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viburn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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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998年10月8日 7:51--
今天秦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早上起床直到现在,一直不停地打哈欠,他昨天睡的也并不很晚,照理说不该这么困,想来也许是放假综和症吧。七天的假期过后,他整个人都还没回到正轨上来。
"怎么了?至于这么困吗?"珺玮看向秦通。
"不知道,就是睁不开眼,估计是放假放得整个人都睡散了。"秦通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
"你别老这么要死不活的行吗?"夏童托着腮另一只手转着一支荧光笔,"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你现在正在秋乏时期呢,可你也别老这样啊,打哈欠传染你知道不知道?"
"没办法,我就是困。哎你有兴奋剂吗?给我来一针。"秦通斜着眼睛看着夏童,语气软绵绵的。
"你真是高抬我了,我上哪儿给你弄兴奋剂去呀。"夏童停下转着笔的手,把笔放下后,她把自己的透明保温杯放在秦通面前,"就有咖啡了,凑合着喝吧。"
"免了,我喝不了咖啡,恶心。有茶没有?"秦通把杯子又推了回去。
"困死你得了。"夏童小声念叨。
阳光从教室宽大的玻璃窗照进来,晒得秦通愈发困倦。放假的这七天,他除了吃就是睡。珺玮一直呆在沈放那儿,直到今天早上沈放才把他送回来。七天中,他清静到了极点,珺玮并没有给他打电话,他倒也乐得没人打扰。宿舍楼中绝大多数人都回家了,他没有,反正回家也就只是他一个人。宿舍有闲书可以看,有随身听可以听,有床可以睡,再加上食堂过节不休息,他什么都不用操心,当然除了吃就是睡了。回家还得自己做饭,他何苦回去。
他的哈欠一直到老师走进教室才略有收敛,上课时还算清醒,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他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吃完午饭回到宿舍后,他洗了把脸,又爬上了床。
"不会吧你,又睡呀?"珺玮有点不敢相信。
秦通没有回答珺玮的问题,他伸了个懒腰,然后将一双手臂枕在脑后:"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还行。"
"都上哪儿玩儿去了?"
"嗐,玩儿什么呀,也就是逛逛街,看看电视。"珺玮边说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不会吧?我还以为你们玩儿的挺高兴的呢。"
"其实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逛街看电视。他这几天不象咱们,酒吧越到年节越不能放假,我总不能在他工作了一宿之后再让他陪我玩儿一天吧。所以他一般都是上午睡觉,中午吃完饭后,下午和我出去,然后吃晚饭,吃完晚饭后他再开工。他上班儿的时候,前半宿我还能陪他呆着,到后半夜我就扛不住了。"珺玮说完,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放在桌子上,"对了,这是夏童给你的,她从她同屋女生那儿要来的,我刚才下楼打水正好碰上她。"
"什么呀?"秦通坐起来。
"茶叶。她说就这么点儿了,先让你喝着。"
"哎呦喂,够意思。"秦通立刻来了精神,他下床,走过来,打开纸包闻了闻那四溢的茶香,"嗯,真香。你喝吗?"
"不了,我不爱喝茶。"珺玮摆了摆手。
秦通把茶叶重新包好,塞进抽屉,然后又爬回床上。
"你不沏上?"
"反正今天下午没课,喝了也没用,明天再说吧。"他拢了拢有些乱的头发,揉了揉发紧的眼皮,"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沈放到底在哪儿打工呢。"
"啊?你还不死心哪?"
"你越不说我就越惦记着,这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懂吗?"秦通拿自己开着玩笑,"告诉我吧。"
珺玮沉默了片刻,随后看向秦通:"你保密吗?"
"天地良心!"秦通不明白,一个酒吧何必弄得这么神秘。
"PINK BALL,听说过吗?"
"没有。"秦通有点茫然地摇了摇头,"干吗叫‘BALL'呀?球?粉色的球?"
珺玮听完,一下子笑了出来:"什么球呀,是舞池,BALL不是还有舞池的意思吗?"
"是吗?"
"你别装糊涂了。"
"没有啊,我是真不知道,我一向最讨厌英语了。"从秦通的表情来看,他的确没有撒谎。珺玮收住笑,喝了一口水。
"那翻译成中文就是粉色舞池?"
"是桃色舞池。沈放说老板本来也想叫粉色舞池,可后来觉得桃色更有诱惑力。"
"也对。"秦通表示赞同,"哎,那个老板是不是也挺桃色的?"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那个老板是女的。"
"女的?"
"嗯,新鲜吧?"
"新鲜,我还以为是男的呢。按说一般女老板开店都爱取个温馨点儿的名字,比如烛光小屋、蔷薇画廊一类的。"
"你可别小看她,她可有能耐了。不止酒吧,她还开服装店呢。"
"那她可够有钱的。"秦通挑了一下眉梢。
"也是白手起家,后来越做越大,我挺佩服她的。"
"一个女的弄到这地步挺不容易的。她有多大了?"
"三十出头吧。哎,对了,你知道她叫什么吗?"说到对方的名字,珺玮显得格外兴奋。
"叫什么?"
