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影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一脸冷笑:"在曼国,这倒也正常,堂堂丞相府出了这么一个人,那是脏了他们高贵的血。"如梦影停下来,看了一眼韩景宴:"算了,都是些陈年旧事,我也不想再提。说起来,我爹虽然过得悲惨,但他却比我幸运多了,至少他不像我,一生下来就注定短命。如果我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就算人人都瞧不起我、想要杀我,我一样会过得很好。只要活着,就能争取到一切。"
韩景宴猛然抬头:"你真是这么想的?既然你自己也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那你又何必急着寻死,不如再撑些日子,说不定就会有办法治好你的病。"
"不可能好起来的。"如梦影摇了摇头,目光仿佛死水,没有一分生气,"我自己也查过许多医书,可是没有办法,治不好的。话又说回来,你总跟我刻意保持距离,不也是因为我活不久的缘故吗?我们之间隔的距离实在太远,太远。"
韩景宴沉默了半晌,许久才讷讷道:"或许还有其他的办法。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总是呆在总舵里,就是出门,也是要么躲在马车里,要么躲在房中,从不在人前露面,怎么会知道,天底下奇人奇术何其之多......"
"你是嫌我没见过世面?"如梦影冷哼一声,挑眉,"哼,我时日无多,就算真的有什么奇术,恐怕也来不及了。"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韩景宴急道。
"我都不紧张,你怎么却比我还紧张?"如梦影这会却又笑出来。大约是想到这是自己最后的时光了,他的笑容远比平日温柔得多,看着韩景宴的眼睛里甚至带着说不尽的柔情。
他本就有着天生的惑人风骨,这么一温柔起来,更是荡人心魂。
不过,他变起脸来,倒也快得很。一会脸色冰冷,一会儿冷笑,一会儿却笑得温柔无比,比风还要变幻无常。
韩景宴移开视线,没有多看他一眼,口中却道:"我怎么能不紧张?你如梦影,难道真的只是被他们逼上一逼,就甘愿自动寻死吗?"
乍闻此言,如梦影出神良久,终于摇头:"我如梦影自然不会这样窝囊。"略一停顿,目光在韩景宴脸上转了数转,脸上又有了笑意,"你这是在激我。"可我却甘愿上钩。后面的话他却隐了没有说出,只是笑,似是十分欣慰。
对他反常的笑,韩景宴却只作视而未见:"既然如此,那便赶快动手吧,再过一会儿恐怕迟了。"
如梦影瞟了他一眼,见他虽然口口声声说要救自己,却还是像平日一样冷淡如冰,不禁脸色一沉,立在那里不动。
韩景宴见他久无动作,不禁急了,略一沉吟,直接将他头上发簪取下来,逼他握在手里,便往自己脖子上架。
第 13 章
然而,就在此时,那边门却突然被人撞开了。那人猛地扑向两人,去夺两人手中的匕首。那却是韩陵醉,他一直站在门外注意着屋中动静,眼见韩景宴竟如同傻瓜似的自愿当如梦影的人质,大急之下不禁直接闯入,试图制止韩景宴。
"你疯了?你救他也是白救,他的存在,根本就是个错误。他身体里流着最下贱的血,却得益于此而有这么出色的美貌,这样也还罢了,他又是一副蛇蝎心肠,手上沾满了血,注定难容于世。别人就算不觊觎他的美貌,也必定是杀之而后快。"韩陵醉一边去抢二人手中的匕首,一边急急道。
韩景宴无动于衷:"我非救他不可。"
韩陵醉气急败坏:"你难道忘了你娘是怎么死的?还有你从前在外面受的那些苦,你也忘了吗?"
