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则越低下头,急急地要擦掉眼泪,可是眼泪却不受他控制地往下掉,止也止不住。齐暄站在他前面良久,突然突兀地笑出来。郑则越抬起眼看看他,齐暄却笑得开心,然後一把抱住郑则越。
"你干什麽--"
"小越,你喜欢上我了哟。"
齐暄正经八百的音调听得郑则越有一些毛骨悚然的感觉。可是他居然完全不能够辩解--就算只是一两句话也好,郑则越张开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麽。
"喜欢上我了哟。"齐暄笑,"怎麽这麽可爱的呢,小越。连喜欢人也不知道吗?你嫉妒了。恩。你一定是嫉妒了。啊呀多大了,连嫉妒是怎麽一回事都不知道的吗?没关系,就让我来告诉你喜欢人的方法好了--"
齐暄还想长篇大论,郑则越却从他怀里挣脱开,冷淡地看他,"你还真有信心。"
"那是当然。"齐暄扬眉,"我活到现在,有多少个人喜欢我,我就有多少的经验。小越,你这样的书呆子,一定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吧?"
"是,我没有谈过恋爱。"郑则越又看他一眼,转身要走,齐暄连忙把他拉住。
"现在还想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啊。小越,别玩了,如果不是我真喜欢你,换成是别人,一早受不了你了。"齐暄凑过去,"你的脾气也太倔了。"
"抱歉,我就是这样的人。"
齐暄这样的论调,让郑则越不由自主地觉得黯然。这样一个,可以开心地笑著说"让我来教你恋爱"的人,值得让人相信吗?他那样多的恋爱经历,到最後,自己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罢了。
郑则越忽然发现,原来他似乎喜欢上齐暄。
没有理由的。他不可能喜欢上齐暄的,可是他又没有办法回绝掉这种感觉。这算什麽?甜言蜜语,拥抱,亲吻,就可以这样轻易的另一个人喜欢上另外一个人吗。
无论怎样看,都是那样的肤浅。
可是会心痛。会灰心。也是因为觉得失望吧。
"你喜欢那些女生吗?"
"哎?"齐暄一愣,然後连忙摇头,"不喜欢啊。"又迅速换出一副调笑的嘴脸,"小越,我要说几次你才明白,我真的只喜欢你一个啊。"
"你喜欢我?"
"嗯。"
"为什麽喜欢我?"
齐暄又是一愣。"......没有理由的吧?"
"可是你以前不是很讨厌我?"郑则越看向旁边,嘴里淡淡说,"为什麽讨厌就能够这样简单就变成一种喜欢?如果你说你从以前就喜欢我,那麽为什麽现在才说出来?对不起,这种事情我很不能够理解。"他低下头,"齐暄,我只是不敢相信。我现在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了,何况是那样伤害我的你呢!"
14
"会长?"习悯之走出来,看齐暄面色不善,连忙把郑则越拉走了,齐暄在他们身后也并没有再说什么。郑则越却感觉到齐暄看住他的视线,心里灰灰的,有一些变得力不从心。
他不愿意变成现在这种样子。就算是从前,就算是还停留在齐暄讨厌他的时候,也比现在要好得多。
被当作一个傻傻的好欺骗好玩弄的人,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第二天继续校庆的所有活动。郑则越不再需要去管学生会里的事情,一个人在学校里四处闲逛,忽然有些不大适应。旁边全都是学生的笑闹声,不远处的礼堂里传来轻音乐社的演唱,在空气里飘来飘去的音乐,却让郑则越有一点点寂寞。
他是真的被齐暄调教得有了奴性吗?
只不过昨天吵了一架,没有见到齐暄二十多个钟头,就会忍不住想起齐暄吗?