"叫胡朋朋。"
"大鹏的鹏?"
"不是,是朋友的朋。你发现这名字有什么特点了吗?"
秦通低头想了想,在心里默默写着这个名字,然后他突然抬起头来:"对了,是不是有五个‘月'?"
"没错!沈放一开始老叫她‘古五月',后来觉得拗口,就改叫‘胡四月'了。"珺玮兴高采烈地说着。
"那人家能乐意吗?"
"倒没什么不乐意的,沈放叫她,她也答应。"
"那她还真成。哎,那她老公知道了能答应吗?"秦通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想得太远了。
"她还没结婚呢。"
"喔,也是。一个这么特别的女人估计也没人敢轻易娶她。"
"我也这么想。"珺玮赞同秦通的话。
"行了,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睡了。"秦通翻了个身,背对着玮躺下。
"什么?"珺玮吓了一跳,"你还真的接着睡啊?"
"那当然。哎,吃饭时候叫我一声啊。"秦通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准备去梦见周公,只留下看着他的后背,一脸无奈的珺玮。

--1998年10月13日 16:20--
秦通万万想不到的是沈放居然打电话给他,而且还是往他手机上打电话,他不知道沈放约他见面是要干什么。中午接到沈放的电话,约定了下午四点半在圣堂师大斜对面的音像店里见面,现在还不到四点半,秦通还呆在宿舍里。
"哎,玮,一会儿我出去一趟。"他边整理书架上的书边故做很随意地说着。
"去哪儿?"珺玮的视线从手中的报纸移开,挪到秦通的后背。
"别问了,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别参与。"他故意提高了声调,一副说教的样子。
"嗬,还没当上老师你就狂上了?"珺玮放下报纸近一步问,"是跟女生出去吧?谁呀?"
秦通有些哭笑不得,他可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停下手中的动作,他转过身,冲珺玮神秘兮兮地说:"蒙娜丽莎。"
"你得了吧,还维纳斯呢。"
"不,我不和残疾人套近乎。"
"行了行了,我不问了,反正你也不说实话。走吧,别迟到。"珺玮不再理他,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报纸上。
珺玮的不再追问让秦通松了口气,因为刚才沈放特别叮嘱不要告诉珺玮。洗过手,看时间差不多了,秦通便抓起床上的小格子纯棉衬衫,和珺玮打了个招呼后,边系扣子边下了楼。
他出了楼门,绕过学生餐厅和几幢教学楼,走出校门。隔着一条马路,他看到斜对面那家名叫"雨音"的小音像店。穿过马路,他走到音像店门口。看了看表,正好是四点半。他走进小店,一眼就看到站在对面货架前挑着卡带的黄头发男生,虽然那不算短的头发遮住了男生的半个脸,但从那高高的个子、深麦色的肌肤和胸前闪亮的十字架,还是很容易确定那就是沈放。今天他穿了一件短袖的豹纹拉链紧身上衣,一条黑色漆皮裤子和一双黑色的军警靴。整体上来看,给人的印象是一看就不像学生,也肯定不是做普通工作的,比较像摇滚青年,再要不就是痞子了。
秦通条件反射般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纯棉衬衫、白T恤、灰色牛仔裤和刷得干干净净的旅游鞋,当然,还要加上鼻梁上那副眼镜和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他觉得自己这身在学生群中还算跟得上潮流的打扮和沈放相比,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土老冒。
他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和沈放打个招呼,可谁知沈放先抬头看见了他。
"嗨,够准时的,不愧是大学生。"沈放一笑,将手中的卡带放回货架,在他甩开遮住眼睛的留海儿时,秦通看见了他右侧鼻翼上银亮的小钉。
"准不准时和是不是大学生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你们生活格式化,习惯准时。我不一样,我作息表奇乱无比,今天没迟到已经是奇迹了。"他又从架子上拿下一盒卡带,看着曲目。
"有什么事?"秦通直接切入正题。
沈放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他吁了口气,说道:"其实我早就想约你出来一趟了,一直没时间,今儿才因为换班儿有了点空。哎,咱们去旁边饺子馆边吃边聊吧?"
"刚几点呀,我不饿。"秦通看了一眼表。
"那行,咱们去那边那个酒吧坐坐。"沈放抬手指向窗外。顺着他的手指,秦通看见了不远处有一个小酒吧,他同意了。
二人走出了音像店,向酒吧走去。走近时,秦通发现酒吧的名字也叫"雨音",他下意识地朝身后的音像店看了一眼。
"这两家店是一个人开的。"沈放看到秦通的表情后解释道,"我跟老板聊过几句,他是先开了酒吧,后开了音像店。因为开在学校旁边,所以规模不大,风格也挺本分,不过该有的设备倒差不多都有。"
"我都没注意过这儿有个酒吧,就知道那个音像店,你倒比我熟悉这儿的地形。"秦通觉得有点讽刺。
"没辙,谁让我就是干这个的呢。对酒吧我一向特别敏感。"话音未落,他们已经到了酒吧门口,沈放先推开门,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屋里没有几个人,挺安静的,柔和的音乐在室内回响。他们找了一张双人桌坐下,沈放要了啤酒,秦通则要了橙汁。
"行了,该说正事了。"喝了一口尚在冒泡的啤酒,沈放开口道,"珺玮都跟你谈过什么有关他的,或者我的私事吗?"
