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已也看见了九霄之上的巨鸾,大风吹进眼里带起一阵酸涩。他用一手揉了下眼,然後在感觉那阵飓风快要将自己也卷走的时候,蹲了下去。
远远看去,那红色身影就那样突兀的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了......
"癸已!"东曦非常清楚鸾鸟掠空而过引起的气流是多麽的强劲。要是癸已摔下去了怎麽办?
摔下去......摔下去......
一瞬间,有股他会离自己而去的恐慌抑制不住的从心底泛出,甚至还来不及思考,行动就已经抢先。直到癸已被他死死铅在怀里,感受到怀里偏低的体温,那股突如其来的恐慌才有了一些淡去的迹象。
癸已被突然出现的怀抱吓了一跳,眨眨眼,看清来人後,立即戏谑的笑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看见呢,这麽慌张的东曦......
癸已笑嘻嘻的将手指搭在东曦脸颊上戳了戳,"怎麽来之前都不说一声?还有啊,脸色那麽难看做什麽?虽然你说可以出去,但我还是没出去的啊,你在担心什麽?"
"癸已,答应我,无论发生什麽事,都不要离开......"他心有余悸的说,"不要在我眼前消失......"
"你怎麽了?"癸已被他的态度弄得很是不解。
东曦的脑子突然变的很乱。
总是这样,一遇见这个人,他的理智他的冷静就统统消失不见。苍奕的话一直在他耳边翻来覆去的,像是一种催眠。
自己究竟把缇霄当成了什麽?见到缇霄,每个人首先想到的都是癸已。自己曾经反驳过无数次,他能说服自己,缇霄只是他宠爱的侄女,却说不服别人。
染涟感慨过,缇霄若是男孩,那就糟了。因为这世上又要多一个麻烦人物了。
四皇兄也不解的问自己,为什麽好好的一个娇俏孩子,到了他这里,会被宠成一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
苍奕则是直接的不能再直接的问,你看到的,究竟是谁?
是缇霄,还是那个骄傲任性,放肆狷狂的青帝?
不行,越想越乱......不能再想下去了......就这样吧,癸已是爱自己的,就让他这样爱著自己吧......
"癸已,你爱我,对不对?"他像是个溺水的人,紧紧抓著自己手中的那块浮木,将头埋进癸已得肩窝不断地说,"那就这样爱著我吧,永远永远都不要离开......"
──要保他周全,就别留著他。
──他从来都不会原谅背叛过他的人。
可苍奕不知道,现在这个人,已经什麽都不记得了。他不记得了,所以他不会知道......
"你到底怎麽了?"东曦的头整个埋进癸已的肩窝,癸已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东曦突然表现出来的惊慌让他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东曦就是这样一个人,一味的只是要求著,索取著他想要的一切,而对於他想逃避的那些,就算摆在了他眼前,他也能做到若无其事的置之不理。
"癸已,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我,好吗?"
癸已的手伸了出去,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最後还是落在了东曦的头上。他轻轻地拍了拍东曦的头,像是在抚慰他,然後几近无声地说,"......好。无论什麽时候,只要你想,我就会出现在你眼前。"
东曦的身子猛地一颤,声音沙哑的几乎要滴血。
"你答应了......就不能反悔......我不会让你离开的,死也不会......"
癸已从他身上移开了视线,远方的苍茫山色印入眼内,他静静地看著。
自己是爱东曦的没错,可东曦呢?他逼著自己承认了那些从来都说不出口的情感,那他自己的感情,又藏在了哪里?
他找不到,也看不见。
他讨厌这样在乎著一个人的自己,为了在乎的那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一直一直的退......
