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我又站在阳台上抽烟,夜风很凉,手指都冻僵了,望着城市的熠熠灯火,突然才想起今天还碰到了柏,他脸上温柔的笑,淡淡地却又带着浓浓的宠溺。
想起这些,我没有心窒的感觉,没有忌妒,什么也没有,只有宛如这夜风的冷漠包裹着受伤正愈的心……
夜晚的梦中,是一片凄迷的雾,我被困其中,找不到出路……
翌日,暂时还不用上课的逍毅到老师傅的店里找我,斯时我正站在一旁看老师傅理发。
等客人走了之后,逍毅就抓着我的手,兴奋的要求道:“帮我剪!”
这是我第一次拿起了发剪,冰冷的触觉直达心脏,微微颤动。
老师傅在一旁指导,我仍止不住有些发颤,好不容易剪完了,竟然全身是汗。
“马马虎虎,以后还是要多看多练……”这是对我初次理发的评语,逍毅却是很满意的样子,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付钱后他就向老师傅借我这个徒弟一起出去了。
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毕竟昨天才刚刚休息的,但拗不过逍毅,还是离开了理发店。
3
外面的雨绵绵,随风飘,湿润了空气,熟悉的洗发水香气在伞下不大的空间里似有似无,引得我的目光时不时落在逍毅的头发上。
发剪的冰冷,夹杂着柔软头发的触觉犹在指间,那拙劣的技艺留下的痕迹令我汗颜,不明白老师傅怎么会应允逍毅的要求,让我动手,不由叹气,于是,我将手里的伞塞给逍毅,一个人走到雨中。
“做什么呀你?!小心感冒!”
“这么点雨,别遮了。我还不至于这么没用!”我躲开逍毅递过来的伞,不喜欢他对我的过份紧张,让我觉得自己还和以前一样脆弱,脆弱到差点就放弃仅拥有的时间。
逍毅干脆收了伞,“我不是这个意思,天挺冷的。我们快点走吧……”
雨真的很小,落在皮肤上几乎无法触动神经,呼吸间都是被雨水点点浸润的空气,有些浓重,这样的天气容易让我陷入阴霾,不由自主,莫明的感伤。
模糊的印象停留在我进入孤儿院的那天,细雨纷乱的舞着,嫩刺儿一般吻在我脸颊,记不清楚送我来的人,却清晰地记得自己撑着一把格子布样的伞,傻愣地看着小路边杂乱生长的花草,大人的说话声在另外一个空间回荡,我的世界里只有雨,只有不会说话的花、草,只有我自己……
一路无言,我满脑繁杂的儿时记忆,断断续续,却挥不开……
回到我家后,逍毅就说要看看我留下的那几本书,我犹豫了,那是记忆中不愿被人碰触的死角。
“其他的书你都卖了,我很想知道你到底藏了哪些书!”
我没有回答,而沉默似乎是某种征兆。
“他送的就这么重要?”逍毅的声音有些上扬,透着怒气。
“你、你怎么知道?”我很讶异,不记得自己有和他说过这件事情。
“上次你晕倒后,那个男人说的!他还说你像个傻瓜一样以为他爱你!”
