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传----清水吾心

店家道："咱们这里应属齐渊镇。却紧接着两狼山。您莫看我这里地偏店小。酒饭却极好。前面岔道往南走的不远有处驿站。那里的军门常来我这里光顾。我们就做这些生意，聊以糊口。敢问客官从哪里来？"
丹卿道："京师。"
"京师？"店家惊道："好远的路，客官怎投到这里？"
丹卿道："并不甚远。"
店家道："原本不远，只是隔着这座两狼山。可这两狼山走不得。里头多是狼虫虎豹，听说还有恶鬼。就是住在山下的猎户，进山十里也要迷路，没人敢进那山里。要去京师，得从这里走一日到齐渊镇，雇了车，经过金阳县，晋阳县，落阳县，大九宝村，小九宝村，到凤凰山，才能东辄进京，少说也得绕个十天八日的。"
丹卿道："我正是从山上直走过来的。"
店家闻听，不再搭话，恹恹的转身回到里屋，与他老婆说："那客人说他是从两狼山上走过来的，我看这人有些邪乎，万万留不得。"
店主婆道："许是逞能扯谎。"
店主摇摇头："不像。你想，如是乘车自镇店上绕来，怎能投到这里？"说着又将门帘挑起一条缝来，指着丹卿对他老婆说："你看，这客官的尊荣，虽艳丽已极，却隐隐的苦相。肩膀上还挂着彩，血渍犹在，看着就瘮人。"
店主婆也应道："说的是。我听说，京师瘟疫盛行，已不知死了多少人。无论怎地，还是赶他走了好，不要污了我们这里。"
夫妻二人打定主意后，即对丹卿说明意图。虽不好明说嫌弃之意，只推说家中有事，今日不做生意。但李丹卿哪里会信，只在心里叫苦。
丹卿央求道："店家，我绝非为非作歹之人。在下落难两狼山，是得遇仙人指点才逃脱生还。我已经几日不曾吃的饱饭，又受了伤，狼狈不堪。好容易到了这里，不奢望别个，只求主家做顿饭来吃，我吃完就走，绝不逗留。"
丹卿的说话的模样楚楚可怜，又软语哀求，那店主婆见之有些不忍，说道："真是家中有事，不为别个，公子莫要多心。若公子不嫌弃，咱们这里有些前日的剩饭，可包些给公子路上吃。"
丹卿苦笑："那只有如此了，有劳店家。"
此情景正应了那句老话：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出了客店，丹卿顺路而去。这路两旁栽有树木。此时正值六月末，流光似火，酷热难耐。丹卿原本沿着路边树荫处行走。只因肚子饿了，遂打开那包饭的荷叶，只见里头是前日剩下没吃的四五个包子。丹卿也顾不了许多，拿起一个就吃。却是太性急了些，一个没拿稳，那包子掉在地上骨碌到了路中央，丹卿看了看，还是舍不得丢了，就走到路中间去捡起来，用手掸掸土，想掸干净了好吃。正在这时，突然背后有人一声喝：
"闪开！不要命了吗？！"
丹卿抬头看，只见一匹快马正朝自己驰来。丹卿吓的一躲，却没躲利索，连着倒退了几步摔在地上，那荷叶包子掉在地上，被快马后的另一匹马赶上来踩了个稀烂。
那骑在马上的彪形大汉勒住马，折返回来，冲着丹卿就是一阵马鞭，随打随骂道："不长眼的狗东西！你他妈也敢挡大爷的路！"
另一名骑马的身材略高瘦的汉子跟上来劝道："算了算了，大哥，与他一个布衣百姓置的什么气？"
彪形汉子闻听方才住了手，又朝丹卿头上啐了一口唾沫道："妈的，便宜了你。怎麽老子的马没一蹄子踢死你！"
丹卿伏在地上，紧紧用二臂抱住头脸，可脸上还是中了两鞭，雪白的肌肤上立时皮肉外翻，两溜血珠儿顺着脸颊淌下来。少许见鞭子停了，丹卿才慢慢将手放下来。