他总以为自己会无悔,因为太在乎,所以愿意屈就。可现在,他第一次有了悔意。
他给的已经太多,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东曦一直抱著癸已,不肯松手。癸已於是也不著急,只是等待著,等他主动放开自己。他喜欢站在高处的感觉,天风刮过的时候,吹起他的衣袂肆意飘扬。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有种想要随风飞远的冲动。
他想飞的高高的,走的远远的。不再为了那个只能让他疼痛的人而羁留於此。
如果没有东曦,他相信自己会走的很远,飞的很高,可他毕竟没能拥有飞翔的能力,而且,他遇见了东曦。
始终有这麽一个人,是命定的劫,遇见了,丧失一切,爱他到狼狈。
而今,他正是狼狈不堪。
微微侧过头,癸已勾起嘴角,无声一笑。
其实,他能猜到的......又不是小孩子,怎麽还会猜不到?被东曦隐瞒著的那些真实。
如果不曾有过伤害,那麽何必担心自己的态度?
"东曦,你要记住,我答应了你不离开。"他在东曦耳旁呢喃著说,"我能忍受你的一切,但唯独不能原谅......背叛......"
紧接著,东曦的身子明显僵硬。癸已垂眸,吃吃笑了起来。
刮过苍穹的天风带来了林间树叶沙沙作响,那阵清响跟随著天风,向远方席卷而去,一去不还。
染涟到天宫的时候,东曦并不在。
她在东曦的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就去了缇宵的寝宫。缇霄一见她,立刻就红了眼睛,哀哀的求著染涟一定要帮她求情。她忍受不了八百年的软禁。
染涟见著她这样哀切,原本奕奕生辉的俏脸明显憔悴了不少,不由心里一软,拍著她的肩,告诉她,自己一定会帮她的。後来又亲自帮缇霄换了伤药,哄著她睡了下去,才命人收拾一下,她要住下来照顾缇霄,顺便等东曦回来。
离朱见状,本欲前去琅琊山请东曦回来,但染涟沈吟片刻,摇摇头拦下离朱。她还不想和东曦摊牌,所以宁愿装做不知道。
"不用惊扰帝君了,他日理万机想著也是辛苦的很,既然他去了离宫,那就让他好好休息吧。"离朱在她脸上只能看见一抹雍容大度的笑,又想著最近的确不太敢去打扰东曦,所以轻轻颔首,便不再作此想法。
染涟在离朱走开之後,脸上的笑立即淡了下来。
真的就这麽眷恋离宫中的那个人吗?都不顾缇霄还有伤在身......
她软绵绵的依靠在椅背上,有几缕散发垂落下来,落在了椅子的扶手上。心里细细密密的像被什麽东西啃噬著一般,浑身不自在。闭上眼,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一抹耀眼的红。
皇兄说,要坚强。她牢牢的记住了他所说的一切,可皇兄没告诉她,对於这样的情况,该怎麽面对......
□□□自□由□自□在□□□
淡色的金光透过窗棂射进屋里,雕花的窗户将光影割碎,落下班驳的碎片。厚重的锦被沈甸甸的压在身上,让那个将头颅完全埋进软枕中的人不满的嘀咕了一声。身後传来热烘烘的感觉,他动了动身子,企图逃离那个热源。
近两个月来,天气越来越热,让癸已非常不舒服。一会儿冷一会热的情况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可不知道怎麽的,最近又开始反复发作了。身後那个温热的躯体紧紧的粘著他,即使在睡梦中察觉到了怀中人的动静,也不肯放手。环在腰间的双臂又收紧了一圈,将他搂的更紧。
身体内部慢慢灼烧起来,过高的热度让他难受的缩了下身子,然後挣扎了一下,从床榻上支起半个身子。
"怎麽了?"他身後的人声音里还带著浓浓的睡意,放在他腰间的手却不动分毫。
他轻轻的喘著气,慢慢的扳开了东曦的手。
"松手,我要去沐浴。"
"沐浴?"注意到他略显急促的呼吸,东曦眯起了眼,也跟著从床上起来。
"怎麽了,不舒服?"他看著癸已绯红的眼角,皱起了眉头。
癸已摇摇头,在他的双手松开之时步下了床榻。双脚落在地上,一阵晕眩随即袭来,他扶额停了一下,才说,"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你这样我还睡的著?"东曦也下了床走到他身旁,揽过他的肩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是不是饿了?"