闻言,我恨恨地掏出钥匙扔给逍毅,就像要抛开被羞辱的感觉。
他接过后径直进了书房。开锁的细微声响,咯嗒-
撬开我已经埋得很深很深的记忆,伤口上厚厚的疤竟也瞬间似纸一样薄,跳动的疼痛一阵一阵,我无力地坐在沙发上,颤抖地点了一支烟,深深的吸了几口,再缓缓呼出,竭力忽略强烈的情感伤痛……
不一会,逍毅出来了,脸上的神情是懊悔。
“我……”
“拿走,扔了!”截断他的话,我说得很决意。
于是,从两个踏进我家门到逍毅离开不过10分钟,书柜里的书被逍毅带走了,他似乎不太愿意就这么走掉,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是抵不过我的坚持。
之后,我起身走进了书房,意外地看到一本新书孤零零地躺在书架上,书脊上的七个字居高临下,“爱你就像爱生命”,多么讽刺,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如今不过尔尔。
4
我点了第二支烟,从架上取下书翻了翻,大都是些书信的内容,窥视的罪恶感让我失了细读的欲望,合上书,看到封面左上角像是在炫耀的字眼,宣誓着一个已经逝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深沉爱情,这相互怜惜的感情,不似我所有……
拉开抽屉,欲将书放入,却瞥见存折和零散的几个硬币在冷冷嘲笑我的贫穷,而存折上打印的余额更是让我感觉到了独自承担生活的压力,或许那样一家老旧的理发店并不是我现在最好的选择。
离开家的时候,我发现逍毅并没有把书带走,都被遗留在门口的地上,叠放整齐的七本书静静的与我对峙,无言地发出想要再次进入这80平米房间的讯息。
我站着,看着,想着,犹豫着……
不一会,小柏就溜了出来,白色的身躯在脚边绕来绕去,我蹲下身,触摸了没有一丝温度的书面,摩娑着,回忆一帧帧闪过,都与柏有关,都在这不足百平的房间里上演,像漩涡一样把我的心吸了进去,痛苦却无法逃脱……
失神间,感觉到小柏在舔我的手,软且温暖,我的手离开了书,改为抚摸它温乎乎的身子,看着它讨好的样子,想起逍毅带它来是灿烂的笑容,我轻声说:“以后叫你小白,不再是小柏……”
这是大众化的狗名,没有特别含意,但我觉得这样很好,普通,没有人强给的负累,只要好好的活着。
随后,我把它关进屋里,自己抱着书下了楼,脚步如飞……
雨躲进了云里,变成了灰色的天,密密相依,挡住了阳光奔跑的路线,我看着书在狼藉、散发着腐烂气味的垃圾桶里,想象一度细心收藏的书,连同各种各样的生活垃圾汇集到了垃圾场,不由心窒,又隐隐感到一丝报复的快意。
转身,将矛盾的心情卸下,举步前行。
回到理发店后,我草草说明了离意,老师傅有些意外,但并没有说太多挽留的话,只是说晚上一起喝酒。
不同于平日的慢酌,而是畅饮。老师傅家里的酒很多,菜也很多,入喉的酒渐渐松弛了紧绷的神经,微微有醉意后,我的话也多了。
告别时,已近半夜,记不清到底喝了多少酒,说了多少事,可老师傅夫妇脸上时不时露出的惊诧的神情仍印在我的脑海中,料想自己定是倾尽心中所藏。虽然痛快,但或许这之后我就不会再见这对慈爱的老夫妇了,毕竟一个曾经对男人执着的男人在大多世人眼中是有病的……
我费了不少力才爬到家门口,头有些晕,有些艰难地试图把钥匙准确插进孔。
此时,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我的,吓得我冷汗直冒,酒也醒了不少。
“我来开……”
逍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的心脏才慢慢恢复了正常搏率。
“这么晚了你还在这做什么?”我边问,边跟着逍毅进了房间。
“你去喝酒了?”
“去理发的老师傅家喝了几杯……”说着,我重重地坐到沙发上,舒展了四肢,闭上眼睛,“快回去吧,你妈会担心!”
逍毅没有回答,我只听见他走动的声响。
过了一会。
“给!”
睁开眼,我望见逍毅递来的毛巾,腾着热气,就接过来盖在了脸上,感觉他坐到了旁边,“你快回家去,别在我这待了……”
“对不起……”
5
抵抗不住的倦意将拉我进入了睡梦,身体在好似无尽的梦中慢慢地下沉,脱不开身,而后恍惚中,“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我以为长痛不如短痛,我以为我可以让你忘了他,但是我太幼稚了,两个月的时间是不能和十一年这么长的时间比。对不起,伤害到你了,对不起……”低语伴随着温暖的触觉掠过我的脸颊,额,鼻,唇……最后被一团暖意包围了,舒适的感觉让身体脱离了不断下沉的梦,缓缓地进入无梦的深层睡眠,没有听清后面的话……
翌日,醒来已过十点,宿醉的症状不是太明显,只是些许头晕,而屋里依旧和往常一样,只有我和狗,还有万般寂寥的味道。
在我脑中,逍毅的话一遍遍地重放着,波动着我本就难以平静的心,而他离开的时间不祥,是在我睡了之后,还是一早才离去?这不重要……
草草解决了人和狗的温饱,我出门准备找工作去。
经过老师傅的理发店,我就像以前一样停住了前进的脚步,心情却较之前更为复杂,没有了进去的勇气。少了我,一切都还是一样,理发店还是继续经营着,别人的生活还在正常的运转,因为我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只是个注定被大众抛弃的同性恋……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站在了逍毅就读的学校门口。
看时间,离下课还有一段时间,我就靠着路边的芒果树,点了支烟,悠然吞吐着烟雾,等待下课的时间。
三支烟后,铃声骤起,不一会人潮涌出,清一色的深蓝,我有些艰难地在人流中寻找逍毅,却先看到了那张相似的脸,不由紧张地环顾四周 ,不过,柏今天并没有来。
舒了一口气,我又点了一支烟,缓解方才的情绪。
“喂!阿海!那边有个人和你好像!”
