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丹回过神来,连忙将主人惯穿的白色衣袍递上,一面道:"陛下一大早就来看你了,看你睡得香甜,就离开了。"
无悠脸一红,这几天来,他难得一夜好眠。
姐姐塞娜忙道:"陛下说等你醒了就去花园找他。"
塞娜说的自然是指无悠所住宫殿后面的花园,无悠很喜欢那里,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活动场所之一。
天气,晴朗如昔,只是泛着丝丝的寒意。无悠匆忙用过早饭,穿过开满绚烂夺目的鲜花的花园小径,临水而立的凉亭中,两人站立其中。站在前面的正是雪恩的帝王--玻拉林德·准,他正含笑望着无悠,挺立的身躯被灿烂的阳光镀成了金色,英俊的脸庞神采飞扬,隐隐透着王者的威严。身后那人,却让无悠有些意外。依旧是那双清亮而透着冷漠寂寥的凤眼,长长的土黄色头发,如初见时随风舞动,还有那不变的金色服饰,大大的金色十字架。这修长挺拔的少年在无悠快要将他遗忘之时再次出现,虽静默于帝王之后,仍灵气逼人,定非池中之物。
"今天天气有些凉,待会我们要骑马出去。你披上这个。"玻拉林德·准递上一件青色的披风。
"出去?"
玻拉林德·准笑道:"是呀,你的病已经完全好了,天天呆在皇宫不会闷吗?"
无悠欢呼,虽然这几天有塞娜、塞丹相陪,皇宫里面的人也对他非常友好,无拘无束惯了的他还是最向往外面的大千世界。
玻拉林德·准满意的望着无悠的笑容,片刻道,"悠,这是莱瑛,你们见过的。"
无悠点头,含笑望向莱瑛,"你好。"无悠这才发现这年纪轻轻的少年居然只比玻拉林德·准矮一点。
莱瑛只是微微颔首。
"不过,你可不能就这么出去。"准插话,"莱瑛,交给你了。"
一直面沉如水的少年点了点头,随即从身上拿出一团纸状物品。无悠一下就认出那是什么,皱眉道,"我可以不带这个东西吗?真的很不习惯。"
莱瑛看向玻拉林德·准,准才沉吟片刻,点头,"好。不过,悠,为了防止意外,你带上面纱吧。"
无悠带上面纱,红已经牵来了骏马。四人跃马而上,呼啸朝宫外奔去。
都城的街道热闹非凡,一副太平盛世。可无悠知道,他们一离开皇宫的大门,众人骑马漫步的同时一直不动声色的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玻拉林德·准更是紧贴上无悠身侧。无悠不由朝玻拉林德·准投去感激一瞥,这个帝王完全可以变相的将他"囚禁"在皇宫之中,却完全没有这样做,反而愿意冒着危险带他出来散心,无悠觉得他并没有把自己单纯的看成雪恩的"灭神",而是一个有血有泪的人,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更是让无悠感受到了他并不显山露水的温柔,和他在一起如沐春风,无悠相信外界所传"银狼"如何如何凶残是完全错误的。而这时,玻拉林德·准也正好望向无悠,视线相遇,无悠没由来的一阵心虚,慌忙转了过去,轻纱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雪花忽然悄然地飘落。从碧蓝的天空飞舞而下的雪花,一朵,又一朵像是漫天的蒲公英,又像是无数幼小而不可名状的生命,颤动、沉浮、荡漾。不知不觉眼前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了,温暖的春雪却没有一丝寒意。
望着被白雪覆盖着的都城,看着踏的雪来来往往依旧喜气洋洋的人们,交错的记忆开始重叠,无悠觉得莫名的感动,心里暖洋洋的。
"这么说起来,你来的第一天也是在下雪呢。"玻拉林德·准仿佛叹息的声音回响在无悠耳边。
"是啊。"就好象冥冥之中自有上天安排,就好象他原本就属于这里,属于这个和冰幻村一样美丽的国度。此时的无悠觉得他就像一个游子,旅途之后终于回到了家乡。
玻拉林德·准没有再说话,红和莱瑛默默跟在身后。一行人仿佛都沉浸在了漫天的飘雪中。
正驾马慢行,突然冲出一个人影,红"豁"的一声拔出腰件宝剑,急于上前。
"等一下,只不过是个孩子。"无悠看清楚了蜷缩着躺在马前的是一个10岁左右的孩童,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蓬头垢面,身边散落着犹带热气的面包。
无悠迅速下马,其他人也立刻上前查看。
"救......救我......"还在发抖的孩童伸出瘦的只剩下骨头的手臂,拉扯着无悠的衣袍下角。
这时街道的巷子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臭小鬼!敢偷东西,看我不打死你!"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气势汹汹的奔来,一眼瞧见了摊在雪地上的小孩,"看你还往哪跑!"
