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人受过————红尘紫陌[一]

作者:红尘紫陌[一]  录入:12-30

"那你为什么还不走?"汉威关切的问。

潘文良自信的说:"我还没暴露身份,黑衣社也没注意我,我要留下来,带领同学们继续抗争,继续在第一线唤醒民众的抗日热情,把抗日宣传推上去。
想想眼前的学生为了抗日无所畏惧的决心,再想想胡子卿那畏首畏尾不敢担承的懦弱,汉威觉得十分震撼。
学生们又说:"听说下个月底,何总理说要来西安,同学们都在准备抗日请愿呢。"

仿佛天下所有意想不到的坏消息都在这两天内接踵而至了,汉威不知道人们常说的否极泰来是否是真有?那么这些厄运什么时候能结束,好消息有在哪里呢?

西安剿总的经历太惨痛了,那痛苦过后还是噩梦,是恐惧。香丫儿走了,留給他的是噩梦;小方莫须有的罪名去了,留下的是血泪斑斑的遗憾;而小不点儿这如春柳吐绿般的朝气蓬勃的生命却也在瞬间残酷的逝去,这种伤痛后面,又是什么呢?
汉威盍上眼就被噩梦惊醒,虚汗淋淋后,周围竟然没个人照应。他的副官小谢去抓药了,彭嫂似乎是在做饭去了。汉威不由怀念起远方的家,怀念在兄嫂身边的日子,宁愿自己还是那个调皮顽劣的孩子小乖,总缠绕在兄长身边。但他明白,这点奢望怕也会随了小亮出逃的事浮现水面,而切实的变成另外一场噩梦。

 

决裂


潘文良走了,二月娇来了。
二月娇一身素白色的长衫,手里捏了把折扇垂着紫色的丝绦坠子,带着一阵淡雅的丁香花香粉的香风,径直来到汉威的病榻前坐下。

见二月娇红红的眼睛肿得象桃子般,眼睛里还掺了不散的血丝,胸前别着朵精致的白纸花,汉威知道他是从小不点儿的奠礼上过来。不由试探问:"小不点儿他~~"
"发葬了,他远在天津的娘也过来了。"二月娇哽咽了说,"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他的爹爹死活不认这个逆子,不许他的尸骨回祖坟。"

二人相对啜泣了一阵,二月娇知道汉威这顿打也实属委屈,就哄劝他躺下卧床休息,掩了泪对汉威说,"不过小不点儿没白送命,他的那本书《狱中杂记》,简直比方苞老夫子那本还振聋发聩。里面纪录了黑衣社如何酷刑,逼学生们承认是受了共党的指使才游行闹事,抗日宣传是假,替共党作爪牙是真。小不点儿他们学生不承认,特务们就对他们用了毒刑。",二月娇顿顿又说,"还有,小不点儿特别写了香儿那段儿,他的一个狱友亲口跟他讲了香儿的在狱中的惨剧。"
汉威听了二月娇的描述,又联系到从黑衣社抄出的档案、方之信提到的审讯特务时,特务招供的的话~~~那香丫儿的死,就是因为黑衣社的特务一再逼香儿承认,香丫儿是胡司令派去送共党分子过河去苏区的,还让他汉威就是共党分子。这歹毒的一箭双雕的恶计无异在香丫儿死命的抗争和不屈中失败了,留下的就是这个坚强的风尘男孩儿的生命遗憾。

"胡司令私下去找人去发表了这本回忆录,怕不久就会铺天盖地的出来呢。",二月娇讲到这里,攥紧汉威的手哭起来,汉威也只由了他哭,不知道怎么劝慰他。
二月娇敛住悲声又欣慰说,"这样你的冤枉大白了,黑衣社这些禽兽,欲加之罪,为了陷害胡司令就不惜牺牲这么多无辜的生命。更可恨是动那些禽兽般的私刑。一旦这些事情见光,大家前些时候怀疑香儿的死是什么情杀、争宠的谣传就不攻自破,也就还你清白了。"
汉威笑笑,想跟他说,其实那天胡子卿翻黑衣社的密件时,他已经发现些秘密。但由此又想到方之信,也平添了伤感。

