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办法就是解药。"月冉的声音有些颤抖,"背部的伤已经做了处理,没有大碍。"月冉后面的一句话像是蹩脚的安慰,并且很明显的没有达到任何效果。
"还有多久?"这一次伊然没有皱眉,他努力站直了身体,又一次问到,"我还有多少时间?"
"四天后,我能延缓毒发的时间,"月冉的语气也开始坚定,"四天内,他的状况不会开始恶化,四天后的这个时辰还没有解药,回天乏术。"
"嗯,"伊然点点头表示知道,"头宛,你带枝戚回去休息,再吩咐厨房做点吃的送来这里;月冉,让追珞跟我回房间拿药,云殇失血过多,多少有点用。"
伊然转向水色,"其他事,要拜托你了。"
"嗯,阁里的事不用担心。"水色望着伊然的眼睛,又一次强烈的感觉到无力,"我不会让你失望。"水色打起精神,勉强却坚定的说道。
"我知道。"伊然冲着水色笑了一下,这是这一夜他露出的第一个笑容,他轻轻握了一下水色的手,便带着追珞向长廊走去。
"我不会让你失望,不管我有多失望......"水色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手指上残留着他所贪恋却总会冷却的温度。
安排好一切后,伊然推开书房的门,虽然没有点灯,但借着月光,还是能看到一个人影蜷在书桌上。
"你果然来了。消息就传的这么快?"伊然在茶桌边坐下,伸手拨弄着灯芯。
"因为我们也一直跟着。"听声音正是月前出现在这里的千弱水。
"果然......我就知道。"伊然低低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黑暗中看不清弱水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她脸上一定是小孩子吃惊的样子,带有一点不忿。
"没什么,私人原因。"伊然冲她摆摆手。他只是想起一个故人,并且觉得......嗯,温暖。
"你打算怎么办?"弱水也不追问,她跳下桌子,趴在窗台上,身高刚刚够。
"我知道那个人一定对你们下了命令,不可以插手此事,"伊然点亮桌上的灯,渐亮的火光在他脸上形成一片模糊的光晕。
"是,尤其是我。"弱水没看他,依然望着窗外,漫不经心的回答。
"但是我要你帮我一个忙。"伊然拨弄灯芯,把它挑亮一点。
"条件。"弱水还是没有回头。
"别看了,他在大厅忙呢,看不见。"伊然没有回答,反而提高了声音,有些不耐的劝阻。
"我知道啊,不是怕万一他在回廊那里闪一下么......"弱水终于把头从窗台上偏开,无奈的耸耸肩。
"你帮我,必须。"伊然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算插手,就帮我送张纸条过去,我已经不敢让七星再动了......"
"我就能动?"弱水开始耍小孩脾气。
"你......"伊然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对你来说,易如反掌。你已经盯了那儿几个月,一会儿还要回去不是么。"
"你!"弱水惊异于他对于自己行踪掌握的程度,嘴上却还是不服输,"那又怎样?!我就是不愿意白帮这个忙,怎样?!"
"呵,"伊然看着这个当年温婉恬静的闺秀今日如此鲜活跳脱,心中不知是欣慰还是酸楚,"好吧,你帮我,我的承诺,提前兑现。"
弱水咬着牙盯着伊然看,
"一个月。"
"半年。"
"三个月。"
"成交。"
启明星亮起的时候,弱水离开了风艳阁,伊然伸手掐灭燃得正旺的灯,浑然不觉疼痛。他站在窗前,看着还在沉睡中的风艳阁,喃喃的说:"真是黑啊......"
一个时辰后,苏州虞府的管家起床后发现门口的照壁上插进了一根发簪,连根没入照壁上神兽白虎的眼睛,只留一只展翅蜻蜓在外摇晃,在晨光中恍若欲飞。
此时正是虞府多事之秋,管家自不敢轻视,忙跑向虞云泽的卧房禀报。待虞云泽将发簪取出,发现发簪里藏有一张纸条,虞云泽看后面色极其难看,拂袖离去。那照壁上白虎的眼睛已被穿透,空洞洞的可笑。
"你还是插手了。"一名男子长身而立,背对着弱水。
"属下......"弱水看向他的背影,浅白色的长发随意箍在脑后,脖颈显出优美的曲线。
"算了,你下去吧。"男子转过身对弱水挥挥手,阳光侧打在他的脸上,照进他绿的清透的眼眸。
"是,教主。"弱水应道,一边退出房间,想着是否该调换下监视虞府的人手。
"伊然......这样算不算帮了你?"被弱水称作"教主"的男人正是此任异教教主,安恒蛛。这个以残忍冷酷神秘闻名于中原武林的异族人,此刻的神情却那样遥远而迷茫。
第十章
这天,恰好是凤艳阁每月例行的休整日,因为"采伢"的提前,所以休整的日子也延长了一些时日。阁内照样灯火通明,只是不像平日那样的的喧嚣。
"想什么呢?"伊然自弱水离开就一直呆在书房,水色推开门看见他正在桌前发呆,走过去把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低头问道。
"没什么,我不饿。"伊然摆摆手。
"那放着吧,反正我也懒得再拎下去。"水色笑笑。
伊然没作声,隔了一会儿,他问水色:
"今天事儿多不?"
