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流水————华小强

当然，后来的后来，齐天乐终于知道，老马是因为听说陈妤晴喜欢谢飞才放弃的。
当时，比较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老马这个仙女儿般的，吓得老马都不敢表白的女生，在老马表白后两周内，就自己跑去租了个房子，和老马提前过上了同居生活。
不过老马父母都离婚又结婚了，他就和他奶奶住一起，现在搬出来也没人能管得了。
这样，现在就变成了老马和丹巴多吉一起嘲笑谢飞和齐天乐还是"雏儿"--这个词是他们从"三言二拍"里看来的。
冬天到了，天越来越冷，终于下了入冬第一场雪，从他们的期末考试开始一直下到考试结束，下了三天，到了寒假。
那天齐天乐出门，漫无目的地乱逛，远远看到马路对面老马，穿个军大衣骑着个三轮车，在雪地上艰难地前行，后面是他的女朋友推着，他好奇地过去一看，老马居然拉着一车蜂窝煤，看着跟赵本山演小品似的。他不禁好笑，问老马，"给哪拉煤呢？"老马把三轮车刹住，拍打着手套说，"哪儿啊，租的房子没暖气，他娘的冻死人了，买了些蜂窝煤拉回去给我老婆大人取暖。"齐天乐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老马就一手套抽过来打到他脑袋上了，还好代着帽子，也不怎么疼，然后老马气势汹汹地说，"是不是又想嘲笑我提前过得跟中年人似的啊？你和谢飞就没一个好东西，光说风凉话，也不知道帮忙推两下。"齐天乐嬉皮笑脸地说，"你们这不是正夫唱妇随着呢吗？不用我们动手了吧，哎你见谢飞了？"老马白他一眼，说，"谢飞就在学校门口那呢，你这会过去他可能进去了。"
齐天乐又调戏了老马老婆几句就向学校走去，放假，又这么冷，学校就没什么人。不过他还是大概能猜到谢飞去哪了，因为教学楼里初中部特别吵，整个楼都嗡嗡嗡的，，所以一到高二下半学期他们就搬到了学校的平房，平房特别好，冬天还要一人一天自己生炉子，大家常在炉子里扔个土豆啊红薯啊的烤，大家也都知道红薯烤熟前闻起来那是相当香，一次什么课，上着上着忽然一股烤红薯味就在教室开始飘香，老师就停下，瞅着他们说，"你们这帮小王八蛋还真能享受啊。"有时候有人把很小的鞭炮放进蜂窝煤里，烧着烧着就爆了，老师吓得够呛，他们一起在下面哄笑。
又跑题了。
平房的坏处呢，是窗户不保险，稍微一撬就开了，所以贵重东西没人敢放教室，但是就书本也有人偷了卖废纸，为丢书的事好几个人打过好几架。
齐天乐径直走到了教室门口，发现一个窗户果然开着，他轻轻一推，看见谢飞正独自坐在讲台上，看见他，谢飞招招手，他就翻进去了。他在教室走了两圈，桌子上都是乱七八糟的纸，什么都蒙着一层灰尘。冬日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却没有一点暖意，他进来踩的桌子飞起一片微尘，持续地在阳光中跳舞。
他走过去坐在了谢飞旁边，地面很凉。为什么谢飞要独自坐在这里。
他没有问这个问题，他说看见老马了，谢飞哈哈大笑着说他也见了，"那小子把自己搞得跟家庭妇男似的，看着真没出息。"
后来还唠叨了些什么齐天乐不记得了。
冬日的阳光静静地铺撒进来，几缕阳光照在谢飞脸上，谢飞眉目清晰，笑得眼睛眯起来，只是不知道那笑容是真是假。他没有办法了解谢飞家，谢飞从来不讲。他多想看看他的家，他小时候的玩具，他的过去，以期自己能多进入一点他的生活。
尘埃在阳光中飞舞着，谢飞不大的眼睛居然看起来那么清澈。
之后，齐天乐做了一件他自己不敢想象的事。
他忽然伸出左手，蒙住谢飞的眼睛，谢飞的话语猛然停顿在空气中，然后他的唇，贴上了谢飞的脸。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纷纷崩塌。