这两天,还是有些平日同他交好的朋友偶尔来探望他,尤其是小魏和老朱,经常来同他说笑。就连卢定宇主任也来过几次看望他,还劝汉威待身体好些,能下地走动时,最好寻个合适的时候給胡司令道个歉,把事情平息了。又含糊的说了几句,胡司令也很难做的话。
想想前番被大哥暴打,胡子卿带他去上海体贴入微的精心护理,汉威还记忆犹新。而到现在为止,胡子卿却未露面,更未曾派一个人来探望。

胡子卿来看汉威,是事情发生后近一个月的一个周四的下午。汉威已经能支撑了扶了床下地。
胡子卿一身简捷的便装,显得那么清瘦单薄。汉威知道胡子卿爱美,一年四季都拾掇得十分精致,而且着装是不顾季节的。

胡子卿见他,只淡淡问了句:"可长记性了?"
汉威觉得他问得奇怪,而且搞不清他的来意,按说胡子卿是个十分大方宽厚的人,凡事也不爱同人计较,更不用说记仇。

见汉威不作答,胡子卿干脆开门见山:"我看你也不服我,跟了我也觉得憋屈;我呢,这西安剿总庙小也供不起你这尊大菩萨。再说我胡孝彦无德无才,哪里比得了你那个运筹帷幄,英雄一世的大哥。我已经帮你安排了,等你伤愈了,就回龙城你大哥身边吧。"
汉威挨那顿委屈的板子的时候,曾痛下决心离开胡子卿这个软骨头,不想自己还没找到个合理的借口提出,胡子卿道先开了口提出来。

汉威抬眼看着脸色漠然的胡子卿,没想到胡子卿不好好自省他说的那些劝谏的话,反而讳疾忌医到轰赶他走。汉威心想也好,我也不亏欠你胡子卿,到大哥身边,就是挨打挨骂,也比跟你受着窝囊气要好。就冷冷应了说:"全凭司令做主。"

胡子卿感叹一句:"少年不识愁滋味,你还是回你大哥身边好好历练吧。等你到了我这年纪,看你还说不说那些浑话。"
汉威也不再应答他,本想拣几句现成的话,感激一下胡子卿对他这一年的关心照顾,可这个场合,汉威怎么也说不出来。

胡子卿本来起身要走,忽然迟疑一下,逼问说:"你是越来越有主张,我想想也是降服不得你的。你且说说,小亮去了哪里?那晚我派你去上海送学生,你怎么多带了个人去?"
汉威心中一惊,本来是打算在这混乱的闹剧平息后,再寻个时机跟胡子卿解释这个事情。不想胡子卿先开口了。
汉威无言以对,沉默不语。
胡子卿冷笑说:"通过这个事情,我也懂了你大哥的难处,你果然是不好驯教。这也是我下决心轰你回龙城的原因。想我胡孝彦就是个任性妄为的人,留你在身边做臂膀,不定更闹出些什么滔天的乱事。"

汉威不想胡子卿是为了这个事情,才决心轰自己走,心里反觉得又了一丝歉疚。胡子卿的话也不错,如果他们二人都是如此‘明知山有虎,还向虎山行'的人,那这种配合是不利于事。其实,真离开胡子卿倒让汉威伤感,西安这一年,汉威对胡子卿还是有感情在的。

胡子卿又说:"我下个月去洛阳参加总理寿宴,会见到你大哥。小亮这个事你最好先同你大哥禀明。你若不说,我见了你大哥定然对他一一讲明。"。

汉威心中一阵惊悸,胡子卿这招也太狠毒无情了。胡子卿打算怎么跟大哥说?是告诉大哥说,小亮被他偷偷送去了上海,还是把去苏俄的事一并道出?汉威都已经感觉到末路穷途。

都不用跟大哥说小亮去苏俄的事,就只让大哥知道小亮曾在西安他身边,而他确隐瞒不报,还对大哥那晚在电话里说了那番信誓旦旦的谎言,就已经罪该万死了。若知道了送小亮去苏俄,怕是被逐出家门前也得先被挫骨扬灰。
那现在怎么办?真跟大哥实话实说?那肯定死路一条,而且他连说的勇气都没有;那去求胡子卿饶了他,帮了隐瞒?汉威是如何也低不下这个头。

汉威整个晚上不能入睡,到了夜里就高烧起来,烧得浑身抽搐,幸亏二月娇在身边,找了人送了他去医院。

汉威要走的消息立刻传得上下皆知,大家都知道是汉威少年冲动,出言无状的冒犯了胡司令,被贬回原籍。同他关系近的人都劝他去向胡司令认个错,胡司令毕竟还是个宽厚的人;也有人为汉威的离去表示惋惜,风头正劲的时候却因为几句冒失的言语惹祸落了下来。