这个问题绝对出乎秦通的意料:"怎么了?"
"有过吗?"进一步的追问。
"没有,他就是说过关于你那个叫PINK BALL的酒吧的老板娘的事。"秦通认真地摇了摇头。
"胡四月?"沈放直接叫着胡朋朋的绰号。
"嗯。"
"别的呢?"
"没别的了。"
"是吗。"沈放将双肘撑在桌沿上,眼睛看着秦通用来搅动橙汁的吸管,"那好,我告诉你,要是珺玮不说,你就什么也别问,尤其是他的过去。"
"过去?什么过去?"秦通根本听不明白。
"就是他认识你之前的事。我怕你要是一不留神说了什么会让他受刺激。"沈放说完,看了秦通一眼,接着说,"你别惊讶啊,实话告诉你吧,珺玮他以前......失去过记忆。"
最后几个字着着实实地吓了秦通一跳,他几乎打翻了杯子,沈放的声音并不大,可他却听着像惊雷一样。
"真的?不会吧?"张了半天嘴,他才吐出这么几个字。
"我骗你干什么,是真的,他没有十岁以前的记忆。"沈放又端起杯子喝了几口,然后接着说,"十岁那年,啊,对了,就是你走的那年,他来了,是教警车和救护车送来的。那时侯他特矮特瘦,弱不经风的。我当时觉得他特殊得很,一句话都不说,跟小猫似的,怕人,怕强光。他头发挺长的,跟女生似的,还特柴一点光泽都没有,哪儿像现在,头发比缎子还亮还滑溜。"
"那他是怎么失的忆啊?"秦通紧张地问。在接下来听沈放讲述的过程中,他觉得自己呼吸都快停止了。
"他刚出生的时候,正好赶上他XXXX的葬礼,所以他爸就觉得这个孩子特丧气,觉得是珺玮把他奶奶给克死的。后来,他长大了点,越长越漂亮,一点儿也不象他爸他妈,结果他爸就开始怀疑珺玮是野种。你不知道,那家伙是个酒鬼,一喝醉了就拿珺玮和自己老婆撒气,当时他们家住的是大杂院,全院都听得见他打珺玮的声儿,可就是没人敢管。那时侯珺玮也邪了,怎么挨打都不喊一声。有一回,他又借酒撒疯,就又打珺玮,玮想跑,他......我都难以启齿,他居然拿绳子把珺玮一只手绑在床腿上,让他跑不了。珺玮他妈一边哭一边拦着,他一把就把她给推了出去,没想到这一下就出人命了,他妈摔倒的时候,后脑勺撞在炉子角上,你想想,烧煤的那种铁炉子,能不出人命吗?
当时是晚上,他爸一看事闹大了,就什么都不顾了,连鞋都没穿就跑了出去。邻居们听见没了动静,出来一看,发现地上躺着珺玮他妈,旁边全是血,都顺着台阶流下去了。进屋一看,珺玮坐在地上,吓得连动都动不了,一只手还绑在床腿上呢。
邻居们一见事儿闹大了,就赶紧报了警,把这娘儿俩都送进了医院,他妈自然是没救了,可没想到珺玮一下子失去了记忆。听说这是一种心理自闭型失忆症。嗐,我也记不清了,可能是这么个病吧。世界各地都有病历,但相当少。大致来说,就是当一个人,尤其是小孩儿,受了极大的刺激时,大脑可能就会强迫性地封闭这段记忆。
后来,珺玮在医院呆了好长时间,神智才慢慢清醒过来。听说他没恢复正常之前,经常产生幻觉,他可能觉得自己还被绑在床腿上,老想用另一只手去抠绳子,结果把那只手腕都抓破了。你现在去看,他那儿还有疤呢,是左手。
再后来,医院商量着,只能先编个瞎话骗他了,就说他爸妈是在一次恶性交通事故中死的,他当时侥幸没死,不过大脑受了震荡,就记不起当时的情况和过去的事儿了。小孩总是好骗的,更何况珺玮失了忆,他那时侯就是一张被格式化了的软盘,你再往里输入什么就是什么。不过,这也是为了他好,要是告诉他真相,就太过残忍了。"
沈放结束长长的讲述,他叹了口气,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啤酒。
秦通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他几乎认为这些都是沈放瞎编出来逗他玩儿的。一个人的身世,怎么可能像演电影似的那么离奇?
但这就是真的,千真万确。
"那他爸呢?就失踪了?"秦通好半天才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沈放放下杯子,摇了摇头:"没有,过了几天,有人发现他爸死在路边儿的阴沟里,是跟别人打架时让人家划断了颈动脉。该!报应!"
听着沈放说最后两个字时咬牙切齿的语气,秦通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他默默地喝了两口橙汁,然后问:"送他去孤儿院的时候,干吗还用警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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