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尘----上水无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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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还要等上一会儿吧。"我说道。
也不知道说这句话究竟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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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渐高升。
"究竟还要等多久?"火堂堂主齐进问道。
我答得飞快,"应该快醒了吧,应当是七天没错的。"
人在紧张时候,语速都是很快的。
............
沈淮宣的脸异常平静。

眼睛看着太阳的距离离我越来越近,看着它越变越红,红得烧着了西边的云彩。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倒想听听你的解释 ! "风堂的堂主,以一名老者之躯终于还是忍不住对我发火。
因为沈淮宣没有醒来。
他还是没有醒来。
我完全不理会风堂堂主的怒火,这使得他的怒气快要把自己的胡子都掀翻了 。
我紧紧掐住自己的掌心。一遍遍在心中默念:一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楚静并没有上前来制止风堂堂主,我没有看他,或是说我有些不敢看他们,但是我能想像到他们眼中的信任早已经转化为责备。
此刻我早就已经不在乎这些,我直勾勾的看着沈淮宣。
风堂堂主用力的一甩袖子,说道:"苏倾!!老夫在问你话呢!!!"

也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想必是陆伯和楚安楚静他们在暗中替我说了不少好话。
我只知道,沈淮宣还没有醒。记忆中那个记不得是谁说话的声音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说,解孟婆唯有忘情。
唯有忘情。
那究竟是让中毒之人忘情,还是让解毒之人忘情呢?
"扑拉扑拉"的声音。
群鸟飞过,余花乱。
余花怎能不乱······?
晚上的内堂只有我一个醒着的人。
我没有点蜡烛。内室一片漆黑。
指尖轻轻碰触过沈淮宣的面颊,刚刚一触摸到就立刻惊了似的收回。

我把一切都想到了,他记得他忘记,我留下我离开,唯独落下了这个,我忘记······也许他不会醒来,不会再醒来。
他的呼吸均匀,我知道,他活着,一如当初我想让他活着一样,他仅仅是没有醒来,仅仅是没有醒来······我知道,他只是太贪睡了······我知道,他会醒来。
这次,我等他回来。
我等他回来。
······
············
我和衣躺坐在椅子上。我要快些睡着,快些睡着,因为或许等我再睁开眼时,沈淮宣已经醒来。

第九天。我像是过了九年这么长。沈淮宣诈死,我知道了他在我心中的地位。而这次,我知道了我早已经离不开他。

镜中人倾城绝代,那是我已经习惯了的脸。脸上连一丝泪痕都没有,我并没有哭。我对着里面只有我的镜子迟迟不知该做些什么。
"忽"地一下门忽然打开,我惊得把装满水的铜盆打翻在地。
我立刻转过头去,站在门前的并不是我期望的那个人。
"有什么事吗,楚安。"
楚安对我仍旧同往常一样恭敬,"各堂堂主让我来请示,教主为何迟迟没有醒?还有,接下来该如何处理。"
我轻叹,弯腰捡起被我打翻的铜盆。犹豫了许久才说道:"教内一切事务照常处理,把昨天的空缺尽快补上,各堂堂主都回到自己的分坛。楚安,我们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
楚安道:"是。那么······"他难得也有犹豫的时候,那么教主该怎么办?"
我深深看他一眼,才答道:"至于他······楚安,你去请在苏州的王孙神医,一定要亲自去。不 、不······我还是随你一起去吧。至于剩下的······我们只能等了。"

最后楚安并没有答应让我去,他说我必须留下来。连东西都没有收拾,他就立刻出发了。
我接替楚安的工作,担负起所有教务。最近蓬莱教的物流支出庞大的有些骇人,我感到力不从心。
约末只有大半天的功夫,我就收到楚安的飞鸽传书,让陆伯出面去请蓬莱教所有的高层人物出教相迎。
本来那些人不买我的帐,也不知陆伯是怎样说动他们的。
老远便可以看到八蹄踏、烟尘乱,两人两马飞奔而回。楚安在后,同时鞭打两匹马。骑在前头马上的,就是王孙神医。王孙神医貌不惊人,五十岁上下。他双手紧紧攥住缰绳,浑身僵硬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王孙神医还没从方才的狂奔缓过神来,下马后微微有些踉跄。

