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见他。
我听到淡淡的萧声,一如大哥从前一样温柔的萧声。有着淡淡的哀伤。
我踩着枯败的树叶 ,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绕过没有冰封的溪水,在最南端,莺燕都已不见,徒留几树黄叶。烟柳旁有一人,萧声便是从那个弥漫开。
洛自在。
我走路无声,他没有察觉到我的靠近,看到我后却也没有吃惊。萧声未断。
我静静地坐下,坐在他身旁,他转过头变可以看到我的脸。
"你猜的没错,你的确见过我。"我轻声说道,和着他的萧声。
"就是在一年多以前,在烟雨楼。"隔了许久我才继续说道。
萧声仍旧有淡淡的哀愁。白玉萧下坠着红色的丝线。
"那是我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一天。"我说道。
那天,我遇见了慕容司,遇见了沈淮宣,脱离了夏锦廖。
我以为从此以后我都可以自由了。
然后,我就被慕容司卖与了沈淮宣。被沈淮宣任为蓬莱教的副教主。到再后来,连身心也不受自己的控制,送给了他。我害怕自己这样,于是我逃开了他。因为他的一个小把戏,我巴巴的跑回来,却发现他中了剧毒。直到如今还都没有醒来。
我没有办法救他。
林靖说得对,苏倾,要是没有他,你便什么都不是。
洛自在的萧声忽然熄灭。
转过头去他正看着我。
我对他笑,"怎么不继续了呢?"
他放下玉萧,"不继续了。"
"我很喜欢你的萧声,不继续把刚才的那首曲子吹完吗?"我笑着对他说道。
他定定地注视着我的眼睛,过了许久才把目光移开,看着远方,"可是我看你好像就快要哭出来了。"
听完,我睁大眼睛,手不自觉的摸摸脸颊,上面没有一丝湿润的痕迹。
第十九章 玉台弄粉花应妒
露桥闻笛,夜风习习。
雨丝细密,少见的冬天的雨,落在身上,还没有打湿衣裳,便已经冰冷入骨。我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身子。
我对他说:"洛公子,你看错了。"
他说:"也许吧。"
"怎么不去睡呢?"
"睡不着。你不是也没睡吗?"
我轻笑,空气中呼出的白色热气很快就被雨滴打落。
"是啊。"我说道。
然后他顿了顿,才说道:"苏倾是么,我的确见过你。"
"哦?"
"也是······在烟雨楼。那个时候好像还有慕容司吧。"他说道,他的声音很轻。
我点了点头,尽管他目远眺并没有看见。
一阵沉默之后,我说道:"你不好奇吗?比如······"
"比如你的相貌?"见我没有说,他才接口道。
我依然点了点头。
他说,"我很好奇,但是你并不想说。"
他的语气淡然,却极为肯定。
我还是点头。
"所以我才没有问。"他说道,"只有一件事,我忍不住想要问出来。"
"你说。"
"你会回答?"
"应该吧。"
他沉吟,然后缓缓问道:"你喝醉时口中喊的淮宣,他······"
一瞬间莫名的我对他感到有些失望,我以为我知道他想要问什么,我以为他与那些人也没有什么不同。莫名的有些失望。可是他却问道:
"他对你不好么?"
他对你不好么?
淡淡的一句,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满心蓦地全是委曲。
他对你不好么?
我不说话,双手抱着膝盖。
洛自在见我如此也不再问什么了。
就在他以为我不会再说什么了的时候,我缓缓开口道:"对,他对我不好,一点也不好。"
他看着我,我没有停下,继续说道:"他······他总是站得那么高,高的我掂起脚尖伸长了手臂都够不到他。我时时刻刻都只能仰视他。他是武林中的神话,他是一个神话。而我······我只是识得几个字的落破之人而已。
"他丢下我一个人,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诺大的蓬莱,根本就没人会相信我······
"他曾经有那么多的男宠和情人。我要遭受那么多鄙夷的白眼。有人认为是我在诱惑他,有人认为他只是一时兴起。我都可以不去听不去看,可是······曾经我还以为断袖是很可怕的。
"可是······我却没能管住自己。
"尽管他对我不好,一点也不好
"你说,"我抬起头,让他看得清楚我脸上一直挂着的淡笑,"我是不是很笨很傻呢?"
