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才无德的你----帆落

他真希望那个抽屉能消失，要不那个盒子消失也好，或者，没有那些文件在盒子里，或者，自己没有抑制不住的心慌，没有来到这个房间......
眼眶潮湿了些，但余小城却并不想哭，他无意识地咬上右手食指的指节，拼命地忍住呜咽的声音--不是怕别人听到，而是怕自己听到。
他怎么就没想到，所谓的"严先生"只不过是他和弟弟一厢情愿的猜想，恐怕"颜先生"才是他真正的名字，他的手下姓史，正如史情所说的那样，他的爸爸一直，都是颜恒父亲最忠实的手下。
弟弟那时候看到的颜恒的皮夹里面，只有一张照片，里面颜启风和颜启明亲密地肩并肩站着，颜启风手里托着小小的颜恒，颜启明手里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父亲。
是不是余羽，当时就知道了什么？那么自己和余羽，哪一个，才是那个女人的......还是，一个都不是？父母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死去？
颜恒早就知道了这些，可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还有什么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余小城茫然地走出那个房间，关上门的一刹那，泪水再也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不知道是因为枉死了的父母，还是背叛了自己和弟弟的养父，或者，是什么都不说的颜恒......

十五
余羽失踪了，从宴会跑出去后，三天没有回家。
余小城像疯了一样地到处找他，史情也叫来了一众兄弟，没日没夜地搜寻，但他们都找不到他。
学校、篮球场、公园、商场......能找的，都找遍了，余小城甚至把余羽从来不去的网吧和酒吧都翻了个底朝天。但，还是没有一丝弟弟到过的痕迹。
他身上并没有很多钱，所以不可能离开这个城市。
他能去哪儿呢？余小城拼命地想着弟弟可能会去的地方。
然而结果却是，毫无头绪。
蓦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除了学校以及周边，自己竟然想不出弟弟可能的去处。
于是就这样一直在焦躁中寻找着、等待着。直到第四天的中午，颜恒打来一个电话。
"余羽找到了，你现在过来B医院，我们在XXX病房。"
"怎么回事？余羽受伤了？"
"你过来就知道了。"
只说了简单的几句话，没等余小城再问，颜恒已经收了线。
余小城盯着电话顿了几秒，又突然像醒悟过来似的猛地站起来，连钥匙也忘了拿，冲到楼下拦了辆出租车就直奔医院。
余羽静静地躺在纯白色的病床上，而他的脸，比床单还要白许多倍，他紧紧闭着双眼，眼眶淤青，嘴唇破裂，额头上包着绷带。
余小城望见床上的弟弟时，完全楞住了。
从小时候起，弟弟就从来不打架，不调皮，总是安安静静的，像个瓷娃娃一样，自己将他视作易碎的艺术品一般小心翼翼地保护了这么许多年，从没让他受过半点伤，弟弟就像块完美无瑕的璧玉，又干净，又漂亮，连一条细缝也没有。
而现在，床上的这个好似支离破碎的人，真的，是余羽？
余小城的鼻子一下子酸起来，他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出病房。
颜恒一个人站在医院的走廊上，他背对着病房门，余小城看不清他的表情。
"颜恒。"余小城叫他。
颜恒没有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恒转过身，脸上就和平时一样看不出什么表情，"我不知道，找到他的时候，就这样了。"
"那......他情况怎样？"
"轻微的脑震荡，颅内有出血，左手手臂骨折，身上大小伤口很多，应该是......被人围殴所致。"
"......"余小城呆了呆，突然颤抖着捂住嘴。
颜恒转过身，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走过去，将他的头揽到自己肩膀上，"笨蛋，别哭太大声，这里是医院。"
余羽醒转的时间比想象中的要长，直到隔天的晚上，眼睛才微微张开一条缝，并且没多久又闭上了。
等到他完全清醒，已经是又一天的清晨，期间余小城一直陪在病床边。　
尽管医生已经跟他保证过余羽一定会醒来，但他还是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弟弟的身边，要一直陪着才安心。
发现弟弟有动静的那瞬间，他高兴地什么都忘了，慌不择路地冲出去喊医生，完全忘了有电铃这个东西的存在。
然而......
"哥，你出去好吗？我不想见你。"一见到余小城，余羽的眼眶立刻就红了，但他却发着抖用嘶哑的嗓音说出了这样的话。
"小羽......你怎么了？啊？哪里不舒服？"余小城惊恐地站了起来。
然而余羽却向后退缩着，把头撇向一边，艰难地躲着余小城。
余小城一下子急了，"余羽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跟哥哥说啊！"
"求你了，哥。"余羽的眼底露出一丝哀求，"出去吧。"
想安抚弟弟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
余小城最终还是没有留在病房，他默默地退了出去，给赶来的医生让了道。
弟弟的样子很奇怪，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余小城的心里像是有无数的虫子在咬，充满了不安和担心。
走出去的时候，颜恒已经赶到了，正站在走廊上和上次一样的位置。
"醒了？"
"恩。"余小城疲惫地坐在门口的长椅上。
"情况如何？"颜恒向他走过来。
"医生，还在里面。"
颜恒点点头，不再说话，默默地在余小城身边坐下，过了一会儿，史情也赶到了，三个人就在门外一起等着。
不多久，病房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余小城马上过去询问，在听到医生说病人情况已经稳定后，才长长抒出一口气，稍稍安了心。
然而稳定下来的余羽却依然不肯见余小城。
"他说他要冷静一阵子。"在病房里呆了一整个下午后，史情这么对余羽说。

