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们渐渐熟络起来,又陆陆续续被人领了去,在皇宫的每个角落斗智斗狠,褪去稚嫩,迅速成长起来,阴谋暗算、狡猾市侩,相互仇视着活下去,辛苦并且努力。
也许是从小在皇宫长大的缘故,这种日子过得倒也还得心应手。
"小康子,祭司殿的来领人了,还指名要你呢。你的好运来了,还不赶快收拾一下跟他们过去!"
"康公公,这是小的我孝敬您老人家的。还望您老帮我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十年间弹指过,拜封大叔所赐,我从一阳光少年变成个神威国的小太监然后长成了神威国的大内总管,就像历史书上写的那些个祸国殃民的宦官头子,诬陷忠良、蒙蔽圣听,除此外倒也没不良嗜好。每个月偶尔那么几起暗杀,日子也还凑和。
"康总管,这是王家献上的礼物,之前得罪的地方,还望您大人有大量。"来人哈腰搓手,然后拍拍掌心抬上来一只檀木箱子。打开来,里面盘缩着一个极漂亮的少年,赤裸着身子,似乎下了迷药。
我无趣地看了一眼,吩咐道:"小得子,送去昙殿下那里,想必他一定喜欢。"
"康总管,这这......"王家的奴才慌了,又不敢违逆我的意思,只好站在那里干着急。
我心里冷冷一笑,他们这次可真是大手笔,居然把长孙少爷给我送来了。前些日子右丞相王毅联名几个朝中大臣想要弹颏我,临事前出了内贼跟我报信,被我倒打一把整进了天牢。王老头还在牢里忙着问候我的,不,是康福的祖宗十八代,没想到他的孙子却赶不及的自己送上门来了。可惜老子刚才说了"没有不良嗜好"。其实我也挺为他们为难的,想我一个太监头子,权势了得,既不能肖想美人,又不够变态,对金银财宝的意识过于淡薄,跟我求个情都挺费力的事儿。也莫怪于我将整人当乐趣了,实在日子无聊啊。
"貌似很久没去看望大叔了。"这么想着,当下便往地牢走去。
自从七年前回来以后,封大叔就开始住起了地牢,他一个祭司大人,连皇上也管不了,下面的人也只好打扫干净牢房,好酒好肉的供着,有大事就到牢里来报告。在我看来也没什么,无非是换了个睡觉地方兼办公场所罢了。
此时大叔就坐在干草堆上,一手啃着鸡腿,一手持着酒壶,胡子邋遢,哪还见当年仙风道骨模样。
"岚殿下,好久不见!"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叫我岚殿下,以前我就不过是个过期的王子,现在是个太监,怎么也与"殿下"沾不上边,不过他爱叫就叫吧,我反正无所谓。
"大叔,看你活得还不错嘛。"
"呵呵,不过等死罢了。"
"情"一字果然伤人,七年前紫颜皇后去世了皇帝整整颓废了一年,此后便无心政事,才由得我这个宦官头子胡作非为。当年也曾一睹芳容,甚至她的葬礼都是我一手操纵。记得当时我还感叹了一句红颜薄命落花飘零。可怜了封哉辛辛苦苦机关算尽,到头来终是迟了一步。
"最近宫里头有什么大事吗?"
"大事算不上,不过昨天有个皇帝的私生子找上门了。模样有几分眼熟,名字挺有趣,叫龙不悔来着。"
"最近不怕杀头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
"因为日子无聊吗。"
"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就快了。等看完这一出宫戏。"
"能不能再多留些日子?"
"理由?"
"帮我照看下颜儿。"
"好处?"
"你还真是直接呢......"