稍稍整顿了下王孙神医的风尘,我们便马上来到内室。
"沈教主现在如何?"他开门见山的问道。
他说话时正在替沈淮宣把脉,边把脉边摇头,他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沈淮宣一切如常,如常闭着眼睛,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听到我说话。
这个优雅如狮的男子,谁曾想他会有今日?
"神医,"我说道,"若是说曾有人告诉过我孟婆汤的解法,您可相信?"替他接风的人不少,最终能够留在内室的人并不多。没有人错过王孙神医在听到我说话时脸上兴奋到不能言表的表情。
"你--!你、你说的可是真的?"说着王孙神医的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我望着沉睡着的沈淮宣,竟然有些怯懦的不敢承认。
王孙的期待激动在被蓬莱教的人的冷眼下,稍微收敛了些。
我长长的叹气,然后我忽然发现自从遇见他以后,我常常这样叹气。
"我也不敢说,不然······不然他为什么还没有醒来呢?"我说道。
在我对王孙阐述完我知道的所有关于"孟婆汤"的消息后,他紧紧皱眉,一言不发。
陆伯、楚安、楚静和我皆是见他此状,知他已经陷入沉思,都是摒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搅了他的思绪。
半晌,王孙终于发出声音,自言自语道:"不对啊,不对······"
"神医!究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立马问道。
王孙说道:"一定是有什么不对的,王孙易茯行了这么多年医,从没有见过这么怪的解药,更不用提什么传说似的解毒方法。可是它的确又符合情理······怪了······怪了······"
我一颗心高高悬着,"神医,您会不会解‘孟婆汤'之毒?"
王孙易茯摇了摇头,"无解之毒,王孙没有这个本事。不过,唉······究竟是何人制此奇毒?王孙真是想见一见啊!"
"神医,"楚安说道"您能不能接治教主?"
"王孙很愿意试一试,但是我并没有把握能够治好他。王孙充其量只是对这种毒很感兴趣罢了。"王孙易茯说道。

天下之大,知道"孟婆汤"的人尚且不多,更何况感兴趣。
我有些犹豫。
陆伯却先我一步开口道:"神医,人们尊称您为神医肯定是有道理的。蓬莱教会全力支持您,听候您的吩咐,只是还请您在结束治疗之前不要离开蓬莱教坛。"
王孙易茯只沉思了一会儿,便应了下来。

而我,是王孙易茯施命令的第一个人。他要求我,在他为沈淮宣想办法找到解毒方法之前,都不能见沈淮宣。

第十八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莺未飞,草未长。
淡淡的积雪消融。
初晴。浮云浮云皆如炊。
水流潺潺,没有叮咚的声响。
山映斜阳天接水,波上寒烟翠。
没有了春日的江南,不是活的江南,它与其它地方不再有区别。

自那日以后,我便离开了蓬莱教坛。那里的气氛让我觉得压抑,又或是说,离沈淮宣明明那么近却不可以去看他,我怕我总有一天会忍不住违反王孙易茯的命令。
神医不愧是神医,悦人无数,早已经能看出沈淮宣和我之间的种种细微的端倪。他知道我也许会因为自己的情绪而阻碍他的思路,那是我不希望的,所以我答应了他。

然后,然后我就不知不觉中回到了江南。回到了我曾经待过十五年的地方。
我把马寄托在城外的小栈。徒步走进城,我没有戴纱帽,街上的人见到我都纷纷睁大眼睛,目露惊艳。我微笑着忽视它们。街上景物都没有变,不知不觉中,再抬起头,头顶悬着的是夏府的匾额。我自嘲的笑笑,转身便要离开,结尾回环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夏锦廖正从他的马车上下来,身旁围着不少的小厮。
我四处望望,官衙周围只有两栋石狮子立在朱漆红木大门一左一右,就再没有别的物什。并没有可以暂时躲开夏锦廖的地方。无奈之下,与他打了个照面。
夏锦廖本想装作没有看见我,可是周围小厮的眼睛一个劲地往我这边瞧,弄得他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很是尴尬。
"夏公子,好久不见。"还是我先开的口。
他愣了一下才回道:"啊、啊对、对啊。好久不见,苏、苏公子最近如何?"
"还好。"我简单的回应了一下。
又是一阵没有话说,夏锦廖才开口道:"要、要不苏公子去府上坐坐?"
其实他也就是因为没有话说才客气客气,可我是真的没有地方去了,又不敢回去,便应道:"好啊。"
夏锦廖整张脸写满了没有料到,惊讶全部写在脸上,又马上收回去不敢让我看到。
我在他的带领下,再次回到这块地方。

我坐在夏锦廖的对面,厅内的陈设已经变了模样。红柱青瓦,出厦回廊。不见了那幅书法名家的对联,不见了摆在茶几旁的一盆含笑花。
他让小厮奉上一杯香茶,而后厅内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夏锦廖先开口问道:"苏、苏公子这次来杭州是要······"
我放下手中茶盏,若不是他问,我还不会这么快就想到沈淮宣还没有醒来的事实,心中一阵黯然。
"没什么,闲来无事,来看看而已。"
"哦,原来是这样啊。"夏锦廖小心翼翼的说道,"那沈教主······恩······苏公子根沈教主提过夏某吗?"
其实他就是想问沈淮宣知不知道他以前的做派而已。
他的圆滚滚得脸上依旧臃肿,满脸紧张。
我低着头不说话。右手玩弄着已经没有水的茶杯。
他便更紧张了,"苏公子,夏某以前对公子······厄·····的确、的确多有得罪,公子······"说着他亲自给我的茶杯满上。
"多谢夏公子。我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夏公子不必紧张。"我说道。
空气中没有了先前弥漫着的芍药的香气。
此刻见到夏锦廖,我竟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世事多变,我从小厮变成了江湖上传奇之教蓬莱教的副教主。沈淮宣有叱诧风云的蓬莱教教主变成沉睡而不知何时醒来。我从最开始对断袖的嗤之以鼻,到如今自己也是其中一人。完全变了个模样。
然后再回来看夏锦廖,他依旧是那番模样,中丞之子,臃肿,附庸风雅,甚至可是说是趋炎附势,可是我却觉得他这样反而有些可爱。因为他还没有变。
想到这儿我忽然笑了,"夏公子最近还好吗?"
他依旧小心翼翼,"很好、很好,多谢苏公子挂念。"
我半抬起眼睛,"夏公子的府上能不能留宿个客人呢?苏倾现在在杭州连个住处都没有呢。"
他显然被我的话吓住了,哪能想到我会自己要求住进来?愣着半天才回过神来,"啊、啊,那当然、当然好啊!"

