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敬似有所悟地接话道:"那荀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还是小侯爷的面子大,在下愿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听了荀敬的话,卫茺却不怎么高兴,这样说话的人怎么会是荀敬呢,难道他也和周围的人一样吗?本来以为可以有个人和身旁的人不一样,可以不用在与和别人在一起时那么压抑难受,可以把人前的卫小侯爷换些模样,本以为他身在江湖羁旅生活会让他与这世俗之人有些不同,没有那么多繁琐和庸俗,没有那么多客套和世故,可以真正和自己做可以交心的好兄弟,好朋友,难道是自己求得太近了,是自己看错了人?
荀敬看到了卫崇现出的一丝自嘲,这是他早就想到的,自己果然没看错。
他用假作坚强的外表和满不在乎的态度面对世人,换来了荣光,但却靠近了危险。
是危险,他却看不出,自己知道,却无法言出。
火树银花,红墙绿瓦间一片喜庆之色。
太后寿诞果然与众不同,整个皇宫都成了一个喜贺的天堂,所有的皇亲贵胄,王孙大臣都携家带眷而来,一是来为太后贺寿,二是沉积在太后面前得些好人缘,并为自己的子女找些门路。
而定国侯府先来的便是卫崇和荀敬两人,卫崇对于大家来说已是再熟悉不过了,而迎接荀敬的则是众人惊诧的目光。
坐在最显眼地方的就是今日的主角太后,身边是当今的皇上,也就是卫崇的表哥。
太后面脸春风地绽开笑靥,她当然看到了卫崇,热情地问道:"崇儿真是有孝心,姨娘没白疼你,定国侯爷和夫人可好?"
卫崇对这个皇姨娘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是君臣之礼还是免不了的:"甥儿卫崇恭贺皇姨娘福寿安康,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定国候一府倚太后福荫世代,父王和母妃亦身体康健。"
卫崇所说的母妃为定国侯原配夫人,也是太后的亲妹妹,卫崇自称甥儿不过是礼节所定,太后真正的外甥应是定国候原配夫人之子卫嵩,是卫崇同父异母的哥哥。
圣音到-蒙冤错
"崇儿身边这位是?"太后在和卫崇进行了礼节性的问候后问起了荀敬。
听太后这么一问,众人也都像是附和似的说了起来。
"在下荀敬,是卫小侯爷的结拜兄长。"荀敬上前一步说道。
"原来是崇儿的结拜兄长,那也算是贵客了,崇儿怎么不事先和姨娘说呢,闹得生分了些。"太后依然笑着,她似乎并不介意荀敬来参加她的寿宴。
卫崇只说皇姨娘必然不会反对,也怕一时和皇姨娘说不清楚,索性直接带来便是。
太后没再说什么,招呼着众人开始了寿宴。
酒意正浓,各大臣之间玩起了各种游戏来助兴,太后身边坐着后来赶到的定国侯及其夫人,太后和姐妹亲密说笑的时候还不忘和卫崇说话:"崇儿,你带你那兄长四处转转看看,也不能让人家白来不是?"
卫崇听话便迫不及待地将荀敬拉出了那群人,声音小了许多。
"卫小侯爷似是有些醉意。"荀敬看到卫崇脸上发红,有意无意地说了这么一句。
"太后寿酒焉不醉人,你没觉得这酒与众不同吗?"卫崇斜倚着栏杆,此时已是月高之时了。
"我倒觉得这酒除了上面标着御用之外没什么特别之处,我道觉得定国小侯爷的酒味道醇正。"荀敬实言道。
"多谢你夸奖了,我倒觉得是我府上的酒把你喂惯了。"卫崇一副不与理会的态度,刚才的酒让他有点晕。
这时,池中漂来几盏河灯,荀敬看到是几十米外的对岸的几名女子放过河来。
"不知道河的对岸是什么风景,可否请义弟带为兄去看看?"荀敬脱口说了一句。
虽早已结拜为兄弟,但荀敬和卫崇却鲜少以弟兄称呼对方,但已是喝醉了的卫崇却没那么认真去听这些词。
他们向河对岸走了去,抛下身后渐行渐远的人声。
虽是卫崇领路,但他却是被荀敬半搀半扶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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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俗梦境,在那一夜醒了。
王侯之路,在那一夜断了。
仗义之情,在那一夜换了。
是幸?是不幸?