阵阵热浪在体内燎烧著,癸已靠在东曦身上,用手理了下衣襟。"没事,我去水里泡下就好了。你帮我叫墨语进来。"
"真的没事?"其实也是见惯了的,知道自从苏醒後他的身子就一直不适。
"没事,你叫墨语到冷泉那边来侍侯就行了。"他的寝宫内有两处浴池,一处是自地下牵引而出的温泉,还有一处是以北疆海底凿取的寒玉做池,然後引山涧溪流围城的冷泉。那是他刚醒来的时候东曦命人造的,那段时间也是这样,冷热交集让他难受至极。
"墨语墨语,你老是提她,在我面前别提其他人。"东曦像个耍赖的孩子,把自己的脸颊贴在癸已的脸颊上,说,"要沐浴叫我就行了,叫墨语来做什麽?"
自从得到了癸已的承诺以後,东曦越发的像个孩子。那种得到了心爱的玩具,然後爱不释手的态度让癸已无比头痛。粘人的程度也与日俱增。其间表现出的孩子气让癸已觉得自己像是用爱情去换回了一个任性的只会顾著他自己的孩子。
不过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吗?东曦就是那样的自私。
第四十三章
癸已被他缠的不耐烦,挣开他的环抱,径自向著後殿的冷泉那边走去。
"堂堂天帝居然想服侍别人沐浴,亏你做的出来。"
"可你不是‘别人'。"东曦把脸皱成一团,不喜欢癸已带著淡淡嘲讽的口吻。若是一直将往事追溯而上,他如今之所以能坐上天帝的位置,全是因为当年那一场暗潮汹涌的争斗。
癸已话里带著的嘲讽,就好象在嘲讽他因何而来的帝位一样。他的心底始终都有一根刺,是拔不掉的。
"我不是别人?"癸已闻言转过头来,眉梢一挑,脸上有著戏谑的笑,"那你说,我是你的什麽人?"
只那一回眸,只那一笑,东曦就觉得有股热流在身体里汇聚成型,直冲脑门。
松垮垮的里衣十分单薄,有些透明,帖服在身上,能勾勒出癸已比例完美的身体曲线,削瘦的腰,细长的臂。衣服下摆开叉的地方,能清楚的看见那双修长白皙的腿。对开的衣襟露出了肩窝里精致优美的锁骨。
喉结上下动了动,东曦想起了那日在浴池里半途而废的交欢。
原来会做出那种事的原因很简单,不过是因为自己想要面前这个人而已。
想要他,想要那只红豔惊心的凤凰!
回过神来,东曦上前两步,与癸已四目相对好半晌,才低喃地说,"你不是别人......你是癸已......"是我的癸已......
"东曦,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麽?"癸已偏过头,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我才不是你的呢,我是我自己的!"
东曦这才惊觉癸已仿佛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一样,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慌乱地说,"你答应我不离开的......"
"早告诉你别把我当孩子了,我只是不记得以前的事而已,又不是什麽都不懂的白痴,你在想什麽,我怎麽会看不出来?"癸已又喘息了一声,将手放在东曦颈子旁,手指以一种十分挑逗的姿态在他颈上来回抚摸。
"我是答应你不会离开的,可我依然是我......我死过一次,又活了一次。只是我的死活从来都不为任何人。"
"东曦,你我都是一样自私的人,我们都只为自己而活。"所以东曦死也不会主动给出他的感情,他拒绝一切有可能让他自己受到伤害的东西。
而自己,则是落在了一个漆黑无底的沼泽地中,永远再无脱身的那一日。
只要他一日还爱著东曦,就一日不得解脱。
"你是这样想的吗,我们都一样的自私?"东曦的声音有些沙哑,呼吸也慢慢急促起来,"只是东青癸已你不知道,比起我的自私,你的冷酷无情更让人寒心!"癸已的那一袭话,又让他想起了曾经受过的折辱,於是没经大脑的刻薄言语也随之吐出。
癸已却好像对他的嘲讽充耳不闻,只是笑著说,"自私加冷酷,你这麽一说,倒让我觉得我们真的很配呢。"
东曦被癸已的话气的头脑发晕,半天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癸已挑衅的冲著他扬扬眉,转身就要走。
东曦被他推开,气急之下又反射性的抓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人拖进怀里,死死的把他钳在自己怀抱里,狠声说道,"你是我的!"