5
齐天乐感到很慌张，他在记忆里总是把这个场面和几年前风雨中的那个吻重叠起来。
当时他没有办法想这么多，他只是赶紧钻出了窗子，跳到雪地里，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始跑。雪地里，留下一行散乱的脚印。
在他一步也跑不动，觉得心脏仿佛要炸开，喉咙里什么东西要燃烧的时候，他停了下来，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即将拆迁的一座楼房，寂静无声，没有人，干净的雪地没有一个脚印。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踩过去，走进那座楼房。
脑海里也像是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一片苍茫，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冲动是魔鬼啊是魔鬼！是魔鬼啊是魔鬼！
2000年的冬天，齐天乐坐在落满雪的破旧楼顶，望着远处发呆。
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成功地处理这件事了。他并不畏惧向喜欢的人表白，他害怕的是，谢飞不接受，然后，自己会永远失去他。他再也看不到谢飞，他的生活里永远地没有了谢飞。
这才是他最恐惧的。
思索再三，他去了老马的小房子。
见到老马，他一瞬间有些尴尬，虽然他明知道老马肯定什么都不知道。
"老马，你出来一下，我有话想对你说。"
老马正在生炉子，听到他叫，把活就丢给了他老婆，便跟着齐天乐到了门口，缩着脖子问，"有屁快放啊，老子可没时间陪你瞎扯蛋。"
"老马啊，其实我一直瞒着你们，我喜欢我们班李蔷。"真是事到临头马上就能编出来，说得自己都能信了。
老马一听这话，激动地两眼瞪得圆圆的："好啊你小子，我终于知道你为啥一直说李蔷难看了，敢情你还没从儿童时代的懵懂心理里过渡过来啊，说！咋打算的，老哥肯定帮你！"
老马这一通说的齐天乐哭笑不得，但是也不好直接说别的，思索了几秒钟，他问了一句："你有没有觉得李蔷长得像谢飞？"老马对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有点莫名其妙，但是看他表情这么严肃，便稍微考虑了一下，说："你这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像......尤其那侧脸......不过谢飞可比人家难看多了，咋了？"
进展十分顺利啊，齐天乐马上装出懊恼的样子："老马，其实我一直就是暗恋人家李蔷，我压根都没想表白什么的，人家多有气质啊，我跟个菜帮子似的......"老马一听连连摆手："你可别妄自菲薄啊，你看我追我们家仙女儿的时候，还不是那样觉得，现在，仙女儿还说觉得我这人特别好呢，我自信心都提升了......你放心追，你学习好啊......"
"学习好顶个屁用啊！"齐天乐心情逐渐放松下来了："给你说个事，我刚才不是去学校找谢飞了吗，我找着他了，在教室聊天，我那会怎么忽然一回头，觉着他怎么看着就跟李蔷似的，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肯定把谢飞当成李蔷了吧？"老马笑呵呵的，"你呀，这是单相思的严重症状，你可别以为你看上谢飞了啊......"
老马最后一句说的齐天乐心里有点发毛，但是他还是接着说了："不止啊老马，我刚才，我就直接亲上去了......"
