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的无措,伊藤咬牙皱眉。
凉凉道:"随便你。"
发动汽车,还未开动,便看见NAGI捂着胃扶着墙慢慢从墙角走出来。
头发金黄,衬得脸无血色。他只是咬着牙低头向前,医院还很远,至少对于他。
一瞬间有些心软,想到NAGI的态度他又黑下脸去。
随便随便。
慢慢开着车子跟在那人身后,看他踉跄脚步。伊藤一言不发,将音乐开到最大,他吹着冷气。
NAGI走走停停,有时喘气。
SHO应该已经回家了。
NAGI抬头看看,举手擦汗。
似乎已经不远,再走走就到。
这条小街太偏僻,连计程车也招不到。一切依靠步行,他在心里不断拜托自己双腿。
胃中的疼痛稍微减弱,只是换上一种更为强烈的恶心。
全身虚软,他很怀念SHO做的肉丸汤。
满满一锅端出来,香气四溢。
那天不管不顾的吃下四碗,直到SHO扑上来抢走他的吃饭工具。
还想再尝一次,他始终相信SHO现在会在家里做这个东西。
微笑,这算不算一种默契?SHO。
一个小时,NAGI终于挪进医院大门。
伊藤将车停着,远远看着那个小孩的动作。
每一步都是痛,那么艰难,何苦为了所谓自尊而拒绝帮助。
伊藤实在觉得自己和社会脱节,已经不能理解年轻人的思维。
等着看他进去,他重新上车。关掉音乐,点上支烟。
将座椅稍微调低,他向后仰倒。
头脑中忽然一下满涨刚才NAGI的话,那么轻的声音那么重的砸在他心里。
自尊值多少钱,他确定知道NAGI没有告诉SHO自己已经病的那么重。
笑笑,弹落烟灰。
转动钥匙,他掉头离开。
而此刻的NAGI,正昏迷在医院的看护病房。
SHO晚些时候赶到,伊藤给他短信。只说一句话,并且含糊不清。
"小鬼,你要的东西在医院。"
推开门看见NAGI没有血色的脸,苍白睡在医院的病床上,SHO甚至屏住呼吸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扰这个孩子。
坐到他面前,医生的话里似有埋怨。
"家属也不注意,他得的胃病和厌食症已经有很长时间,再这种不爱惜身体的胡乱糟蹋,下次过来真没那么好运。"
SHO连连点头。
"还有,不能吃太凉的东西,不能吃刺激性的东西,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要多运动,合理膳食,注意不要着凉。"话音稍落,医生从镜片上方盯着SHO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SHO抓着他的手,一双眼紧盯着NAGI,头也不抬道:"老公。"
原子笔稍顿在纸上,戳出个圆点。医生的眼镜下滑鼻尖,他推上去,恢复冷漠态度。
"那记住,在他好之前禁止房事。"
SHO垮垮脸,医生摇着头离开。
这叫什么事。
苦着张脸看着NAGI,SHO满腹怒气找不到人宣泄。
手捏得很紧,一直摩梭想给他温度。
过来时遇见要回去的伊藤,他太着急出来,连围腰也来不及摘下。那人哂笑看着他,上下打量一圈,他十分惭愧。
"你小子辞职也不说一声,这样是不是来去得太自由了?"
"对不起......"
"算了,反正你家那小孩就是这样犟,你也管不住他。"伊藤摇头。
SHO骤起眉头,嘟囔一句:"他可不犟。"只是......只是很懂得怎么扰乱他的心思。
今天看见NAGI一言不发的离开,以为他还没消气。指尖还环绕着他唇上亲吻的味道,SHO默默回家开火,只想做点什么东西赔罪。
冷战持续那么久,他还是第一个败下阵来的人。疯狂的想念他偏凉的体温,每天晚上辗转难眠,只想好好把他拽过来捏捏有没有又瘦一点。
怎么汤还没熬好,这孩子就给他睡到医院去了?
方向大乱,想好的一切完美道歉措辞都丢在脑后,他甚至想使劲敲开这个孩子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他知道NAGI胃病发作起来有多严重,一整晚一整晚的失眠,可怜兮兮的抱着他的身体不断蹭。
这次为什么一声不哼的就自己跑那么远路到医院来?