韩景宴一咬牙,却还是抓着匕首未动。
"那我问你,你是不是爱上他了?如果不想与他在一起,你就不要救他。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不是死,而是爱的人明明不肯爱他,却又偏要对他好。"
韩景宴一愣,一时竟张着口说不出话来。对面的如梦影睁大眼望着他,仿佛生怕漏了他任何一个表情。然而见他是如此反应,脸色却渐次黯淡了下去。
趁着韩景宴失神,韩陵醉将匕首往自己这边拉去:"何况,你们之间隔着深仇大恨,注定不能相容。你能忘了那些仇恨,非要不忠不孝,放弃一切,与他在一起吗?"
韩景宴此时已面如死灰,然而感觉到匕首被韩陵醉拉过去,却又乍然惊醒,连忙猛地用力,将匕首往自己这边拉。
韩陵醉本以为他已被说服,却不意他会突然之间使力。手中一个失衡,那柄匕首竟一下子刺入了韩景宴肩上。韩陵醉不禁一惊,下意识地松了手。
"你们在干什么?"正当几人皆愣在那里之际,门那边忽然传来一个略有些愤怒的声音。其时如梦影手中正握着那柄匕首,韩景宴的手则按在他的手上。那种场景,简直像极了如梦影要用匕首杀韩景宴,却被韩景宴自己挡偏了,只刺入了肩头,而没有直接刺进他的胸口。
来人虽然看上去已现老态,面色也是十分苍白,然而依然有着丰神如玉的风貌,却正是如惊照。他怒极地瞪着如梦影:"我真后悔当初答应了你娘不杀你。我给了你这么多东西,至高无上的权力,数不清的金银珠宝,你要什么就有什么。可你竟还不满足,非要滥杀无辜,如今竟还杀到景宴头上来了。"
心知自己恐怕是再也洗不清这下手杀人之罪了,如梦影并不作任何申辩,心底反而异常平静,反正他的罪名本来便已不少,再多加上一条也无所谓。他冷冷地笑了一笑,松开手里的匕首,退到一边:"那都是你答应了我娘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你不给,这一切,我也一样能拿到手。"
韩陵醉本有些惊慌,见状又镇定下来,从怀里取出止血的药去给韩景宴止血。因为这突然之间的变故,韩景宴一时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有些发愣地站在那里,竟丝毫不觉伤口的痛楚。
紧跟在他身后的楚原道:"教主打算如何发落他?他做下了这么多令人发指的事情,到如今执迷不悟,要怎样处置才好?"其他人亦纷纷附和,将如梦影所犯下的种种杀孽一一道来。
如惊照颔首,刚要说什么,韩景宴忽然从怔愣之中回过神来,急急道:"你们都误会了,刚才......"
韩陵醉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你何必为他开脱?更何况,你看他自己不也默认了吗?"
如梦影不屑地冷笑一声,目光却凝注在桌子上的蜡烛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韩景宴不禁焦急起来,推开给他上药的韩陵醉,想要走到如梦影身边去。韩陵醉连忙拉住他:"你还敢过去,他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教主,属下以为,最好还是即刻处置了如梦影,否则恐怕不知还会生出什么变故来。"
如惊照冷哼了一声:"他害死了教中这么多人,自然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当年他连自己的生母都杀了,若不是看在他娘的份上,本座断饶不了他。眼下本座也不插手此事,就将他交给教中众位受害者处置好了。"
如梦影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眸,咬牙不语。
韩景宴却大惊,心知若将如梦影交到那些人手里,定会下场极惨,当即便极力反对:"不行!教主......将他交给这些早已恨他极深的人手中,还不如直接一刀杀了他。只要您一句话,他便能安然无事,您就饶他一命吧。"
如惊照皱眉:"你到现在还是称我为教主?"
"......爹,求您放过他。"
如梦影神色一冷,冷哼了一声,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谁准你这么低声下气地为我求情的?我不需要你这样为我求情,更不需要他的开恩。"
"你......"如惊照闻言大怒,"他好心为你求情,你却是这种态度,试问你良心何在?"