十六
世上的真相有很多种，但无非就是"知道"，或是"不知道"。
那些欺瞒了他的人--余羽，颜恒，颜启风，史先生，史情，甚至是医院的医生......他们可能都有这样或那样的理由。
但自己，仅仅是希望"事实"二字罢了，这是关于自己弟弟的事，关于他的离去是什么理由，关于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关于自己无意间可能对他的伤害，关于他的想法，他的心情，关于那个自己所不知道的弟弟的另一面......这样的渴望，并不是，很过分吧。
而且，而且这些事，已经牵扯到了上一代，似乎有着许许多多不能为人知道的隐情，越往下挖掘越是令人不安，越不安就越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是哥哥，我要知道弟弟的事。余小城捏着手心，用力地这么想着。
发现了那些文件的第二天，余小城去上班了。
休息了几天，精神明显好了很多，干起事情来也比平时要麻利一些，毛经理破天荒的没有找他麻烦，同事们也都规规矩矩的，整个办公室几乎都没人讲话。
"那个，Amaris，"终于忍受不住周遭诡异的气氛，余小城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向右边的同事。
对方也抬起头看他，余小城微微眯了眯眼，指指大家，"怎么这么安静啊？"
Amaris朝他眨眨眼，探头看到四周都没人注意他们，才小声回答。
"嘘--别大声，你前几天没来不知道，今天啊，是颜董事长来审查的日子哦！据说要抽查个别员工的工作，不及格的，喀！" 配合着话里的意思，Amaris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余小城眼皮一跳，下意识地看向窗外，果然，平时看不见人影的保安，今天个个精神抖擞地站在大门口。
这家外贸公司是属于颜氏的产业，大部分时候是颜恒管着，很少看到颜启风的身影。
于是余小城今天的工作做的特别快，仿佛要赶着干嘛一样，也就是些边角料的活儿，平日里磨磨蹭蹭的，一干就是一整天，而这次居然半天就干完了。
吃过午饭，Amaris本想叫余小城帮他干点儿杂活，可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回来，问谁都说不知道，大家忙着去吃午饭，竟一个人都没看到他去了哪里。
其实他能去哪里呢，无非还是为了昨日看到的那几张文件纸。
余小城在午休的时候曾看到那辆豪华的黑车开出了大门，还以为他走了，急急忙忙追出去，也不想想自己怎么可能追的到已经出了公司大门的车子，结果站在门口像傻子一样茫茫然地对着马路看了足足十分钟，最终还是讪讪地走了回去。
却不料，在走廊上，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余小城。"
一个不很清朗的声音，有那么点熟悉，有许多年轻人所没有的沉稳和沧桑，但也可说是温柔的。
大学没毕业的时候，余小城几乎每个月都能听到这个声音。
他有些惊讶的转过身，"史先生！"
倚在窗边的一个中年男子微微笑了，朝他点头，"好久不见。"
他叫史建名，这是余小城昨天才知道的，看了那些文件之后他上网查了颜启风的资料。
那人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银边眼镜，头发打着发蜡向后拢，一丝不乱，和多年前几乎没有区别。
看上去，很可靠。
"史先生，"看着不远处的史建名，余小城有点紧张，"您有空么，我们可不可以找个地方谈谈？"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接近下班的时间了，办公室里空空荡荡的。走到门口的时候，余小城微微有些头晕，于是就小心地扶着墙进去。
"余小城，喂喂！你怎么了？"耳边传来Amaris总是有些小姐腔的声音，但他听不太真切，只觉得耳鸣起来，手颤抖地连墙也扶不住，整个人软软的就要倒下去。
"喂！你别倒......啊！好重！"
所幸，最后一个镜头定格在了Amaris画着淡淡的烟熏妆的华丽的眼眶上，头上也没感觉到疼，应该是被她托住了。
我算不算是跌进个"温柔乡"呢？余小城有些无奈地这么想着，很快睡了过去。
但是即便是这样，史先生刚才说的话，却依然徘徊在梦中，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余羽十六岁的时候，曾经被五个人轮暴过，主谋是......颜启明，为了报复颜先生。可惜他搞错了人，他要找的是颜先生和你妈妈的孩子，就是......你。"
"这件事，是我处理的，瞒着你，真的很抱歉，但这是余羽的意志，他说什么也不要让你知道。"
"真的......很抱歉。"