走出地牢,已近黄昏。夕阳残血,勾起几分遐想。我眯起眼睛,享受这份难得的惬意。
一个人凭空出现,跪在我面前。"大人,一柱香前,有人劫狱。"
我倏地睁开眼睛。
"不过,已经被惊夜堂消灭了。"来人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劫狱的有十一人,十死一伤,剩下的一人已被收押进天牢。大人随时可以提审。"果然是惊夜堂办事的风格,不留多余的活口。
"原飞,你可真是越来越有长进了。"我自然知道他故意将话分成两截讲。
"属下不敢。"嘴上是这么说,低垂的双眸分明有丝笑意。
我冷哼了一声,也懒得来计较。顾自走向天牢的方向。地上的原飞随后跟了上来。
惊夜堂原是直辖于神威皇帝的暗杀组织,办事效率还不错,三年前被我掌握,倒也帮了我不少忙。
到了天牢,原飞自动窜到我前面点了火把带路。穿过一段狭长的通道,才见到里面牢房应有的布置,泛着寒光的冰冷的刑具,血肉模糊的看不出人形的身体,以及犯人无时不刻的像从地底传来的咆哮或低鸣。这里充斥着死亡的绝望气息。
原飞又将火把插在墙壁上,自动退到我身后。
有两个惊夜堂的弟子已经将审讯室的门打开,又恭敬地守在外面。
犯人已经被铁链吊起,四肢呈"大"字展开,尚未用刑的身体散发出一股桀骜的气息,头颅高高地昂着,看向我们的眼神充满不屑与鄙夷。
我随意看了一眼,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犯人我自然识得,王家的长孙少爷,上午还见过面呢,不过那时他可是藏在箱子里的可口点心。王家表演的这个戏法可真有趣,那我就配合一下演下去好了。
我单手撑着下巴,懒懒地发问:"昙殿下在你手里?"
他脸上闪过一丝厌恶,看来殿下对他做了不好的事呢。"不错,只要你放了我爷爷,我自然会交出他。"
幼稚!我听了好笑,不由笑出声来,"你放不放他与我何干?倒是你们王家人敢动二皇子,这叛国的罪名可担得了!"
少年明显一惊,随即换上一副坦然之色,"你敢枉顾二殿下的安危?"
我轻松地点了下头,"对!你们最好是杀了他,这样我便可直接去抄了王府,省了麻烦还得浪费口水。"
"你--"少年怒目而视,咬牙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别牵连无辜。"
"无辜?呵呵,我从来只听说过株连九族。"
"你你这阉人......"
"阉人?哼,我正考虑该用什么刑法好,你倒是提醒了我。来人--"我敛了笑意,"就让这位少爷体会一下什么是阉人!"
"你你不得好死狗贼......"
"恩......顺便再让大少爷尝尝什么是不得好死。"
少年目眦欲裂,脸上除了憎恨犹有一股不服输的倔强,让我看着有点顺眼起来。唉,真的好长时间都没看到顺眼的人了。
"前一项就算了。这里的家伙轮番在他身上用一遍就好,若到时候他还有力气骂人的话,洗干净了送我房间里来。"说着,挥挥手走了出去。
还真有点饿了,晚饭都没吃呢。
十三、惊夜
晚饭后,原飞回报还没有二皇子的消息,整个皇宫正人仰马翻地找人。
我寻思了一下,道:"你带几个人在昙华宫寻查密室暗阁之类的,只管悄悄的找,也不用大张旗鼓。"
原飞明白我的意思,应了一声就不见了。
我看着犹在风中摇摆的窗户,不禁摇了摇头,这家伙,有门不走。
转身走向室内。
不好--
不及反应,一支冰凉的剑已搁在我脖子上。
来人站在身后,吐气平缓,并未说话。但我至少确定了两点:一、他一早就潜进了房间,并且掩了气息;二、他并不打算立即杀我。第二条并非好事,不痛下杀手很可能代表他想要慢慢的凌虐我,对于这点我可是经验丰富呢。后者也表示他很有自信封杀我的一切反扑。
看来我只能当回鱼肉了。我在心里苦笑。也罢,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想到这里,我反而把绷紧的神经一根一根地放松下来。之所以我没考虑他会拿我当人质交换囚犯,是因为他是个百分之百的杀手。要知道我这些年可是一直在跟他们打交道呢。
他一直沉默,我也就闭嘴不言。这个情形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动了,用手中的剑柄迅速、狠狠地击在我的颈侧。
春水?!这是我倒下时的最后一个想法。
醒来的时候一片漆黑,我居然睁不开眼睛,眼皮似乎被缝合在了一起。不仅如此,声带也发不出一个音节。但听力却无虞。四周有一些低浅的痛苦呻吟,犹如濒死的野兽发出的哀号。我心下一惊,这里是--
像是为了应证我的猜想,一个熟悉的声音适时响起:"你还好吧?"