无悠将轻的几乎没有重量的小人抱起,护在胸前,"请你不要对小孩使用暴力。"
来人望向面前四人,衣着气质非凡人所有,一时之间不敢贸然造次,只得
惺惺道,"不是我为难小孩,而是他偷了我们店里的东西。"说着指了指雪地上散落的面包,"我们也是小本经营......"
无悠望向玻拉林德·准,一旁的红上前拿出票子,二话不说,打发走了见到钱财两眼发光的店老板。
怀里的小人微弱的挣扎了一下,无悠柔声道:"不要害怕,已经没事了。告诉我,你住哪里,我们这就送你回家。"小孩小声吐出一个地名,无悠翻身上马,"准,我们快点将他送回家中。"
玻拉林德·准点头上马,红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莱瑛没有反应,顺从的跟在后面。
在小孩的指引下,众人勒马停在一个狭小的巷子前,马匹无法进入过于狭窄的巷子,四人将马匹安顿好。红走在最前面,莱瑛依旧是一言不发的跟在最后。无悠简直无法相信在如此繁华热闹的都城还是这么一个地方,拥挤、脏乱,阳光永远也照射不到的阴暗潮湿。
而当真正走进了小孩所谓的家中时,无悠看到的是满屋子的十岁上下的小孩。他们正睁大眼睛,惊恐的望着仿佛从天而降的"大人"们。
来不及震惊,无悠将已经平静下来的小人放在由木版拼成的床上,被救的小鬼苍白着脸。"准,快想办法救救他!"
"我来看看。"一直沉默着的莱瑛出声上前,声音一如无悠记忆中的低沉动听,无悠疑惑的看着他俯下身,土黄色的长发落在床上。
"交给莱瑛没问题。别看他年纪轻轻,医术可不是盖的。"红眨了眨眼睛。
玻拉林德·准含笑点头,无悠心中之石这才落地。
"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他贫血。"不多久,莱瑛起身,"需好好调理。"
"果然。"无悠皱了皱眉,满屋子瘦骨如柴的孩子蜷缩着,无悠心中大痛,缓步上前。
孩子门眼巴巴看着一个带着面纱的人朝他们走近,个个惊恐而畏惧。
" 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来人有着清泉般动听的声音,同时,修长洁白的手缓缓摘下了面纱。
一瞬间,孩子们仿佛看到了天神。
仿佛戴著黄金冠冕般,亮丽璀璨的金发,照亮了原本阴暗的小屋,洁白如初雪般的肌肤,而那双眸如同最纯净的绿宝石,澄澈如水。
被这样一个美得简直不像是尘世中人微笑注视着,孩子们感觉沐浴在了圣洁的阳光之中,没有伤痛,没有饥饿。
这时,红已经从外面买回了面包和牛奶,顿时,香气肆溢。孩子们回过神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无悠从红手中接过部分事物,开始分发。
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无悠心中更是苦涩。
"准,我实在没有想到在都城之中还会有这样命苦的孩子。"
一旁的玻拉林德·准正陷入沉思之中,深蓝的眼眸如同夜幕。
刚刚虚弱的躺在床上的被救小孩在用过食物后,面色渐渐红润,精神好了许多。他睁着黝黑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无悠。
"谢谢你们。"声音不再无力,稚嫩清脆,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所特有的。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玻拉林德·准从沉思中醒来,"你叫什么?"