十七
余小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从那之后的三天，余羽只把自己关在病房里，除了医生，谁也不见。尤其是余小城，一靠近，他就很抗拒，把头藏在被子里，只露出几缕黑色的头发。
颜恒说他是被人打了，有些害怕身边的人。然而余小城问颜恒怎么找到余羽时，他却并没有说的很清楚。
"等我发现的时候，他就躺在那儿，浑身是血。"颜恒这么回答道，他没有看余小城，而是侧着身斜靠在阳台边。
"抱歉，当时情况紧急，我不记得了......"
余小城追上一步，"这怎么可能......你再想想！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颜恒向旁边让了让，还是没看余小城。
"一点都不记得吗？再仔细想想？"
"确实不知道。"颜恒转向了阳台外面。
"你......"无论怎么问，结果还是一样。
余小城咬了咬下唇，盯着那个冷漠的背影，停了很长一段时间，突然抬起头，冲他喊了一声，"对不起！"
猝不及防，背影有些微动，"什么？"
余小城低下头，右手无意识地握紧，"如果，你还在为那天打了你的事生气的话，你......"
"......"颜恒有些怔愣。
"余羽的事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所以......"余小城几乎又要哽咽起来。
"所以什么？"
"无论要我怎么道歉，赔偿也好，反正都随你，请你，千万不要什么也不说。"
"......"
"别生气了，好不好？算我求你。"
"没有生气哦。"颜恒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放缓，"我已经忘了那件事了。"
"那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肯说？"
颜恒莞尔一笑，转过身叹了口气，又突然伸手拨了一下余小城的额发。
"因为我是真的不知道。"
在焦急的等待中，很快就过去了三天。
做哥哥的一步也没离开过医院，他向医生拜托了很久，好不容易才被允许破例在休息室的沙发上休息几天。他不敢离开，他只怕，弟弟突然想见自己，而自己不在。
第三天的早晨，余小城一如既往地早早睁开眼睛，外面的天还是暗的，休息室里一片深灰色。
"哥。"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哥。"对了，就是这个声音，刚才在梦里也听见了，有点模糊，不太真切，自己说不定还在做梦。
"哥哥。"又一次听到。
余小城一下子坐起身来，抬头便看见门口拄着拐杖的一个人影。
余小城张了张口，又突然停住，过了一会儿才小心轻声地喊道："余羽？"
"恩。"弟弟的声音听起来还蛮精神的。
余小城连忙起身走到门口，余羽没动，静静地站在那儿，灰暗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朦朦胧胧映照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和一弯浅笑的嘴角。
余小城一瞬间心里热热的，也顾不上说什么话，连忙小心翼翼地扶他进去。
弟弟很顺从，就像他一贯以来的那样，他一直微微笑着，看着余小城小心又小心的动作。
"哥，"两人并排在沙发上坐下来以后，余羽喊他。
"恩？"
"对不起啊，哥。"余羽转向余小城，因为背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哥，前几天情绪不稳定，不想让你看见，所以才......"
"说什么呢，"余小城心里骤然一松，忙摇头，"怎么跟哥哥道歉，我们是两兄弟，这点小事自然是能理解的。"
余羽轻声地笑了笑，"哥，你还真是个温柔的人。"
"温柔？"
"恩，每时每刻都很温柔，在我活过的这么久的日子里，哥哥是对我最好的人。"
"傻话！"余小城在一片灰暗中悄悄咧开嘴，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皱起眉头，他斟酌了一下，还是轻轻地开口："那，小羽愿不愿意跟哥哥讲，前几天发生什么事了？"
"......"身边静了好一会儿。
"小羽，没关系的，无论是什么事，哥哥都......"
"哥我喜欢你。"余羽突然打断了余小城的话。
余小城有些无奈地笑笑，"我也喜欢你啊，我们都是彼此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相依相靠到现在。"
"唯一的......亲人吗？"
"恩，当然了。"
余羽突然抓住余小城的手，"哥哥，你说的，唯一的！"
"恩，对。"
"永远都是最亲的人！"
"那当然了。"
"哥......"
"欸？小羽你别哭啊。"
"哥......"

十八
颜恒捏了一下余小城的手，"有点凉，披件衣服吧。"
他摇摇头，"不用了，你自己穿。"
"我不冷。"
"我也......不冷。"
从医院回来一路无话，不是那种平淡的氛围，亦不是相对无言，只是，各自有些心事，怀着些许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