SHO摸摸NAGI的头发。
"小孩,你是笨蛋么?那么坚强给谁看?我就是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你也别生气了,你快点好起来,好起来发发脾气也行。"他叹气,"你也听到了,刚才那个大夫多凶,说什么你好之前不能抱你回去。你想想,要一个月或者更长的时间都不让我抱抱你,这叫什么事。"
NAGI的眉舒缓了些,嘴不由自主的撅上。
SHO一愣,随即微笑道:"你说,你醒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你不喜欢我见伊藤,我工作都辞掉了。"
NAGI的眉舒缓的更平,眼角开始湿润。
鼻子抽抽,SHO俯身亲在他额上。
"小孩,你说我们吵架吵得多没意思,还不是为了个你不喜欢的人。是我不好,我不说那些话了,你也别不理我,快点好起来。"
SHO顿了顿,眨眨眼,凑在他耳边道:"你就算不可怜我,也可怜可怜我的小小SHO吧。"
NAGI忍不住哼了声。
软软开口,没有半分威胁力量道:"有没有肉丸子汤?"
"有。"
"可以吃几碗?"
"吃到你腻。"
"那好。"
NAGI小心张开一只眼睛。
瞥瞥SHO,那人一脸欣喜,他又闭上。
"再回答一个问题。"
"你说。"
"你是不是变态?"
SHO一愣,脸色更苦,心中叹气千万次,嘴上还是笑着回答:"是--"
"为什么是?"
"因为我亲了伊藤。"
NAGI终于满足的张开眼睛。呵呵一笑,盯着SHO。SHO有些心疼他再小一圈的脸。
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一直到第四天SHO才获得医生批准给生气的NAGI端来一锅肉丸子汤。
看着那个小孩小心翼翼吞着口水的样子,SHO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和难过。
揉着他的头发,油油的,已经过了那么多天。
NAGI终于满足的叹着气抬头。
碗里肉挑完,蔬菜一点没动。
SHO瞪着他,他毫不客气的反瞪回来。
逼着SHO一点一点再将那些菜塞进NAGI嘴里。
合理膳食合理膳食。
SHO唠唠叨叨一直在他耳边念着,NAGI拿手捂着耳朵躲进被子里。
房外医生走过,屡次怒视着SHO,警告意味深重,似乎很担心他会一朝兴起,在医院就抱了NAGI。
SHO无辜的将头埋在NAGI心口,听他逐渐平稳的心跳道:"怎么这里个个都当我是色狼一样防着--"
NAGI好笑的揪着他的头发玩,道:"那下次就换一家。"
SHO顷刻黑着脸看他,道:"还有下次?"
眉目挑起一边,NAGI小心的缩进被子,拉高盖住自己的脸。
这样打打闹闹的生活......从未有过,却也叫人觉得欣喜。
NAGI喜欢在半夜醒来时看见睡在旁边的SHO的脸,有一种幸福悄然升起,他会抚摸着SHO的头发,一次次让这个名字悄悄从嘴里滚出再滚进。
每一番轮回都叫人觉得心口热的发痛。
除开环境和还不时隐痛的胃......如果真的可以这样一直下去......多么好。
他偷偷的笑,却不知道SHO一直在这种时候斜着眼睛温柔的注视着他。
而在NAGI出院那天,SHO正为他收拾行李,伊藤忽然出现在病床前。
手里一篮水果,扬起微笑,温和道:"NAGI,下次可要注意了。"
SHO挠挠头,走到NAGI身边笑着说:"呐,我会注意的。"
NAGI没有放过伊藤眼底眼下一点轻微不觉的黯然神情。
拉拉SHO的袖子,SHO低头,他出其不意的一口亲在SHO唇上。很响亮一声,附近的护士夸张叹气。
伊藤怔住,SHO摸摸自己的唇,脸边忽然浆红。
"小孩......"略有尴尬,却还是抑制不住心跳颤抖。
NAGI对着伊藤仰头,很有挑衅味道一笑。
伊藤放下果篮,咳嗽一声。
没有过多回应NAGI的挑衅,他看着SHO。
只是很轻的一眼,NAGI心中最后一点不安终于完全放下。
他分明看见SHO眼里升腾起的某种特殊情绪,还有伊藤那一眼的含义。
当年的他,也是用这样决然放弃的眼神来看着SHO的么?
