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松了口气。「我真担心他得罪殿下,因为他不是个擅长表现温柔的人。」
「可是我觉得,他、他很温柔......也很......很体贴。」
兰瑟的脸上慢慢浮现一层红晕,害羞的模样来得太突然,害尤金根本没听清楚奥达隆是如何帮了王子殿下很多很多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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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路上,三王子的神态仍旧在尤金脑中萦绕不去,王子对奥达隆的好感实在明显得过份。
他开始为友人筹画起未来,三王子固然缺乏强力的背景与母系亲戚,王子的身份却不容置疑,或许这将是奥达隆的一个好机会,毕竟高贵的血统在米卢斯是十分重要且有用的一环。
「尤金,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最好是在想我,否则我可要吃醋哟!」
身後传来的声音带著娇蛮甜腻的特质,一听就知道是芬姬儿公主。
尤金自小训练有素,立即换上一抹灿烂完美的笑,刚回过头叫了一声殿下,一股浓香和明亮斑斓的色彩已扑到鼻前,笑嘻嘻质问他:「快说,你在想哪个令我生气的家伙?」
尤金在心中苦笑,要说他正在想奥达隆吗?那将是多麽糟糕的误会!
「我在想......」
他犹豫的目光微微一偏,忽然发现公主不是单独一个人,在她的身後几步还站著一个人,那人正望著自己,一脸古古怪怪,像笑容又不是笑容的神气。
他僵在原地,心底起了一阵骚动,是慌乱,还是其他的情绪,他不能确定。
「卡雷姆......你、你不在家里?」
「你也不在家里呀!」卡雷姆斜斜倚著廊柱,态度略嫌散漫,回答也不怎麽认真。
「噢,够了,我不要忍受这麽愚蠢的对话。」公主轻轻跺脚。「你要不要回答我?」
尤金收回视线,笑著致歉:「是我的错,我没有想什麽,殿下在想什麽才是我关心的事。」
耳里听见细微的嗤声,他知道来自何处,知道那是在嘲讽他的标准答案,但他假装什麽都没听到。
「那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关於我在想什麽。」
芬姬儿亲腻地勾住尤金的一边手臂,另一只手伸向卡雷姆,将他拉到身边,也勾住他的一只手,这才心满意足,抬起笑脸,领著他们边往前走边说:「是我的十六岁生日宴会,父王说要在我最喜欢的地点举办,但我还不知道我最喜欢的地点是哪里?我可以用得上一些好建议。」
「不知道公主殿下对於地点有什麽样的条件?」
尤金低下头回答,一方面是公主矮小;另一方面也是公主矮小,他只需平视就能近距离接触到卡雷姆的视线,而他确信那道视线正盯在自己脸上,使他不敢轻易回视。
「我们将举办三天两夜的庆祝宴会,需要足够的房间让参加的客人住宿......啊对了,卡雷姆,你得要感谢我,因为我打算让你先挑选房间!」
卡雷姆终於把视线移到公主身上,尤金刚要放松,却听见他回答:「为什麽不让尤金先选呢?我跟他分享同一个房间就可以了。」
什麽?「不要!我要自己睡!」尤金强烈的反应连他自己都吃惊。
芬姬儿轻揪起细长的双眉,「虽然是最小最小的一件无聊事,但我记得你们从前都住同一间不是吗?」
确实......公主的记忆很正确,尤金一时找不到理由支持自己的要求。
「没关系,尤金不愿意,那就安排我和漂亮的美人一起睡吧!」
「那也不行!」他又立刻反对。
其他两人一起看向他,公主率先发出埋怨:「尤金,你怪怪的呢!」