"哼,我没有良心,不行吗?"如梦影冷冷回了一句,转身往床边走去,脚一伸从床底踢出一只铁桶来,迅速地打开,将桶往地下一倾。
屋内顿时弥漫开一阵刺鼻的油味,倾在地上的油很快便漫延开来。韩景宴惊愕地望着这一切,没有想到如梦影竟连这个都备好了,他是非要让一切与自己有关的东西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么?
如梦影回头冷冷瞟了屋内其他人一眼,很快站到桌边将蜡烛扔到地上去。那些油遇火即燃,几乎是一刹那间,火势便迅速地漫延开来。
众人见状大惊,不少人当即便往屋外退,连如惊照也下意识地退到了门口。韩陵醉也连忙拉住韩景宴,便要退出去。
如梦影望着周围的大火,仿佛看到极美的景色,脸上展开了梦幻般的笑容,连火烧到了身上竟也丝毫不动:"娘,你等着我,我很快就来陪你了......"
韩景宴猛地推开硬将他往外拉的韩陵醉,扑过去硬将如梦影往外拉。如梦影反手便是一掌向他打过去,韩景宴连忙急急往旁边一闪,避开那一掌,依然施展擒拿手向他抓去,试图将他拉出屋去。
如梦影皱眉:"若是不想跟我一起死在这里,最好马上给我滚。"他一边说,手上已迅如闪电般地连连出招,一招招非要将他往外逼。然而韩景宴也是态度强硬,丝毫不退让,二人一时相持不下。
眼见二人身上都已着了火,回望的如惊照一掠而起,向如梦影抓去。如梦影仓促之间来不及变招,竟正好被如惊照抓了正着。如惊照随手封了他的穴道,便拉着他跃到门外,将他推到地上滚了几圈。
韩景宴跳出屋去,脱下着火的外袍往地上一扔,便奔过去拼命将如梦影身上残余的火焰扑灭。如梦影睁大眼望着他,眼里竟只剩下绝望与悲意,嘴角缓缓渗出血丝来。
那样哀戚的神色,韩景宴只看得心里一软,只恨不能立刻抱住他柔声安慰。然而韩陵醉却已然跟到身后,将他拉离了如梦影。
韩陵醉压低声音对他道:"你忘了我对你说的话吗?你既不忍心见他死,就避开不要管他的事了。"韩陵醉半拖半拉地将他拉到如惊照面前,又对如惊照道,"教主,您看怎么办?"
如惊照未答他的话,却向韩景宴问道:"你真不想他死?既然如此,他这条命,就暂且留着吧。但是,为了以防他日后再害人,必须将他用铁链铐起来,就找个地方关起来让他慢慢养病吧。"
"慢。"韩陵醉忽然道,"教主,属下以为,仅将他关起来还不够,必须移去他房中所有能伤及人的物事,并且废掉他的武功,否则,谁知道他还会寻到什么机会伤及无辜。"
如惊照略一沉吟,颔首:"也是,就依你所言,这事交给你去办吧。"韩陵醉连忙走过去封了如梦影全身穴道,拖着他走到一边,其他人顿时全都围了过去,互相商量着要用什么法子废他武功。
如惊照在一边看着,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对韩景宴道:"之后怎么办,就交由你负责吧。"
韩景宴却兀自站在那里发愣。如梦影那样骄傲要强,如果被人强行废了武功,只怕比杀了他还令他痛苦。
如惊照见他是这样的神色,皱眉:"他终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你何必如此耿耿于怀?不要多想了,只不过是废了武功罢了,再说他也未必活得了多久,又是日日卧病于床,武功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处。他的武功没了,只会大大有益,一来他自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种刚猛的内力,二来也不会再有人无辜惨死于他手下了。"
韩景宴怅然点了点头,回头望向已然被大火淹没的风吟宫。
第 14 章
如梦影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听到了铁链撞击的声音,垂眸一看,竟见到自己右手手腕被一条长长的铁链锁了起来,而铁链的另外一端则固定在床柱之上。
全身都仿佛脱了力一般,他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勉强坐起来。
"你终于醒了?"那边忽然传来欣喜的声音,如梦影抬头望去,正见着韩景宴正端着一碗粥起屋来,顺手掩上门,几步走过来坐到床边,"真是巧极,我刚端了碗粥过来,你就醒了。"
