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公公经常回头盯着齐天乐说,"你他妈能不能别装得那么平易近人",齐天乐则回敬他"你能不能装得像点男人"。
真是好日子啊。
齐天乐在高中的记忆里总是不由自主地忽略着谢飞,他是他最好的哥们不是吗。
开学两周之后,谢飞又发现和自己隔一个过道的男生石松很有意思,于是把石松加上一起玩。石松长得特别清秀,漆黑的眼睛,谢飞经常调戏他,装模作样地走过去,大声说,"美女,香一个",然后全班哄堂大笑。
那个时候,石松每天不停地听歌,他周末有乐队要排练。他不想上学。
每次谢飞去调戏石松,齐天乐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为了缓解这种不舒服,他有时候也去调戏石松,比谢飞还玩得过,他有一次货真价实地亲在石松脸上了,周围男生"嗷嗷"地怪叫着。
他们班有几个女生很漂亮,全年级有名。一个叫李蔷,人人都说她有气质,可是齐天乐老觉得她很丑--她的侧脸很像谢飞啊,像谢飞的女生,能好看吗?一个叫陈妤晴,陈妤晴从高一见面开始就是马公公的梦中情人,她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因为乌黑的头发,马公公觉得才够健康。
据说陈妤晴喜欢谢飞,这件事情一直没有得到确证。高中毕业的时候,大家都以为能亲眼看到一场精彩的哭泣着的表白了,结果喝得那么醉陈妤晴也只是摇晃着走过来拍拍谢飞的肩膀,然后又走开了。
好像又扯远了。
应该说,事情发源于一场篮球比赛。
3
高一下学期高中部篮球联赛,谢飞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了,整个高一三班欢欣鼓舞--全年级最高的人几乎都集中在他们班了,等着赢吧。
谢飞更是乐不可支,因为他也明白,成绩普通相貌平凡的他想在追女人方面胜过丹巴多吉,就只能依靠篮球比赛了。虽然丹巴多吉也是主力,但是,好歹大家会更关注得分后卫的吧,他,谢飞,一个身材修长染着几撮黄毛极其有型的得分后卫,会引起尖叫的可能性更大!
其实谢飞的小心思齐天乐都知道,只是那个时候谢飞还不知道,丹巴多吉对认真交女朋友真的没有什么兴趣。
齐天乐之所以早于谢飞知道,是因为他天生女生缘好,也许是因为圆脸盘大眼睛看着亲切吧。有一次隔壁班从小和他一个院子长大的女生和他聊天,忽然说起说蛋挞的吻技如何如何的好,他大惊,问他们在一起了吗,怎么都没听蛋挞说过,那个女生不以为意地说,没在一起还不能接吻啦,随即告诉他,他们班几个出色点的女生都和蛋挞上过床了。然后眼神闪烁地示意她也是其中之一。
靠,现在这社会怎么这样了。
也就是骂了那么一句,齐天乐对这些关乎道德败坏一类的事都不怎么放在心上。
不过之后他开始用新的眼光开打量蛋挞,发现蛋挞对女人果然有一手......但是蛋挞不说他也不好直接告诉谢飞,谢飞肯定会痛不欲生的,哀号着说自己连温饱都没解决呢,蛋挞早就刘易斯短跑似的飞速拥抱资本主义了。
他之所以说谢飞会这么说,是因为后来谢飞知道了确实是这么说的。
篮球比赛前的一个自习,他们还分析了半天到底有没有劲敌,经过全班同学吵翻天让教导主任教育了二十分钟的自习讨论,最后结论是除了一班有几个厉害的,二四五六七八班都不成。所以比赛前他们照常打篮球,没专门练过,偶尔会逃音乐课和自习课去球场,老张逮着了还理直气壮地说他们这也是想为班级争光啊。老张最后总是把愤怒的目光转向齐天乐,说他这个好学生怎么跟那些人混着--虽然入学分数低,但之后的考试齐天乐都稳居班级前三年级前十。石松还莫名地被谢飞点成了替补,虽然他那小身材风一吹就倒。谢飞悄悄告诉齐天乐,说石松太闷了,不带着一起玩他都怕他脑子闷出病来。
总之,球赛在校长慷慨激昂地讲话中开始了。
前面几场根本没什么好回忆的,轻松就胜了,谢飞如愿以偿地获得了一些女生的青睐,他甚至还学会了边打边向场外抛媚眼,但是他这个近视眼抛媚眼没个准头,一次四班的老太太班主任正在场边给自个儿班加油打气,忽见谢飞猛然回首对着她甜甜一笑还挑逗地舔了舔嘴唇,气得差点没晕过去,老张好一顿安抚,最后老太太还不停地骂着,"小小年纪就这么流氓......"
