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yyzstc

齐三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字说道，"我绝对不会忘记阿九，就算我今後再认识多少人，我都不会忘记阿九，你曾说过， 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阿九！"
我猛地後退一步，狠狠转身。
我看著远处高山绿树，风中树叶飘落，归於尘埃。
很久很久，仿佛一世。
我静静开口，声音平缓，"先不说这个。"
後面的人一颤。
我转过身来，轻轻开口，"三少爷，你已经好几天不曾习字了吧？"
他的眼睛渐渐暗淡，垂下头来。
我却继续说道，"不管怎麽样，这个应该继续坚持才是，如果中途放弃，以後难成大器。"
他抬头，愤怒的看向我。
我转过身，向前走了几步，幽幽开口，"离开齐家前，我曾经看过一本书，好象是叫鬼神传。......那上面有个传说。古有妖魔，名唤华罗，集世间圣灵，私藏不露；下界仙王，逆天破界，为救苍生，舍命夺还......"
我回过头来，齐三正紧紧皱眉，他咬著嘴唇，恨恨的看著我。
"不过也没有看完。三少爷，你怎麽看这个传说？"我盯著他的眼。
他涨红脸，大声说道："你怎麽能这样转移话题！实在太过狡猾！那不过是个故事，与我何干！"
我静静看著他。
他生气的转过身，狠狠跺了几下脚，怒气冲冲，不再说话。
我轻轻开口，"三少爷，不要任性，你现在一本书也看不了，哪有时间在外游晃，还是早点回去吧。"
他猛一震，快速转过来，刚想张口反驳，嘴巴张开一半，突然没了声音。
我转过身去，大步迈开。
後面的人呆了一呆，突然大叫一声，追了上来。
我快步向前，却被齐三扯住衣衫。
"你！你！你！"他结结巴巴，脸一片通红。
我看了他一眼，继续向前。
"阿......阿九......你......你刚才......"
他急得连话也说不清。
我终於停了下来，"我怎麽了？"
他死死看著我，表情又惊又喜，又像根本不敢相信。
"你刚才在笑......"他傻傻的开口。
我冷冷看他一眼，"你看错了。"
他张大嘴巴，自言自语，"看错？怎麽会？......哎，阿九，我绝对没有看错......"
我不再理他，转身离开。
身後的少年亦步亦趋，但又走走停停，丧气的说，"唔，应该是没看错，难道真的看错了？不，怎麽会......唉，阿九不要走！"

我已经走出很远。
并且越走越快。
齐三，你说过你不会忘记阿九。
那就请你牢牢记住，世上也曾有过一个阿九。
我进了原先的小木屋，齐三飞快的追了过来。
环视四周，并没有什麽特别需要的东西。
"阿九......"
三少爷轻轻唤道。
我转身走到他面前，仔细看了看，"三少爷，听说你在绩州从马上跌下来，有没有受伤？"
他愣了一下，应道，"......没有......阿九怎麽知道......"
"那就好，今天你就启程回去。"
他脸一白，直直看著我。
我静静回视，"如果可以，我送你回去。"
他陡然睁大眼，似是不相信我的话。
我叹了一口。
他突然凑了过来，仔仔细细看我的脸。
他的眼睛中一闪一闪，渐渐染上一层喜色。
我轻声开口，"不过进了齐家，我就会离开。"
齐三退了一步，咬著嘴唇看著我，我几乎怀疑他又要哭出来，少年却并没有流泪。
他轻轻垂下头，低声说道，"我明白了。"
我看他一动不动，反而不知如何是好，如果他大哭大闹，我反而可以闭紧嘴巴，漠视旁观。但他现在头垂得那麽低，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
"阿九，我想问你。"他终於开口，"对你而言，我是什麽？是个少爷？是个傻瓜？是个偷偷跟在後面的多余的人？真的，我想知道。你什麽也不说，你从不告诉别人你的想法，你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说自己想说的话，哪怕因此而招人误解，哪怕因此伤到别人，你从不辩解。"
他抬起头来，看著我，却是出奇平静的目光，声音仿佛不带波澜。
"但是你的眼睛一直很悲伤，虽然它从未变化。我有时会想，或者是我错了，以为它就是你的心，但不是，你的心那麽硬，我怎麽也撞不开......所以我很生气，真的很生气。你离开齐家，我一直在院子里发呆，那院子那麽大，为什麽我以前不觉得？然後我开始不甘心，非常的不甘心。你就那样突然的来到我身边，然後又那样突然的离开，我怎麽会甘心？所以我追了出来。我偷了马，却不会骑，没一会儿就跌了下来，我差点因此放弃。但是我遇到了吴双。"
他开始笑，脸也开始有了血色。
"他和我说，他知道你在哪里，问我愿不愿意和他的同伴一起走。我立刻就答应了。然後到了那座山上，山很高，我一直在想，我很快就能见到你，却又在害怕，害怕你根本不想见我。"
他停顿了一下，见我毫无反应，又微微笑了一下。
"可是我到了那个崖边，他们说你掉下去了，说你从那麽高的崖上掉下去了......阿九，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是什麽感觉？"
他一边笑一边开始流泪。
我一动不动地看著他。
