但可以听见一切声音。
"月叔叔......阿九怎麽了......他到底怎麽了......他从来不曾这样......帮帮他......他那麽难过......为什麽会那麽难过......是我的错麽......是我的错吗......?"
那是齐三的哭泣。
"三少爷,不要哭,这不是你的错,绝对不是你的错......"月飞一直一直轻声说著,不断重复。
我躺在床上,好像死去一般,竭尽全力想睁开眼睛却无法做到。
"那个小鬼,到底怎麽了?好像疯了一样......"
"吴双,你闭嘴!"月飞低声喝道。
"月叔叔,你告诉我,我该怎麽办,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阿九这麽不想见我......我真的不知道......"那样绝望的声音,我闭著眼心里一阵阵痛。
"齐三,你不要这样......"
我努力吸气,努力回想第一次睁开眼睛时的情景,努力回想第一次抬起手臂时的情景,努力回想第一次开口说话的情景。努力回想。
"阿九!"突然传来一声大吼。
我感觉到有人扑了过来,紧紧扣住我的肩膀,眼睛开始模模糊糊看见人影,渐渐清晰,正是齐三皱巴巴的脸。
他的脸上一团浆糊,到处是鼻涕和眼泪,只有眼睛还是睁得老大,里面是我的脸。
我抬起手,终於出声,"笨蛋,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责怪自己。"
齐三的眼睛睁得更大,眼泪流得更凶。
我这才发现自己竟又坐了起来。
我靠在他的肩上,喃喃出声:"又累又饿,真是的,三少爷,我好想睡觉,你不要吵我,我要睡一觉。"
然後又闭上眼睛。
这一次,我真正入睡,睡得很是安稳。
22托付
再次醒来时好像一切都像梦一样。
我在想自己怎麽可能会那样发疯,简直不能理解。可一扭头便看见齐三放大的脸。
吓得我险些从床上蹦了起来。
不过我很快便发现是我自己牢牢搂著齐三的肩,他根本就连外衣也没脱就被我扣在怀里。
我仰头叹气。
果然那次发疯不是做梦......
实在是......实在是......
我心里真的想大笑一番。当然是嘲笑自己。
低头看著齐三的脸,不由得一阵恶心,这小子,满脸粘糊糊的脏东西,竟然搽也不搽就往我怀里蹭。
眼睛也是肿的,嘴巴也是肿的,甚至是连脸也微微肿著。
我仔细回想,难道我打了他......
不会吧......
我松开手,轻轻点了点齐三的脸。
他皱了皱眉头但没有醒。
如果是我揍的应该会痛吧,要麽就是不够使力?
於是我用力戳了戳他的脸。这次他眼睫毛颤动了几下,然後睁开了眼。
我竟然觉得很有些心虚。
齐三看著我,好像还没有清醒,只是模模糊糊的笑了一下。
我却一下子全身僵硬了。
这小子,脸花成这样还笑个屁呀,害得我全身都怪怪的。
他盯著我看了很久,终於没有再笑,只是张开嘴,似乎不能理解现在的状况,然後是惊讶的看著我,脸孔也开始变红。
"三少爷,你该去洗洗脸。"我开口打破僵局。
他像一只受惊了的兔子,突然坐了起来,两眼直直盯著我,突然张嘴开始大叫。
"......呀啊啊--啊啊--......"
──完全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的尖叫。
"啊啊啊,又怎麽啦!"
"喂,发生什麽事了?"
一瞬间一大堆人冲了进来,我看向他们,基本上都是穿著秽衣甚至裸著上身直接从床上爬下来的。
齐三却还在叫。
我捂著耳朵看向众人,用口型告诉他们不关我的事。
所有人都黑著脸看著这怪异的一幕。
我忍无可忍,放下一只捂著耳朵的手狠狠敲了一下齐三的头。
那可怕的声音终於是停了下来。
齐三呆呆的看著我,终於回过神来。
"啊?阿九?你醒啦?"他像傻瓜一般开口。
所有人都差点跌在地上。
我有气无力的说,"三少爷,你还压著我的腿。"
他低头一看,又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开──当然是跌在了地上。
我冷冷的看向他。
他以四脚朝天的怪异姿势僵硬著不动。
我无奈的坐了起来,走下床。
"三少爷,不要继续丢脸了,快去洗脸吧。"我弯腰把齐三拉了起来,他的脸已经红得如同烂透了的苹果。
门口的人闷笑著一个接一个离开。
齐三终於冲了出去。
我站直身子,披上外袍,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臂,腿,甚至胸口都裹上了层纱布。
我看著门口双臂交叉站著的月飞。
他正一眨不眨的盯著我的脸。
我走了过去,抬头看向月飞,"三少爷是一个人追来的?"
他一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浅浅笑道,"你为什麽不直接去问他?"
