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viburnum

作者:  录入:01-04

"珺玮!"沈放叫了出来,"犯不上求他,有本事让他传去。"
"你是无所谓,我呢?!这儿是师大,要是......"
"师大怎么了?!"沈放一下子打断了玮的话,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嗓门有点大了,于是,他便不再开口,只是偏过脸,冲着门咒了一句,"狗娘养的破大学。"
"行了。"秦通及时止住了二人即将爆发的争吵,他不想看见他们争吵,那样他会觉得是自己的错。"别说了,我不会乱传的,我不是那种人。"
"我哪儿知道你是哪种人。"沈放没好气地甩了他一句,"装模作样。"
"我装不着!"秦通立刻反驳,"你们的事和我无关,我没必要给你们瞎传去,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了对我也没什么好处。我不是那种老古板,都九十年代了,没必要思想还那么保守。我也不会嫌你们恶心,珺玮......你也用不着换宿舍。"
秦通觉得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一句时,他都怀疑是不是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好半天,屋里安静得让人紧张到甚至想呕吐,只有烟雾在空气中慢慢散开。秦通又尴尬地盯着那个纸袋,珺玮只是低头看着铺着沙色地砖的地面,沈放则只是一声不吭地抽着烟。
过了大约三分钟,沈放终于打破了这种几乎让人发疯的寂静,他单手搂住珺玮的肩,对秦通说:"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也就用不着躲躲藏藏了。我跟珺玮就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而且也不止一年两年了。你说你不会外传,我信。你和珺玮是一个屋住,一个班上课的,关系近得很,估计就算今天躲过去,以后也保不其被你发现,知道了也好,省得老得藏着掖着,跟防贼似的防着你。你以后多费费心,别让珺玮受了委屈就行了。可你也记住了,要是你对珺玮不好,也别怪我撕破脸。我不是威胁你,我说正经的呢。"
"我知道。"秦通和沈放对视了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珺玮,他微微笑了一下,随即站起身,走到自己的柜子前。他打开柜子,拿出包装精美的两份礼物,一份递给沈放,一份递给珺玮:"别的先不说,无论如何今天是珺玮的生日,我也只能送送礼物了,生日快乐。"
"啊,谢谢。"珺玮讶异地接过小盒子,他抬头看了一眼秦通,迎上对方复杂的眼神,摒去尴尬、不知所措和一点点无奈,他还是从秦通眼中看到了温和而诚实的部分。
"那我这个呢?"沈放问。
"圣诞啊。"秦通简洁地回答。
"我可没礼物返送你。"他的眼神缓和了许多,表情也自然了,这让秦通松了口气。
"我也没想到圣诞礼物,抱歉啊。"珺玮满是歉意地看着秦通。
"行了,无所谓,我又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他笑了一下,想表达自己的不介意。
"我看你像。"沈放站起来,把盒子收进外套的大兜里,看来他现在已完全放松了对秦通的戒备了,"行,那我先走了。"
"哎,你还没说我为什么像呢。"秦通故作不依不饶。
"小眼镜啊,显得特会算计。"
说到算计,秦通便想起了夏童,看来他最好配一副隐型眼镜,否则太容易被别人当成夏童那样的财迷。
"你不再坐会儿了?"
"不了,快迟到了。"沈放一手打开门锁,另一只手捋了一下走过来站在他面前的珺玮的头发,无论语气和眼神都格外温柔,"早点睡吧,啊,明天不是还考试呢吗,我上班去了。"
"嗯,小心骑车。"珺玮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沈放开门离去。他重新关好门,接着看向秦通:"谢谢你的礼物。"
"你还得谢一个人。"秦通走到桌子前从纸袋中拿出一个写着"TO欧阳珺玮"的盒子递给珺玮,"这是二丫头给你的。"
"二丫头?"