"我操！"老马大大地骂了一句，好笑地看着他，然后往雪地里啐了一口："你饥渴成这样了啊？谢飞啥反应啊？没把你小子皮给揭了？"
"我刚亲了我自己心里怯得不行，我就刷地直接跑你这儿来了......你说我以后还咋在谢飞面前混啊，我真把人丢尽了，我刚才转学的心都有了，妈的一个李蔷把我整的快脱一层皮了，你还好意思在这儿笑话我？"
这时，老马老婆走出来，吆喝老马多拿几个蜂窝煤回去，老马拍了他老婆肩膀一巴掌，笑眯眯地问："你不嫌弃我先把我媳妇借你缓解一下？"老马老婆一脚过来踢中老马要害，转身进去了，老马疼得蹲了下去，喊了一声："想当活寡妇啊！"齐天乐笑着说，"你活该你！"
想起正事："那我咋跟谢飞说啊？"
老马拍拍胸脯："放心，包我身上，我碰到他就跟他说一声。替你道个歉。这总成了吧？"
"成了成了，那你要多出去走啊，赶紧碰着说了啊。我先走了。"齐天乐说着就要走，老马却拽住了他的袖子："你别走这么快啊，李蔷的事咋办？"
"李蔷？"齐天乐摸不着头脑，"李蔷啥事？"
"我操表白的事儿啊，你赶紧表白了吧，不然以后饥渴了就找谢飞，谢飞不是冤死了。你好好考虑一下啊。"
"好，好，我考虑。"齐天乐急着想闪。
"只给你考虑一个寒假啊，开学就赶紧行动，不然你就等着。"
"知道了知道了。"e
齐天乐逃也似的赶紧跑回家去了。
过了几天谢飞来他家找他了，他爸妈都不在，拉开门的一瞬间，齐天乐还有些尴尬，但是谢飞看着挺自然的，他也就忍住别扭把谢飞让进屋里。谢飞看着他一直笑，笑得他心里发毛，最后觉得耳根都发烫了，他把谢飞摁到沙发上一顿狠揍，谢飞还是笑眯眯的，他说："猴子啊，看在你这么可怜，表白都不敢表白，以后你尽管把我当成李蔷好了，随便你吃豆腐，我是不会介意的。谁让咱是好哥们呢。"
齐天乐的脸真的臊红了。
2000年九月，高三正式开始了。齐天乐开始有些忧虑，他的成绩考个重点该是没有问题的，老马也开始看书了，但是谢飞还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这一学期，值得回忆的事情就是齐天乐被逼迫着终于向李蔷表白了，而且如愿以偿地被拒绝了。这样他就获得了一次和谢飞亲密接触的机会--那天晚上他作出伤心的样子，老马谢飞蛋挞都陪他去喝酒，他装醉，最后谢飞把他背回家去了。
他觉得那天从酒吧到家的距离特别短，谢飞累的"杭唷杭唷"地叫唤着，他只作不知，只是把头埋在谢飞的肩膀上，享受着晃晃悠悠的幸福感。
九月份，石松自称练成了很牛的吉他技术，便告别了他们去西安了，他说兄弟们放心，他会照顾好自己的。大家凑份子给他借了点钱，一起喝酒，祝他一路走好。
高三这一年波澜不惊，转眼就快高考了，齐天乐问老马要报什么学校，老马说了一个二本，不在本省，"俺当然要跟着俺媳妇混了，你们就保重吧！"齐天乐又问蛋挞，蛋挞笑笑说，"还用问吗，老子肯定报民族学院啊，Ｎ市。"Ｎ市是他们的省会，这么想，他心里忽然有点踏实，最后才跑去问谢飞："你报哪？"
调整了几次座位，他已经不和谢飞坐一起了，谢飞从桌子上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看着齐天乐："什么报哪？"
"高考啊！"
"你们报哪我就报哪，别吵了让哥们接着睡会啊。"
虽然只是谢飞睡眼朦胧的一句话，齐天乐心里却升起了一阵欢喜。他想，以后还是可以在一起的嘛。这时，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报Ｎ大学，Ｎ市学校那么多，谢飞的成绩随便上一个二本啥的，也行啊。
时间像流水一样，迅速，没有痕迹。
最好的时光，就那样流走了。
在忐忑紧张中，高考过去了，大家聚在齐天乐家报志愿，难得地齐天乐爸妈都在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儿子，该报这儿该报那儿的，齐天乐都快被聒噪死，他干脆关了卧室门，让他们在外面吵去。
齐天乐已经填了Ｎ大学，老马考虑了半天，填了他媳妇要去的地方的另一个二本，蛋挞也没费什么事就写了Ｎ市的民族学院，就剩下谢飞还在磨蹭，大家一起给他出主意，老马说让他和自己一起玩去，填那个市的，蛋挞和齐天乐极力让他就填本省。
"Ｎ市多少学校呢啊，随便报一个都能上。"
"就是啊，不然干脆报专科，再专升本。"
"谁说我一定要去Ｎ市啦？"谢飞忽然慢悠悠地来了这么一句。
"你，你自己说的。"齐天乐忽然觉得"轰"的一下，血都冲到了头顶。