*********蒙冤错*********
到卫崇被人带回筵席中跪在太后面前时,他的酒已醒了大半,醉意之中他不知为何突然跌到了公主身上。
那公主正是放河灯的女子之一。
虽为国戚,但冒犯公主,私近公主之身实是不赦之大罪,他看到太后在掩泪而泣地说着如何疼爱的崇儿竟在自己的寿筵上做出如此之事,公主在一边也是泪水涟涟,说要一定将其治罪。
面对这一切,荀敬是在旁边看着卫崇的,他看到卫崇的眼中的迷醉之色已渐渐地散开,化作了冷漠和质疑。
就这样,按照太后从轻发落的旨意,卫崇不再是定国侯未来的袭位者,他也就不再是卫小侯爷。
卫小侯爷变成了他的哥哥,也在寿筵上的卫嵩。
卫崇没有反驳这样的旨意,他选择了平静地接受,如同说的不是他一样。
卫崇站起身来连对父亲、母妃和哥哥都什么也没说就向外走,已是落魄,何必留于此地?
而后就是一些定国侯所说的犬子不肖之类的话,不过是应付场面的东西。
荀敬看着卫崇走到宫门口,从人群中闪过。
想着刚才在池边倚栏看河灯的时候,是怎样一片宁静,自己的心是静的,卫崇的心也是静的,水面是破碎的月光。
醉又朦胧的眼中是对世人的嘲笑还是对世事的无奈?
金兰之交竟是至害之人,酒酣之欢竟惹无妄之灾。
破碎掉的不止是月光,是不是还有这份情谊,竹扇之交,岂可相忘?
马骑飞
出了宫门,卫崇快步跨上了自己的那匹枣红马儿,向宫外冲去,待到荀敬跑出来的时候,卫崇已行了数百米。
荀敬随即也跨上了一匹马追了上去,在冷冷月夜下可以清楚地听到两匹马一前一后的啸声。
前面的马一口气冲出了几十里地才停下来,这里已是靠近城外了,周围是一片荒草地,其他什么也没有。
卫崇下了马,放任马吃着夜草,自己就站在冷冷月光下,听到后面的马蹄声他也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是谁。
荀敬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走到卫崇的身后,他不知道该对卫崇说些什么,从刚才到现在,卫崇都冷静到了极致,对于此,他是在乎还是不在乎?
"回家吧。"荀敬轻轻地说了一句。
卫崇转过身,眼睛一直看着荀敬,荀敬看到卫崇眼中的月光也破碎掉了,是那么零乱。
"我回哪里的家,请义兄告诉我。"卫崇道。
"小侯爷府已不属于我,私生庶子又怎会在侯爷府中有安身之地?请义兄告诉我,这家我如何回?"卫崇又问。
"回我家。"荀敬没有惊讶仿佛他已准备好了答案,而不论卫崇刚才说的是什么。
"你以为我真喝得那么醉吗?"卫崇的话声音不大但却直击到了荀敬心里。
"你恨我是不是?"荀敬问。
"为无情无义之人凭添恨有何利哉?!即是错交又何牵绊,故未有恨。"卫崇漠言。
"弟心如镜,敬无挂矣。"荀敬知是无用,只好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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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是分别的一夜,一年的金兰之谊似乎已随那河灯漂到了水里,沉了底。
在那一夜,骑着马不知道奔向了哪里,向前一步日就向后倒一天。
卫崇取出怀里的一个象牙色的小瓷瓶,里面是存了好多年的桃花酿,由桃花酿成,桃花香四溢。
记得与荀敬在小侯爷府的日子,开始时是那么对荀敬不服气,两人的性格是那样大相径庭,却能在一起做兄弟做了那么久。
那一年。
春风拂柳若扬州,桃瓣纷飞落人头。两匹马带着自己的主人,狂傲地在风中驰骋。
夏雨淫淫漫轻舟,孤桨亦能载金兰。扇打青竹,散落斑斑桃印,剑指白虹,光耀城郊遍野。
秋霜凝露夜风殇,苇瑟半调掷棋忙。秋意浓,兄弟情厚,酒暖心肠知己情。
冬雪纷飞连关外,狐裘贴身暖人心。共御风寒同枕榻,有友在旁不设防。
他当时的那一推真的是将自己的真挚的情谊统统撕碎了,待如亲兄竟陷自己于冤案。
苍天可笑。
玲珑心-空悲月
"还你。"卫崇将一枚白色的围棋子放到荀敬手上。
玲珑棋子玲珑心,风流公子风流行。
这是半年前卫崇和荀敬一起对弈围棋时二人合作的对子,上联出自荀敬,下联出自卫崇。
当时为了风流公子这一词二人争论了半天到底是自己还是对方,争着争着也不了了之,倒是被一碗酸梅汤把这茬打了过去。