"伏加。"
"伏加,你们的父母呢?"
伏加眼神暗了下去,"不知道,有一天我回到家中,发现哥哥和爸爸都不见了,"
"不见了?"
"是的,他们再也没有回来。妈妈改嫁之后也没有能力管我了。我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这里的孩子都是和我有着一样的遭遇。"
玻拉林德·准不语,一旁的红欲言又止,连一向不喜形于色的莱瑛面色也是明显一变。
"准,这是......"无悠担心的看向玻拉林德·准。
"没事。"玻拉林德·准笑了笑,看了看满屋的孩子,"悠,我们先回去。"
无悠一怔,"可是,他们......"
"放心,回去之后我自有安排。"
躁动
"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踏入皇宫的正殿,无悠就迫不及待,一路上已经满脑子都是那些孩子孤苦无依的影像。
玻拉林德·准看了看无悠,似乎有些为难。
无悠没见过他这番摸样,当初告诉他灭神之事,也没有如此犹豫不决,不由急道,"你到是说话呀。"
红上前道:"殿下,您有所不知。此事可能和林曼有关,陛下不知如何开口,只因不愿勾起您不愉快的回忆。"
听到"林曼"二字,无悠身形一顿。
"红!"玻拉林德·准轻斥一声,大手抚上无悠有些发白的面颊,细细摩挲着,眼中闪过怜惜和犹豫。
无悠伸手覆上准的,站直身子,绿眸透出坚定,"准,其实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即使,现在的我没有什么力量,但是我已经愿意面对那些需要我正视的事情,不会也不想逃避。这些天,虽然你没有再和我提起我的身份,但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给你一个答案。今天,我看到了雪恩的雪,就觉得自己已经融入这漫天的雪花之中,再看到那些幸福着和正遭受不幸的子民,一颗心更是随着他们来回跌宕。这时我才终于相信,我真的是雪恩的灭神,我的确属于雪恩。我想保护它,这种感觉就像母亲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准,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玻拉林德·准激动的看着无悠,面色惊喜交加,一把将无悠搂住,呢喃着:"悠,悠......我的悠,我的灭神。"不知何时,红和莱瑛已经默默退下。偌大的正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无悠觉得快喘不过气来时,准终于将他从胸膛前解放,却并不放开,用手描画着那完美的面部曲线,当来到那玫瑰色艳丽的嘴唇上时,情不自禁的凑了上去。无悠只觉一股属于准的味道迎面扑来,心中一阵燥热,微微颤抖起来,不自主的闭上了双眼,良久不见吻落下,睁开眼,猛然瞧见准放大的的俊脸,那迷人的深蓝眸子正痴痴的凝视着他。这露骨的痴迷目光和刚刚的闭眼邀吻让无悠羞愧得挣扎起来,"放......放开......你......你看什么看......"
准不放手,低叹:"竟能美成这样。"言罢,温泽的吻落在了无悠光洁饱满的额头上,然后放开,"悠,你还记得第一天来雪恩,也是在这个宫殿里,你问我云清村一事,我说以后会给你一个交代吗?"
还红着脸的无悠一听云清村三字,立即正色点头。
"我现在就告诉你。其实这件事情是林曼擅自行动的,而我直到事情发生以后才得知。"
无悠顿时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林曼眼熟了,原来他就是当时领兵的剽悍男人!
准接着道,"等我派红带人赶过去,却已经晚了,所幸的是林曼并没有找到你。"
"等等,林曼不是你的臣子吗?为何......"
