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九襄[上]

俊秀觉得脑子里一片白光。那个电话里女人的声音......原来就是她。
有天笑了。眼角斜斜的，带着迷离的波光。微微开启了嘴唇象是要接吻的模样，只是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停住了，把视线转向俊秀："这里还有未成年人，说话不能这么露骨呦~"
"这个哪里露骨了？那我说你的床上功夫很棒，不是更......"她暧昧地也看了看俊秀，没有继续说下去。
俊秀浑身发抖。他突然不明白自己站在这里为的是什么了。只是迷茫地看着坏笑着的有天，看着他怀里的女人，看着吧台后面一脸无所谓的小齐，看着不远处七彩变化的灯光，最后看向自己还往下滴水的衣服，看着水珠落在地面上，很快湿了一大片。
女人的低笑声传过来，咬着有天的耳朵在窃窃说着什么。有天搂着她的腰浑身放松。俊秀咬了咬牙，止住颤抖。
"有天。"气息不是很平静，但很容易就被嘈杂的环境掩盖了去。
"有天。"声音从口腔里很圆润地发出来，他眯着眼睛笑了下。"有天，上次对不起，我并没有看不起你也没有害怕因为你的缘故而受到同学嘲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难过，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有天。有天是很好的人，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在西夜里面这样消耗自己的生命--虽然这样的话很苍白无力，或者是不自量力，也许你也会因此嗤笑我的幼稚，但是这就是我的意思，因为真的很喜欢你而觉得难过了。"尴尬的沉默。俊秀谁也没看，只是又深吸了口气："再见。"说着转过身，一步一步，镇定地走出他的视线，走出了纸醉金迷的西夜。

有天不说话。只是脸色不大好看。女人也感受到了他的僵硬，撒了会娇见还是一点改变也没有，就讪讪地住了手，找别的目标去了。
小齐看地分明，只是他也不说什么，随手拉过有天面前的玻璃杯："天气预报说是会降暴雨。"
有天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那个傻子浑身精湿。"他叹口气，眼光瞥到有天，他已经站起来了，又迟疑片刻，终于提步往外面追去。
"伞！！"小齐在后面喊了一声，他忙匆匆地又跑回来，接过以后连声谢谢也没讲，一门心思往外面去。

雨下的很大，伞根本就撑不住。干脆收了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雨里找。只一会眼睛前就一片模糊。有天沿着俊秀一贯的线路走了很久始终没有发现他的身影。不死心地继续往前追，好像是心里被燃了一把火，却始终找不到纵火的人的那种憋闷。走过很远的路了，才看到缩在站牌下的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
有天靠近的时候俊秀一动不动地蜷缩着，浑身止不住地发抖。黑色的头发毫无生气地包住了圆圆的脑袋，裤管上大片大片的泥浆，看来往前的时候根本就是没有看着路地乱跑一气。看着这样的俊秀，有天突然就觉得有点心疼起来。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拍上他的肩："俊秀。"
身下的肩膀很明显地瞬间僵硬了。
"俊秀。"他尽量放缓自己的语调："俊秀，是我。"
俊秀把脑袋闷在膝盖里晃了晃，始终不肯抬起头来。有天见状也不勉强，在他身边坐下，过了会，"噗哧"一声笑出来。
"两个人都丑死了，浑身湿答答的。"
俊秀没反应。
"鼻子好痒......"说着捏了捏鼻子，大大地打了个喷嚏。俊秀的脑袋动了动，慢慢抬起头，看着有天。他的鼻尖红通通的，全是水泽的眼睛里亮晶晶，泛着宝石样的光彩。
"俊秀你哭了？"他拿指腹去擦他的脸，脏兮兮的。
"才......才没有。"俊秀转过头，在袖子上狠狠地擦了擦眼睛。
"别......袖子都湿了你还擦，你不嫌脏啊？"有天细声软语的，捧住俊秀的脸："真是傻东西。"
俊秀还是别扭，甩开他的手站起来："我要回家了。"
"好哇。"有天应地快速。
俊秀抽了抽嘴角，心里隐隐地又有点失望。先前见有天追上来的欣喜也渐渐变地苦涩了。班车此刻很贴心地到站了，缓缓停了下来。
俊秀瞪着地面，双手握拳，蹬蹬脚还是头也不回地上了车。找到最后的位置坐下来，低着头发呆。却在车要开的瞬间慌乱地侧头往窗外看，站牌下又哪里还有有天的身影。简直有些失望到极点的感觉。他原本觉得在西夜里说出这番话，有天就应该可以原谅自己了。不然也不会跟出来不是么？只是自己又觉得委屈，看着有天跟女人在自己面前做戏一般的亲昵他觉得心里很不好受。现在自己说要回家了那个人竟然也一脸平静地说好，简直一点要解释的意思都没有。失望！失望！俊秀知道自己的情绪有点失控，但是他完全没有办法驾驭自己的心思了。
怔怔地收回视线，才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一阵冷一阵热的，他想或许真的要发烧。尽最大可能的缩起了身体，连呼吸都很轻微。
坐在旁边的人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俊秀惊醒般地睁眼看过去。
"等回家好好洗个澡，喝点药捂在被子里就好了。"他朝他眨眨眼睛，虽然没有笑，却是满心满眼的关心。
俊秀傻愣愣地看着他，他刚才只顾着揪心，根本没有意识到有天原来是跟着自己上车的。上车以后就发呆，自然没有注意什么人坐在了旁边。终于再不勉强自己，眼泪倾泻而出。有天坐在他旁边不再说话，只是摸索着找到他的手，紧紧握住了。