郑则越站到水池旁,默默地看着水池中央的喷泉。手机响起来,是习悯之发过来的短信,问他关于下一阶段的学校秋游,郑则越苦笑一声,打上"我已经不是会长了"邮给习悯之。手机上的光淡淡的,郑则越仔细地看着那片泛着光的屏幕,有一些茫茫然。身后不断有人走过,凌乱或者急促的脚步声音,大家全都是匆匆的过客,郑则越明白,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停留的。
如果是齐暄......
如果是齐暄......会不会停下来,然后抱住自己?他现在居然宁愿相信齐暄了。他愿意相信齐暄--他需要一个可以信仰的对象。
郑则越怔怔的,呆立半晌,忽然从背后生出来一片温暖的恍惚感。郑则越想自己简直是发疯了,居然站着都能有那种被人抱住的错觉--
--"啊?"郑则越缓过神来,才发觉自己还真是被人给抱住了,大惊之余奋力挣扎,却听见身后的人说,"喂,没那么无情吧,连我的体温也分辨不出来吗?"
就是分辨出来了才要挣脱出来的啊!郑则越还在动,齐暄叹口气,在郑则越袒露出来的脖子那里亲了一下,嘴里喃喃说,"穿这么少,你还想感冒吗。"
郑则越僵硬地回答,"我的外套在教室里......"
"那待会儿去穿上。"
齐暄命令的口气命名应该让郑则越生气的。可是他却不由自主地说,"好。"
齐暄嗯了一声,气息抚过郑则越的后颈,郑则越有点痒,缩了缩脖子,"你怎么来了?"
"看见你一个人傻站在这儿,我能不来吗。"
"......你不要理我就好了。"
"不理你?"齐暄嗤笑,"你觉得我能不理你?不知道是哪个白痴,昨天鼓足勇气跟某人告白,却被某人以为是在骗他,还长篇大论地说一通喜欢不喜欢的理论,伤心了半天,终于想要放弃算了,结果一看见某人的背影,还是被遥控似的贴过来......"他哼了一声,"真是衰啊。"
郑则越没有说话。齐暄又叹一口气,脸贴在郑则越的肩膀,低声说,"你啊,真是爱钻牛角尖。害得我也钻了,绕都绕不出来。"
"什么?"
"小越,我说我喜欢你了,这个还不够吗?"齐暄抱着郑则越,感觉到他有些冰凉的温度。郑则越的身体一向体温偏低,冬天抱着更像是一块冰,以前初中时他和郑则越同榻而眠,郑则越的手从被子里露出来,他看见了,就不由自主地、偷偷地伸过去握住它。可是他不会让郑则越知道,因为如果郑则越知道他喜欢他,郑则越就不会再那样温柔地对待他了。
说到底,只不过是他对郑则越态度恶劣,郑则越从没有遇见过像他这样的人,才会一直对他好,希望可以令两个人的关系交善。如果他其实也不过是那些贪恋着郑则越的人中的一个--
齐暄甚至不敢去想,郑则越背转着离开他,嘴角还噙着一抹微笑的样子。
郑则越,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狡猾的人。
有人从这里走过,郑则越听到他们好像在说"那个是不是会长"之类的话,猛然惊觉齐暄还抱着他,不由得大窘,齐暄却还是旁若无人地亲吻他的脖子。
"齐暄!"
"你要怎样才能信我,小越?"齐暄的声音听起来很有一点失落,"我都要对自己失去信心。我承认我欺骗你,也承认我花心,可是我发誓,这些都是过去了,小越--"
他无奈地抱住郑则越,紧紧地不肯放手,不管旁边走过去的人都在对他们指指点点着什么。仿佛郑则越是他溺水中的唯一一根稻草,如果松手失去了这个人,他就只能沉下去。
"我爱你--"齐暄浅浅地、细密地亲吻郑则越的脖颈。他想了很多,思考得连脑袋都痛了。他不明白要如何抓住郑则越那一颗喜欢随时随地逃走的心,也不明白要如何改造郑则越那一颗顽固的大脑。但是他超出承受范围了。以前他可以一个月、一个礼拜不见那个人,现在却变本加厉,即使是一天也不行。他要赖在郑则越的身边,就算把郑则越打折了腿,圈养在家里,也是好的。
这是他现在最大的心愿。
齐暄终于把告白说出口,原本以为郑则越会骂他"白痴"或者直接从他怀里挣开走人,可是郑则越却迟迟没有动静。齐暄愣了一小会儿,偏过脸去看头垂得低得不能再低的郑则连的表情,一时看清了,心脏顿时跳得急得不能够再急。
该死!这张脸红成这样是算怎么回事!
