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刘江这麽一说男子有点疑惑的抬起脸来,不知刘江是不是没听懂刚才他说的那段话的含义。
「难道...难道你不觉可怕!?我...说不定不是个活人了...」
「所以说,我堂堂男子,仰不愧天,俯不愧地,而兄台看来亦无害人之心,如此一来我又有何惧呢?」说完刘江又给了男子一个接纳的笑,男子见了像是心里放下了大石,反而有点害羞起来,白晳的脸颊泛起一小抹粉红後,又低头对刘江作揖。
「...兄台甚是宽厚,小弟无以为报...」
「只是...」
「只是什麽?!」本来还放心被人所接受,却又接到但书,男子原本有的书生之礼都忘了顾,惊慌的拉住刘江的衣袖。
「只是...你看,你能碰到我...」
「啊!是我失礼!」以为刘江是意指他无礼,男子吓的立刻放开手,脸也红成一片。
「不是,我是指...如果你人已逝,又为何可以碰触我,而我...同样也可以碰到你...」刘江轻轻将手搭到男子肩上,果然并没有像传中摸到鬼魂那样穿过男子的身体,而是稳稳的落到男子的肩上。
「这个...我同样也想不透...」男子的思绪又回到自己的境遇中,哀哀的连自己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若想不透,就暂时别想了吧...世间上所有事,总有一天会显露真相的...
...在此之前...不如好好欣赏这月色吧...它才最是恒古不变的,不是吗?」不想男子又陷入哀凄中,刘江语带鼓励的对他说。
语後,男子听懂了刘江的体贴,感激的对著刘江一笑,也同他一块儿欣赏这皎洁的月。
注:"举人"--一般习惯上称"老爷"
刘江坐在桌子前,即便书已经摊在桌上了,他却半个时辰都没有翻动过它,只能楞楞的望著桌上那只青花瓷。
昨天,不,应该说是今天早上,月光落下日光稍起之时,站在他身边的男子的身体就像要真的变成魂魄般似渐渐的变成透明,让他一时紧张的手足无措,很怕他是不是就要魂飞魄散了。结果,还是他安慰说:别怕,每当月光落下後,我也就跟著消逝了,不过只要明天还有月光,我想...我应该还会再出现才对...
说完,日光完全穿透了他的身体,然後像消失在空气般,前一秒还站在他面前的人便如幻影蒸发。
不过...即然他都说了他会再出现,所以刘江今天抱著涨满胸怀分不清是兴奋还是期待的心情,再次前往镇上买了些桌椅。
而对於这个小镇,今天和昨天的心又不一样了,本来只觉得它是做为自己科考前的一个驻点罢了,之後不论是否考取与否对它应该都不会有太多的情感。不过如今知道是那个人的家乡後,对它不觉生出一股亲切感,彷佛自己也融入了这里的生活里。
将新买来的小桌子和两张小椅子安置在湖边,这麽一来若他想要赏月,也不用老是站著。
刘江一边想著一边又看著湖边,新摆上的椅子依旧空无一人...
又转回视线看著桌上的青花瓷瓶,好像也没什麽反应,因为他昨天说他是跟著这只瓶子来的,加上天色越来越暗,刘江不由的著急起来...
因为根本猜不出他今天是否会出现?又或著以什麽样的方式出现?
说来丢脸,前两次他出现时自己不是已经睡死在床了,要不就是支著下巴打瞌睡,所以根本不知他会如何出现?