"喔,是夏童。二丫头是她小名。"秦通忙解释。随后,他又坐回到床上,紧跟着脱鞋上床,将后背靠在叠好的被子上,双手习惯性地枕在脑后。他觉得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虽然仅是在这几分钟内知道了沈放和珺玮的真实关系,但这一条却比其他的事要让秦通累不知多少倍。他没有想到就在自己身边,就有一对儿"男同志",他一直认为这是很遥远的事,而且不会在圣堂师大出现,可这事偏偏就发生在他住的201室里,真是上天的安排。
"哎,珺玮。"秦通看着上铺的床板,小声问了一句,"你喜欢沈放哪儿啊?"
珺玮一时间愣住了,他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便开始脸上发烧:"我哪儿知道,没想过。"
"也是,喜欢别人是不需要理由的。这理论虽然俗,却四海皆准,真是大雅若俗啊。"秦通翻了个身,背对着墙,他有点突然地问,"我说,PINK BALL是不是......哎,你别生气啊。PINK BALL是同志酒吧吗?"
这回珺玮没有愣住,他想了想,然后点头:"是。"
又被秦通猜中了,现在秦通不免有些佩服自己的预感了。 "我想也是。那,有女的去吗?"
"也有,不过特别少。"
"那胡四......不,胡朋朋呢?"他差点叫出老板的外号来。
"她不是,他就是想给圣堂的同志营造一个空间,这人挺好的就是显得有点凶。"珺玮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和秦通面对面,"秦通,真不知怎么谢你才好。"
"嗐,不就一个生日礼物吗。"
"不是这个。"珺玮苦笑着否定了,然后,他认真地说,"我是说我跟沈放,一般来说,让男生接受自己朋友是同志挺难的,我也没想到你能承认我们。"
"我不承认你们难道还能反对啊?只要你们俩是认真的就好了。我只是反对滥交。"秦通淡淡地扯动嘴角。
珺玮低下头,语气比刚才还要认真:"我真庆幸跟你住一个屋。"
"是吗?"秦通温柔地笑了,他又翻了个身,从枕边拿起一本英语书,打开书后,秦通翻了两页,然后他听见了珺玮走向书架的脚步声。
明天是周二,要考最让秦通恨到牙根痒,烦到头疼,愁到想上吊的英语。他打开单词那一页,却发现根本看不下去。他满脑子都是刚才的事,虽然他真的不太在乎珺玮和沈放的关系,但要他一时半会儿彻底平静下来还是挺难的。叹了口气,秦通扔下书,他决定放弃明天的考试。"见鬼去吧,英语。"心中诅咒着考试,他闭上了眼。还是先睡一觉吧,还是先让睡眠来让他暂时逃避一下现实吧。"但无论如何,这恐怕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一个圣诞节。"秦通这样想。
□□□自□由□自□在□□□
--2002年8月8日 11:46--
默默地吸着烟,秦通靠躺在客厅宽大柔软的黑色真皮沙发上。屋里没有开灯,秦通看着指间的香烟顶端那红亮的火星。
他的脑子现在乱极了,也不知是由于沈放的那个电话还是玮刚才的态度。
几个小时前,沈放的一个电话让玮有些失控了,他一下子把杯子掉在了地上,还好,没有伤到他。之后便是眼泪了,秦通不知道玮哪儿来的那么多眼泪,他就是坐在秦通现在半躺的这个沙发上,一直任眼泪往下掉。秦通坐在对面,想开口,却根本开不了口。说实话,秦通最怕的有两样,一是血迹,他有严重的恐血症,第二就是别人的眼泪,他自己几乎没哭过几回,也许是流泪流得太少,所以一见别人流泪他就不知所措。
珺玮并未哭出声来,也不叫不闹,就只是坐在那儿,默默哽咽着,这就更让秦通愁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几次想伸过手去替珺玮擦泪,却都未能最终把手伸出去。
过了好久,珺玮才止住了眼泪,他站起身,一句话也不说,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秦通想追上去,却又没能成功,长这么大,他最笨的地方就是不会劝慰别人。这之后,直到现在,他就关了灯在这儿吸烟。沈放从电话里说他已经在圣堂火车站了,今晚在车站旅馆住一夜,明天来找秦通和珺玮。
都两年了,他又回来了,他为什么又回来呢?