如梦影没有说话,只缓缓打量着屋中摆设。就见屋中只有一张桌子,一排柜子,除此之外,便就是他所在的这张床了。这并不是他的房间,也许,他曾经住的地方,早已淹没在火海之中了。
如梦影抬头按住胸口,已然感到丹田之内空空如也,四肢更是疲弱无力,连一分力气也聚不起来。脑中慢慢回想起那天的经历来,那时一群人围上前来,当着他的脸商量如何废去自己的武功,竟真当他是个死人般。
听他们讨论了半天,他心中绝望已极,终于在惊惧之中晕了过去。
看现在的情况,他们自然是真的成功地废了自己的武功。如梦影慢慢闭上眼,重新躺了下去。
见他竟然脸上无波,平静得令人不安,韩景宴心中不禁起了一阵不祥之感,勉强笑道:"少......梦影,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一直都没怎么吃东西。不如先把这碗粥喝了吧,我马上吩咐下面的人去给你做饭。"
如梦影睁开眼,眼珠转了一转,目光最后落到韩景宴脸上,语气竟也平静无波:"你还真不如杀了我算了。"
韩景宴勉强笑着安慰:"你不是说,只要活着,总还会有希望的,何必这么快绝望?"
如梦影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两眼却发直,失了魂一般:"被锁起来,武功也废了,与死了又有何分别?你如果真想救我,便想办法让我离开这里吧。"
韩景宴犹豫了一下,勉强点头:"你放心,我会想办法送你离开这里的。来,先把这碗粥喝了吧。"
如梦影终于点了点头,伸手要去接碗,然而碗到了手中,却手腕一软,碗从手中摔了下来。
韩景宴连忙接住碗,总算没有将碗中的粥洒出来:"我来喂你吧。你慢慢修养,慢慢会好起来的。"如梦影转眸望了他一眼,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才点头应好。
当下韩景宴慢慢端了碗喂他喝粥。如梦影喝得很慢,小口小口咽,仿佛连吞咽对他来说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一双清澈的眼直愣愣地盯着前面,不知在看些什么。
眼见一碗热粥都已将要凉透,粥才终于见了底。韩景宴道:"你还要吃别的东西吗?"见如梦影摇头,便站起来将粥碗搁在屋内桌子上,复在床边坐下,"那你还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去给你取。"
如梦影还是摇头:"他们怎么会让你来照顾我?"
"爹说将你交给我处置,所以我便将你带到我这里来了。"
如梦影垂着头沉默了半晌,忽然抬头:"我想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就今天晚上。"
韩景宴面现为难之色:"这......还是等几天,现在恐怕一时难以办到。"
"有我给你出谋划策,还怕离不开这里?"
"可是,你能有什么办法离开这里,而不惊动其他人?"
如梦影睁大眼望向他,目中似有波光流动,半晌忽然移开视线,面现愤然之色:"原来你都是在敷衍我,我早该知道。要离开这里,你想的不是如何躲开后面的追赶,反而是如何不惊动其他人。你要骗我,也不必用这么蠢的借口,我没有你所想的那么笨。"韩景宴如今在教中身份如此重要,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看在眼里,怎么可能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带他离开这里。
"我......不是......"
"够了,你给我滚出去。"如梦影咬了咬下唇,一脸似哭非哭的神情,"你不必勉强在这里敷衍我,我不想听你这些假话。"
韩景宴垂下头:"我是为了你好,你离开这里,又失了武功,万一遇到歹人怎么办?"
"我不需要你们的庇护。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是我自作自受,我自己自会承担。何况武功没了又怎样,我还有这满腹的智谋,也不至于就寸步难行。"如梦影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