齐暄几乎忘记了这边是人来人往的中庭,虽然在角落,可是毕竟有人会注意到,忍不住要把嘴唇贴上去,郑则越呆呆的,看来已经石化了,居然也没有阻止他,眼看就要得逞--
"齐暄哥哥。"
齐暄僵了一僵。半天转过头去,只见昨天才刚刚走掉的小美人现在又站在他的旁边,冷笑着看他。齐暄只好赶着喉咙张嘴打招呼,"哈罗,旸旸。"
"继续。"旸旸抱着手臂站着,脸上微微笑,"请继续。"
可是这样显而易见是完全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郑则越还处于石化状态之中,齐暄连忙拍拍他的头皮,郑则越吃痛,终于变得清醒,可是一对上齐暄的眼,又立刻把眼神晃开,像是根本就不敢和他对视似的。
"啧啧。"旸旸发出叹息。
郑则越总算看到有第三人在场,定神看发现居然是昨天的那一位,心里更加尴尬,一甩手把齐暄甩开,强作镇静对小美人说,"你好,今天也来了?今天有商店街玩,你可以去买东西。"
"不用。"小美人趾高气昂,"这里没什么好玩的。"
"喂旸旸,别这样,这里好歹是我学校。"齐暄拍拍她,旸旸抬起头瞪了齐暄一眼,又听见齐暄说,"今天又是你一个人来的?"
"不是。"旸旸摇头,"爸爸也一起来了。"
齐暄抬起头,远远看见一个男人向他们走过来。即使相隔很远,还是能够感觉到那个男人强大的气场,就像凭空多出来几十倍的压力一样。郑则越也看到来人,忽然轻声纳闷地开口说,"不是昨天那个啊?"
"......对啊。"齐暄揉揉眼睛。男人走得近了,才看清他长着一张英俊到不行的脸,和昨天的男人完全是两码事。
"你好,"男人向齐暄伸出手,"小女平时承蒙照顾了。"
15
有些时候人们大抵并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在发生些什麽。郑则越最近开始觉得这个世界挺慌乱,麻烦也很多,有很多事情是他并不能够想像的。在和齐暄认识之前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对他永远冷著脸冷嘲热讽的家伙,也不知道这个人居然会在几个三百六十五天以後对他说喜欢。
同性恋这种事情郑则越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但是他亲身遇到。
--并且似乎,也不大排斥。
当郑则越终於意识到这一点,他基本上已经浪费了很多的时间,不过最起码他是意识到了。然而现在他又再一次遇见一个麻烦。
而且这个麻烦看上去......有点令人搞不太清楚。
"事实上......"习悯之站在郑则越旁边,有些欲言又止,"我个人觉得,这个场面有一点夸张了。"
郑则越沉默半晌,回了一句,"就当作是校庆的特殊之处好了。"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郑则越当你遇见一个黑帮老大时应该怎麽做。当然显而易见的是郑则越也从未以为自己有一天会有这种荣幸来遇见一位黑帮老大。他并不会拍戏,当然也不涉足黑社会--实际上他连《无间道》都没有看过。可是这一位老大确实是站在他的眼前了。确切来说,是在他的眼前三十米处。
而在郑则越的身後十米处,最起码站著不下十个的保镖。
"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黑社会了。"习悯之皱眉。
"当然。"郑则越看著那个男人,"如果你不说,谁也不知道他是黑社会的。要是别人问起那是个保镖是用来干吗的,你大可以胡扯说他是某一位政界要员。"
习悯之深以为然地点头。"那现在要怎麽办?"
