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才无德的你----帆落

余小城的下巴有些紧绷，眼睛瞪得很大，从咬牙的动作可以看出他的紧张和愤怒，"我已经找了你六次，你统统无视倒也算了，可是，最后一次你居然让人把传话的学弟打得重伤住院！"
"我就知道，跟你这种不良分子讲道理一定是没用的，"余小城吸了一口气，直直看向颜恒，很是严肃，"所以，我们来决斗！如果......如果今天我赢了，那就请停止你目前为止的不良行为！"
"不良分子？"颜恒的眼睛眯了起来，"你凭什么说我是不良分子？"
余小城讶异地抬起头，眼中很明显地写着"难道你不是吗？"这几个字。
"哈，"颜恒自嘲地笑了，"是啊，我确实是不良分子，还是流氓、罪犯呢！"
"你准备拿我怎么办啊？要不要送公安局?"
颜恒嗤嗤笑着往后退了一步，一旁的史情会意地走了过来，一巴掌拍在余小城肩上，"你竟敢骂我们老大？恩？"说着话手里接连几巴掌下去，"叭叭"地听着清脆。
余小城被他捶的往后搡了好几步，膝盖明显的弯了，又很快地站直。眼睛始终紧紧盯着颜恒。
颜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颜恒身后的一帮小弟见这情景，也都纷纷围了过来，嘻嘻哈哈笑着，伸开手把余小城圈在高大的人墙中，你一把我一把地将他推来推去。
余小城一开始还挥着细细的胳膊企图反击，也试着要拨开人群从圈圈里突围，无奈一个人势单力薄，他又笨得很，只知道蛮撞一气，反倒挨了好几下肘子。
人墙越缩越紧，渐渐将他层层包住，没多久，颜恒就找不到那只黑褐色的小脑袋了。流氓戏弄弱者，通常就是这样，像猫逮耗子，玩够了才抓住，然后就该开打了。
颜恒远远地看着人群，心中没来由地烦闷。也不是第一次被骂不良分子、流氓什么的，但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透出的鄙夷却让他有点失控。
那小子显然已经挨了打，这从小弟挥舞的手的姿势可以看的出来。可是，人群中却始终都没有传出预期的呻吟尖叫，连通常的咒骂都没有，只有小弟们的嬉笑和拳头落在骨头上的闷响，那小子的声音，一点也没听到。
这样约摸过去半个小时，"可以了。"颜恒轻轻喝了一声，抱胸缓缓向人群走去。手下的小弟们立刻停了手，实相地给老大让了条道。
余小城侧身蜷在地上，一手护着头，一手捂着肚子，窄窄的背脊微微发着抖。
颜恒就这么站在他旁边，静静地注视着地上用最脆弱的姿势保护自己的瘦瘦的身躯。
他的嘴角一片淤青，白衬衫上全是脚印，细瘦的胳膊内侧布满青紫的淤痕，一条裤腿被撕破了，露出的膝盖在地上蹭的太厉害，擦去大片皮肉，血汩汩的直往下流。
可余小城清秀的面庞依然绷得紧紧的，眼睛牢牢闭着，上齿狠狠咬着下唇，忍耐着疼痛，不发一声地表达他的倔强。
过不多久，似乎是意识到了殴打的结束，余小城慢慢放下护住头的手，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颜恒，他反射性缩了缩手，随即又咬牙狠狠瞪了过去。
颜恒挑了挑眉，玩味地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

十
窗外还是一片黑色，身边的人还在呼呼酣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什么时候醒的也不太清楚，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睁开眼睛了。余小城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思索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在回忆，却完全得不出个答案来。
满脑子都是最后的画面中那人定格了的笑容，挥之不去。
颜恒是学校重要捐赠人颜启风的儿子，大学时代的他地位很不一般，在各种方面都受到很多照顾，比如之前的种种劣迹无人过问就明显是校方在偏袒。但他这次揍了学生会长，却着实是惹得大了些，最终导致学校不得不站出来给点说法。
于是，一个月来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被处分了。
虽然只是小小的记过而已，过个一两年就会消掉，但余小城还是非常担心。
自己那次会去找颜恒，是有原因的。
前不久史先生给他打了电话，提及了颜恒这个名字。平常的时候，史先生都不太多话，往往只是确认一下钱是否到账，询问兄弟俩是不是缺钱，有没有生病之类的，可那天他暗示了余小城，虽然他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明确交代，但聪明如余小城，自然是听的明白的。总的来说，就是希望他让颜恒乖一些，不要做太出格的事。
"颜恒是我们班的。"余羽一听这个名字就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这个人不太好相处，很拽。"
问了一些学弟，大家都笑着摇头，"那个人简直不像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打架翘课五毒俱全。"
还有的人一脸崇拜，"颜恒在新生里很有名哦，打架都打到Q大的高年级去了，一个人干掉了好几个学长。"
更有许多女生对他爱慕有加，"对啊对啊，就是颜恒，他是大一新生里最帅的！"
接着去查了一下他的记录，发现那家伙凡是有出勤检查就一定能查到他不在，找人代课的情况很多，即使偶尔到勤也都是在课上了一大半后才来，呆了没多久就扬长而去，完全不把老师放在眼里。