忍不住又想要伸手去抚触瓶子,却发现月光打在瓶子上渐渐的染上一层月牙色光晕,然後书桌旁黑暗的角落聚起一些光亮的小粉尘,越聚越多逐渐的看出一个人型,刘江的心跳不受控制的越跳越快,终於昨天在湖畔的他、今早在他眼前消失的他,又要完完整整的回到他面前了。
「...兄台...今晚又要打扰您了...」十分不好意思的,男子微红著脸有礼的对刘江做了揖。
「千万别说什麽打不打扰的,说来您可别见笑,这房子就只我一个人住,有时...还真觉得有点寂寞...」
说的的确是心里话,刘江又是腼腆又是尴尬的挠挠头,其实也只是想要减轻男子心里的负担罢了。
「兄台真是宽厚体贴,小弟无以为报...只是...兄台是要准备科考吗?」男子眼尖的发现刘江桌上几叠厚厚的书本。
「是啊,在下虽不才,但总还怀有理想抱负,为不想愧对人生,厚著颜脸也要上京一试。」
「是兄台太过谦辞,以您如此怀仁心胸,他日若能求得功名,定是百姓的福气...」男子说到可以造就百姓福祉之处时,甚至有点激动的作了个九十度的恭揖。
「您过奖了...」刘江连忙扶起男子。
「即然如此在下也就不再防碍兄台念书了。」
男子给刘江一个打气似的微笑後,转身就往门外走去,快速的让刘江伸长手都来不及叫回他,只能有些失望的看著他离去的身影。
刘江知道他现在应该要好好念书,说不定将来真成了男子口中造福百姓福祉的好官,可是...
现在他即不心在书本上,而且明明时间已经很晚了,他却睡不著,只是透过窗,看著站在湖畔的他,那个纤瘦的身影。
说起来,对於这个分不清是人是鬼的男子,刘江实在也搞不懂自己的心情,一般人理当会觉得害怕吧!或者就算不是害怕也要敬而远之才对,但看到男子刚才彷若要刻意保持距离的态度,刘江心里就一阵失落。
时间分秒的过去,刘江曾试著努力专注在书本上但却徒劳无功,最後刘江也只好放弃,看来现在只有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才不会让心情即烦燥又无力。
「虽说月光美好,但这麽一连看了三天下来,兄台难道不觉半点无趣?」
刘江悄悄走到男子身後,又怕惊吓到他似的轻问。而听到刘江的问话,男子回过身来又是一揖後,微笑道:
「怎麽会呢?您看...」男子伸出手来指著湖泊。
刘江不知平静的湖泊有什麽趣味,只有顺著他的手势看去。就看到湖里的小草鱼不知是要出来换换新鲜的空气还是想要想要捉些水面上的小虫子吃,就探出了头露出了鼻头上两个小小的鼻孔,还张开嘴啪啪的换气,然後像突然发现岸上有人在偷窥它似的定格了三秒钟後,"扑"一声又钻回水里去了。
看了这一幕,刘江和男子两人对视一眼後同时笑了出来。
「...果真是一点都不会无趣...」刘江说。
「嗯...这里虽不是什麽美丽令人惊豔的世外桃源,但...却有一种一片小小属於自己景致的情怀,真的很美...」男子眼神满足而迷蒙的看著湖泊上被月光照射出的波澜光折。
「是、是啊!」看著男子痴望著湖色的侧脸,刘江的心忍不住跳了一下。
「对了!兄台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安歇才是吗?」
「啊...实在是读书读的倦了,所以...」刘江挠著头回答,总不好说因为太在意他才会书也念不下,觉也睡不著吧!
「嗯、在下了解这种感受。」男子又微微的笑了,只是这次带了点同情。
「啊、对了、您说那只瓶子是在当童生时期画的,所以意思是...您已考取了功名?」
虽说男子一看就是书卷气息十分浓厚的人,但却没有半点慑人的锐气,实在令人难以想像他已身有官职。
「这实在不是什麽值得拿来说嘴的事,仅是过了乡试之考为举人罢了。」男子谦和做揖道。
「您过谦了!」刘江也回了揖。
想他上京科考,为的也不过是能够将来不用见官就跪,命如敝屣。而眼前男子看来十分年轻却已求取功名,且为人谦尚品格高贵,实在不可多得,更是自己的良机。