两年多前,沈放和珺玮分手了,秦通记得清清楚楚,那天珺玮也是这样无言哭泣的。秦通问了好多次为什么,珺玮才说出了三个字:"他腻了。"
秦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凭一句"腻了"就分手吗?这算什么混蛋理由?!
但沈放就是走了,他辞了PINK BALL的工作,一个人走了,他也没告诉任何人自己要去哪儿,然后一下子就是整整两年销声匿迹。
后来,在珺玮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后,他这样告诉秦通:"我们俩是在高二的时候确定的关系,在这之前,是他先对我动手动脚,但提出要正式交往的人是我。我喜欢他,喜欢到发疯,但我就是......我就是和他发展不到最后阶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忘不了我们都是男的吧,这就叫生理排斥吧。我知道,他已经受不了了,那种只能相互自慰的模拟性爱他早就烦了。"
想到这儿,秦通紧紧地闭了眼,他不愿想起珺玮那些赤裸裸的语言,以及当时他那红肿的眼。但他的大脑就是不受控制,就像脱了缰的野马,思绪不停地奔驰,这让秦通愈发地烦躁不安。
"自从我上了大学后,我们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他谈的全是他那个世界的事儿,我说的也都是圣堂师大的事,根本没有交集。他明显地越来越容易发脾气了。沈放有一个朋友,叫杭苇,是个唱歌的,他跟一个中医大学毕业的人交往得挺好,可最终还是没到一年就分手了,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倒是相互吸引,可毕竟长不了啊。我现在才明白。"珺玮曾这样说,之后便是再次的泪下,"明白了也晚了,他当初那么疼我,可怎么就说掰就掰了呢?!"
想到这儿,秦通觉得心里一阵绞痛,他觉得自己已经把珺玮和沈放的事看得太重了。当初刚刚知道他们的关系时,秦通还认为这些无关他的痛痒,可几年过去了,他越发在乎这二人的事情。他清楚,自己写同志小说几乎可以说完全是由于珺玮和沈放的影响。他也想过收手,可笔就是停不下来,一直到小说出版。
大二结束时,秦通终于退了学,他永远忘不了自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珺玮的表情,那种看似无所谓,可眼底却满是惶恐和无助的表情。那时,他刚刚和沈放分手。秦通沉默了好半天,终于将背起的背包又摘了下来,他开口:"要不,你上我那儿住去吧。物业管理费和水电费什么的都是从我爸妈留的财产里出,你不用花一分钱。我也住惯了宿舍了,突然一个人住也不习惯。"秦通只得这样说,他一向心软,他受不了珺玮浸透了哀伤的眼神。
从那之后,秦通那大得有如小城堡似的家中,便多了一个清瘦的身影,一个总是在洗衣服、洗床单、打扫房间的身影。
大学四年是一闪即逝的,好象在忙乱中,不知不觉已耗尽了四个年头。这四年里,夏童不停地换着男朋友,不停地追寻新的恋情。秦通先是无为地度过了一半大学生涯,然后便开始独立创作。珺玮呢,恐怕是经历了一次沉重的打击吧。当初沈放一直是他的依靠,沈放一走,他又能依靠谁呢?想必只能靠自己了。而秦通对他的帮助,应该也是不能忽视的吧。
黑暗中,秦通弹了弹烟灰,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把烟灰弹到地上还是弹到身上了。唉,随它去吧。秦通苦笑着又继续吸着已短短的烟。
沈放曾说过,当初珺玮被送近孤儿院时,好多孩子都欺负他,因为他又瘦弱又苍白,一副格外懦弱的样子。他被别的孩子嘲笑、丢石子甚至往那干枯发黄的头发上粘蜘蛛网。沈放终于看不下去而替珺玮打了一回架。
"从今以后不管谁欺负你,你都得还手,懂吗?!"打完架之后的沈放抹了一把脸上的土,这样对珺玮大声说。