虽然因用刑的关系,音质已相当沙哑,我还是听出了这个不久前还骂过我"阉人狗贼不得好死"的声音。没错,这里是神威国的天牢。
"听他们说你杀了那个阉贼!"声音里掩不住的兴奋与崇拜。
我杀了我自己?已经不仅仅是吃惊了,我艰难地举起手摸向自己的脸,仔细地、不落分毫地抚摸过去。这张脸、这张脸......
我呆呆地趴在地上,想睁大眼睛,眼皮黏合处却传来一阵撕痛。想大叫,无论嘴巴怎么张大,喉咙怎么歇斯底里,还是无法出声。情急之下,我狠狠地掐住自己的脖子。
"喂,你没事吧?英雄!英雄!......"那个不久前骂我阉贼的声音现在充满了急切的关心,拖动着铁链向我这边挣扎,犹喊着我"英雄"。
我反而冷静了下来,憋住心底的那股嘲笑,迅速对自己的处境做出了分析。
没错,我现在的这张脸不是康福,而姓王的小子说我杀了康福,那么是谁,给我们换了脸?
春水?
想到这个名字,我心底不禁一阵苦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呢。
那个杀手,果然是春水。十一年前,在落英宫的那一个月,我还真教了他不少东西。
昨晚,应该是昨晚吧。他敲晕了我,找来跟我差不多身材的太监,给我们动了个小小的手术,换了两个人的脸皮,又毁了我的声带,封了我的眼睛。他不是不杀我,而是让一向听命于我的惊夜堂慢慢地玩死我。这个损招,还是从前我提出来的呢,那时,我们都觉得有趣。只是未料到,到头来却是落到了我头上。
真他妈想一头撞死。
"......英雄!英雄!......"姓王的小子犹自替我着着急。那两个字听在我耳里却多了种嘲讽,让我现在郁闷得无法忍受。
我只好艰难地摸爬过去,隔着栅栏示意他伸出手掌,写了个名字。
"你叫蓝冉?"音调微扬,带了丝惊喜。"我叫王梓。木辛梓,可不是皇帝的儿子。"
蓝冉。十年来第一次听到别人叫我的名字,心情前所未有地舒展开来。眼下的际遇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受了。转过身子靠在栅栏上,静心思考着脱困之法。坐以待毙决不是我蓝冉做的事。
"你们倒是悠闲。"原飞的声音此时冷冷地响起。我条件反射地"看"向他的地方,却没有愚蠢地爬过去告诉他我是他的上司。相信我一有动静就会有鞭子落下来。
我一动不动地缩在角落,尽量减少存在感。
"怎么,老阉贼死了,你们开始恐慌了吧。"王梓犹不怕死地讥讽回去。
"哼,你就逞一时之快吧。本来这会儿该把你洗干净了送去大人那里。不过没关系,过几天我会送你们一起过去的,大人的陪葬品又怎么可以少了你们两个呢。"原飞轻笑道,拍了拍掌心,过来两个人将我拖了去。
"你想干什么!你别动他!......"我的狱友愤怒地为我抱不平,带起铁链哗啦啦的响。
"你都自身难保了,倒还有精神管别人死活。"我的下司闲凉地说道。
"本来这人得由大人处置。既然他不在了,也只好我替他拿决定。这样吧,就套用大人的最后一项吩咐--这里的家伙轮番在他身上用一遍就好。"说着,原飞有些自得起来。"还有,你小子也不用拿二皇子做文章了,人我们已经找到了。不愧是大人,轻易就猜出你将殿下藏在床底的暗板下。"
是你们自己笨吧,要是这么容易将个皇子弄出皇宫,上头那位老大早几百年前就翘了。
来不及腹诽,我已经昏死过去了。表怪我没用,你也可以拿个烙铁在全身上下盖章试试。
幸福的晕阙并没有持续太久,一桶盐水保持了我的绝对清醒。
有生之年终于尝到了什么是生不如死。也叫我对王大少爷佩服得五体投地江水泛滥。
要不是声带被破坏、眼睛睁不开,我老早就大喊大叫哭爹喊娘外加鼻涕眼泪一起流尽。
"......蓝冉......蓝冉......"