「若是如此,小的有一事相求,还望"老爷"成全!」
这下刘江不只是打恭做揖了,整个人就要跪了下来,还是被男子眼明手快阻碍给扶了起来。
「您这...岂不折煞在下,再说...我都已不是......已不是活人,若如此区区还有所用,您便说就是。」男子一脸承受不起如此大礼的表情,将刘江扶起。
「其实老爷您也知道,小的正准备科考之试,但小的其实根本没上过私塾学堂,最多也只有抓机会偷听私塾夫子授课,所以...虽说经卷诗词多已背熟,但很多却不知其意,可否、可否请老爷不嫌小的资质愚钝教教小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
说完刘江又要跪下,男子又急著要将他扶起,但刘江这次像是铁了心般的重重跪了下来说:
「求老爷成全!」
纤弱的力气根本比不过刘江做惯庄稼农物的力道,男子更加著急起来。
「您这太过言重...我岂不...您先起来、先起来,我答应!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
听男子算是答应了,刘江才站了起来这次只做了揖没有跪下,开心雀跃的表情全些在脸上。
「谢老爷!他日若必全力以报老爷大恩!」
「不敢说什麽大恩,只是我也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请说,小的必尽力完成!」
「就是,可不可以别老叫我"老爷、老爷"的...」对於这个称谓男子显然十分不自在也很不意思,脸上泛起一片红。
「但如果不这麽叫的话,小的又该如何叫才不会有辱...您的身份呢?」对於因为这个称谓而感到别扭的男子,刘江真的觉得他十分可爱,但口头上却是十分恭敬。
「对了!敢问先台贵庚?」男子像是想到了十分得意的法子,眼光闪著点点小亮光开心的捉著刘江的袖子问。
「...小的今年已二十有九...」刘江望著那闪著光亮的眸子说。
这次他没再去望著他抓著袖子的手,因为这麽一来他必会像上次那样抽回手,看来这是他开心忘情时会有的小动作。刘江为自己这个小小的发现感到一阵满足。
「...那我小你两岁...眼前便是大哥了!」男子计算了一下後,一揖做下就算认了刘江是大哥,也算免了什麽"老爷草民"的官僚称谓。
「这小的怎麽承担的起!」这次换成刘江急著将男子扶起。
「您若还真有心敬重我是个"老爷"便听我这一次,大哥!」男子被扶起後脸上笑的开怀,像是个计谋得逞的大孩子,但却不懂得掩饰全写在脸上。
「即然如此...叫大哥又显的太过生疏...不如...我叫刘江...」
「那眼前便是江哥了!」男子聪明的接话。
「那麽眼前便是贤弟!」
「都说生疏了,我叫青瓷!」男子徉装微怒的说。
「那麽眼前当然就是...瓷弟...」感受到自己和男子又更亲近了一步,刘江忍不住一个大大的微笑。
「江哥!」
「瓷弟!」
「江哥!」
「瓷弟!」
「江哥!」
「瓷弟!」
就这样,月光下一对男子一个称兄一个道弟的没完没了,直到两个都发现再这麽叫下去实在太过幼稚,才相视的大笑起来。
刘江像是受到夫子嘉奖而更想要努力表现的孩子,更认真的念起书来,甚至将以前念过的书本也都翻出来再看一次,好将不懂的地方都圈起来折了页角就为了晚上可以问问他的瓷弟。
月再度高挂,刘江也越来越静不下心来,一下子探出头来看看月亮,一下又摸摸瓶子,直到月光打在瓶子上折射出点点的光亮粉尘时他才放下心,专心的看著那些亮点聚成了他期待的人。
「江哥!」经历昨天的一番谈话跟称兄道弟,青瓷没了之前的恭敬生疏,绽开笑颜开朗的叫著。
「瓷弟!你来了!快过来,我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想问你呢!