真是......唉。
【记得忘记】
回家之后三天,NAGI死命拖着SHO带他去了一次游乐场。
一直很想和什么人一起去酣畅淋漓的大叫大笑一天,只是以前没有机会。
头天的午夜忽然醒过来,固执的就想去看看。
摇醒睡在一旁的SHO,撒娇耍赖很多方法用尽,终于用第二天乖乖在家吃饭为条件交换了一天的游乐场旅行。
兴奋的一晚上睡不着,一直缠着SHO说话。
语无伦次,他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那么多要说的东西。SHO一直温柔的听他说话,尽管有些疲倦,却还是睁着假装眼精神奕奕。
真的舍不得他失望。
这个本身拥有很少的孩子,谁愿意再看见他强装无所谓的脸。
而NAGI一直说着些奇怪的故事。
比如小时候看见过的树和云,看不清楚的背影,还有转不动的车轮。
一直倒在路边的小狗,没有人认领,还有那个干涸的水塘,里面似乎有鱼。
说一会停一停,他敲敲自己的头,很快又开始。
母亲的笑容和忽然走开的样子,继父冷淡的声音,还有同学们。
曾经原来也有过朋友--他微微笑,却都没有联系。
他抱着SHO使劲问,我到底是怎么了,今天很兴奋,也睡不着。
他说,SHO,我喜欢摩天轮,也喜欢很多热闹的地方。我想去的地方有很多,但是我去不了。
SHO摸着他的头发道:"不好的事情不要想。"
他使劲点头,在SHO臂弯里拿手扯着嘴角用力微笑。
"我知道啊我知道啊,我就是随便说说。"NAGI抱得更紧一些,感觉SHO摸着他的头发。
脖子上戴了很久的项链终于锁进抽屉里,可以自由呼吸的时候有什么理由不去珍惜。
"可能是今天喝酒喝的有点多了,很开心。"
"恩,想说什么就说吧。"
NAGI揉揉眼睛。
SHO的味道那么好闻,他使劲朝那人的脖颈钻进去,使劲埋。把自己做成一只鸵鸟,永远躲在最安全的地方。
SHO感觉到NAGI的身体有一点颤抖。
"小孩你在怕什么呢?"SHO在他耳边叹气,"也许对很多人来说,相爱是很多人的事情。但是对于我们,只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不是么?"
NAGI没有说话。
他已经睡着了,而SHO却彻夜未眠。
刚才是想告诉我,有的事情不是说要忘记,就真的可以忘记的,对不对?
呐。
游乐场的人不是很多,因为天有小雨。
NAGI不愿打伞,总从SHO的手腕里钻出来。而SHO必须一次又一次辛苦的将他捉回去。
雨伞搭在头顶,两个人的身体一边都湿下去。
小心翼翼的将伞朝对方靠过去,结果没有一人得到救赎。
SHO很无奈的揉着NAGI湿润贴在脸侧的头发。
NAGI的手指从过山车一路环绕着指到摩天轮,最后停留在一座黝黑的房子前。
房子的门上挂着牌子,红色大字渲染出血腥效果--魔鬼屋。
抬头时看见SHO一脸僵直的笑容,NAGI略微低头想想,坏心顿起。
原来SHO害怕这样的东西......
他牵着SHO的手,做出个无比虚伪的巨大笑脸道:"SHO是害怕了?"