癸已眨眨眼,双手捧起东曦的脸颊,金色的眼眸眯成一条线,笑眯眯地说,"不,我是我自己的。"
东曦不理他在说什麽,用足了力气,然後泄气似的一口咬在了他的唇上。将那双红豔柔软的唇含在嘴里,他满足的闭上了眼。癸已被他的舌翘开了牙关,但这次并没有柔顺的承受。他好像也被东曦有些粗暴的动作激怒,双手伸到东曦脑後,一把按住後脑勺,抓住东曦的头发将他从自己身上拉开。
"你!"头皮上传来的疼痛刺激了东曦,他眼眶有些泛红。
癸已看著他泛红的眼眶和恼怒的表情,冷冷一笑。
"东曦,我告诉你,我没理由什麽都让你!"他抬高了声音,扬起下巴,"我是爱你没错,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必须要承受你的一切!"他从来都不奢望东曦会有体贴人的一天,但东曦今天的举动真的激怒了他。前一刻还刻薄的嘲讽著他的无情,下一刻却能抱著他这个冷酷无情的人想要缠绵悱恻!
东曦闻言身子一颤,温和的面容堪堪扭曲。
把他骤变的脸色看在眼里,癸已忽然有些厌烦的说,"我要去沐浴了。"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身体内的热度慢慢腾升,已经隐隐带著了痛楚。
"癸已......"东曦见他是真的不再理自己,径自撩起厚重的帘幕离去,脸色一沈,连外套都来不及披上就跟了过去。
诺大的宫殿里,寒气氤氲,东曦刚一进去,迎面就有一袭白色纱衣扑向自己。东曦随手一抓,将衣服抓在手里。白色纱衣上绣著精美的翔凤飞天,他看了一会儿,知道自己刚才有些失态,於是慢腾腾的将衣服叠好放到了一旁的玉石台上,才说,"刚才我们好象都太激动了......"
边说,边走到浴池边延伸到池里的台阶上。
宽广的大殿里没有声音回应他。癸已整个人都埋在水里,东曦只能看见他浮在水面上的浓密黑发。他不知道癸已这个习惯是怎麽来的,癸已总喜欢将自己溺在水中,等到快要窒息的时候才浮出水面。以前他也曾为癸已这个危险的习惯恼怒过,怕他真有一天会将自己溺死在水中。
东曦什麽方法都用了,软硬兼施,逼著癸已将这习惯改去。可癸已毕竟是癸已,他骨子始终都刻著一种难以湮没的固执,乖巧的顺从不过是一种表象而已。一种遵从於情爱之下的表象。
只要是癸已认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底。所以东曦最终也没能将癸已这个危险的习惯改掉。只能在他每次沐浴的时候刻意回避,省得自己被吓个半死。
过了一会儿,水面荡开涟漪,癸已从水池中探出头来张著嘴大口大口的喘息。微微扬起的头,修长纤细的颈项,东曦以一种露骨的眼神看著癸已,他知道那是怎样美丽的一具躯体。
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炽热视线,癸已睁开眼说,"你这次留的时间太长了。"
"你难道不希望我留下来陪你吗?"东曦干脆脱了鞋袜和衣衫走下浴池。他每前进一步,癸已就有意无意的向後退了一些距离。
"你不是很忙吗?"
"你这是在赶我走?"东曦直觉的皱眉。
"这是你的地方,当然是你爱留多久就留多久。"等癸已退到池壁上,无路可走的时候,东曦的手也横在了他身子两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