"我说过吗？"谢飞依然一脸迷惘，懒洋洋的，又仿佛在逗大家。
老马一巴掌拍了过去，"那就报我这边的吧。"蛋挞笑着说，"你小子别瞎说了啊，我们三个都在Ｎ市了还可以斗牛啊，你一个人去老马那就你们俩能干吗？"
谢飞还是懒懒的样子，一句话都不说。
齐天乐忽然很愤怒，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啪"地把门甩上了。
他把自己反锁在阳台上，看着外面，忽然心里一阵悲凉。
是啊，是悲凉，他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他觉得心脏都在隐隐作痛，他以后再见不到他了，所有的希望都成了空。
只是呆在他身边，这样的要求，都不能满足么？
所有的人都在不停地敲阳台的门，齐天乐站着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他听见谢飞在喊："你别气了啊，我刚才逗你的，我已经填了，填了N大学的专科，不信你看啊，你先开门出来啊。"他回头，玻璃那边谢飞正举着志愿表使劲晃动着，脸上是一个大大的笑容。

花谢花飞
1
高考之后的暑假异常幸福。
齐天乐每天吃吃喝喝，去骚扰骚扰谢飞，把老马和蛋挞叫出来打打球，日子过得极其舒服。偶尔接到石松的电话，石松也从来不细讲过得如何，只是说今天又碰到美女对着他流口水之类。
他知道石松过得不是很如意，摇滚青年个个都能出头，那就不会有那么多放弃的人了。但是石松不说，他也不问。
七月的一天，谢飞打电话给他："猴子你快出来，我们一起去老马家。"
齐天乐听了觉得很奇怪："老马不是不住自己家吗？去他家干嘛？"
谢飞说："老马外婆去世了，你赶紧出来吧。"
齐天乐一惊，赶忙跑了出去。
见到老马的时候，他们都快认不出他了。老马看到他们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直流泪，谢飞把他抱住，他略微挣扎了一下，忽然嚎啕大哭起来。老马女朋友在旁边也看得哭了。
从来没见过老马这个样子。
听旁边的人说，老马外婆一个人在家，前两天突发心脏病就去世了，但是老马一直没有回家，直到旁边邻居觉得不对，老太太怎么好几天没出门，敲打了半天，最后报警，结果里面已经是有点发臭的尸体。
老马一直念叨着："她不是身体很好么......她前几天还骂我不回家来着......"
齐天乐黯然，拖了旁边的人问："通知老马的妈了没？"那人摇摇头说："通知了，说是在出差，回不来，寄了些钱，让好好办个丧事就好。"
老马忽然猛地推开谢飞回头，骂道："妈的都是些贱人！不养我当初为什么生我？钱钱钱，就知道给钱，钱他妈的能把我外婆换回来？垃圾！外婆就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从此以后我马一帆就是孤儿！没有什么爸妈！"
老马平时都是很温和的人，从来没见过他发脾气。这一下，把大家都惊到了。
齐天乐拍拍老马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什么，老马却一下子哭了起来："我......我不孝顺啊，我嫌外婆唠叨，不肯在家住......这下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外婆就这么走了......"
几个人都是辛酸，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谢飞、蛋挞和齐天乐陪着他，看他木木地办丧事，又看他木木地迎接亲戚的轰炸："你好好地不照顾你外婆，非得让你外婆这么快就死了......"
"不孝啊......和你妈一个德行......"
"混，如果你那个时候在，可能还不会死......"
"都是你把你外婆害死的！"
......
老马低着头不语，甚至有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亲戚说到激动处抽了老马一个耳光，老马也没什么反应。
终于曲终人散，老马外婆下葬。
这是2001年的夏天，周杰伦2000年的第一张专辑《Jay》才开始在这个小城流行，街上到处放着《可爱女人》、《龙卷风》、《星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