啊!不对,我应该先给你倒杯茶才对!」看见青瓷出现,刘江也是开心的没话说。
「不用了,你别忙,我不觉得渴。先说说你要问什麽。」拉回忙著转身给他倒茶的刘江,青瓷笑著说。
「这样啊~~那你看看这个,这个我不是很懂...还有这个也是...然後是这个...」刘江将青瓷拉坐在旁边的位子上,翻出一页页今天被折了页角的地方。
「你别急,一样一样来。」看著求知心切的刘江,青瓷忍不住微笑。
「...这个地方是这个意思...还有这里则应该要这麽解释......基本上杜甫的诗有史诗之称,不但反映了当代的兴盛衰弱,也反映了当时人民的苦难,所以对他的诗不但要知其意,还要知道他当时写诗时的心情背景,这对科考时的写作相当有帮助,所以江哥你要多注意当今社会情势,还有...江哥、江哥你在有听我说吗?」
从一开始解说到现在都过了一个时辰,本来还一直是语气十分精神的和他讨论著,现在却连回应都没有了,青瓷心想一定是太累了打起瞌睡来了,还想要劝他早点休息,一转头却看见两只眼睁烱烱有神的正盯著他瞧。
「我、有什麽东西沾著吗?」看刘江瞧的那麽专注,青瓷还以为是不是有什麽东西沾在头发上还是脸上了。
「瓷弟,你说你被人冠了莫须有的罪名...是怎麽回事?」
刘江像是想这个问题想了很久,所以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盯著青瓷看了许久,只是在他一转头过来就脱口而出的问出来。
「这...」
听了刘江的问题,青瓷沈下表情转过头去,看著书本,话起了头却没有下文,两人间一时莫名安静,也惊醒了刘江发现自己问了什麽问题。
都怪自己笨,昨天青瓷都说了自己被冠了莫须有的罪名,又被杖百板,连自己都没分不清是死是活,怎麽想都不是值的提起的开心回忆,这下还傻的问他,一定又惹他伤心难过了!
「对、对不起!就当我没问过......这个、这个我也不懂,还有...」
刘江试图想将话题再带回书本上,青瓷却自顾自的悠悠说了起来。
「我...十五岁就中了举人,家里的人都为我感到光耀,但因为当年进士人多,所以我并没有得到官位,因此本来还要再继续参加科考,以求取更高的功名的,但到了我十八岁要科考的那年,我父亲却得罪了镇上最有钱的人,所以天天有人到家里扔一些污秽的东西,要不就砸烂我们家摊子,甚至污陷我偷了他家的名贵东西,所以我被抓进了监牢,但...当时的镇里的大人和师爷都是清廉仁善的人,所以彻查之後我被无罪释放,不过也延误了考期...
那时我的父亲虽然无奈,也只好要我再等三年後的科考,不过我却不再那麽坚持要求取官位了...
只能做对的事、能为谋百姓福祉,谁说一定要当官呢?谁又知道三年间会发生什麽事呢?
所以我就去求师爷,求他让我跟著他学习,起初他不愿意,是实在拗不过我天天黏著他求他,他才答应让我跟著他。
之後我跟著他,学著府衙里的事,学著体恤百姓,学著明察事理,同时也看著官场间的应对进退,更加确定自己不是当官的料子...」说到这里青瓷自嘲的苦笑。
「然後呢?」听青瓷从小就这麽努力著,刘江忍不住宠溺的拍拍他的头。
「後来因为师爷年事已高,所以他将位子传给了我,自己享清福去了!之後我便跟著县大人,虽比不上之前的师爷,但我尽力将我能做的做好,直到大人他也告老还乡离开景秀镇...
这些年来,我跟著他们,知道什麽是真正的为官......直到新县爷的出现...
那个人!不配让百姓对他磕头!不配身为父母官、甚至是一个人!」
「瓷弟!青瓷!」刘江用力的摇愰青瓷的肩头。
他已经愤怒到伤了自己,淡色的唇被咬出了血丝,一双手紧握的泛白。直到刘江摇动他才回过神来。但双手还是握的死紧,刘江干脆硬将他手掰开握进自己手里,免得他又伤了自己而不自知。而青瓷也完全没发现这样的动作有点过於亲密,只顾著又说了起来:
「...景秀镇是离京最近的城镇之一,所以许多人在进京前会在此停留......当然也包括那些达官贵族,那些纨絝子弟在镇上打架闹事无视法纪,但那时大人清廉公正绝不偏袒,知道他行事做风的人多少也就较为收歛,也知道绝对收买不了大人,可现在...那个人根本不配当父母官,收受贿赂、中饱私囊、对百姓的冤屈视而不见、畏於权势,成天只会巴著大官子弟的狗腿,还纵容他的儿子欺压百姓,搞的人民怨声载道...我身为师爷不是只有一次、二次的向他荐言,他却反过来在堂上说我收了贿金才会替人民辩解,就这样府衙里的弟兄们叹气,受了冤屈的百姓们在路上见了我就跪地要我替他们重新番案...可恨...可恨的是我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