「是啊,尤金,你怪怪的。」卡雷姆倒像是喜欢看兄长窘迫的模样才开口附和。
尤金的头已经疼到快要炸裂开来。
「我们......我们能不能最後再讨论房间的分配?我是说,一定有其他更重要的事项需要优先决定。」
「当然有罗!」
芬姬儿露出甜美的笑容,拉著裙襬翩翩转了一圈。
於是,一整个下午,公主殿下换了一套又一套礼服,三天的宴会,十几套的候选服装,加上两三倍数量的鞋子头饰、项鍊手镯,尤金和卡雷姆的眼前彷佛有数不清的蝴蝶在飞舞,飞到眼睛都花了,还是得打起精神,竭力翻新赞美的词汇。
其实公主并不需要他们的意见,她心中早已有了大致的想法,她只是展示给他们看,然後观察他们的反应。尽管尤金很谨慎,卡雷姆很随便,她依然能够辨别他们的好恶,再挑选出兄弟俩都喜欢的装扮。
当尤金觉得已经看遍这世上全部的蕾丝边、蓬蓬裙、粉红色羽毛、黄金色缎带,公主才终於放过他们。
回家的路上,他找不到理由不跟卡雷姆共乘一辆马车。
一半因为头晕,一半因为逃避,尤金斜斜侧向车门,闭起了眼睛。
「你现在不愿意看我,之前在镜子里却看得很专注。」
卡雷姆忽然开口,尤金的身体震动了一下,他不确定是否是马车轮颠动的缘故。
「那是意外......你一定已经知道原因......」
「我是知道原因。」後来问了多娜,他知道镜中的尤金并不是幻觉,但他还无法真正高兴起来,因为今天......「芬姬儿的十六岁生日,你知道那代表什麽意思吧?」
「......嗯。」
尤金睁开眼睛,望著窗外晃动的秋日景色。
秋天即将结束,一进入冬天,就是芬姬儿的生日。
按照惯例,公主将在十六岁到十七岁的一年之间决定夫婿,通常以盛大的生日宴会做为开头,所有可能的人选都会受邀到场。
大公主丽洁儿当年就是在自己的十六岁生日时拣选了五名候选,然後花费半年时间做出最後决定。
这一次,挑选夫婿的气氛极为淡薄,生日宴会变成了纯粹享受社交乐趣的场合,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芬姬儿公主将在佛利德林家的两兄弟当中做出选择。
【 12 】
卡雷姆从衣袋摸出一枚银币,笑著问他:「正面?反面?」
尤金不太明白他的用意,顺口回答:「正面。」
「好!」他朝上弹起银币,「猜中的就娶芬姬儿。」
银币带著清亮的响声,在空中旋转了十几个圈子,尤金基於一股冲动,在银币落到卡雷姆的手背之前,抢先夺走,扔出马车窗外。
「这种事,让殿下自己决定就好。」
他看著窗外,银币闪了几闪落到街边,被马车抛在後头,就像他自己的烦恼,只能暂时扔开,逃避短短的一阵子。
尤金的反应出乎卡雷姆的预料,他觉得有点好笑。
「抢劫一枚银币实在不比我的方法高明!你不该太严肃,说不定芬姬儿也打算扔银币来做决定呢!」若非如此,以芬姬儿从不低调的性格,大家早该看出公主殿下的决定了。
尤金不肯接话,打算逃避到底,他望著马车奔过一个又一个街口,想起一件事,临时吩咐车夫改变路线。
「我们要去找奥达隆?为了什麽事?」卡雷姆问。新修正的地点是宫殿骑士团的教导场兼营舍,他毫不怀疑他们的目标是奥达隆。
尤金很高兴有另一个话题可以跟卡雷姆谈论,於是简略说了一遍他对三王子兰瑟的新发现。
卡雷姆一脸的不可思议,吹了一声口哨。
「哇!陛下一家人的喜好都是那麽样的奇怪、那麽样的独特啊!」
「注意你的语气!更何况,你的说法不见得是事实。」
「算了吧尤金,别假装你欣赏丽洁儿的丈夫,他是一个大灾难!还有二殿下的新婚妻子,她是一个......一个......」
虽然皱著眉头,尤金发现自己正盯著卡雷姆,好奇他的结论会是什麽?他的两只手在空中比划,企图描述他心目中的二王子妃,单就手势看来,似乎是相当奇异的团状物?