他的眸子有一瞬间的凝固,许久才说道:"其实······你不需要回答一个外人这么多问题。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也是是因为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听我说吧。我知道我这样很傻,像个刚入世的小毛头一样,一点防备都没有就那么容易跟不别人说那么多。我只是······憋了太久忍了太久了。"
我说完这些以后他的嘴唇微微有了些弧度,在我以为他笑了的时候他仍旧是淡淡的没有表情。
"那你说,我只听着,日后也绝不会多嘴。"他说。
我摇了摇头,"我不想再说了。"
他抬头望天,"这样啊······"他顿了顿,"雨好像又要大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站起身,他还坐在原地,他的声音忽然响起,"苏倾,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当然。"
"不如······去找一个对你好的人。"
我顿时愣住。
冬天的雨没有雷声。
他也站起身来,"回去睡吧。"
他走了两步,我忽然叫主他,"洛自在,"我声音不大,但他仍听的清楚,"你是我见过的最淡然冷漠的人,可是跟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很自在。"洛自在,这的确是个好名字。
他回头看着我,眉目弯起,嘴角徐徐上翘。没有沈淮宣的惊心动魄,没有我的动人心弦,却让人感觉那么舒服,那么自在。
他笑起来让人感觉到舒服。然后他带着笑淡淡的回应一句,"不胜荣幸。"
蓬莱教的鸽子还是在昨晚我回到厢房内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停在桌子上。上面的内容依旧如故。
我已经习惯。
近日来我常常能听到夏府中小厮们的议论,说是他们的伙食一天比一天差。到了今天已经是一天只有两顿。
洛自在在今天一早就告辞了,那时候我还没有起床,没得见上他一面。
我的三餐依旧丰盛华美,与前些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我能用眼睛看到夏锦廖的用度比起前些日子要节约了不少。
就在月余前,东耀在境内征兵支援弱国南越,如今南越和北辽已经有了战事。
打仗了。
杭州城对于以往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或者可以说是繁华依旧。
昨天下了场雨,空气都湿漉漉的冻人,地面上的水潭大多也结成了冰,薄薄的一层,稍微用力的踩上去就会发出"咔嚓"的清脆的断裂声。
我不自觉缩缩身子,看着来人有些不自然。
夏锦廖对那人自然是笑脸相迎,我身上裹着从蓬莱教带出来的衣服,在夏锦廖和那人说话的时候,我总是别过头望向别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想说些什么。
那人是冲着我才来的,我知道。
竹绿色的衣裳,淡青色纹花腰带,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和谐。我忽然想起,我在第一次见到那人的时候,还曾认为他是个竹样的男子--林靖。
昨日烟雨楼我醉酒而去,心神一直惶惶不安。也不知林靖何时变地如此犀利,只一句话就戳到了我的痛处。林靖游刃有余与夏锦廖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举止高雅,举手投足之间感觉能看到一根文竹的节节空心,空心之内皆是天成的清露。
于昨日完全不同,又或是极为相同。
"苏公子,怎么不说话呢?"林靖笑着问我。
我游离的把目光从不相干的地方收回,看着林靖,咧开嘴角,有点那么皮笑肉不笑的意思,"苏倾自诩才识浅薄,插不上话罢了。"
林靖的表情好似昨日他举起盛有葡萄酿的被子是对我展露出的微笑,"苏公子这是哪里的话。林靖早就见识过苏公子的文才,怎么能说是才识浅薄呢?如果连苏公子都是才识浅薄,那我岂不是也只能算是不识字的粗人了呢?"
我礼貌的回道:"林公子说笑了。"
"其实,在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确实有事相求。"林靖说道。
夏锦廖圆滚滚的脸上满是堆笑,样子十分友好,"林公子请说,只要夏某我能做得到,但说无妨。"
"其实在下相求的事,也只有苏公子能做到了。林靖其实并不想麻烦苏公子,还望苏公子见谅。"说话的时候他的眉头微蹙,显得有些抱歉的样子,彬彬有礼、温文尔雅,有点像沈淮宣。我知道林靖在他身旁待了五年,那是个不可磨灭的过往。
夏锦廖有些悻悻得看了看我,不再言语 。
我抬眼,脸上仍旧保持着微笑。"是什么忙?"
"不瞒苏公子说,林靖是受托不得不留在杭州的,如今狼烟四起,林靖很想去看看远方的故人是不是被战火连累到。所以,林靖想拜托苏公子。"
我的目光在他身上转动,他毫不在意。
"拜托我吗?我并不觉得我能帮上林公子什么忙,不然我也不会来杭州了。林公子,你说是吗?"
"怎么能这么说,这个忙,也只有你能帮林靖了。"他的语气中加杂一丝的焦急。我知道其中的真假掺半。
我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林公子所说的故人,我可认得?"