我静静看向他的眼睛,却突然移开视线,看向屋外。
这里应该还是不及山。
不过是山中一个不小的庄园,外面有著十几座矮矮木屋。院子里到处是一块一块青青的草,只有一小块土地显得焦黑,上面留下明显的篝火燃烧过的痕迹,旁边一圈几乎也是光秃秃的泥土,显然这群奇怪的人时常围坐在这里。
而几十步开外便是山林。参天大树婷婷而立。却有清风拂面,空气中满满的绿色芳香。
我微微抬头,阳光也十分温暖,并不刺眼。
"屋後便有泉水,你可以先去清洗一下。"身旁月飞轻轻说著。
我回头看著他,轻声问:"如果三少爷一个人来的,可否劳烦你送他回绩州?"
月飞盯著我的眼睛,面无表情。
半晌才开口,"为什麽?我似乎没有这个义务。"
我转过身,"不,你有。从我离开齐家,到今天不过四天而已,三少爷一个孩子,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这麽快便追上来,显然是有人带了他过来。却恰恰是你,带他到我身边。"
我们对视了片刻,月飞眼神深沈如墨,"为什麽是我?为什麽不去找吴双?你这麽快便信了我?"
我冷冷看向他,"不,不是信你。"
他的眼一闪。
"我信的是琴兰。以他的为人,所托之人绝不仅仅只是那个吴双,虽说他武功不俗,但是行事毛糙,如果只靠他必有後忧。"我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这里所有人虽然都看似散漫,但无论言行都会有意无意听从於你,只有你这样的人才可能驱使众人,并与皇畿抗衡。"
他放下斜插的双臂,静静看著我,沈静了片刻才又开始发问,"吴双确实说过是受琴兰所托,你会只因那一句真假难辨的话而如此相信我?"
我看著他,心里微微叹气。
"三个理由。"
他眉毛一挑,"哪三个?"
"一是琴兰在吴双的刀上留了记号,普天之下只有他会刻上那样的字。"
月飞嘴角一勾,笑道:"他遮的那麽严,竟还是被你看到?呵呵,不错,除了那个怪胎,世上不会有人想出那样几个字。那第二呢?"
我看向外面,"第二个便是那个唤作大锺的男人。当初我曾在绩州见过他一次,琴兰之後曾有几天不在齐府,那天在街上我就发现他与这个男人似是认识。"
一旁月飞笑道,"倒是没有想到,大锺为人虽说不算精细,但那次在绩州毕竟是稍微做了修饰,你一个孩子竟也看得出来。"
我看他一眼,"不过是稍稍留了意,况且声音没变,算不得什麽特别。"
月飞饶有兴趣的看著我,"只是恐怕那时你连琴兰也不太信任吧。"
我没有答话。
"那第三个理由呢?"月飞追问不放。
我转身看向他,这次倒是犹豫了片刻。
月飞直直看向我。
终於开口,"因为......你叫月飞。"
他一愣,眼睛陡然变得幽深不可见底,猛然间一道杀意一闪而过,却渐渐消散,竟朗声大笑起来,"怪不得,怪不得,这天下能同时引起皇畿无夜和琴兰兴趣的只有一个阿九!"
他笑的豪爽,一改之前温文尔雅的医者形象,全身放出浩然霸气。
却又脸色一变,沈声说道:"可是以琴兰的精灵古怪,短短数十日内便连这也告诉了你,阿九啊阿九,你可知单凭这一点,我便该杀了你!"
他虽姿势未变,却已调动全身劲力,一招出手便可立时取我性命。
我没有後退。
我想月飞所指的"这"恐怕与我知道的并不是一回事,现在也不是辩解的时机。
琴兰所说的"月枫"我直觉月飞并不知情,因为琴兰说过,那是个"只说一次"的"秘密"。
我心里轻笑,原来我已经如此信任他说的每一句话。
其实我只是想著皇畿与琴月并不相合,就算琴月之间纷争不断,也不会希望给皇畿任何便宜。
光是皇畿一族对我出手就足以引起他们的注意。
我信琴兰不会有意害我,但并不相信月飞真的只是救我。
恐怕这也是琴兰托月飞护我的另一个理由。
我只希望齐家不要卷入其中......不过或者齐家在此之前早已卷入其中。
"你在想什麽,你真的不怕?"身前的人似是不满意我的分神,显出怒气。
我抬头,"不是不怕,而是你根本没有杀气。"
他一愣。
我缓缓说道,"月飞,你与琴兰的事我不想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不过,我是个对杀意极其敏感的人,所以即使现在已经反应变缓,这一点也不会变。" 然後看向他的眼睛,"除此之外,你也应该发现我不是常人,如果真的要取我性命,恐怕那人也得付出相当的代价,这一点请你不要怀疑。"
他眼神闪烁,"你在威胁我?"