那彪形汉子刚欲走，却瞥见丹卿放下手臂，再看去，露出的竟是一张绝美的面孔。登时看得傻了。正是：
绝世姿容可倾国，无双颜色能倾城。
可惜倾国与倾城，赫然脸上两道红。
那高瘦汉子看了也不由得倒吸了口气，叹道："真好脸蛋儿。"
丹卿觉得二人眼光不善，不想再惹事端，遂起身便走。却哪里还走得了。那彪形汉子翻身下马，拦在丹卿面前，双臂一挡，却好似将丹卿半个搂在怀里。
丹卿道："军爷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也该出了，还有甚赐教？"
彪型的说："奶奶的，一个好好的女娘儿，作甚么男人装扮？差点叫爷爷我错过了。爷爷在军中立了无数战功，杀了无数敌将，痛快归痛快，却一年多没碰女人，好悬没把爷爷我给憋死。既然今天你送到爷爷嘴边上，就好好伺候伺候咱们兄弟。伺候好了，且放你去，如若不然，老子扒光你的衣服扔你到窑子里。"
丹卿心想："这那里是军门，分明两个土匪。"
那彪形汉见丹卿不语，以为是他怕了，遂咧着大嘴笑着上来拉丹卿。
丹卿倒退一步道："军爷不要如此，我真的是男人，不是女子。"
汉子道："他妈的，怎么真有人说话声比唱歌还好听？你是男是女，让大爷我亲自验验就知道了。"说着一把把丹卿搂在怀里。一双禄山之爪在丹卿身上乱摸。
那高瘦汉子上前劝道："大哥莫要如此，咱们王爷治下甚严。调戏民女要杀头的。"
彪形汉子吼道："去他个鸟！老子身在这里，他也管着！要不是老子拼了命保国杀敌，胡人早杀将进来，焉有这些贱民的命在？睡个娘们儿还杀头？笑话！"
丹卿心里说："都说冤家路窄，真不由得人不信，走到这里还碰见凌南王的人。不是冤家路窄是甚么。"转念又想起前几日碰到的算命先生对自己说的："你满脸煞气，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死在你手里的，个个是瞎子......"这句话，不禁"嗤"的一笑。
这一笑是非同小可，直把两人都看的呆了，顿时将什么律法什么将令都一起忘到脑后去。只见彪型的往上一扑，将丹卿扑到压在身下。丹卿假意顺从道："军爷，军爷莫急。好歹也到林子里找个遮羞的地方，在路边做这等事总不像话。"
那汉子听了，只得忍住火，拖拽着丹卿进了路边无人的密林......

第十八回 两狼镇错放中山狼 齐渊镇浪子遇奇冤
诗云：
人人都道世道难，我说人情冷与暖。
污言秽语不中听，残羹剩饭难下咽。
紫竹林中鬼并兽，不及驿道匪和官。
兽鬼欺我犹可争，官匪一色不好辨。
且说李丹卿在驿路遇着两个军门好生无礼，无端打骂人不说，还对丹卿百般调戏，欲行越礼之事。丹卿只假意顺从，引了那二人进了密林。
层层树木之后，淫词秽语、布帛撕裂之声扰乱了寂静，接着又掺上粗喘声，一个人、再一个...分不出几个人的喘息低吟。肮脏之极，淫靡之极。只可惜这艳俗之气还没弥散开来，就让一声惨叫给冲破了。
"啊------"
惨叫声回荡在林间树木当中，少顷而止。只见那彪形大汉躺在地上，四肢大大的打开着，已经疼得昏死过去了。另一个高瘦的见状，大惊失色，不及提上裤带，拔腿就往外跑，却被丹卿紧紧抓住一只手，只听那沙哑低沉的嗓音说道："军爷，正事还没办完，要往哪里去？"
高瘦的一个回头看去，只见李丹卿满脸是血，牙齿足有三寸长，嘴里叼着一只人眼珠，三两下就嚼了咽下去。这一下没把高瘦的这个给吓死，嘴里胡乱喊着救命饶命之类死命挣脱，却不见丹卿半点松力，没奈何，只得一咬牙，一闭眼，抽出腰刀，用力砍下...