不过，他的成绩却出人意料的好，"他是J省的状元？"余小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的人，这种行为，真是匪夷所思。
再三思量，还是觉得应该和颜恒当面谈谈，于是让余羽去找颜恒，可是，那人根本不把余羽放在眼里，完全无视他。后来余小城让其他学弟去找他也是如此。
既然这样，那我亲自去找你总行了吧。余小城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却沮丧地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和颜恒沟通，那人来无影去无踪，偶尔找到了他，也是被一群小弟围在中间无法靠近，而且就算有了机会跟他讲话，他也完全不理睬，就像根本没听到余小城的声音一样。
于是......余小城逼不得已，只好用了比较极端的方法，终于成功地引起了颜恒的注意，但......也惹上了麻烦。
被揍了一顿，这个还好，只是皮外伤，可是颜恒的处分就比较棘手了，严先生摆明了是要他"照顾"一点颜恒的，可是，那人却因为他吃了处分。而且，自己原本和他沟通的目的，也还是没有达到。
简直是偷鸡蚀米。
本来以为处分风波多少会带来一些麻烦--颜恒不会那么轻易就欣然接受自己被处分，他那个厉害的老爸也不会希望儿子被处分，而严先生，也有可能会感到不满。
余小城都已经准备好接受颜恒的报复行动了，可事实却是一片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别说本人了，颜恒就连指派一个小弟来扁他都不曾，以至于他几乎要怀疑，颜恒不会不知道自己被处分了吧？
就这样怀着忐忑的心情，两个礼拜平平安安地过去，两个礼拜后，余小城才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那时候，余小城和弟弟并不住在学校的宿舍里，余羽性格内向而且洁癖，身体也不是很好，很容易感冒发烧，所以余小城为了照顾他而选择了外宿。
星期五余小城原本晚上有课，不过教授临时身体不舒服，所以他就提早回家了。
推开家门的一刹那，他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门，家里到处是看过的体育杂志，地上，桌上，椅子上，床上乱七八糟，还有很多吃过的零食口袋横七竖八地塞在垃圾桶里，余小城甚至还在里面发现了若干熄灭了的烟头。
这么脏乱，这对洁癖成性的弟弟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而且弟弟讨厌烟味。
余小城正在想是不是余羽带了朋友来家里，门就"砰"地一声被踢开了。
"余羽我跟你说了多少次，门这样踢要......坏......"
"坏"字还没出口，余小城就愣住了，同样愣在门口的，还有单手夹着一只篮球、大汗淋漓的颜恒，随后跟上的史情也停住了，只有弟弟被两个高个子挡在后面，什么也没看见，着急地嚷着"你们呆着干嘛，再过一会儿我哥就要回来啦，快去进去收拾！"
史情突然"噗"得一声笑了出来，拉着颜恒侧身让开。
然后余小城就很没悬念地看到了余羽穿着运动服的石化了的身影。

十一
"哥......"白皙纤瘦的少年愣了几秒钟，脸上的表情由惊吓到疑惑再到心虚，五彩缤纷地闪了好一会儿。
哥哥和这两个人发生冲突的事，他是知道的。他也知道他们是学校的不良学生，是身为乖乖牌的自己不能靠近的那类人，不要说和他们交朋友了，依着哥哥那种一板一眼的性格，即便只是对看两眼，都可能要生气。
可是......史情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太诱人了--免费的NBA联赛总决赛现场门票和来回机票两张。当时他一兴奋就胡乱答应了史情要和他做朋友的荒谬条件，全然忘记眼前的人正是不折不扣的不良青年，而且一星期前才策划了那起围殴学生会长的事件。
真是没脸见哥哥。
虽然心里微微发怵，但余羽终究还是咬着嘴唇，硬着头皮慢慢走到余小城身边。
他仰头看向哥哥，微微发亮的眼睛里清澈的能滴出水来，眼神却闪烁不定，不时瞧着余小城的脸色。
"哥，他们是......我的朋友。"
余小城没说话，他抿着嘴，一副很生气的样子，眼光在颜恒和史情两人身上飘来飘去，但就是不看一旁委屈的余羽。
余羽拉他衣角，他扯开，拉他袖口，他甩手，反正就是坚决不心软--这小子居然和两个为难过他大哥的不良分子打得如此火热，真是好好地把他给气了一回。
虽说余羽这是在无意中给自己制造了一个接近颜恒的好机会，但亲弟弟莫名和两个不良青年混上了终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自己也不太希望他们的关系有多么好，多么牢靠。
余小城正在兀自瞎想的时候，"啊！我认识你！"一个声音突然从颜恒身后窜出来，正是那天带头责难余小城的史情。
他伸手一指，挤眉弄眼地嚷道，"你就是我们院学生会长--余，小，城！"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先是愣了，而后个个一头黑线，余小城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余羽忙把他拉到一边，使劲掐他，压低声音朝他吼，"我哥早就认识你，你个笨蛋！"
史情被掐地嗷嗷直叫，虽然个子较余羽要高大许多，却装作挣扎不开的模样，写满无辜的凤眼瞪得大大地看着余羽，又夸张地偏过头看看冷着脸的余小城，艰难地边"摆脱"余羽的桎梏边朝余小城伸出手来，嘻嘻笑道，"小城哥，你好，我们是余羽大学新交的朋友哦！我叫史情，他叫颜恒，再来认识一下吧！"边说边朝小城拼命眨眼。