"还行,一会儿要去见几个掌柜,谈几个孩子走的事。"水色在他身边坐下拨弄了一下叠在一起的灯芯。
"嗯,条件估计也不会苛刻,你觉得行就放了吧。"伊然转着水色左手的扳指。
"我知道,"水色把右手叠放在伊然的手上,"其实啊,他们离开这儿未必就是好去处......"
"这我又何尝不知?"伊然抬头盯住水色,叹了一口气,"可这儿也只能保一时安宁,更何况,这儿很快也就不安宁了。"
"放心吧,我会安排好的。"水色拍拍伊然的手,冲他轻轻点点头,"我下去了,你记得吃点,不然没精神。"
"嗯。你去吧。"伊然松开手。
水色走出书房,楼下跟平常没什么两样,水色心里想着这些小倌的何去何从,正好看见上弦朝他急急走来。
"是李掌柜他们来了么?"
"少爷,"上弦脸色有些难看地点点头,"但不是掌柜们,是有人开口要见伊然少爷。"
水色一愣,心想"这么快?!"心下也不能多去思量那些疑虑,忙吩咐上弦:
"掌柜那边先拖一下,带我去见那人。"
"是。"
两人穿过长廊往"流芳"走去,走到正门口,水色吩咐上弦不要轻慢了那些约好谈生意的掌柜,好生劝着,却见上弦迟迟不肯离开,欲言又止的样子,便有些急躁,皱着眉就要发作。
"少爷您别急,那边已经安顿好了,"上弦见状忙把水色拉到一边,"您知道来的人是谁么?"
"你认识?"水色心里其实并不确定来者何人。
"虽然只见过几面,但若是我没记错,那便是当年与小姐定亲后又害得千家不得安宁的......虞云泽。"上弦看着水色的眼睛,任谁也听得出他言语中隐忍着的怒气。
水色对上弦看人的眼神自是没有怀疑,他已确定七分来人便是那"天下第一盟"的盟主虞云泽,刚才因不确定而产生的急躁也减缓许多,思量间他已知道自己要如何应对。
"你去吧,这里有我。"水色又交代几句,安抚地拍了下上弦的肩膀,推门进了"流芳"。
"流芳"外间很大,是特意为见客布置的,里面燃着能让人心情平静的檀香。虞云泽毫不客气的坐在上座,闭着眼像是在冥想,水色进来他也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
水色见状也没计较,就在虞云泽下首坐下,整整衣襟,半是玩笑的说道:
"盟主今日前来凤艳阁,怕不是瞧上我这小庙,要收了改开武馆吧。"
虞云泽睁开眼睛,很是无奈的看了一眼水色,说道:
"人都说这檀香能安神,可我在府里点了它八年,却总也平静不下来啊。"
"盟主日理万机,事务繁忙,担负着天下武林的重任,这也可以理解。"
"可我闭上眼想到的不是武林。"虞云泽盯着水色,水色这才发现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此刻竟有些狰狞。
"呵呵,您心里想着的,难不成是您的‘天下'?!"
"不是。"虞云泽目光阴郁,咬牙切齿的吐出一句话,"是我儿子--"
水色闻言表情迅速黯淡下来,起来躬身说道,"近日对府上发生的事有所耳闻,对令郎的死深感痛心,但望盟主以天下武林为重,节哀顺变。"
虞云泽一听拍案而起,快步走到水色眼前,狠狠盯着他,
"你再说一次!"
水色看着这个浑身散发着戾气的男人全然失去了大侠的风范,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悲哀,他收起了刚才的戏谑和做作,平静的看着虞云泽,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武林,天下,唯我独尊。"
虞云泽眼里的光泽迅速黯淡下去,他颓然的后退两步,肩膀垮塌,此刻只剩下落魄,
"千兄,他才六岁......"虞云泽看看水色,眼神空洞。
"我说了,我们很痛心。"水色望着他依然平静的开口,他眼前出现的却不是这个丧子的可怜父亲,而是另一个衣袂翩飞的少年,在一团血色中绝望倒地。
"你......"虞云泽见水色如此冷漠又要动怒,但他毕竟是"天下第一盟"的盟主,他不会允许刚才的失态再来一次,虞云泽走到水色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开口说道:
"伊然在哪儿,我要见他。"
水色冲他摇摇头。
"千兄,你大可不必这样,我此次前来实是伊然相约,你不必担心。"
"我不担心,"水色又摇摇头,"伊然的决定我自是知道的,虞兄不必解释,咱们虽然称不上默契,但心照不宣还是可以的,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相信虞兄不会以为这次是为了叙旧。"水色笑笑。
"那是自然,"虞云泽也笑道,"是交易。"他抱起胳膊,靠在椅背上,挑衅的看着水色,
"哈哈,随您。出门右转,自会有人带路。"水色不置可否,冲门口指了一下。
虞云泽也不计较,起身大步朝门口走去,水色听见他重重的摔上门,低头笑笑,
"交易啊,嗯,有交无易。"水色起身走到上座,伸手摸摸刚才被虞云泽拍陷下去的桌面,啧啧叹道:"还跟八年前一样,心静啊,还真不是他能追求的......"水色摇摇头,"慢爻,记得给我换张桌子,一会儿还要见客。"
慢爻不知何时躲在屋里,此时有些心虚的冒出来,看看水色不知喜怒的表情,小声叫道:
"少爷......"