丹卿原没打算杀他，见他一抽腰刀也是一惊，刚要动作，刀光却闪下来，正劈在高瘦汉子自己的手臂上。手臂立断，丹卿抓着他使得力一下落空，被晃的跌倒在地上，那高瘦的趁机忍痛逃了。丹卿站起来追赶过去，还是迟了一步，只看见那人逃出树林，跳上马匹跑了。只留下一路弯弯曲曲的血迹。
丹卿顺原路折回，看着地上这个人已经缓缓清醒过来。丹卿对他说道："并非是我有意害你，实在是你不应该咄咄逼人。如果今天你遇见的不是我，而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良家女孩儿，岂不教你害了人家一生？如今你即已废了，不如就由我杀了你，也省的活受。"
那废人哭求到："大仙手下留情，饶我一条贱命吧。小人再也不敢了，不敢了..."说着勉强挣扎着做起来给丹卿磕头。
丹卿不解，道："你都成了这个样子，还想偷生？"
废人也不答丹卿的话只连连磕头，祈求饶命。丹卿叹了口气："凭你也敢称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还想仗功欺人？杀了你这等小人真脏了我的手，滚吧！"
那人一听此言如闻佛语，头也不回的跑了。
正是 ：
战场拼杀未见险，却被佳人啄瞎眼。
堂堂七尺男儿汉，苟且投生不顾脸。
丹卿也要起身离去，却瞥见地上一卷官文，想是那废人掉的。丹卿拾起来打开看，原来是前方报捷的官文。丹卿冷笑，前方大捷，凌南王爷不日就会回京，到时一切都会有个了结。

丹卿自收拾了血衣污迹后继续赶路不再话下。到了镇上，天色已经不早。丹卿想找家客栈却欲投无门，正瞎撞着，忽地瞧见围门处贴着榜文。丹卿心里一阵不祥的预感，走上前去观看，顿时心里一紧。冷汗直流。原来这榜上正是通缉自己的公告。榜文上罗列着自己种种罪状，未待丹卿看仔细时，身后却有一人猛拍在丹卿肩膀上，唬地丹卿几乎没跳起来。回头看来，却是一个穷要饭的呲着牙冲着自己笑。
那要饭的说："有缘啊，又见着了。公子还欠我一顿花酒没还呢。"
丹卿看清眼前人，惊喜道："张老神仙？！"
"什么神仙？算命测字蒙不着钱了，现在我老人家边要饭边说书，倒也自在。走走走，你我一道吃酒去。"说着拉了丹卿便走。
"老神仙且慢，待我看看榜文就去。"
"唉，有甚么好看的。"老乞丐嘟着嘴不高兴的盘腿坐在地上嘟囔道："与你又没甚么相干，你吃了胡萝卜咸（闲）操心，平白的废这个神，要我说....."正说着，话头却被李丹卿的哭泣声给打断了。李丹卿背对着他低头饮泣，哭得声音虽低却极为伤心，真是，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好了好了，别哭了。什么大风浪你没见过？值得为一张纸哭成这样？"乞丐说着，伸手替丹卿擦泪。手里却捏了把泥土，把丹卿的脸擦脏得教人认不出来方才住手。
丹卿道："前辈不知道榜文的厉害才如是说。杀人的罪是我犯下的，我不怕担起这罪名。可是，可是....可是京师瘟疫也属我散播这样的罪名，我如何担得起啊？"
"好了，傻孩子。京师瘟疫久不平息，已经病死无数。朝廷福也祈了，醮也打了，银也拨了，药也发了，总不见好，日子久了，就弄得人心不稳，针砭时政。这时总要找个人分担分担吗。所谓乱世出妖孽，选上你，玉树公子，偏你又于这个时候逃出京城。挺合适，我看挺合适。"
"这等奇冤，教丹卿如何但得住？"
"怎么？受不了了？"老乞丐突然神情诡秘起来："浪子回头金不换。公子现在回头还来的及。"
"前辈此话怎讲？"
"哈哈哈，公子心里明白的很，何苦装糊涂？算啦算啦。路是你自己选的，自有你的道理。我老人家不管啦。"
丹卿跟着老乞丐，不敢投宿客栈，只在别人廊檐下将就过夜。
一夜无事。待天光大亮，丹卿醒来，已不见老乞丐的行踪。丹卿揉揉眼睛，却看见满手是脏污，思量片刻，苦笑了一声，自语道："多谢前辈指点。"即取短刀割断长发打乱披在面前，又撕破滚脏衣服，做成一个乞丐的模样，以求自保。