游邵给的房子自然是不能去的。即使跟游邵之间是再简单不过的关系，但俊秀很清醒地知道如果告诉有天的话他会不高兴--他就是这么笃定的。也因为他觉得这样跟游邵一家处着的关系在有天看来会很瞧不起。攀附权贵，他怕有天这么想自己。他无法想象有天拿很鄙视的眼神看自己，说出你也不过就是这种人之类的话。也许隐瞒着，自己在他看来也依然是很单纯的人。
他从不知道原来是这么在乎有天对自己的看法的。
下车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巷子里很安静。两个人走在里面，踩在积水上的声音就格外清晰。俊秀还是有些难以名状的郁结盘鲠在心头，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有天也不说话，只是拉着俊秀的手，跟着他进了屋。
一眼就看出是很久没有人住过的样子。俊秀有点不安地看着他，有天笑了下："现在要照顾婆婆很辛苦吧？"
--他在为俊秀找借口。俊秀忙点头，点过之后又有点难过："其实不辛苦的......"
有天四下看了看，问："浴室呢？先洗个澡比较好吧。"
俊秀象是突然反应过来，引着有天进去了，又说："我给你找套衣服换吧......但估计你肯定嫌小的。"
"没关系。"有天倒已经很自然地开始脱衣服，身体很清瘦，脱完上衣见俊秀还在门边，就弯下腰开始放水。见水差不多了俊秀还是傻傻地站在门边看着自己，觉得有点好笑："怎么？要一起洗？"
脸立刻就红了。吱吱唔唔的也说不出什么，关了门去卧房找了件自己穿了显大的白汗衫，又找了条裤子，送到了浴室门口："我把衣服放这里，洗好以后你自己拿......我去烧点开水。"
缩在厨房里发呆。想着有天在自己家里面，突然又觉得心里暖暖的。想了半晌，一转头就看到洗好澡的有天在后面看着自己。头发上还在滴水，皮肤被蒸成粉嫩嫩的颜色。衣服果然是小了，但不会太明显。
"水好了没？"他张口，声音却有些低哑。
俊秀点点头，倒了杯热水并着药片一起递到他手里："你吃药吧，我去洗澡了。"
有天笑眯眯地看着他，右手拿着杯子，左手勾住俊秀的腰，一使力就把他圈进了自己怀里："先亲一下吧？"
不等俊秀反应就亲了上去。柔软的嘴唇相贴着来回蠕动，并没有深入，只是亲了好一会，才放开。
俊秀这下连头也没敢抬，只把头埋在胸前看着自己的脚尖走到了卧室，取了衣服，又以相同的姿势走进了浴室。
有天只觉得他实在可爱。