齐天乐想说的,其实还是对一班那场比赛。
那场比赛结束的时候,随着一声哨响,谢飞又投进一个,打平,为是不是算进球和一班的人吵了半天,谢飞差点和一班的人打起来。最后裁判判进球,打加持。
加持开始了一会,齐天乐一个传球,忽然扫到谢飞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球衣光着上身,北方的五月,还是很冷,但是谢飞背上全是汗,在没有一点热度软绵绵的阳光下,谢飞湿淋淋的麦色的肌肤散发出一种蛊惑人心的光芒。
齐天乐一时有点失神,球再次传过来他也没有看到,倒是一下把他砸醒了,同时听见谢飞怒吼了一声,"齐天乐你干吗呢?"然后谢飞走过来猛地一推他,他一个踉跄后退几步坐在了地上,比赛暂停。
谢飞怒目而视。
沉默了几秒钟,齐天乐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得休息一下。谢飞脸色缓和了,忙问他哪儿不舒服,还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他摸他额头的时候胳膊划过他的脸,汗沾在了他的脸上,冰凉冰凉。
等了一下他说没事了,继续站起来打比赛。他们班以谢飞一个三分的微小差距赢了。之后大家都很高兴,说要去喝酒,齐天乐说好像生病了,得先回家,老马说这么大个男人了怎么跟林妹妹似的娇弱,谢飞说算了照张相吧再走吧,老张亲自拿着相机给他们拍照。
后来齐天乐有了那张照片,他们十来个人,穿着鲜艳的球衣面对着太阳,太阳微弱的光芒竟然刺得人睁不开眼,谢飞笑得灿烂,眼睛都没有了。老马的眉毛干脆成了一条直线,蛋挞继续英俊潇洒仪表不凡,只有他,脸上带着些落落寡欢的表情。他和谢飞站在最边上,值得安慰的是谢飞右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搂着他,左手拿着篮球。后来上了大学,他把那张照片扫描到电脑上,再用Photoshop把其他人都处理掉,去打印出来,变成了他和谢飞的合影,唯一的一张。
那天,齐天乐回到家,先用冷水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下,然后根据自己的印象翻他爸爸的书,最后终于翻出来了,潘光旦翻译的《性心理学》。他在里面找到了同性恋。
他对于自己对谢飞产生的感觉没什么惊奇的,只是懊恼地想,以后结婚什么的可怎么办。他爸爸是医生,从小他就看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书了。
那个时候,齐天乐最大的疑问是,我是同性恋呢,还是我仅仅是爱谢飞。
其实,这些根本和谢飞没有任何关系。这都是齐天乐,一个人的战争。
之后照常去学校,谢飞还在自习的时候拿着个书卷的话筒冲到讲台上,说什么"这场篮球比赛的胜利是大家努力的结果,当然身为队长的我功不可没,还要特别表扬齐天乐同学,他带病坚持比赛,体现了中国老区人民热爱集体的光荣传统"云云,所有的人在下面一起哄笑,谢飞还逼着石松把吉他背来,给大家唱歌。齐天乐记得他唱的是周华健的什么歌。
这个时候,石松宣布他这个学期完了就要退学。这时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漆黑的眼睛被头发挡住,之前老马调笑他头发留这么长是不是想去变性,他还说,头发把眼睛挡住是为了不看到这个龌龊的世界,老马对着他的背就是一巴掌,说,操,别这么文艺腔,听得想杀人。
那天,他很平静地抱着吉他在讲桌前对大家说,对他来说,上学没什么意思,音乐才是最重要的。他要去西安,好好练琴,他想为中国的摇滚事业发光发热。
石松的脸还是稚嫩的,但是他的语气很严肃。大家没有人笑,最后一起鼓掌,说考试完了给他送行。
也是在这个时候,谢飞知道了蛋挞的事,原因是这天谢飞看到一个女生在班门口站着,他对蛋挞说,那个妞不错,比赛的时候还给我喊加油来着,可惜人家有男朋友。蛋挞看了一眼就随口说,哦,那个不是处女了。谢飞惊得差点跳起来,抓住蛋挞领子怒骂了一句你他妈的,蛋挞镇定地说,是啊老子上过了,怎么样?
