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我意扶风

作者:我意扶风  录入:12-24

绛衣笑道,"你还记得这里?"
青衣点点头,眼神里,满满的是悠远的怀旧。
"是夏鸠建得,"绛衣叹口气,"我们小的时候,老是来这里看月亮。"
"今天我陪你看月亮。"无情伏在绛衣耳边笑道,抱着他进了房间。
青衣忙跟了进去。
无情白了他一眼。
绛衣推推他,"去打些水来,林子后头有条小溪。"
青衣忙拉住无情的袖子,他想和他一起去,他想多看一眼,自己的弟弟。
无情厌恶的瞪他一眼,甩开他,转身出了房间。
"青衣!"绛衣叫住他。
青衣看着他。
"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是他亲生哥哥?"
青衣仿佛受了惊吓,脸色惨白,使劲摇着头。
绛衣幽幽叹口气,"青衣,这对你不公平。"
门外,响起无情不耐烦的声音,"还出不出来?!"
青衣急忙大步跟出去。

无情走在前面,青衣走在后面,他没有穿鞋,一双玉足冻得红肿不堪。
无情突然停了,他一把抽出剑,抵到青衣脖子。
青衣一怔。
"我很讨厌你!"无情冷冷道,"绛衣和我在一起,惦记的总是你!"
青衣觉得好笑,微微摇摇头,绛衣是自己的发小,自然和自己亲近些,倒是不想让无情吃了醋。
"你觉得我可笑?"无情很生气,"你这种狐媚子,留着也是祸害!我该杀了你,那样的话,绛衣自然会忘了你!"
青衣怔了怔,不知是悲还是怒,他看着无情,脸上滑落了一串泪珠,那表情很凄凉,凄凉的几乎让无情拿不稳剑,到最后,所有的泪,所有的苦,都化作一声叹息,到最后,青衣闭上了眼睛,那样子,平静的死寂,仿佛是解脱。

无情咬咬牙,一剑刺过去。剑,却被人挡下了。转瞬,一股大力涌来,无情被硬生生撞了出去,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青衣一惊,身体已经情不自禁的微微发抖,他甚至不敢睁开眼睛,那种气息和压迫,他再熟悉不过。
一只手扳起他的下颔,"睁眼。"
青衣还在颤抖,他不敢睁眼,也不敢去看。
"睁眼,不然我杀了他。"
青衣一惊,忙睁开眼睛,教主的剑已经横在无情脖子上。
青衣的脸色惨白,他使劲摇头,泪水从惨白的面颊滑落。
教主冷冷走近他,捏住他的下颔,那力道,几乎要捏碎了他。青衣不敢动,看着教主,眼神里尽是哀求。
"你不想他死?"教主冰霜般冷酷的面容,没有一点温度。
青衣轻轻点点头。
"为什么?"
青衣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喜欢他?"教主的声音更加冰冷。
青衣怔了怔,自己的弟弟,哪能不心疼?虽然教主的话里,有一种让他捉摸不透的东西,他还是点了点头。
"喜欢到什么地步?你能为他去死?!"教主的声音突然间,掀起了波澜,像是激愤,又像是颤抖。
青衣怔了怔,主上终于下定了决心杀自己吗?自己好蠢,怎么会忘了主上一向的习惯,主上一向,只会留下一条性命。当初,剑臣从外头带回来一个女人,那是神刀门余家的千金,神刀一门,便是灭在剑臣手里。
剑臣求教主让他留下那个女人,教主说,你和你的女人,只能活一个。
那女人死了,教主留了剑臣性命。从那以後,剑臣便毁了自己的容貌,变得寡言少语而冷酷无情。
这是教主一向的习惯和规矩,青衣很清楚。
青衣缓缓跪下,雪白的手指划在冰冷的雪地上,"我死,他活。"青衣写罢,缓缓闭上了眼睛,青衣想笑,这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吗?终于可以解脱了啊,真好,可不知为什么,一瞬间,青衣觉得心很疼。