房间里面很黑，只有电视屏幕还闪着微弱的光。外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又下起雨来，只是不大，淅淅沥沥的，落在树叶上，敲在窗户玻璃上，散在巷子里，浓重的夜色依然掩盖不去安谧的屋内突如其来的温馨。
风扇转动地很迟缓，却并没有多大暑气。窗户没有关，打湿的白色窗帘沉重地低垂着，间或发出裂帛般的声响。
俊秀乖巧地坐在凳子上，双手整齐叠着放在大腿上，眼睛睁地圆圆地盯着电视屏幕，但是脑袋里面却什么内容也没有输入--空白的。稍微有点压抑的呼吸，生怕惊扰了身旁的人。
有天眼睛微张，嘴角上扬，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先前黑色的指甲油已经换成了深紫色，只是处在黑暗里，看上去差别不大。
枯燥的电影终于演到男女主角深情拥抱，他无趣地打了个呵欠。拿脚尖蹭了蹭俊秀的腿："困不困？"
俊秀立刻挺直身体，头摇地坚决："不困的。"
"哦。"
于是又没了下文。
这种没有任何营养地对话从俊秀洗完澡出来，已经进行了很多次。
"热不热？"
"渴不渴？"
"饿不饿？"
............
有天看着俊秀直直的腰板，又不死心地踹了踹他："真不困？"
"......"俊秀无可奈何地看了眼有天。
"......"有天一脸无辜地看了眼俊秀。
"你是不是困了？"反问。
"......其实也还好。"
于是又无语。
女主角哭地惨烈，眼巴巴地看着男主角搭上南行的火车，渐渐远离自己的视线。然后屏幕上一个大大的"剧终"。音乐响起来，俊秀轻轻叹了口气，摸着遥控准备换台。
有天突然拉住他的手。
他侧头看他："什么--"
暖暖的触感，他很轻易就含住了俊秀的下唇，轻轻吸了吸。俊秀慌慌张张的往后缩，手指按在遥控上，然后唯一的光亮也熄了。
完全黑暗的房间，眼睛瞬间就失去了效用，触觉变地更加敏锐。俊秀只是无声地后退，有天托住他的后脑，退无可退。俊秀见一味的后退没有用，就开始来回摇头，有天的嘴唇从他的嘴唇移到脸颊，再从脸颊移回嘴唇。他知道俊秀只是不好意思，并不是真的拒绝。他没有推开自己，只是孩子般的羞涩而已。
于是他干脆放弃嘴唇开始专心舔弄他的耳垂。肉肉的，嫩嫩的。湿热的舌在耳朵上肆虐，俊秀倒吸了口气，加重了与有天相握的那只手的力道，除了身体有些微微颤抖，不再动了。
有天低笑出声，恶意般地拿牙齿磨蹭他的耳垂，越来越烫了。
俊秀从开始就一直屏住了呼吸，现在只觉得肺都要炸裂了一样地疼痛。他还太青涩，对于情欲一知半解，但半分迷茫半分了然的样子依然让有天沉迷不已。他吻地更投入，终于又移回嘴唇，用舌轻扣，只是没费多少力俊秀就张开了，伴随而来的是惊天动力地咳嗽。一声一声接连不断。
"你怎么会这么傻呐，都不知道呼吸的。"
俊秀有点窘，吱吱唔唔的："我又......我又没有这样过。"
有天又凑过来，在他的嘴角边轻轻地啄："小东西......"喃喃的声音，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有天从背后抱着俊秀躺在床上。浅浅地啄吻他的肩胛骨，就再不动作了。俊秀的身体依然绷地紧紧的，半天不见有天再有反应，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他，眼睛里带了些询问和不解。
"乖，睡吧。"有天见状又亲了亲他的额头。
俊秀一下子就笑了，是完完全全展露的那种笑容，连带着眉毛也变地很弯。有天捏了捏他的鼻子，俊秀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地侧躺着。
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会，然后俊秀仰起脖子靠近，贴上了有天的嘴唇。没有动，只是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贴着。
松开的时候有天听到了俊秀的声音。
"你以后......可以不再去西夜......做和今晚一样的事吗？"头皮有些发麻，但是他不得不问。
有天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沉默。
"下午的时候......我有给你打过电话......"
有天猛地直起身体看着俊秀。俊秀咬了咬嘴唇，有点委屈的样子。错开和有天的对视，把头撇向了一边。
有天翻身下床。
俊秀觉得眼眶有些热。他把脸闷在枕头上，假装没有听到有天开门离去的声音。