趁着荀敬去端酸梅汤的工夫,卫崇偷偷地隐匿起了荀敬在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待到荀敬回来再下自是以输为结局了。
喝着酸梅汤一脸得意的卫崇见好就收合起了棋盘。
无可奈何的荀敬只说了句,风流公子果真显了风流。
而这枚白子便是那颗卫崇没再放回去的棋子,正应那句玲珑棋子。
而也是当时,荀敬说卫憧赢棋全赖一颗聪慧的玲珑之心。
"既已盗棋而赢,又为何要还?"荀敬接住那枚棋子,盗棋心,亦作玲珑心,从那局棋他就已知少子之局。
"盗棋为玩兴正起所致,输赢无谓,盗义为阴谋之事所起,伤者自伤。"卫崇字字如针。
荀敬对卫崇的话无言以对,棋子在手心里差点被磨成末。
但闻马蹄声又起,笛声已去。
为先考报恩却伤金兰之义,荀敬忽然觉得自己已经不习惯一个人漂泊浪迹天涯。
一代江湖浪子竟却以一事报愚恩,实为可笑哉!
这枚棋子是对自己的巨大的讽刺。
自己知他盗棋而赢,却不去想他也会知自己盗义而谋。
把酒对歌,却已无酒无歌,没有再能如此轻松共饮香醇之人,没有那酒醉后不合调子的歌曲调笑。
如此情,如此义,如何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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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棋子玲珑心,风流公子风流行。
风流公子的一世风流竟名丧于此,名丧于如此情义,怎不可笑乎!
比酒结义就像是给自己的生活打开了一扇通往天空的窗子,愿意从这扇窗子飞,是因为它和别的窗子不一样,是因为它之外的那一片广袤。
也只有他,可以看穿自己所有的心思和那些哪怕很小的伎俩,有的时候又故意不拆穿自己,还饶有技巧地再败给自己,他知道自己想什么,要做什么,心缜如密,帮助自己取舍得当,进退得时,可谓知己。
但为何要如此冤枉自己,卫崇不知,但也不想问,他想不出除了为名利二字外还有什么会让荀敬这么做。
自己定国小侯爷的沉浮不过是掌控在太后与皇上手里,只是这次的沉的原因自己不知道罢了。
不知道也好,那位于卫嵩来做比自己来做岂不更让自己潇洒?
可这潇洒却缘何不想一人来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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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东西不是一朝而就,只有日日夜夜的积淀才会沉积出来,正如那一夜的微醉与清醒。
自己把他拉出贺寿的人群时竟有一种错觉,就好象这个世界从此就变了,就好象到了一个可以示以真面的地方。
迷离的夜色中是一种幻觉还是一个变了天地的世界?
古有伯牙和子期,是知己之典范,知己逝,棋便毁。
当时之情可已是知己之意?
断愚恩(上)
"荀公子为哀家甥儿卫嵩可真是帮了大忙,没有辜负哀家对荀公子的器重。"太后摆出丰盛的筵席招待荀敬一人,而地点却是在卫嵩的新的小侯爷府。
"荀敬答应太后一事是为太后为先考所赐的那道不杀之恩,今次已为太后完成,也算是报太后之恩。"荀敬平静地道,坐在太后对面,却是不大看向太后。
太后没因他的冷淡而生气,反而更陪了笑脸说:"对令尊哀家甚是景仰,故而当初求得先皇下不杀之旨,哀家是为才惜才不轧令尊因辜枉死,而今日再看荀公子气宇不凡,英勇之余更是有忠诚之心,此乃令尊之功,也是哀家之福,这次助定国侯爷嫡子取世袭之权,是定国候门面之耀,也是哀家和定国侯妃姐妹之幸,特此设宴备赏来答谢公子。"
"荀敬之为,不过是小人行经,何以算英勇之举,荀敬一生漂荡,为此事陷皇家俗事之争,只为一个孝字,荀敬不忍家父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心,而这恩情亦为子替父偿,荀敬无功却是有过,有劳却是有失。"
荀敬再言。
"真君子才有忠孝之心,,而忠孝二字公子一举兼得,怎是小人之为,公子多心了。"太后安抚道,"哀家已备好酒菜,公子既报考恩,又为何不动筷而食呢?"