谢飞哀嚎一声放开了蛋挞,问,你上过多少个?蛋挞平静地回答,我也不记得。
之后谢飞骂蛋挞是牲口,说自己连温饱都没解决呢,蛋挞早就刘易斯短跑似的飞速拥抱资本主义了。
齐天乐开始仗着自己的面孔纯洁无邪和谢飞的老实憨厚大吃谢飞豆腐,上课的时候他经常在谢飞睡着的时候摸谢飞大腿,这个时候谢飞也醒不来,他就捏一把,谢飞一下子就醒来了,把他的手打掉,骂一句"我操你个臭流氓",然后继续睡。下课打闹的时候,他尤其喜欢号召大家一起整治谢飞,有一次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谢飞提起来,然后把他的屁股往椅子上猛掼,疼得谢飞呲牙咧嘴几天没法打篮球。整治谢飞的时候,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抱着谢飞,抓着谢飞,狠狠地摸着谢飞的皮肤,甚至他可以脸贴着谢飞的脖子,每当此时,他心里都会油然而生一种幸福的感觉。
谢飞待人是真的好,他一天虽然油嘴滑舌,但是他从来不做对不起朋友的事,谁不管有什么事找他,他都会热心帮忙,除了不好好念书,他简直没什么可挑的。
所以,齐天乐经常在晚上对着那张篮球比赛后的合影发呆,一股悲哀油然而生:这么好的男孩,却不可能是我的。
事到如今,齐天乐还是经常这样感慨,为什么他会碰见谢飞,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啊。如果他在初中没有碰到过他,如果他上高中没有和他重逢,如果......
他有时候做梦,梦里回到初二的那个夏天,雷雨的傍晚,谢飞的唇覆盖上了他的,但是在梦里他是睁着眼睛的,谢飞的眉目那么清晰,眼神那么温柔,温柔得让他怔怔地掉下泪来。
即使如此,齐天乐依然是快乐开朗的人。谢飞没有女朋友,他又每天都和谢飞在一起,他真的别无所求。
4
1999年12月20日,澳门回归。
1999年9月1日,石松来学校办退学手续。
那天晚上,齐天乐他们几个,还有班里几个女生,李蔷,陈妤晴都去了,一起逃晚自习去和石松喝酒。石松平时不怎么喝的,那天也喝高了,他抱着吉他给大家弹唱了一首许巍的《故乡》,听过的人都说他唱得比许巍有感觉,只有谢飞还在不停叫唤着,"你们没眼光,还说他这棉花弹得好"。
掌声之后石松红着脸直着脖子站起来,提着吉他说,"我再抽几年烟,嗓子就更他妈沧桑了",说完,就"咚"地倒了下去。
那天晚上石松喝高了之后,谢飞悄悄告诉齐天乐,石松初三暑假的时候他妈妈去世了,他爸老打他,他平时都穿长衣长袖看不出来,可他身上全部都是伤。所以,装酷啊钓女生啊这类词从来和抱着吉他留着长发面孔秀气温柔的石松搭不上边,那也许只是他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石松是一年之后才去西安的,这个时候他总是说自己水平太次了,去了都不好意思给人弹,第二天,老马还对酒醒了的石松说,"石松啊,你完全可以靠出卖色相过日子啊,小女生们的尖叫足足可以养活你了",石松没完全清醒地摇着头,在床上无意识地用手继续拨他的琴。
那时,齐天乐看着石松的脸,已经有了一种时间正在缓缓过去,正在消磨他们的感觉。石松并不是说说而已,他打算靠音乐生活下去。像真正的能对自己负责的成年人那样,而这,让他觉得心底发凉。他们正在长大,这一切终究都要过去了。
天还不太冷,齐天乐的爸妈照常整天不在家,齐天乐经常周末去石松住的房子--石松退学后就不和他爸住一起了,他自己租了个房子,跑些小场子,也给一些小女生教琴,日子勉强过,只是一天比一天瘦。