他最後宣告放弃,转头对尤金说:「她是一个〝那个″,你知道的。」
「我可不知道。」尤金差点泄漏出笑容。
他急忙咬住下唇,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保持严肃。「就算两位殿下的选择不够理想,你也不应该说出失礼的话。」
「好吧,你愿意承认他们是糟糕的选择,那我就承认三殿下的喜好也许比他的哥哥姊姊们高明。唯一的问题,奥达隆不是那个大灾难,更不是一个〝那个″,他拒绝王族青睐的可能性很高。」
尤金点点头,同意弟弟的看法。
「我会试著劝他。就我所知,奥达隆目前没有锺情的对象,三殿下难道不正好是个理想吗?殿下的势力虽然比其他兄弟姊妹孤弱,王子仍旧是王子,对於提升奥达隆的地位非常有帮助。」
「噢,佛利德林式的思考!」卡雷姆做出夸张的手势和语气,他侧转身体,翘起一条腿,懒洋洋望著兄弟。
「你一定从来没想过,有很多人,他们不太计算这些利益,他们情愿保有自己的爱情......即使对方顽固的脾气、保守的观念、追求完美的执著,样样都是那麽麻烦......可是你一定没想过,有人就是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我们在讨论的是兰瑟殿下。」
「我说的不是兰瑟殿下,而且你明明听得懂我在说什麽。」
「............」
他们乘坐的是一辆相当宽敞的马车,足够六个大人面对面舒舒服服坐著,尤金却觉得空间太狭窄,尤其他和卡雷姆之间的距离正在逐渐缩短。
「别靠过来。」他发出警告,同时移动自己的位置。
「只要你不躲。」
不躲,怎麽可能?尤金尽他最大的努力远离他的弟弟,但是车厢里并没剩多少空间能够努力,他的背脊紧贴住车厢壁,毫无闪躲的空隙。他慌忙伸出一只手去摸索门把--唯一的一条出路。
卡雷姆半途截住他,另一只手掌紧接著抚上他的颈子,身体同时贴近。
「卡雷姆!?」尤金窘迫地叫出声。他分不清楚是手掌、还是颈子在发烫?也许两者皆是。
规律的颠动正在这时停止,车门敞开,车厢内陡然一亮,光线斜斜洒进来,接著是他们都熟悉、恭敬有礼的声音。
「两位少爷,已经到......到、到、到了......」
来开门的随从,本来稳定的声音到中段就变质了。他惊恐万分地发现,一向笑脸迎人的卡雷姆少爷,瞥过来的眼神凌厉得彷佛能杀死人,可是他自问没有做错事啊!
随从瑟缩著身子,疑问的目光转向另一位少爷。尤金的脸色这时候才变成一片白,他全身僵直,勉强弯了弯嘴角,逼出一道称不上是笑容的怪异弧度。
「谢谢你......帮我整理衣领......」
卡雷姆微微一笑。「别客气,让我理得更完美一些。」
不给尤金拒绝的机会,卡雷姆的两只手各拉住他的一边领子,一根指头悄悄伸在衣领里,随著整理的动作,从後颈贴住颈项往锁骨滑动......轻微、且暧昧无比的抚触爬上彼此的神经,因为第三人的在场而加倍刺激。
第三人的随从却什麽都不知情,卡雷姆的手掌自然遮掩在外侧,他的角度只看得见尤金低低垂下眼睫,眉头揪起,苍白的脸色中淡淡透出来一抹嫣红。
尤金少爷是因为弟弟的体贴而感到不好意思吧?忠诚老实的随从在心里擅自做出结论,并且感动不已。
尤金离开马车时的态度很匆忙,倒是堕後的卡雷姆停下来,拍拍随从的肩膀。「不好意思,刚开门时吓到你了。」
「啊,没有没有。」他连连摇头。
「你在这里稍等,我猜我们会有三个人回去。」
「三个人?」
卡雷姆笑了笑没再多说。他百分之百肯定,尤金会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不敢跟他独处。
【 13 】
「看看我的儿子,多麽英俊迷人!」
尤金以微笑回应父亲的赞美。
他一动也不动站立著,胸膛微微挺起,方便仆从在他的衣襟别上白色蔷薇。明天就是公主殿下的生日,三天两夜的庆祝将从今天傍晚开始,他和卡雷姆一早就开始准备,午前必须抵达。公爵也在一旁督促,兴致比两个当事人更高昂。