就这样我又住回了这里。
每天都有信鸽飞来告诉我沈淮宣的情况,每张每张都是相同的内容,楚安亲笔写道:一切如故,勿担心。
一切如故。就是说,沈淮宣还没有醒,王孙易茯还没有找到解"孟婆汤"的法子。
西厢房的南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来一株株绿萝,侵占掉了原本不知是什么植物领地。曾经我觉得自己很像这种植物。现在也是,原来我觉得我和它不得不依附别种植物的习性相似,现在我觉得我和它一样具有侵占性。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样觉得而已。
蔓茎从容下垂,宛如翠色浮雕。
我在夏锦廖的府上住了大概有将近十天,夏锦廖总是尽量避免我与他碰面的机会,也不知他是以为我会武功而害怕我,还是因为沈淮宣。我也懒得去深究,自己一个人乐得清闲。难得做一次闲人。
每次我从府中经过的时候,府中的小厮都是一幅不敢看我的模样,这倒让我有些诧异。
我站在青石板路上,石板路的凉意直直通入脚底。我抬起手轻轻叩响夏锦廖的门,有人来开门,睡眼惺忪的夏锦廖站在门前,他身上随意披了一件不知是什么的衣服。
"苏、苏公子···?"他说道。反应过来是我以后急忙退回去把门关上。
过了一会儿他才穿戴整齐的出来,"方才失礼了。苏公子找夏某来有什么事?"
"我只是想出去转转,特来和夏公子说一声。抱歉扰了夏公子的好梦。"
"哪里哪里。苏公子客气了。不知道苏公子这几日在府上住得如何?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吧?"
我礼节性的笑了笑,说道:"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那还得多谢夏公子的款待了。"
"哪里哪里。"
我们边说边走,一直往府上的正门方向去。
"苏公子有事情要忙?"他问道,说话的时候不大的眼睛在脸上左转右转,始终不敢看我。
"没有,只是随便转转而已。"我答道。
夏锦廖似是松了口气似的,然后说道:"那夏某带苏公子去一个地方可好?"

夏锦廖只带了两名小厮,停在我们一行四人面前的,是一座小楼。小楼上的亭台阁的分部与江南的小筑极为相似,再细看来,却有诸多般不同。
红木柱左右各立大门两侧,每层和每层之间,皆有虚设的房檐作为装饰。房檐都是以五色琉璃瓦砌于其上,房檐下各坠有两个小铜铃,风响起,铜铃亦响。响成一片。木棱拼成的五彩窗格子。我觉得眼前的三层小楼与另一个我见过的建筑极是相似,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
眼前的三层小楼,最上层的匾额上有三个大字:烟雨楼。
烟雨楼,我记得我第一次遇见沈淮宣,就是在这里,在夏锦廖的带领下。
如今换了个时间,换了副面容,我竟然又在夏锦廖的带领下来到这里。我只想赞叹一句,世界真奇妙。
"夏公子带我来这里是······"我开口道。
"苏公子才学源博,前几日烟雨楼内就有大批的才子受邀涌进去。夏某不才,没有得到邀请,不过今天夏某特意带苏公子前来以文会友。"他一身紫红色裘衣,金丝禳边。反倒是我看上去寒酸了许多。
只一身白色棉衣,若只看穿着打扮,我就又好像是夏锦廖的小厮了。

我们离着这座小楼的距离很近,抬头的时候望不到那最为神秘的第三层。
规矩森严的烟雨楼,有着与蓬莱教不相上下的神秘。上次,我们托了沈淮宣的福气进入烟雨楼的第二层,此次,我们恐怕也只能在第一层了。
夏锦廖对我作个"请"的手势,我在他之前先入内。
记得上次来的时候,烟雨楼的入口内并没有守卫,而这次在一左一右两侧各有一名守卫。见我们想要入内,一名守卫转身不知去了何处通报,一名守卫仍然留守在门口却并没有阻拦我们进入。
正如夏锦廖所说,楼内有大批才子涌入。一进去便有整面整面扑鼻的墨香,墨香和毛笔散发出来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四壁上都陈列着还未干的墨宝,吟诗作对的声音此起彼伏,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们。
夏锦廖熟捻的上前去与各处的公子打扮的人问候,其中绝大部分人我都曾经认得。之所以说是曾经,是因为那时我还是"无尘公子"。
"这位是······"一名身着绿衣绒的公子看着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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