"行了,别以为你躲得不错,要不是他一心牵挂他儿子,你以为他会觉察不出你的存在?你啊......"水色有些担忧的看着慢爻。
"我知错了,我就是......"
"好了,别说了,我知道。"水色打断他的话,"下去吧,给我换张桌子。"说罢就出去了。
慢爻站在那张即将被换掉的桌子旁,抬手想要摸一下那凹陷,却在半空中收了手。他呆愣愣的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去吩咐小厮来抬桌子。
第 11 章
这边上弦带着虞云泽来到伊然书房门口,便自己下楼了。虞云泽无暇计较他的无理,伸手欲推门,犹豫了下还是抬手轻轻敲了两下,听得门内传来一声含糊的"进来",这才小心的推开门。
此时天色已暗,夕阳的最后一抹光华正从书房的窗棂上掠过,虞云泽看到伊然正坐在桌前吃着点心,面前是已经空了一大半的食盒。
"盟主驾临,有失远迎。实在不巧,吃着吃着就忘了时间。盟主请自便。"伊然含混着说。
"你还是老样子,吃起东西就不管不顾,什么都能忘。"虞云泽没有计较,径自走到伊然身边坐下。
"那也要看手艺,凤艳阁里可没有‘吃货'。"伊然继续吃着。
"甜的?"虞云泽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皱眉问道,"我记得你以前不吃甜食的。"
"呵呵,年少轻狂,如今辗转承欢的事都做的顺山顺水,任性是再不可能了。"伊然看向他,轻轻笑道。
虞云泽听着他毫不避讳的在自己面前说着"辗转承欢",心里已十分不是滋味,又看到伊然张扬的笑,眉眼间自然流露出的风情更是让他恼火。原本心中充满丧子之痛的他,此刻更是心乱如麻。
"盟主在想什么?是不是不满这地方?要不要移驾,隔壁那屋便是睡房。"伊然凑近正在发呆的虞云泽,语气轻佻。
"你......"虞云泽猛地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面色尴尬。
"怎么了?八年不见,盟主是吃惊还是失望了?"伊然毫不退让,步步紧逼,脸上笑意不减,语气却透着冰冷的强势。
虞云泽不知该如何应答,见退无可退,索性站住,看着伊然近在咫尺的脸,大声说道,
"伊然,你不要这样......"大有慷慨之势。
"呵,"伊然轻笑出声,嘲弄着说,"不要这样?哪儿样?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这样吗?"伊然欺身向前,他比虞云泽略矮,此刻他正拽着虞云泽的衣领,将他拉低,一字一句的说,
"不喜欢?!那当初,又是谁把我逼成这样的?!"
伊然盯着虞云泽的眼睛,面色上看不出情绪的起伏,但虞云泽清楚的感觉到周围渐渐变冷的空气,他打了个寒战,偏过头去避开伊然的眼睛。
"哼,你是不是正人君子的日子过惯了,面具摘不下来?"伊然松开他的衣领,退开两步,抱着手臂戏谑的说,"哦对,我忘了,你是"天下第一盟"的盟主呢,武林正派,众望所归。是我唐突了啊。"语毕伊然摇摇头,似是遗憾万分。
"伊然......"虞云泽伸出手想拉住伊然,却被伊然不动声色的避开。
"唉,"虞云泽叹息一声,颓唐的低下头去,"算了,你莫要再挖苦我了,你那张嘴的厉害,我是领教过的。我们言归正传,说说那纸条的事吧。"
"厉害?!这嘴上的功夫我练得可不是一种两种,不知盟主说的是哪一种?"伊然又回到桌前坐下,瞟了一眼呆立在一旁的虞云泽,表情诱惑玩味。
"你......"虞云泽冲到伊然面前,扣住他的肩膀,愤怒的盯着伊然,"你究竟要怎么样?!"
"怎么?生气了?想杀了我?是我勾引的太过火你把持不住,还是我这态度轻慢了令郎?"脸上还是一副玩味的表情。
虞云泽松开手,身子晃了晃,又努力站定,他长出了一口气,
"好,伊然,你让我失控了,我输了,别再折磨我,行么?"他掏出一张纸,摊在桌面上,那纸看起来被折过很多次,看得出虞云泽已经对上面的内容倒背如流了。
"早上在照壁上发现的。"虞云泽说。
伊然看也不用看就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令郎死因,傍晚苏州凤艳阁。"
"是我写的。"伊然没有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