"我想，这样也好，这样你就在我知道的地方，这样你就不会再不见了。"他的泪一滴一滴滴了下来，声音也开始变大，"你知道吗，我一瞬间真的是那麽想的，然後我才开始害怕，非常害怕。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
"然後吴双下去了，他把那个人救了上来，然後对我说，你是个奇怪的人。"齐三抹去泪水，又笑了起来，"阿九，你虽聪明，却被吴双骗了，吴双很聪明，非常聪明，他从来都嘻嘻哈哈，可是关键时候非常细心，而且他懂得医术，当初我跌下马扭了脚，他不过一掰就好了。他曾说过，月飞是个庸医，他要成为一代神医。你没有看见，皇畿木真的伤一开始就是他处理的，动作非常熟练，根本不像他平常的样子。"
齐三弯起嘴角，他看著我的眼睛，轻声说，"然後他看向我，他问我，要不要看看你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犹豫了一会儿便答应了，他让我坐在一棵树上，树不高但很隐蔽，而我恰好能看见前面发生的事。"
"其实那个时候我非常害怕，因为我知道你的反应极其敏锐。但是我还是不想放弃，我只想看看你不在我身边时会是怎样的样子。"
齐三微微皱起眉头，我终於开口，"现在你看见了，又如何？"
他又笑了，"你上了崖顶，自己从竹篓里出来的时候样子很滑稽；你故意气吴双的时候非常孩子气；但是你怎麽也不肯承认自己是真心救人这一点却和在我身边是一模一样。你总有办法惹人生气，也总是努力隐藏自己的真心。"
"但是我没有想到你看到我会那样生气......"说到这里，齐三低下了头，小心翼翼的偷偷看我的脸。
我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齐三涨红了脸，手也开始紧张的拧住衣服，犹豫再三还是接著说了下去，"阿九，你不要生气。昨天夜里你醒了过来，可能你不记得，但是那时的你完全不像平常的样子，你把我吓坏了，我当时真是恨死自己。阿九......我也是平静下来之後才想到......你当时眼睛红红的，我从来没见过那样悲伤和愤怒的表情......"
我直立著一动也不动，齐三抬起头来，死死盯著我的脸，"就像今天，你突然笑了一样......"

24秘密
齐三正看著我，他的眼睛深黑一片，我从来没有看过他现在的样子，在我的记忆里，他一直是个害羞的孩子，可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竟也没有能够真正了解他。
我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见他偷偷练字时的情景。
原来那时我就曾经看错一次。
那是一双连我也可以欺骗的眼睛。而我竟忘了这一点。
我心里冒出一阵寒气。
琴兰曾说过人心之深不可测，而我却始终不相信这一点。
......实际上我到死还是不能真正了解人心。
"阿九，你在想什麽？"
我一惊，竟向後退了一步。
齐三的脸很古怪，他似乎有些担心，有些後悔。
"你说了这麽多，究竟想知道什麽？"我冷冷的开口。
齐三瞪大眼睛，似乎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冷笑一声，沈声说道，"三少爷，你罗罗嗦嗦说了这麽多，无非是想知道什麽，何不直说？"
齐三的脸一瞬间变白，他张开嘴，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我挑起眉，满脸的嘲讽："怎麽，为什麽不回答？其实你不用这样，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我本来就能哭能笑，只不过这世上根本没有什麽值得我改换表情！你现在可是满意？！"
三少爷死死盯著我的脸，全身都开始颤抖。
我却只觉得心寒。
"看来你与那个吴双倒是相当熟识，也就不用我自作主张送你去绩州。"我再也不看他一眼，直接向屋外走去。
这才发现外面竟围了一圈人。
每个人都直直盯著我。
月飞站在最远处，他看我的表情十分怪异。
"话没说清这便要走？"
我一转身，正是吴双。
他斜靠在小屋墙壁上，竟在自己身後。
原来刚才的话有这麽多人旁听，我却毫无所觉？
我心里苦笑，终於到了尽头，却是这样不堪。
"你是故意屡次把刀现给我看，又装模作样的遮掩？"
吴双沈著脸，脸色十分难看，却还是回答道，"以你的多疑，直接给你看还不如装作遮掩较能引起你的兴趣。况且那字确是琴兰所刻，只有这样你才会相信我救你确实是受琴兰所托。"
我恨恨的咬牙，死死盯著他。
"不过，我也确实是受琴兰所托。"他紧紧盯著我的眼。
我根本不再相信他的话，直接向外走去。
却是一柄大刀挡去了我的去路。
"你不能走！"吴双喝道，人已在我身前一丈远。果然是可怕的速度，完全看不清他的身法。
我冷冷看向他，"我为什麽不能走？"
吴双恶狠狠的喝道，"你一个小鬼却如此嚣张！我看你极不顺眼！这就是理由！"
"哦，那我要走你便拦我？"我直直盯著他的眼睛深深吸气，"你以为我阿九要走，谁又拦得住我？"
他眉毛一挑，"莫说你现在要死不活的样子，就算你真有三头六臂，我也一定能治住你！"
我与面前的少年死死对视。
他没有说错，我之前虽有凡人不可及的敏捷，但并不擅长打斗，单比身法，也比吴双逊上一筹，何况我现在早已是油尽灯枯，甚至我已经没有体力再去翻越沙漠回到华阳宫。