又行了半日，到了午饭时候，丹卿在路边摊上买了个馒头，寻了个树荫处蹲下来吃。天气酷热难耐，一群苍蝇嗡嗡围着丹卿打转，就专叮他脸上肩上的伤处。丹卿只得不停地挥动着驱赶虫蝇。回忆起幼时在家里的幸福日子，穿得绫罗绸缎，吃的鸡鸭鱼肉。上有慈母庇护，下有奴婢爱戴。还有，还有青儿，他那么美，那么好，跟自己那么情投意合....可如今，他在哪里？想着美目动情，流下两行清泪，冲刷去了些许泥污，露出一小片白皙如玉的肌肤。
正在这时，突然树干另一边一阵骚动，打断了丹卿的思绪。丹卿回头看来，原来是个说书的划地为界，摆架子要说起来。丹卿倚着树干侧躺下来，也留意听着。
此时正值正午，听书的人寥寥无几，那说书的也不在乎，只管手舞足蹈，唾沫横飞的说他自己的，好像底下真有多少人在听似的。只听他说道：
"列位看官，今天咱们说的这回书，那可了不得了。今天咱们要表一表关羽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
只听底下廖有喝彩。说书的见状，说道："不说！这一段知道的人多了，不足为奇。咱们今天说说好汉秦琼秦叔宝潞州遇难，西门卖马..."
又听底下三两声鼓掌。说书的又道："不说！这前朝英雄，说来无趣。今天咱们单要说说当今的好汉，眼下的豪杰！诸位可知道这征北大将军，当今圣上九皇叔凌南王的事迹？"
此言一出，底下顿时一片叫好，三三两两不断有人又凑将过来。丹卿美目一睁，也留心听着。不知那说书的说出什麽来，只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书评南明王 梦游凌云宫
且说那说书的见众人喝彩，更来了精神，即说起来："说，我朝北边历来受强掳骚扰，久不平息。历代先皇皆有征讨 ，虽有小胜，却也未能奠定胜局。到了我朝这一代。那胡虏帐中出了个厉害的将军名唤兀颜阿克那。他手下养着一个巫师好生了得，有三样本事。第一，呼云蔽日，弄风扬沙；第二，撒豆成兵，刀枪不入；第三，豢养猛禽怪兽，皆非人之能敌。那巫师凭着这三样本事，几番大败我朝天兵。当今万岁爷无奈，只得拜凌南王爷九千岁为征北大将军，亲征漠北。
只看咱们王爷出征时的雄姿，各位，说书的可不是混说，我可是亲自跑了去看的，确看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见咱们王爷，头戴嵌宝盔，身穿磨银甲，肩披御赐赭黄袍，脚蹬明黄绣龙靴。胯下一匹宝马良驹，名唤凌云骢。这凌云骢，绝非一般宝马，只看那形状，却是马儿无疑，可块头，足有一般马匹的四五倍大，颈尾处皆有斑斓虎纹，头上顶着犀牛白角。甚是威风。这哪里是马，分明是：大如象，猛如虎，潜水化鲛，入云成龙。越石翻山，如走平地；游水穿火，如走春风。因那马身甚高大，因此震慑力十足，普通敌人往王爷马前一站，莫说交战，就是吓，也先吓你个半死。"
说到此处，只听底下有人问道："嗨，说书的，你说说咱们王爷怎么要骑着这么大匹的马？那驾驭得了吗？"
"问的好！说书的正要详述。说咱们王爷，那是天生的神力。奋战时更是力大无穷，这胯下之物，若是一般货色，不肖一时片刻，就会力竭而死..."
丹卿听到于此，惶惶陷入回想，凌云骢，凌云骢，好熟的名字.....温柔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健硕的身躯，自己踮起脚尖儿，才搂到他的脖上。好熟好熟....

丹卿想的累了，一歪头睡了过去。
睡梦中只见一片葱绿色肥美草地，中间一条小河，流水波光如雪地反银，声响叮咚似弱风拂铃。河边一只小梅花鹿蹦蹦嗒嗒，在跳跃玩耍。因留恋河水甘甜，连母鹿已离去走远也浑然不知。只见它伸着修长优美的脖颈，将唇探到河水里，尽情的吮吸着，又大又黑的眼睛眨一眨，纯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