谁?谁在叫我?
意识一点一点地回复。现在的我跟具破败的玩偶瘫软在地上。
"蓝冉,蓝冉,......"b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独自一个人在永无止境的黑暗里,听着一个沙哑的声音一直叫唤我的名字,这是我没有疯掉的原因。
十四、死不了
"老大--"
原飞挥手让手下们退下,关了所有门窗,浑身力气像被抽光了似地跌坐在椅子上,冷汗涟涟。
刚才那个犯人,在受刑的时候,反复做着一个手势。一个唯有他跟大人才懂的手语。那是惊夜堂效忠对象与惊夜堂老大之间的暗号。为什么他会知道?除非--
原飞不敢往下想了。
若真的是,以大人的手段,自己焉有命在?
想到这里,原飞不禁苦笑。像他们这种人,一旦做错了事,就无法回头,只能一直错下去。虽然不想对不起大人,但他更珍爱自己的性命。
感觉自己被丢进了一口狭长的箱子,然后被人抬了起来。
"蓝冉,"下面一双手臂缠在了我的腰上,是王梓。"我们现在睡在棺材里呢。"
"死而同寝。你说这是不是老天安排好的?我十九年来从没有喜欢过人,现在要死了,居然一点也不难过,一定是因为和蓝冉在一起的关系。我来喜欢蓝冉好不好?"说着,捉到我的嘴巴啃咬起来,一会儿又将舌头伸进来乱搅一气,还时不时地磕到牙齿。
我没有力气来反抗,只得任他折腾。黑暗中冷笑,要是他知道我就是那个害他的"老阉贼"会怎样?
直到口腔麻木,小子犹不尽兴地含住我的耳垂吸吮,双手也不安分地钻进衣服里,在我身上各处揉捏。渐渐往下,滑过小腹,来到腿间。
这时,我悄悄放在他腰眼的手指按了下去。
一切骚扰停止。
"蓝冉?"语气里有丝困惑。
我躺在他温软的身体上,终于可以不受干扰地好好睡一觉了。
醒过来的时候,四周一片安静。王梓浅浅的呼吸喷在我的颈项,这是唯一的生气。觉察到我的苏醒,王梓说话了,"我们已经落葬了。这里应该是地下墓穴。"
睡了一觉,元气恢复不少。我在心里道:原飞,你不敢亲手杀死我,这是你的失误呢。
将零散的内力凝聚在食指,解了王梓的穴道。然后抓过他的手掌,一句句写下向封哉要来的天心诀(这就是答应帮他照看儿子的好处)。天心诀是四十年前武林抢得最火的一部武功秘籍,机缘巧合下被封哉得了,不过大叔那时就已经独步天下,也没有多少兴趣学它。修炼天心诀的麻烦处,就是必须废掉原先的武功,然后从头练起。我虽然内伤严重,但该死的,春水害了我却没有废我武功,原飞也一样。而王梓的内力一早就被我给废了。
现在的处境,怎么也只能便宜了王大少爷。
好在他也不笨,在我写第二句的时候,他就已经会意过来,集中精力,人我偕忘,心中惟有我写给他的心诀。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就躺在他身上继续睡觉。
"蓝冉,蓝冉,......"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人摇醒了过来,来不及发脾气,一声巨响,棺材盖飞了出去。跟着,我也被人抱出了棺材。然后一记长吻,王梓在我耳边说:"蓝冉,我们不用死了。"语气格外温柔,也不乏自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