"没有--只是觉得--我们的年纪不太适合玩这个--"
SHO的手更加僵硬,NAGI感觉到他指尖上凉凉的渗出一些冷汗。
偷偷咬着嘴笑,NAGI一脸无辜的拖着SHO走进去。
魔鬼屋前半部分的车行SHO一直闭眼。紧紧抓着NAGI的手指,每一指节纠缠很紧。
NAGI同所有人一样兴致勃勃,放任感官被那些伪装的人工怪物恐吓刺激,而SHO却死也不肯张开眼睛。
偶尔瞥着SHO闭得死紧的眼睛,还有咬到酸痛的牙根。NAGI一直想笑,憋在肚子里慢慢酝酿最佳时机。
而后来车行结束,进入更加黑暗的空间。游客需要步行,道路错综复杂。不多久人们开始渐渐分散
走上不同的岔道,前方没有光亮,身后没有出口,NAGI很爱这份刺激。
转身兴奋的抓着SHO 他刚想说什么,才发现SHO竟一直没有张开眼睛。
头上甚至渗出冷汗,SHO的脸色没有血色。
这并不是什么正常现象,NAGI心中渐渐升起疑虑。不懂这个男人为什么超乎想象的惧怕这样的地方。
他停下脚步,SHO安静的跟在他身边。NAGI轻轻垫脚,帮SHO擦擦额上的汗水,那男人将眼眯开一条小缝。
周围很黑,墙壁上散发着血浆的味道。脚下很粘湿,仔细看看可以看见人骨头的图像。
时不时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比如长头发的女鬼和没眼睛的妖精。
SHO的手更紧了一些,NAGI忍不住哼哼。太用力,所以掌心发麻疼痛。
NAGI奇怪的盯着SHO,SHO没有回应他的目光。
僵硬着身体看着远方,他的目光躲避着一切黑暗的物质,轻轻开口问:"NAGI,还有多久才出去?"
NAGI有些无措,只能拍拍他的背,道:"还很长。"
玩笑似乎开大了点,SHO的牙关咬得更紧。NAGI听出他努力平复的呼吸。
SHO重新将眼睛闭上。
"NAGI,你确定你知道怎么出去?"
"不是很清楚--"NAGI斟酌着措辞,决定不再进一步刺激SHO,"但是我觉得我可以找到比较近一点的路。"
SHO的样子完全相信着NAGI。
不管不问,看也不看,就跟着这个人走。手心一直贴在一起,NAGI感觉到他平时隐藏很深的一些情绪。
拍拍他的手背,NAGI几乎忘记自己的恐惧。
或者对于他来说,这样的恐惧是刺激,而对于SHO,这样的恐惧很致命。
他从来不知道这个近乎完美的人居然这样胆小。
终于走到出口,第一点光亮经过。天色依旧很浑浊,SHO终于张开眼睛。
眼底有一点湿,他转头笑着对NAGI说:"我想喝点水。"
NAGI带着他最喜欢的柠檬茶走过来,SHO将头埋在手臂里独自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他的背心已经被雨润湿,他的发梢上也有水滴下。
NAGI皱皱鼻子,SHO将外套披在他身上,穿的很单薄。
他不明白为什么SHO那么害怕鬼屋这样的地方。
走近SHO,将衣服脱下盖在他身上。NAGI将身子蜷紧,他本来瘦弱,于是SHO很自然的抬头很自然地对他微笑。一脸无所无谓,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接过柠檬茶水,SHO喝得一脸满足。
NAGI看着他的侧面,忽然开口问道:"SHO为什么那么害怕鬼屋子?"
"啊,从小就怕黑,习惯了。"
有没有那么轻松?NAGI不太清楚,直觉SHO有些不想回忆的事情,就如同他想起江岛加诸的所有苦难。
NAGI乖巧的不再询问,SHO轻轻咬着吸管一头。
时间在两人之间静止流淌,而SHO似乎终于醒过来。
恢复平时的模样,抓起NAGI的手道:"我们回去吧。"
"哦。"
一路上听SHO讲那些没营养的笑话,NAGI始终提不起很高涨的热情。
有些泄气的想知道关于SHO的秘密,却又始终觉得这样的秘密太伤人。
他记得SHO告诉过他,自己小时候和母亲一起生活在山里,后来来了大城市。
为什么过来,他母亲又在哪里。SHO从来只字不提。
NAGI没有问,他曾经把一切想的太理所应当。
就好像SHO,从来不去问他江岛到底做过什么事,从来不问他胃痛到底为什么。
只是每次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微笑着面对,一直抓着NAGI的手,那模样便有一种很难得的坚强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