"虽如太后所言,有此忠,有此孝,但在下却已尽失君子应有之仁义,不仁不义之人还有何面目饮御赐之酒。"
"不知公子此话怎讲?"太后来了兴趣。
"为报此恩,尽之愚忠,荀敬竟弃掉侠义之士应有之侠情豪义而要此忠孝,险义弟卫崇于不忠不义之中,岂不是不仁不义?荀敬既已结此恩情,敢问太后,致卫崇于此境而使卫嵩继任爵位对太后有何好处?为达此目的使荀敬不得不以报恩之心来助,又是为何?"
太后听此一问,脸色略显尴尬,但却又似没有在意地说:"按律法,侯位之继应为嫡长子世袭,当年我与妹妹也就是定国侯妃产生了一些矛盾,也是当时气盛,便通过先皇立了卫崇为小侯爷而夺了本来属于卫嵩的位子,后来过了些年,哀家也上了年纪,先皇这一走,皇上继了位,突然觉得那时的矛盾并没有多大,哀家也想通了,有什么样的矛盾能拆散我们姐妹的情谊呢,哀家为了一时之气让妹妹受苦又何必呢,如果卫崇继任了定国侯的位置,而妹妹母子又如何安置呢,哀家不可因小事而让妹妹如此不幸,于是就想要为妹妹挽回哀家所犯的这个错误,也为自己的外甥卫嵩铺上些路。"
"太后为此而害卫崇于无辜?而荀敬便为了此而成了太后手中的那把刀,太后可会心安?"荀敬不予采信地说。
"宫墙之争,豪门之斗,公子也许不会理解哀家如此之为,卫崇本是定国候门外之子,哀家当年之举已是让他平步升天,他也受到了一个世子所有的一切殊荣,虽是以此退出豪门,但终是有命可在,毕竟他也是定国侯之子,是卫嵩的弟弟,不会再有差境,公子还有何担心,哀家不知。"
断愚恩(下)
"太后等人既可为裙带之耀豪门之争将卫崇致于不可翻身之地,背负戏公主辱皇室之骂名于世,又失去家庭的依托和任何保护在人前遭受羞辱,卫嵩和他人又怎会不弃其私生庶子之名,又怎会无视他为小侯爷的往日荣光,难道会真的有人再把他当定国侯之子,卫嵩之弟?他现今已是只有孤独之身,有此恶名于世,还有谁会同情他,是太后令其一无所有,空有怨恨之心,竟还在口中言说已恩德已满,荀敬为太后行此事,又为宫外之人,事已成功太后又怎会留荀敬于世?设宴待荀敬在此府邸不是鸿门宴又会是何?荀敬虽是要报太后于先父之恩,但事之黑白荀敬心里明白,又失仁义于卫崇却尽愚忠于太后,非君子所为,亦非江湖之上桃扇公子所为,已无面于人于世,纵世人不知不晓,但心却难安,而今日太后又将此事几近和盘而出,荀敬便会死于此。"
太后一阵沉默。
"荀敬知伴君如伴虎,荀敬也不愿涉足于这些纷杂之事中,若非报恩荀敬实不想造成现今的局面,我不惧死,自应此事遇卫种之时就已知会有此宴,大拿我却不愿就此而死,荀敬有心为义弟卫崇恢复名分,还其清白和你当年光明正大的旨意,让卫崇再为卫小侯爷,还非你阴谋下的罢黜其位。"
"你有此胆大之意,我怎会放你出去,既已知会有此难但你已无力避开此难,进了今天的小侯爷府你就没有本事出去了。"门口站的就是现今的卫小侯爷卫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