"苏公子这么问就失礼了。"林靖笑着说道。
我两手的食指互相敲打,努努嘴,"是我失礼了。"
"那林靖拜托苏公子的......"他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微笑再次爬上我的脸,"我很想自己能够帮到林公子,林公子所提的事情也并不困难,"我恶意的顿了顿,见到林靖掩饰在面下的欣喜之情,才继续说道,"可是苏倾哪里有那么大的权力呢?对于林公子,我真真是爱莫能助了。"
屋外有翅膀扑打的声音。
"什么帮不帮的,夏某真是听不懂两位在说什么。"夏锦廖说道。
我不再看林靖,专心致志的玩弄自己的双手。翻来覆去。
林靖以为,我会答应么?他自然是没有那么单纯天真。在此时提出开这件事情,本就有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地方。我不想再想。
第十九章 玉台弄粉花应妒
尖喙啄打紫檀木门发出"庄庄"的闷响声,翅膀摩擦的声响更甚。
起初并没有人注意到,可到了后来响声一直不停,再加上三个人一时的相对无言,响声便犹显刺耳。
我看向门外,门是关着的,响声便是从那里发出。
夏锦廖身后的小厮被示意后立刻上前去打开大门。一阵雪白的风顿时挂了进来,直直的扑向我来!在我以为它就要撞到我的脸的时候,它忽地向上空盘旋盘旋,然后落到了我的肩上。
那是一只白鸢,通体洁白,猛禽。我曾在蜀中见过这种鹰类。
我不敢确实它是不是从蓬莱教飞来的,因为蓬莱教的鸟在传信时从不会现于第三人前。
对面的林靖猛地一颤,直勾勾的看着我肩上的白鸢。白鸢的右爪上有一道血红,细看上去却并不是受伤,而是一张血红色的纸。我变得有点紧张。
我解下它右爪上的红纸,上面只有四个字:有变,速回。
我霎时有些不知所措。
林靖紧盯着我,好像随时都会把我手中的红纸抢走。
"上面写的是什么??!"
"夏公子,备马。我要马上离开!!"我和林靖同时脱口而出。
夏锦廖显得有些茫然。
林靖定定地看着我,"我也要回去。"
"你留在这里!"我说道。
他轻哼一声,"凭什么,凭什么我就一定要听你的?
我无心与他争执,"这是我的命令,而我,是沈淮宣的代理教主。"
策马在城内飞奔,身后一片怨声连连。我匆匆摆脱了林靖之后便策马而去。
越靠近城门,街上的人就越发稀梳。很冷。
城门是冰一样的铁色,紧紧关闭着,像是咬死的牙关。紧紧的锁着,发出暗淡的光。铁色的大门,上面用铁色的大的横板挡在一起。门前有一排士兵,来来回回巡逻。高大的城墙有些地方都已经泛白。
我翻身跃下马,走到士兵面前,"劳驾,城门怎么关了?我现在想要出城。"
那士兵连看也不看我,"出什么城,你们这些商人就想着发战争财。现在城外都是饥民,今天一早就封城了。"
"封城?"我瞪着眼睛。
那士兵一转身继续巡逻,不再理我。
在城门下我仰起头,勉强能看到顶部.
我拦住刚才那名士兵,"劳驾我还有话想问您。城门什么时候能开?"
"这是你问的吗?!"他抢白我一句,依旧目视前方。
"我有急事,一定要今天出城!!"我有些心急了,语气中不免带了一丝恼怒。
"城外都是饥民还有瘟疫,没有许可,哪个敢出城?!"
我拦在他面前,没有除乎意料的他见到我的面貌愣了一下。
"如果我一定要出城呢?!"我说道。
他在愣过之后,举起手中的长矛,长长的矛尖对准我胸口,大声呼道:"来人!"
我反身闪过他,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到达他背后,以手刀的姿势驾在他的脖颈之上。"你最好还是快些给我打开城门。"
可是我到底是晚了一步,没有在他呼出声前就拦住他,周围迅速聚集了很多士兵,每个人都把手中的长矛或是官刀直向我,如临大敌一般。
我暗道,坏了。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且慢。"
来人骑马,正是洛自在。
"洛公子?"我自语道。
士兵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散开。他并不下马,从怀里面掏出一枚不知是什么制的令牌,高举于头上,显然是出城的令牌。
"方才我的友人对众位多有得罪。"他说道,眉宇间流露出一种淡雅之气,使我不自觉地想到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样一句话。
- 第十九章完 -
第二十章 牵衣顿足拦道哭
我瞪大了眼睛捂住嘴,身后的铁门"铛"的一声迅速关闭了。这是我从没有见过的一面。城门外大片大片的饥民,身上衣衫破旧,双眼无神呆呆的看着旁边的人。人人身旁都会有一个破旧的碗,碗里面盛得满满的,都是些混了水的泥土。饿极了,就抓一把放到嘴边来吃。其中一个看起来身材稍胖的人在不适的呕吐着,呕吐物落到地上,旁边的人都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来争夺他吐出来的东西。我感到为里面一阵阵的不适,翻江倒海。这是我第一次,体味到什么叫做战争,尽管我没有上过战场。没有哭嚎声,没有哀求声,有的只是漠然,与饥饿。
见到我们,一个个都像疯了似地涌上来。
洛自在大力的拍了我一下,"快走!不然就走不了了!"说着,他挥起马鞭,在我和他的马上分别抽了几鞭,坐下的马儿飞快的奔跑,我猛然回过神来,紧紧抓住缰绳。
跑了约有将近一个时辰没有停歇,四周围才渐渐没了饥民。我一阵无力。勒住缰绳,便踉跄着翻下马来,跑到一旁的一棵已经被扒了皮的树旁扶着树干,低着头弯着腰的干呕。就什么也没有呕出来。
我顺着树干滑下来,坐在地上,"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