 

重逢

二月娇的性子,文静中略带了调皮,同汉威倒是有相像的地方。

有过在上海朝夕共处的那段经历,两个人再相处在一起也融洽很多。二人常挤了一张床共枕而眠,汉威听二月娇讲他童年往事,及梨园岁月里那些艰辛的故事,被他的泪水欢笑打动。而二月娇也偶尔打听汉威小时候的趣事,两个人时常乐得聊天到半夜也不觉疲倦。
但汉威心头郁积的那负担总是不便对二月娇吐露的,想起来就让他如死期降至般的难过。该怎么把小亮出逃的事情对大哥坦白呢?汉威索性不让自己去想,有生的日子,能轻松就轻松的过几天吧。

随了汉威的伤势渐好,二月娇开始鼓励他下地活动。清晨早起,学打太极拳,在庭院的苗圃里锄草养菊花;晚上,二月娇去上戏,汉威就在那台卢定宇派人送过来的旧钢琴边,练习着久违的琴曲。二人小儿女般的过起了田园般闲逸的日子。
一次二月娇侧卧着,目不转睛的审视着汉威,看得汉威不自在的问他:"你盯了我看什么,我脸上难道长包了?"
二月娇笑了说:"我下世若能投胎做个女人,就一定选了你嫁了。",说了,就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抚摸汉威那线条优雅的面颊,汉威竟然也头一次不去阻拦他,任凭二月娇娇嫩的小手顺了他的面颊温柔的抚下。
汉威自幼家教很严,对于情事并不深谙此道。而二月娇身世坎坷,小时候落入梨园,曾被恶霸当男僮玩弄,后又被张继组包养,直到张继组近日另有新欢,才对他冷落。二月娇虽然年纪小,但却对情事比汉威知道得通彻些。

清晨,二月娇拉了汉威在苗圃里給一园的菊花浇水拔草,汉威忽然神秘的笑着,攥了拳头伸到二月娇眼前说:"娇儿,猜猜我拣了个什么稀罕物?"。那副眉飞色舞的得意样子,二月娇不由也好奇起来,说:"总不能是拣了金条、翡翠,看你得意的。"
汉威诡异的调皮笑说:"稀罕物就是稀罕物,猜不到就不給你看。"
二月娇被他缠得猜了几次,汉威都笑了摇头说不是,还提示他说,管保是件让他见了吃惊的稀罕物。
好奇心让二月娇撒娇般的扳了汉威的手指,强要去寻个究竟。
汉威拗他不过,就说:"好好,你别动强,給你看就是。"
汉威坏笑了看着二月娇弯卷的长睫下那认真的凤目,正目不转睛的盯了汉威逐渐张开的手。汉威诡笑了拉过二月娇的手摊开,把手中的东西倒在二月娇的手心里。
随了二月娇"啊"的一声尖叫,手中那只又肥又胖的翠绿冰凉的大菜虫掉在地上。汉威如孩童时那恶作剧成功时得意的放声开心大笑,一步跳开到园圃的那一边。二月娇愤恼的拎了水桶,满院追了汉威,撩了水追打他,二人闹作一团。

汉威脱着伤势未愈的腰,灵活的躲闪着。二月娇忽然放了桶,立在院中的甬道上,抚了把零乱的头发笑了说:"威儿,你莫跑,我只问你,你是不是属鼠的?"
汉威也很奇怪,不知道他又冒什么歪主意盘算他,就说:"你才属老鼠呢,我属老虎的。"
二月娇娇嗔的说:"你若不属鼠,为什么见了我就‘抱头鼠蹿'?"。
汉威才恍然大悟,原来二月娇这里在算着他,就恼了说:"好呀,看我不抓了你。",拎起浇水的那个小水桶就追了二月娇满院的乱跑,泼他。
二人又在院里追闹起来,二月娇飞跑了躲着汉威蹿出了二门,汉威忙追过去,就听二月娇在外面大叫一声:"胡司令,杨司令,您二位来了。"
汉威不假思索的笑骂道:"你少来唬我,"。
急步追到门口却冷不防同迎面一人撞个满怀,抬头看时,吓得把手里拎的那个小水桶扔到地上,水溅洒了一地。
汉威慌忙退后两步,规矩的垂手恭立的立在那里,怯声叫道:"大哥,胡司令。"