"装笑脸。"齐暄忽然从他们身边插嘴,"然後陪客。"
暘暘正在向他们招手。"齐暄齐暄!"她大声地叫,"快点过来帮我捞金鱼!"
齐暄向她装一个笑脸,做手势表示就要过去。习悯之抱著手臂在一边说,"基本上我很乐意听听看你是如何与这位大小姐相识的。"
"......就是那样。"齐暄搔搔头发,"我不小心加入了一个小混混集团,你知道,一个新人能够最快融入环境的方法就是找到不良少年--然後加入他们。"
"可怜的故事。"
"然後有一天我遇见这个小姑娘,她在放风筝,可是风筝掉下来了,旁边又没有大人,似乎正准备要哭。我看她可怜,就过去帮了她一把。"齐暄叹气,"後来我就常常遇到她。她似乎没什麽人陪她一起玩,我就成了那唯一的一个。到後来我们的头头和我说,那可是大小姐啊!我想我要飞黄腾达了,可是小越不希望这样,於是我还是决定退出。"
郑则越听到自己的名字,脸色有点微红,转过身到一边的摊位去装模作样看聚会面具。
"如果她再年长个五六岁,你就不只飞黄腾达,大概应该变作跨凤乘鸾了。"习悯之笑,"那麽你们的约定呢?"
"这个......"齐暄摸摸鼻子。"我答应她去参加她们学校的父兄运动会。"
"齐暄齐暄!"暘暘很卖力地向齐暄挥手。老大先生也回过头来看他,齐暄很无奈地苦笑一声,走了过去。
"他似乎不大喜欢现在的这个荣誉。"习悯之向郑则越说。
郑则越微微笑了笑,片刻说,"这是他自己造成的。"
"你相当宠他啊。"
习悯之仿佛话里有话的样子。郑则越脸微微苍白,看向习悯之,後者向他耸耸肩,脸上挂著无所谓的笑容,"如果你觉得一切OK,那就一切OK了。你一向是我们之中最能够做出正确决定的人。"
"谢谢你,悯之。"
"不用。"习悯之拍拍郑则越的肩,"不管如何,你是城中历史上最出色的一个学生会长。"
"截至今天。"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齐暄听到笑声,回过头却见到习悯之的狼爪放在郑则越肩上,脸色就很不好看。老大正巧把视线从正在奋力捞金鱼的暘暘身上移走,一眼看见齐暄的表情,又顺著他的目光看过去,笑了一下。"你喜欢?"
齐暄愣了愣,花了五秒钟反应过来老大的意向所指,就也不藏来藏去,大大方方地说,"是。"
老大大概是没想到齐暄这样坦诚,颇有点惊讶,嘴里说,"你还真敢说啊。"
"喜欢就是喜欢。有什麽不敢说的?"齐暄一脸正气凛然,"你呢?"
齐暄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麽的盛气凌人--而他面对的是一位黑帮老大。不过老大并没有生气,看来他因为女儿对这小子另眼相看了,甚至都没有因为自己身份的暴露而把齐暄毁尸灭迹。此刻他脸上反而多出来一点傻笑,而这和他的身份有点不大搭配,"我最近向他求婚,他终於答应了。他本来不打算和我结婚的。"
"哦,恭喜你。"齐暄顺手摸摸暘暘的头,小家伙瞪他一眼,重新聚精会神地看水纹流动。
"我打算去荷兰。我们决定只有我们两个人去,閒杂人等谁都不带。"老大看上去好像相当憧憬,"本来我说暘暘也不要带过去了,他却说暘暘一定要一起去,看看也好。我说两个男人结婚带一个小女生过去干吗--"
"等、等一下!"齐暄觉得自己好像听到某一个重要的部分,"你刚刚说......两个男人?"
"怎麽了?"老大说,"你自己不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