教主脸色更加阴沉,他恨恨盯着无情,"他今天必须死!"
青衣一惊,伸手,抓起地上的断剑,他当时脑海里一片空白,他只知道,不能让教主杀了无情!他不知自己抓起无情的断剑是为了什么,是要杀了自己,抑或是保护无情?
教主脸色瞬时变得铁青,那是一种暴怒的表情。
青衣慌忙跪在他面前,隔开他和无情的距离,手里,紧紧握着那断剑,锋利的剑峰刺进他的手掌,鲜血淋漓。
教主突然,停下脚步。
他冷然看着青衣,"我若是杀了他,你会去死?"
青衣怔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青衣只知道,教主不能杀无情,无情,和他流着一样的血,教主杀了他,定然会后悔。两虎相争,无论是谁死,都是一场人间惨事。若是自己无力阻止这个惨剧,那青衣情愿死,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知道,也倒是罢了。

教主暴怒,大声对无情吼着,"滚!"
无情慌忙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开,临走前,他回头看着青衣,尴尬的说了一声"谢谢你"。
青衣怔了一下,缓缓笑了,黯淡的眸子里,多了一分光亮,那笑容,又满足,又开心。

突然,手里的剑,被夺下了。青衣仿佛不曾觉察,还是怔怔跪着,呆呆看着无情离去的方向。

教主恨极,一脚踢在他的胸口,那般冷酷无情的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深入骨髓的恨和痛,那不仅仅是一种侮辱,更是一种悲伤。这一脚,用了狠劲,青衣顿时,抱成一团,缩在地上,仿佛一只被投在沸水里的虾子,脸色惨白惨白,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教主对着他的小腹,胸口,背脊,一脚接着一脚,踢得很重,却没有用内力,那不仅仅是惩罚,那亦然是一种泄愤。
青衣连叫也叫不出来,他痛的在雪地里翻滚,避无可避,每动弹一次,胸口的伤都痛进骨髓,他无力的张大了嘴巴,大声喘息,那种痛,仿佛渗进了骨头里,熬不住,躲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教主停下了殴打,他看着青衣,居高临下。眼神里,仿佛冷漠,又仿佛怜悯;仿佛愤怒,又仿佛心疼。

青衣已经昏迷,苍白的唇被鲜血染得鲜红,诱人的很。教主怔了片刻,缓缓抱起他,把他揽在怀里。教主的动作很轻柔,仿佛一个多情的爱人,仿佛抱着一个随时会化掉的雪娃娃,教主幽幽一声叹息,悠远的几乎驻足了天边的浮云。


第 7 章

青衣昏迷了整整三天。
旖旎说,是内伤。肋骨断了两条,一根还刺进了肺里。

第三天晚上,教主喝得酩酊大醉,他闯进房间,对旖旎喝到,"弄醒他!"
旖旎惊的瞬间说不出话来,他从未见过教主如此失态,即便是金兵入关夺了大宋江山时,教主也只是一丝冷笑,那冷笑,亦足以冻僵了金国的嚣张气焰。如今这般暴怒的神色,莫说是旖旎,就是巨灵金刚,也要吓的打个寒颤。
旖旎哪里敢违抗,忙塞给青衣一颗药丸,只是呐呐了一句,"他身子还弱......"便慌忙噤了声。

教主盯着青衣,双眼赤红。
片刻,青衣睁开了眼睛。大大的眼睛,却没有焦距,迷惘的看着教主,眼神干净的仿佛一个婴孩。
教主叹口气,缓缓走过去,把他揽在怀里。
那天,青衣没有穿鞋袜,一双玉足,冻得发青发紫。教主轻轻抚摩着他的脚。青衣神志尚不清晰,只觉得,麻木疼痛的脚底,涌进一丝暖意,舒服的婴宁一声,靠在教主肩头,合上眼睛。