门口,一袭风衣身形伟岸的大哥杨汉辰和潇洒的剿总副司令胡子卿正立在那里。估计也被二月娇和汉威的追闹搞得有点措手不及。
还是胡子卿打破僵局说:"伙计,你见了,你这个兄弟,我是管不住了。"
汉威暗恨胡子卿这个时候还给他落井下石,心跳得如小兔子一般,等待着大哥的发作。

奇怪的是,大哥听了胡子卿的话只是和颜悦色笑骂了一句什么,并不理会他适才的胡闹,同胡子卿互相让着进了堂屋。
这若是在家里,汉威相信这个一直在耳边教诲他‘非礼勿动,非礼勿言'的大哥当场就会对他拳脚相加,而今天大哥竟然没发作。

二月娇安排了人进来伺候,就借口去戏班,急忙离开了。

汉威这才知道大哥是随了何先生来西安视察的,只逗留两日,后天就要起身去外地为何先生做寿。
不等胡子卿开口,汉辰就命令汉威为前次出言不逊顶撞胡子卿的事情,让他給胡子卿陪不是。
汉威倒也活络,任是心里还是有些不服,但当了大哥还是乖乖的給胡子卿道歉赔礼说:"胡司令,汉威鲁莽,言辞无状多有冒犯,司令莫同汉威一般见识。"
胡子卿只是话中有话的对汉威说:"我不会同你计较,只是不知道你大哥知道你近来的作为会如何罚你。",说着又笑对汉辰说:"你这个弟弟呀,这锋芒外露、胆大胡为的样子可一点也不象你。你还是快把他领回去,再晚些若真惹出什么祸事,你不要怪我胡孝彦带坏了你弟弟。"

胡子卿告诉汉威,何总理明天要视察西北军务,而且听说了汉威的士官军团训练营办得很出色,一定要去视察、训话。因为汉威毕竟是负责这个训练营的主帅,而且朱芳信初到训练营也不熟悉情况,胡子卿要求汉威无论如何明天要露面主持阅兵。

汉威略显犹豫,他身上的伤经过这个月虽然外伤已经大愈,但筋骨的内伤时时隐痛。他不敢肯定自己能撑持多久。胡子卿看了他犹豫的神色,问道:"怎么,刚才见你跟小林老板玩闹,这身子还挺灵活。到了正事上,还忌恨我打了你这几棍子,拿捏起来了。"
汉威心里委屈,但还是应承了说,这就去准备。
胡子卿又对杨汉辰说:"伙计,你这几天就跟汉威多处处吧,他有个秘密要对你坦白。你若是听得气了想责罚他,也不用再顾及我,我定是不拦你了。不过你最好等老头子离开西安再说,明天的阅兵,我还要靠他。"

杨汉辰诧异的抓了汉威的手腕问胡子卿:"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汉威你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你胡大哥平日可是最护你的,怎么也不依不饶了?"
说笑间,汉辰就推却了胡子卿的安排,执意留在汉威这里住这两晚。胡子卿也没太争执,知道汉辰不想太麻烦他,就依了他。

汉威去了训练营,四处巡视一番,就召集了朱芳信和几个军官紧急开会,部署明天的任务。直忙碌到晚上,赶回家的时候,大哥也是刚从何先生那边回来不久。

汉威本来是打定主意,今晚趁了胡子卿未开口,自己把小亮的事情对大哥一一坦白。但一见大哥此刻也是一脸的疲惫劳顿,几次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变得支支吾吾。

杨汉辰见弟弟吞吞吐吐神色忧郁的样子,猜想他肯定还是为了前些时候冒犯胡子卿而惹出的祸事来向他解释,估计他还是怕被责罚。也就堆出些缓和的模样安慰他说:"你今天也累得吃不消了吧?明天有阅兵,你还是早些歇了,有话明天再说。"
汉辰洗漱完,正欲睡下,又见汉威犹豫的晃了进屋来。
汉辰也是很久没见这个平日极其宠爱的幼弟,就对他说:"不然,你就留下来跟大哥一起睡吧。"
汉威大为欢喜,忙应了声去洗漱完,靠了大哥身边卧下。

汉辰关切的看了看他的伤,已经大好,痕迹还是清晰可辨。就说,"你也是欠打,连胡子卿这么随和的长官都被你逼得动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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