「身为你的儿子〝们″的其中之一,我不得不问,为什麽用单数型态?不要告诉我是文法错误喔!」
公爵转过头去,他的小儿子正悠閒斜靠在躺椅上。如果懒洋洋的散漫也可以跟帅气扯上关系,眼前无疑是极佳的实例,但是他偏偏喜欢开小儿子的玩笑。
「我很惊讶你这麽问,我以为原因很明显。」
「我就知道,我是路边捡到的鸡蛋里孵出来的。」
「所以你发现你出生的大秘密了!」
父亲和弟弟之间夸张荒唐的笑闹,尤金听了十多年,渐渐能够轻松看待。从小到大,他们兄弟俩得到的关爱算得上均衡,父亲却只跟卡雷姆开身世的玩笑,尤金曾思考过原因,认为是性格的缘故,卡雷姆对玩笑的容忍度可说毫无界限,是他自认比不上的一项优点。
「卡雷姆的花呢?」
公爵随意看了一眼盛放鲜花的大银盘,没见到红色的蔷薇。
「我要他们不必准备,我自己已经处理好。」卡雷姆拉正身上的外套,将左襟正面展示出来。
公爵投以嫌恶的一瞥。「......那是什麽东西?」
他走近几步才看清楚,那一团红是红色缎带扎成的手工艺品。
「很棒吧?比起不到一天就枯萎的鲜花,更方便省钱。」卡雷姆的语气十分得意。
「省钱?哈!」公爵往前一伸手,迅速扯下那一团红色缎布。「根本不需要!你试试看在今天的场合用什麽鬼缎带花,下场就是被你根本叫不出名字的亲戚们围剿,保证耳鸣一整年!」
缎带花排除了,公爵的口中仍不断念著第几代第几代祖先会从坟墓爬出来,因为子孙不肖而不能瞑目之类,唠叨的程度连一起生活十多年的两个儿子都讶异。
「我从来不知道你那麽在意!」
卡雷姆和父亲的长相性格人人都说相像,他以为父亲在这方面的想法也会跟他类似。
「我?在意的不是我,而是你踏出大门,外面的每个人都在意。你想要过舒服惬意、没有人罗唆的生活,必须付出代价。」
「唔,如果代价只是一朵鲜花......」
他止住声音抬起头,整装完毕的尤金不知何时已站到他面前。他有一个立即的感想,那个规定这些麻烦传统的某一代祖先一定跟尤金的外貌相仿,所以选择最相称的品种,白蔷薇簪在尤金的衣襟上显得特别出色。
「站起来,」尤金魔法般变出一朵红色蔷薇,一脸〝我早就知道你会乱搞″的表情。「你就让人放心一次吧!」
卡雷姆难得没有多说笑话,乖乖站起,让尤金为他别上花朵。
那一直都是尤金的工作,因为卡雷姆从小就拒绝其他所有的人,只要尤金。虽然尤金的手指不是天生灵巧,偶尔会扎伤他,但他就是喜欢看针尖戳伤自己,却疼在尤金心头的模样。疼痛会在瞬间转化成喜悦,他怀疑过那是一种病态的感觉......嗯,现在大概也是,对亲兄弟的迷恋,没有人会认为是正常的范畴。
不过他没料到今天还有同样的待遇,兄弟的关系经历了几次微妙的变化,他不敢奢望尤金的帮忙。
公爵在一旁频频点头。「我的亲生儿子对鸡蛋孵出来的养子很不错,应该是归功於我的教养和遗传。」
「在我们鸡蛋界,你说这种话就叫做厚脸皮哪!」
......尤金很庆幸在鸡蛋的话题继续茁壮之前,总管进来通报,预定迎接他们的伊恩和埃蒙的马车到了。
尤金上车时亲自抱著一只大盒子,宣称是不可离身的贵重礼物,一进车厢就搁在座位上,阻挡在他和卡雷姆之间。後者瞄了一眼,拼命忍住不去破坏兄长薄弱的防御,也只有他们兄弟才知道这个大盒子存在的意义,跟是不是礼物、贵重不贵重毫无关连。
车厢里只有埃蒙一个人,彼此招呼过後,他解释:「伊恩的耐性比较好,所以他负责陪伴兰瑟和安杰,他们中午以後才会出发,小殿下的心情不好,你们知道的,就是那件事的缘故。」
那件事啊......尤金悄悄在心里叹气。每个人对那件事的了解程度不一,他是少数几个熟知全盘内情的人。
简单的说,本来应他的请托,前往陪伴兰瑟的奥达隆,在王宫凑巧遇见安杰路希王子,两个人明明差了十岁,却似乎一起度过了愉快的一段时光。
然而,四王子安杰路希是拥有绿翡翠王子美称的宫廷宠儿,和不受重视的兰瑟完全不同,奥达隆此刻的身份地位不适合接近,严重违反了王宫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