但是他也确实留不住我。
我若一心离开，便不打算再活下去。我只需保住华阳的半魂，至於我自己的半魂早已无力支持，但如果只用一次阵法还是可以做到。
我想起不久之前齐三的话，我曾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比那一瞬间更为幸福。然而现在却心灰意冷。我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
──到头来连他也在探求我到底是谁！
难道我就不能只做阿九？！
我闭上眼睛。指甲嵌入肉里。血流了出来。
只需一滴血，我便可以发动阵法。
华阳，我这便回来。
我从来不需要你的半魂，我现在就还给你！
突然小屋里发出一声巨响。
我猛然睁开眼。
那是所有东西被摔在地上以及瓷器碎裂的刺耳声音，然後是一声大吼。
"不信我！你根本就不信我！你从未信过我！"
我的心狠狠一颤，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
三少爷疯了一般的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他眼睛血红，满脸是泪，简直像是著了魔。
他冲到院子里，看见了我，也看见了这许多人，死死咬著嘴唇，用看杀父仇人般的眼瞪著我。
我从未见过有人这般样子。
身後的吴双缓缓放下了刀。
他焦急的开口，"齐三，你冷静一点。"显是想走过去，却被一声大吼给镇住。
"不要过来！"
齐三死死瞪著我，我不知不觉向後退了一步。
"你不信我。阿九，你在撒谎。你从不信我。你根本没有心。"他的脸惨白一片，一个一个吐字。
"我终於知道你在想什麽，你除了你自己什麽也不想，你甚至认为我要害你......"他一步步走了过来。
我看著他的脸突然一阵心慌。
他走到我的面前，看著我的脸，惨淡一笑，"你太可恶，我恨死你，我恨死你......我真蠢，竟然以为你会信我，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我的眼睛开始模糊，一瞬间好像魂魄被打散，连站也站不稳。
三少爷突然举起了手，他手中紧紧握著块尖厉的瓷片。
"你不信，你不信，好，我让你信，我让你看我是不是会害你！你看清楚！"
"齐三，住手！"吴双大叫。
我恍然之间身体不由自主地飞扑了过去，死死抱住了齐三。
有什麽东西猛地插进了我的背里。
我和他一起倒在了地上。
我感觉到有血从身後喷涌而出。
我撑起身体，看向齐三，他的眼睛那样空洞，仿佛失掉了魂魄。
我感到一切都回了原位。我竟然这才开始醒悟。
齐三渐渐回过神来，先是愤怒的看著我，却又转为惊讶，脸却越发苍白。
"你......你......"他不敢相信的看著我，眼睛开始恢复明亮。
我只觉得眼睛一点点模糊，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齐三，是我不好。"我轻声说。
"我不是不想相信你，我是根本不相信自己，一个连自己都不能相信的人如何去相信别人？你要知道，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真话，从来没有人真正看我一眼，他们看的都是华罗，我什麽也不是。华阳给了我半魂，我却用自己的半魂封住了它，因为我只有半魂所以我根本没有表情，但也从来没有人真心想看我的表情。我现在精疲力竭，根本再也锁不住华阳的半魂，所以我开始能哭能笑。可是你应该知道，我的每一个表情都是因你而起，你不一样，只有你不一样。"
齐三睁大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
"是阿九不好，阿九什麽也不懂，什麽也不懂，一次又一次伤了你的心。所以你不要再哭，我不会有事，我休息一下，然後再和你道歉。你一定要原谅我。一定要原谅我......"
我什麽也看不见，终於倒在了他的身上。
空气却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我听到很多人的惊呼。
瞬间仿佛有什麽轻轻将我托起，然後抱在怀里。
"华罗，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吗？"
冰一般冷的声音，我却感到温暖。
背後一阵发热。
我渐渐睁开眼睛。
银色的长发，水色的眼眸，世间绝不可能有的惊世容颜。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我却觉得自己被当作珍宝般护在怀里。
我感到身上曾经流失掉的力量一点点回到身体里。
那双眼睛冰冷无情的看著我，仿佛带了一丝嘲弄，却不知为何让人感到悲伤。
"阿......阿九......"我听到齐家三少的声音。
突然一声巨响。
我一惊，彻底恢复神志，扭头看去。
齐三被狠狠地撞飞了出去，定在一棵树上，他身体悬空，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将他摁在树上。
"......你是个什麽东西，也配叫他？"森冷的声音，明显带著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