一直昏昏沉沉的，俊秀始终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真正睡着。隐约听到外面巷子里有人走动说话的声音，半睁眼看到窗外蒙蒙的天色。细汗贴着脸一层层渗出来，他觉得身下的凉席有点湿。微微移了下身子，依然又一动不动地躺着，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意识混沌间听到身边不停有音乐传过来，过了很久才明白那是手机铃声。从床边柜子上摸到手机，有三个游邵的未接来电。
由着性子依旧瘫在床上，脑子里空空的。等差不多到中午了，才起来洗脸刷牙，收拾好衣服，往医院去。
路上给游邵拨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他问俊秀在哪，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俊秀说不用，现在去医院呢。游邵说自己正好在医院呢，等你来了刚好交接。
俊秀进了病房就见着游邵在给婆婆梳头。一下一下轻柔而仔细。婆婆难得地看上去精神很好，听到门边有动静，也知道侧过头来看，然后呆呆傻傻地冲俊秀张了张嘴。她也许是想笑一笑的，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也做不到了。俊秀的眼泪几乎是一瞬间就盈满了眼眶，终于没有办法再忍耐，痛快地流了出来。
游邵看俊秀抽抽噎噎的样子，脸色也黯下来。但很快就调整过来，朝俊秀招招手，示意他过来。慢腾腾走到床边，游邵把梳子递到俊秀手里："来，给婆婆梳梳头。"
手在发抖，眼前一片模糊。婆婆很快又闭上了眼睛。她现在清醒的时间实在是很少。游邵陪着俊秀在病房里待了会，然后拉着他出去了。

"昨晚去哪了呢？张阿姨说你没回家，急地跟什么似的。"
"......哦，我想起还有东西留在家里，觉得时间晚了，就没过去。"
两个家还是存在本质上的差别。游邵听到俊秀语气里无意间流露出来的那种意思，心里有些闷。只是脸上还是带着一贯的包容而宠溺的笑："那以后要记得先说一声呦，张阿姨会担心。"
"嗯。"
"陪哥去吃个饭吧，今天起晚了到现在只喝了杯咖啡，胃里有些受不住。"说着还故意皱了皱眉。俊秀又"嗯"了声，低着头没什么精神地跟着游邵出了医院。

去吃泰国菜。俊秀几乎没吃几口就放下了。游邵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只是并不点破，仍还是笑眯眯的："俊秀，马上要填大学志愿了吧？"
俊秀微低着的头小幅度地点了点，游邵只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方投出淡淡一层阴影。
"你觉得S大怎么样？"
"很好啊。"
"那你是喜欢了？"很开心的语气。
"对于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总会有盲目的欣赏。"
游邵困惑地看着他："你喜欢的话，进去没有问题的。"
俊秀摇头。于是游邵就有些讪讪的。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又吃了几口，就直起身体，结帐准备离开。
"哥......"
"什么？"对着俊秀他总是很有耐心。
"今天开始我还是去西夜吧。"
"......你喜欢就好。"
"嗯。"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