准来回踱步,"林曼是我父皇最小的一个弟弟,却也是最有野心的一个。当年,我父皇病逝,我才6岁,他理所当然的管理起雪恩,直到我慢慢长大,拿回属于我的权力,林曼的不甘心可想而知。这么多年,他在宫中也扶植了不少力量,所以我虽知道他的野心,也不能贸然行动,否则一不小心反而会给他可趁之机,而他一旦找到你,定会利用你来逼我退位。"
无悠听着,不由心中苦涩,才6岁的孩子,就要学会在斗争中生存,没有游玩的欢乐,没有父母的疼爱,多么不容易啊!准了解自己的责任,我也要担负起自己的职责,和准并肩作战。
"准,其实,世人们传说的凶残的‘银狼'并不是你,而是林曼,对不对?"无悠忍不住问道。
准有些无奈的点头,"林曼掌权的那些年,残暴无度,手腕强硬,不容许旁人置疑。而世人只知当今陛下是一银发少年,就有了‘银狼'一说。"
"那些孩子的事情又跟林曼有什么关系?"
准沉思片刻,"我早就听说林曼最近在组织自己的军队,却没有想到他竟把魔爪伸向了都城的子民。实在是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你是说......那些孩子的家人被......"无悠震惊。
"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被林曼捉去充军。"玻拉林德·准摇了摇头,"他这样做,一方面为自己增添力量,可更重要的恐怕是想扰乱民心,增加民众对我的不满。"
无悠没有再发问,玻拉林德·准也沉默着。富丽的宫殿静谧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咚!"的一声,无悠狠狠拍向身边的镏金木桌,美目盛满了滔天怒火,"这个林曼,简直不是人!我......我......要......"说着,扑向玻拉林德·准,不顾对方的愕然,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准,我要变强!我要变强!告诉我怎么才能得到力量!"
准深蓝的眼眸一亮,"你真的决定了吗?"
"是的!"
"好,从明天起,你跟着莱瑛学习。"
"啊?!"无悠呆住,抓着准的手一松,眼前闪过那清亮而寂寥的凤眼,"莱瑛?!为什么我要跟着那小鬼?"
玻拉林德·准"噗嗤"一笑,"你就比他长一岁而已,有资格叫他小鬼?"
无悠脸一红,"这么说他才16岁,能教我什么。"虽然那孩子给无悠的影响的确是灵气逼人,但找个比自己还小的老师,无悠怎么都觉得别扭。
玻拉林德·准止住笑意,正色道,"莱瑛是我雪恩的护国神官,骑马射箭不用说,灵力摆阵更是一流,是百年难遇的大才。上次,也是全靠他,才能把你顺利带出西威尔。悠,他能教你想学的一切。"
原来他是神官啊......怪不得穿的那么奇怪,还带着个显眼的十字架......而且居然这么的厉害......无悠有些明白,更有些惊奇和佩服。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见无悠呆住的可爱样,玻拉林德·准心中爱极,就着姿势,再次轻搂入怀,将头靠在他洁白修长的颈间,少年淡淡的体香让准难以自制,情难自禁的捋起一缕耀眼的金发,凑在唇边亲吻起来,突感怀中人再次明显僵硬,自嘲的笑了笑,将无悠放开。
"悠,我本不想问你这个问题,可还是不得不--你可知,既然选择正视身份,也就不可避免的要与西威尔为敌。你狠得下心对付你--对付--"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准,对不起,即使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面对西威尔。当年,我在亲人坟前发誓,一定要血债血还。可是,杀他们的竟然是我血缘上唯一的亲人。说实话,对于那个什么姐姐,我并没有什么感情。在我心中,我的家人只有我那死去的父母和姐姐,我忘不了他们的惨状,忘不了那个还在我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也望不了那些可爱淳朴的村民。刻骨铭心的仇恨,我放不下,也不想放。可是,一想到,那人和我流着同样的血--我就......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