"不。只是说出事实。若是我的命受到威胁,一切都将不受我的控制。"
月飞深深看我,终於是叹了口气。
"天下竟有你这样的人......罢了,今日不取你性命恐怕日後还是会後悔......不过真要杀了你又实在可惜......琴兰,你真是尽会为我制造麻烦......也好......也许这样才会更加有趣......"
他摇了摇头,再不看我一眼,走了出去。
实际现在我已经一身冷汗,他刚才若真的出手,我绝对反应不及。
想开口却还是放弃。
不料走出很远的月飞头也不回的说道,"那小子在你被带走的当日下午便偷了马离开,却是未出绩州便跌了下来,差点折断脖子......"
我一惊,手臂又开始颤抖。
他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这次竟带了笑意,"不过琴兰也托了我顺便罩著他,呵呵,果然能让你反应有所不同的也只有那个孩子......他倒是固执,明明并不相信我还是跟我来了这里,怕是唯恐一次错过便错过一生了吧......"
我站立著,说不出话来。
月飞稍稍回头,似乎犹豫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想让他回齐府,只有你亲自开口。"
我看著他的背影,一动也动不了,只觉得茫然无措。
23传说
我绕到屋後,看见不远处清清山泉旁齐家三少正在梳洗。
他的头发披散而下,竟已及腰。
我想起即使是在齐府我也从未真正做过一件贴身伺童该做的事,就算是书童恐怕世上也难有第二个我这麽嚣张的书童。
不知不觉自己便走了过去。
齐三听到我的脚步声立刻回过头来。
"阿九......"他轻轻唤道,脸色并不好。
我静静看著他,用手取过他轻捏在手的发带。
"没有木梳,我来给三少爷绑头发吧。"
他惊讶的看著我,又看了看我缠著纱布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去。
我皱了皱眉头,轻声道,"你坐下来,就坐到那旁边的石头上吧。"
他回头看我一眼,便乖乖的走了过去。
我站在他身後,与他的头发搏斗。
......
半晌,齐三突然开口,"阿九,你一直是这麽短的头发吗?"
我心里郁闷,手上没停,没好气的开口,"以前很长,後来太麻烦,剪了!"
又安静了片刻。
齐三又说,"那你头发很长时,谁跟你绑头发呢?"
我磨著牙说,"一个比你还要罗嗦的家夥!"
......齐三终於闭上了嘴。
我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竟这麽笨拙,连绑个头发也绑不好,於是拆了又绑,绑了又拆,却是越来越不满意。
终於,这一次从後面看还勉强过得去。
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唔......好了。"我拍拍齐三的肩。
他却没有转过头来。
我疑惑的探过身,这才突然发现水中的人影笑的几乎喘不过气来,而我费尽心思绑的头发,从前面看竟如此怪异!
我大怒,伸手想将发带一把扯开。
齐三却突然跳开,连跳了好几步才停下,捂著头发转过身看著我。
这个混蛋笑得有如捡了宝,全然不顾我的心情。
"三少爷,乖乖过来......"我向他勾勾手,语气森冷。
他完全不受影响,只是摇头笑著。
"快过来!"我大吼一声。
齐三反而退了两步,却是放下手,轻声说道,"阿九,第一次的话已经绑得很好。我不在意的,就不用拆了。"
我静静看著他,仰天叹了一口气。
他静静看著我,笑意渐渐散去。
"阿九,你如果不想留下,我不会逼你。"他低下头,轻轻说著,却又抬起头来,"可是,我想知道,如果你这次离开......我......我还能不能见到你?"
我心里一颤,没有说话。
他的脸色开始变白,直直看向我,"阿九,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我偏过了头,双手握拳。
他走了过来,声音是那样清亮悲伤。
"我知道我不该一个人跑出来,我什麽也做不了,你什麽也不说我也知道我现在帮不了你。"他直接走到我的面前,"但是我还是跑了出来,阿九,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从来都相信你,应该是你不相信我会相信你。"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他的眼睛是那样悲伤。
"阿九,你可知道你离开那日最後说的一个‘是'字是怎样的伤了我的心!"他颤声说道。
"我虽不聪明,但也不是笨蛋;我虽还未成年,却也看得到是非;但是,但是,阿九,你竟不信我?我这些年来一直努力,一直努力,可到头来竟得不到哪怕一个人的承认。我以为你会理解,你却那样离开,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他大声说道。
"不是,不是那样!"我狠狠搂住他的肩,死死低著头,不住的颤抖,终於大喊出口,"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不信我自己!"
过了很久,我终於平静下来。
我直起身子,认真看向他,沈声说道,"齐三,你应该知道,我也有家人,他远在他乡,正在等我。我逃出家门,却终究要回去!你现在还小,也可以识字,假以时日,你会认识很多人,很多人都会对你很好,你很快就会忘记我!你一定能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