余羽窘在当场，一边用力把史情往后拉，一边担忧地看看向来不苟言笑的大哥，见余小城没有回应史情的打算，赶忙又求救地看向颜恒，却绝望地发现那人一脸寒霜，抱胸而立，俨然一副神佛摸样，在一旁看热闹。
这两厢来回切磋，谁也不让谁，倒是都颇为闲适，可怜余羽两边受难，内心备受煎熬，实在是可怜极了。
余小城其实并不是非常怨恨颜恒和史情，上次的事本来就是他先挑衅，在他的角度看，既然是自己蓄意"挑起事端"，颜恒他们的行为便不是纯粹的"作恶"了。加之史先生关照过要留心颜恒，他更是把之前的事当作了一种任务，完全没为自己多想什么，就轻易地在心里原谅了颜恒。
现在眼见弟弟急得满头大汗，手足无措的模样，余小城对他的气也消了大半。斜斜瞥了余羽一眼，视线略过史情，落在一语未发的颜恒身上。
"我查了，"他缓缓开口，一边细细观察颜恒的表情，"你这个星期表现不错，迟到两次，没有缺席，也没有再无故殴打别的同学。"
颜恒微微哼了一声，"那又怎样？"
余小城正色道，"这才是一个合格大学生应有的表现，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下去！"
"噗！"史情在一旁忍不住笑喷了出来。
余羽面带同情地望向颜恒。
出乎意料地，颜恒的表情没有任何不快，只是眼里映出一抹冷色。
"我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老头子也不管我，你凭什么？"
余小城也回应似的牵动嘴角，"那没关系，如果你以后还是常常忘了校规，我可以帮你复习，反正我的时间很多，你和余羽，又是朋友，方便联系。"
"我为什么要乖乖听你说教？"
"你不听，我也没办法，" 余小城抿了抿嘴唇，"顶多下次还是请你别来我家，余羽不需要这样的朋友，我也不欢迎你。"
"哈？"史情突然笑出声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指着余小城，"你就用这个威胁老大啊？不是吧？"
"你又干嘛！"余羽见史情又要忍不住跳出来乱讲话，连忙伸手拉他。
余小城不做声，只是看着颜恒。
颜恒看了一眼被余羽捂住口鼻，挣扎地毫无形象的史情，然后回过头，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不欢迎不良分子么？我走就是了。

十二
余小城没有料到颜恒竟是这种反应。
他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罢了--就像一个兄长常做的那样，假装生气让余羽心慌，让他感到愧疚，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当然也不太希望弟弟和品行不良的人来往，可比起不和任何人来往，显然还是这样好一些。
而且，近来颜恒非常安分，几乎是一夜之间成了一个"好学生"，余小城想这说不定是弟弟的功劳。
虽然到最后，自己也没能分清是挑衅多些还是玩笑多些，但在颜恒说出"你凭什么"之前，他确实没打算和他起冲突。后来不知怎么的，听到颜恒傲慢的回答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知不觉间说出了许多过分的话。
于是颜恒就这么走了，剩下三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儿，史情终于反应过来。
"我就知道会这样......"他变得非常焦躁。
"完了完了，老大回去一定会宰了我！鱼鱼救我......"他开始来来回回在房间走来走去。
"啊啊啊啊......要怎么办才好。" 他仰天长吼。
"............"以上包含史情多姿多彩的N种表情。
余小城的耐心有限，余羽更是如此。
所以，那一天他最后的下场当然是，被兄弟俩一人一脚踢出大门......
想到这里，余小城禁不住笑出声来，史情的少年时的性格实在是有够乌龙的。不过，也多亏他这么能瞎搞，才让弟弟在那时真的开心了好一阵子。
自己大约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样的吧，余小城有点消沉地想。
弟弟一直特别懂事，从来都是一声不响地做自己要他做的事，小到吃什么，大到上什么学校，他都没有过异议，只是默默听话。
他不挑剔食物，不挑剔环境、不挑剔将来、甚至......不挑剔人生。
余小城以为他内向，以为他淡薄，以为他什么都不想要。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弟弟也会开怀地笑，也会对人生气，也会喜爱并珍视一些东西，比如篮球......这些，余小城都没发觉，而史情，都发觉了。
自己和他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却还不如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外人"。
"在想什么？"身边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翻了个身朝向余小城，嘴唇无意间擦过他横着的手，平日冷冷的眼睛明晃晃地闪着光。
余小城突然红了脸，忙避开男人的视线，"没......没想什么，我发呆。"
男人低笑了一声，伸手揽住他的腰把他拉到怀里，两人身体贴的更近，男人温暖的体温一丝丝传了过来。
"别瞎想了，快睡。"他粗鲁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拙劣地催促着，像哄小孩子。
余小城擤擤鼻子，"恩"了一声，又往男人怀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