教主手里捏着一条乌亮的锁链,痴痴的看着青衣。
旖旎一惊,他认得那锁链,那是教里头,专门穿刺脚骨的乌金锁。那锁链头上,是一个金属的弯钩,从脚踝刺进去,那弯钩里有倒刺,要拔出来是极疼得,一旦锁上,就是有通天彻地本事的孙悟空,也要乖乖轮做阶下囚。
旖旎看见,教主轻轻抚摩着青衣,很温柔,眼神里,溢出的全是爱怜,"你不许再离开我。"教主喃喃道,把乌金锁刺进青衣的脚踝。
青衣的眼睛瞬间睁大了,连瞳孔都扩散开来。他叫不出来声音,却亦然张大了嘴巴,从口中溢出一种惨淡的哀鸣。那是一种痛极了的哀鸣,从喉咙里生生挤了出来凄惨绝寰。

旖旎眼睁睁看着青衣喉间,渗出骇人的鲜红,大惊失色,"青衣!别再叫了!"
教主已经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青衣,双目血红,脸色却是冷漠平静,"让他叫!我要听他的声音!"
旖旎壮着胆子赔笑,"教主要是喜欢,旖旎那里还有几个新来的男孩子,那声音都娇媚的很,能歌善舞,唱歌也动听......"
"滚!"
旖旎忙噤了声,回头看了一眼苍白脆弱的青衣,叹口气,缓缓退出门外。

那一晚,教主抱着青衣,折腾了整整一夜,青衣也用沙哑残破的喉咙惨叫了整整一夜。到了四更,已经是吐血不止。旖旎被匆匆传唤过去的时候,青衣的脸色,已然是白的可怕,那华丽的床上,处处都是红的凄惨和白的淫靡。青衣已经昏迷不醒,却还在咳血不止,仿佛一只啼血的杜鹃。

教主的酒已经醒了,他抱着青衣,旖旎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恐慌和悲楚。
青衣伤得太重了,昏迷不醒。e
宫里的灵丹妙药,应有尽有。可是旖旎知道,青衣是了无生趣,他不愿意醒,也不会再醒。就算是旖旎妙手回春,也救不回一个心如死水的病患。
旖旎想,教主大概疯了,他抱着青衣,一遍遍哀求,一遍遍威胁,教主在青衣床前,杀了一个又一个婢女和侍从,看得旖旎心寒。教主也知道,青衣是最心软最善良的,或许,这种办法,真的能把青衣从黄泉路上逼回来呢。旖旎自嘲的想。
最后一个死在青衣面前的,是绝情宫宫主,是明昭勾结绝情宫,背叛诛天教。在宫主的头颅落地的一霎那,旖旎似乎看见,青衣流泪了。
一霎那,教主欣喜若狂。
教主派人抓来了无情和绛衣。
教主把他们两人锁在铜柱上,日晷每走过一个弧度,便在他们身上砍上一刀。教主一遍遍在青衣耳边喃喃,"你想救他们吗?快些醒,你醒了,我就放他们走......"
青衣一直在挣扎,旖旎看得出来,可是他太虚弱了,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

直到第二天中午。
青衣醒来时,却是泪流满面。

绛衣紧紧闭着眼睛,生死未卜。他的身体很冰,血凝结在他单薄的衣衫上,凄惨的可怕。可他的脸色却很平静。
无情一直在哭,在骂,仿佛一只困兽,绝望而痛苦。他怨毒的诅咒着教主和青衣,仿佛失了神智般决绝狠毒。

青衣缓缓站起来,脚踝上的乌金锁疼得他一个趔趄,瞬间,大滴的汗珠从他额上滑落。
教主急忙抱住他,一遍遍吻这他的额头,"不要乱动!"
"你......不能杀他......"青衣用口形告诉教主。
"好好,只要你乖乖养伤,我就不伤他性命。"一向寡言冷漠的教主,语气里竟含着一分宠溺,一分温柔。
青衣惨淡的摇摇头,他蹒跚的拖着流血的脚踝,走到无情面前。
无情还在骂,用最怨毒的语言和最伤人的眼神。
"混帐!"教主伸手要打他,被青衣拦住了。
教主犹豫了一下,缓缓放下高举的手掌。
青衣看着他,眼神游离而绝望,他攀上无情的衣襟,突然,撕开了无情的上衣。
无情胸前,那个艳红的龙纹胎记分外显眼。
教主傻眼了,怔怔的站在无情身前,伸手抚着那个胎记。
青衣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笑意,表情却是平静而安心,脆弱的身体摇摇欲坠,旖旎眼疾手快,忙扶住他。