宋海很快就到了我面前,正巧我呼出烟,他的呼吸道马上作出了反应,“咳、咳、咳……”
等他缓过气后,怒气冲冲地朝我吼:“你他妈的什么人?上次和舅舅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想问了!”
“我?”不知要怎么回答,我只是仔细看着这张相似的脸,不同于我的是他的脸上带着被娇宠的跋扈。
“大人总是神神秘秘的,无聊透顶!快说!你是不是我爸在外面的私生子?!”
“啊?”
私生子么?我突然觉得这很可笑。
“你说呢?”反正真实是无法说出的,干脆暧昧不清。
“果然,舅舅他们骗我!走!跟我回去说清楚!”
“不……”我摇摇头,拒绝,继续抽着烟,视线穿过他的头顶落在门口,搜索着逍毅的身影。
宋海将我的烟夺下,扔在地上,踩灭,怒道:“你不要跑掉!我会让你说实话的!”
说着,他从书包里掏出了移动电话,按了号码,“喂,爸!你和舅舅马上来我学校!……不管,你们马上都过来!不要以为我还是三岁小孩!我什么都知道了!”
看似很潇洒地合上移动电话的翻盖,宋海笑着说:“他们很快就来了,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待着,不过你别以为我爸会认你……”
“我是你舅舅的情人……”他的举动,言语逼出我心中潜藏的恶魔,想要破坏的欲望膨胀着。
“什、什么?你说什么!?”宋海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开玩笑!你是男的!?”
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脸,微笑着说:“同性恋你知道吗?你舅舅是同性恋,而且就喜欢你和我这种类型的,你要小心,不要被吃掉了……”
对方惊恐的眼神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意,然而逍毅的出现又让我迅速藏匿起另一个我,轻轻将呆滞的宋海推到一边,我走向了逍毅……
6
我的出现令逍毅半是惊讶半是欣喜,但还没说上几句话,宋海就又迫了过来,恨恨地对我说:“鬼才信你的话,不要趁机跑了。”
我并不搭理他,仍和逍毅边走边谈着,告诉他以后不要再去理发店找我,还有我要出来工作的打算,但并未说老师傅他们已经在我醉酒那夜知晓了我所有的事。
宋海依旧不死心地跟着我们,一副势要为他母亲讨回公道的模样。
见状,逍毅将山地车靠在路边的树旁,替我抓住了宋海,要我先走,他有空再找我。宋海想要挣脱,却徒劳,毕竟体力相差悬殊,他不过是个天天吃舒心饭的公子哥。
于是,我告别了逍毅,先行搭公车离开了,留下的两个人最终结果不明……
车上学生很多,唧唧喳喳地闹腾着,年轻无顾忌,享受着旁若无人的肆意。我只是扶着坐椅的靠背,楞楞望着车窗外拥挤的道路,归心似剑的人潮,思绪兀自飘远,此时便觉四周的喧哗似乎都已经不存在了。
无意间,熟悉的车跃入了眼帘,心猛跳了一下,他真的来了?而我仍旧选择静静地逃开了,只因没有正视的勇气,也无法应付柏和宋志翔匆忙敢来兴师问罪的场面,如果我留下,一会又将是怎样的局面?我,落荒而逃还是学着冷语讥讽,然后满意地看到对方气得咬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