后来,沈放被老师训了一通,因为他打得三个孩子流了血;后来,就再没人敢招惹珺玮了,因为有沈放护着他;再后来,珺玮便紧紧跟着沈放了,因为那是第一个保护了他的人。
小鸡刚从蛋壳中孵出来时,认定第一个保护它们的便是母亲,不管对方是母鸡还是人类。珺玮被欺负时,第一个站出来救了他的是沈放,他怎么能不认定沈放是他最可信赖的人呢?更何况刚刚失掉了真实记忆的珺玮正如才破壳而出的小鸡一样啊。那时的他是纯白的,而沈放,正是给他的纯白甩上第一抹浓墨重彩的人。
秦通又想起那一通录音电话来了,自从在写作界小有名气之后,秦通开始接到一些骚扰电话。他知道,这和他写同志小说有直接关系。后来,他便换了录音电话,也正是这个录音电话,传出了珺玮已久违了两年的沈放的声音。
难道同性之间真的可以有那样强烈的情感吗?就连本身就在写着同性间爱情的秦通也不明白。
"我说我爱他的时候,他从来不说他爱我,连一句‘我也是'都没有。看来他在给自己留后路。我那天问他:‘你爱过我吗?'他才说:‘同性之间哪儿有什么爱情,只要感觉好就相处下去,腻了就散了呗。'我这才知道自己有多傻,我还真以为自己把他给迷住了,结果是我自己在那儿陶醉,他可一直清醒得很!"在好多天过后,珺玮谈到和沈放分手的那天时这样说过,"可他以前那么护着我,我怎么使性子他都让着我,就算有时候吵起来,我给他一个耳光他都不还手。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秦通曾去过PINK BALL酒吧,在那儿,他见到了出双入对的男人们,在他们当中,有的很像情侣,有的,则明显地只是在找性伴。秦通觉得触目惊心,不是因为看到他们亲热的动作,而是因为看到他们茫然的眼神。无论是极像情侣的,还是只是在找乐子的,他们的眼神中都有着或多或少、或深或浅、或浓重或淡薄的茫然。那是一种徘徊在社会边缘的人们独有的茫然;叛逆社会常纲和传统伦理的人们独有的茫然;不知未来如何,不知会有何结果的人们独有的茫然。这种茫然让秦通甚至有些害怕了,当时他觉得有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这感觉霸占了他的每一条神经,即使是酒吧内柔美至极的音乐也难以缓解。
秦通还记得夏童在得知他写同志小说时说过的话:"你不怕自己也变成同志吗?还去那种酒吧找灵感,一旦陷进去可就拔不出来了。和同志接触太多了,如果不能保持冷静,恐怕会受到感染的。我并不歧视他们,毕竟他们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权利,只不过性取向不同罢了。但我还是劝你一句,永远保持中间立场太难了,你要不就回到传统道德这边来,要不就很可能走到那边去。"
这一番话秦通印象很深,他很庆幸自己仍站在中间立场。虽然身子在这边,但却在讲着那边的故事,这就是他现在的状况。
夏童并不知道沈放和欧阳珺玮的事,秦通决定永远不告诉她,因为他不知道一旦夏童听说了这一切会怎么想,更何况他答应过,不向别人说出沈放和珺玮的关系。
时钟的夜光指针缓缓移动着,已经凌晨一点了,秦通已忘了自己已经吸了多少根烟了,他只是奇怪自己为什么仍没有睡意。
无数的旧日残像在他脑中盘旋,他甚至想起了自己的养父母,那是一对和善的夫妻,一对虽然富有却不能生育的夫妻。他们临走前留下的财产足够秦通花上个十年,再加上那幢大房子,那辆豪华车,那个有着游泳池的庭院,那时他恐怕是全圣堂最富有的大学生了。
在出国定居之前,他们和秦通结束了收养关系,因为他们意识到,不管怎么说,秦通的身体里没有他们的血脉沿袭,更何况收养他时,秦通已十岁,一个已经记事了的孩子,想让他从心里认可这对与他毫无血缘的夫妻为父母恐怕已太晚了。可当初他们又是为什么收养了他呢?那时孤儿院里明明还有小婴儿啊。也许,这就是缘分吧,就在视线交汇的刹那,便注定了整整九年的缘,虽然只有九年,却格外值得珍藏和回味。即便现在,他提起养父母时,仍称他们"爸"、"妈"。
推书 20234-01-04 :不是故意洒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