教主怔了很久,才扭头看着已然昏迷的青衣,伸手抱过他,解开他白色的衣襟。
衣襟下面,并没有那个胎记,只有一片被烧焦的黑红。
教主抬头,询问的看着旖旎。
旖旎慌忙跪下,"是青衣自己烫伤的。"
"什么时候?"
"那日,主上第一次临幸之后。"
"他为什么要这麽做?"
"他胸口也有一个龙纹,和无情那个一模一样。"
"他......果真有一个......"教主的声音微微颤抖,他使劲晃着手里的青衣,"为什么?为什么不愿让我知道?若不是逼到这一步,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旖旎叹口气,"青衣那日里说,‘这罪孽,我一个人担了便是'。"
教主浑身一颤,目不转睛的看着怀里昏迷的青衣,声音里带了哽咽,"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我不再是他的骄傲了'。"
"他的骄傲?是谁?"教主看着青衣,眼圈发红,他问旖旎,连声音都在颤抖,仿佛要从那里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属下不知。"旖旎不敢抬头。
"你出去,出去!"教主的声音几乎歇斯底里。
旖旎慌忙退出去。
出门的一霎那,他听见教主的哭叫,那是一种仿佛野兽嘶鸣的哭叫声音。


第 8 章

当晚,教主从晨夜楼里出来,面容已然恢复了平静。
旖旎忙迎上去伺候。
教主冷冽的看他一眼,"今日的事,不要向青衣提起。"
旖旎一怔,"不知主上指的是......"
教主冷然看看他,"他胸前有龙纹,全当我不知道。"
旖旎慌忙点头,"是。"
"你把无情带到我书房。"

旖旎带无情过去的时候,教主已经在书房等他了。
无情冷眼看着他。
"你今年多大?"
无情冷冷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教主面无表情的斟上一碗茶,轻啜一口,"若你不介意绛衣弃尸荒野的话。"
"你敢!"无情双目充了血,那眼神,仿佛盯着雄鹰的兔,不甘,仇恨。
教主不理会他,径自问,"你今年多大?"
"十六。"无情低声道。
"几月生日?"
无情虽然恨,却不敢不答,"十一月。"
"你为什么会在绝情宫?绝情宫里,应该只有女人。"
无情冷笑, "绝情宫主是我姨母,而姨母是落花山庄庄主的第二个女儿,你做过的好事,不会不记得吧?"
教主点点头,"没错,十六年前,是我灭了落花山庄。"
"你是个禽兽!"无情咬牙切齿。
"我当初没有杀你母亲,那时候他怀着身孕,想必,你便是那个孩子。"
"胡说!姨母说过,是你杀了母亲和外公,我这般苦练武功,为的就是杀你!"
"我没有杀你的母亲,"教主笑了,冷冷道,"若是当年杀了她,哪里有你这个祸害?"
"你......"无情怒不可遏。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教主叹口气,"她的性子太烈了。"
"我终有一天要杀了你!"无情恨恨道。
"你不能。"教主微微一笑,"你知道你的名字吗?"
"名字?我便是无情,还有什么名字?"无情不解。
"不,你不叫无情,你叫赵语曦,就像青衣,他不叫青衣,他叫赵语晨。"
无情一怔,他从不知道这些,他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姨母从来不会关心他爱他,姨母只会咬牙切齿的告诉他落花山庄的仇恨,告诉他一定要杀了那个叫做赵烽的男人,逼他习武,逼他变得冷血无情,姨母告诉他,他没有过去,没有名字,他是无情,也只能是无情。无心,无义,只有这般,他才会有最快的剑。年轻的无情曾经一次次的幻想,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子?可每一次,他这般问姨母的时候,得到的都是最残酷的惩罚。

"我是你的父亲。"教主叹口气。
"我父亲?"无情脸色瞬间惨白,他不能接受,一直,被自己当作仇人的诛天教主,突然间说是自己的父亲?!

推书 20234-12-24 :缠丝绕----清辉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