每次齐天乐自己或者和谢飞去,总是带上些吃的喝的,大盘鸡啊什么的,石松看到他们很高兴,他找出一些卡带,拿着破旧的复读机给他们放自己喜欢的歌听,边吃边听,倒半天带听一首歌,然后又换。他还记得澳门回归的前一天,12月19日,他从石松的小破复读机里第一次听到Nirvana的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的震撼,结束的时候他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声吆喝,"给老子再放一遍再放一遍",又倒了一遍,他又嚷嚷,石松给他调成复读了,他躺着听得安稳,最后石松终于骂起来了,"操,老子还要给你听别的呢",谢飞也听得不耐烦,说"你他妈别光抱着个屎疙瘩不放啊"。
快到凌晨的时候,齐天乐已经困了,要睡觉,谢飞嚷嚷着说"那时候香港回归都没看着这次一定要看澳门回归",没办法,齐天乐撑起眼皮,三个人一起挤在石松房子那台小小的闪动着雪花的电视机前看澳门回归仪式。
刚开始还没降葡萄牙国旗呢谢飞就开始哈哈大笑,他一边笑一边说,"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走路看起来那么像大猩猩啊,放眼望去我内地武警官兵走路多帅气潇洒啊,葡萄牙人还真他妈怪......"一起打着滚笑了一会,谢飞又首先发现有一个国旗护卫队的,居然紧张之下走成了同手同脚,众目睽睽啊,这回石松也忍不住笑得半死。那天他们一直笑到半夜,还不断地跳起来学他走路。
元旦,就是2000年1月1日,他们和蛋挞下午就准备了些东西一起去石松那吃肉喝酒,本来老马也要来,结果那小子怪的要死,一幅害羞的样子还什么都不肯说,只说要去干一件事,成功了就告诉他们,谢飞还急了,说"老马你他妈不够朋友"什么的,齐天乐悄悄拽了一把谢飞,低声说,"公公可能要趁着现在千禧年表白呢,你他妈就别搅和了",谢飞这才恍然大悟,拍拍脸红成西红柿的老马的后背,说兄弟加油。
那一晚上谢飞自己弹琴给他们唱歌,点歌台似的,只要能想出来他都能唱,最后连《新白娘子传奇》都捏着嗓子唱了。最后累了他们躺在地上盖条毯子聊天,齐天乐忽然看见窗外什么一亮,眼一花,他吃惊地说,"闪电了?"几秒钟后,又一点亮光,然后爆发,他们激动地跳了起来,"他妈的哪里放烟花了",他们迅速穿鞋披衣服跑到楼下去,跺着脚对手心哈着气看到了一场灿烂夺目的烟花,大家都乐得不行,谢飞更是跟疯了似的。烟花放完了,然后回来睡觉。
第一缕晨光还没穿破窗户的时候齐天乐就被一阵鼾声吵醒,他盯着身边睡着的谢飞:真他妈怪,笑着还能打鼾,还打这么响亮。
不过睡着的谢飞看起来和醒着的不太一样,醒着的谢飞看起来好亲近些,睡着的谢飞虽然还是笑着的,但是看起来却说不出的孤清。齐天乐盯着谢飞的脸,忽然很想亲他。应该不会醒来吧。
他正在犹豫,忽然谢飞的睫毛动了几下,睁开了眼睛:
"你他妈看我干吗?"e
"你他妈打鼾那么大声干吗?"
"我打鼾了?"谢飞有点不可置信。
"操,就差把整座楼震翻了,没给你录下来。"
"我把你吵醒了啊?"谢飞说,忽地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然后从被窝里拿出两只胳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那就,对不起啰......"话音刚落,他忽然猛地开始胳肢齐天乐,齐天乐遭到突然袭击,反应不够迅速,一下就被压倒开始惨叫挣扎,蛋挞和石松都被吵醒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加入了胳肢齐天乐的行列,齐天乐笑得喘不过气来,眼泪流了满脸。
真是美好啊。
已经是2000年了。
2000年的第二天,马公公幸福地宣布他有女朋友了,隔壁班一漂亮女生,齐天乐问他,"你不是喜欢陈妤晴吗?"老马潇洒地一挥手,略微有点底气不足地说,"老子现在就喜欢这个!"然后老马告诉他们,他如何地几个星期都不敢给人家表白,"我觉得我特别配不上她!她就跟仙女儿似的......"老马严肃地说,然后喜笑颜开:"没想到人家会答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