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算不算识得愁滋味了呢?反正不像原来那么天高云淡,嘻笑无忧了。
这算长大了么?小时候爹娘常说,等你长大了......
长大了有什么好?这样的愁,不要也罢!
猛地一转身,离开了湖边。
前面隐隐传来人声,我站在挂了霜雪的松树下,冷冷地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近。
是皇上带了几个内监赏雪,一边走,一边和手里拥着的一个小人儿说话,那人穿着厚厚的白色雪貂大裘,几乎完全被包起来了,低头走着,只露出半张脸。
那白玉一样的脸! 自 由 自 在
我的眼睛一亮,这是莫离么?他怎么在这里,和皇上在一起?
走得近了,皇上也看到了我,停住步子,那个小人儿不知他为什么停了下来,抬起头来,也看到了我,眼睛一亮,却又马上低下了头去。
怎么,是认出我了?还是没认出我?
这些天我心情极度不好,像太平一样穿了一身黑衣,总是板着脸,冷冰冰的。几乎就像是太平第二了,不过他也不应该不认识我啊。
"萧同,你也在这里,来,和朕一起去赏雪喝酒。"
现在我性子可比原来冷静多了,一时猜不透是怎么回事,也就不开口,默默地跟在他们后头,来到梅林深处一座小亭上,已有内监摆好了酒菜,侍候在一边。一个小小的泥炉燃着,温着酒。
皇上自顾坐了下来,莫离低头坐在他旁边,我负着手,冷冷地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嘿,当太平也挺好的,傲慢自成一格,不用答理任何人。
皇上一伸手,把莫离抱了起来,让他在自己腿上坐着,莫离脸红红地,挣扎了几下,被硬生生搂住了,皇上问:"怎么了?"
莫离低低地道:"没,没什么。"
"萧同,"皇上微笑着对我道:"来看看朕的小莫离,他可比你听话多了,乖得象只小猫儿一样。"说着在莫离白玉一般细腻的脸上拧了一把,又吻一下。
我眯起眼睛,仍旧冷冷地看着他们,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心中却犹如一把火在烧:"怎么回事?"
"只要乖乖地听朕的话,自然有你的好处。"皇上似乎在对莫离说,又似乎是说给我听的。
不理他。
他们说说笑笑,喝起了酒,既然我不过去,皇上也就不招呼我,自顾与莫离饮酒调笑,越来越是放肆,手钻进了莫离的白裘里去,莫离浅笑着、喘息着,轻轻地推拒着,嘴里喃喃地道:"皇上,别,别......"
"怎么了,每天你不是都要不够的吗,今天又装什么?"皇上说着,猛地拉开了他的衣襟,剥开里衣,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来,那上面,布着一些深深浅浅的淤痕。
莫离猛地挣扎起来,从皇上手里逃出来,掩住衣襟,满面仓皇之色,看了我一眼。
"过来!"皇上语气重了起来,莫离哆嗦着,站在原地,低下了头。
"还没学乖吗?"皇上眯起了眼睛,语气不善。
莫离迟疑了一下,终于慢慢靠过去,把手伸给皇上,被他一拉,整个人站立不定,倒在他怀里,随即被吻住了。
长长的、缠缠绵绵的一个吻。
我的手不知不觉移到了刀柄上,牙齿咬得紧紧的,心里像刀割一样,眼睛里露出凶狠的光。
"萧同,你这样子,可不像小豹子了,倒像一只小狼,怪凶狠的。"皇上抬起了头来,笑笑地对我道。
这混蛋!他想干什么?他知道莫离和我的关系了吗?故意气我?还是别有隐情?
皇上身后的一个内监向前走了两步,紧挨在皇上身边,我瞟了一下,依稀记得当日在那个浴室里见过,好象就是他向我洒了迷香。
定了定神,把手拿离了刀柄。 自 由 自 在
不要冲动,后天就到正月十六了,马上就可以出宫,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深吸一口气,我冷冷地看着他们。
见我不再握刀,那个内监也后退两步。
皇上拿一杯酒喂给莫离喝,然后又吻了上去,一手搂着,一手又伸进他衣服里面去。莫离仿佛没了骨头一般,软软地依在他身上,低低地喘息着。
我好象在外面呆了一整天的缘故,全身都麻木了,心好象也麻木了,冷冰冰地看着他们,心中却空荡荡地。
忽然莫离尖叫一声,用力想挣起身子,却被硬压倒了,腰象折断了一样,横躺在皇上大腿上,轻轻地啜泣起来。
抬头又看了我一眼,见我毫无表情,皇上似乎有些恼怒,一把抱起莫离,往石桌上一推,桌上的东西哗啦啦都被推下去了,莫离被平放在上面,貂裘散开,露出里面散乱的衣服。
莫离吓了一跳,急忙想坐起来,却被一下子压倒,他惊叫着:"皇上!皇上!"衣服"嗤"地一声被撕开了,雪白的身体露出一大片,他拼命用手推拒着,却几下子就被剥光了,纤细的身子在寒冷的空气中打着哆嗦,眼睛里泪光闪动,却咬着嘴唇,不敢哭出来。
我握紧拳头,一眨不眨地盯着莫离,像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怎么了?小狐狸精,今儿不是你硬缠着朕要来赏梅的吗,怎么又不高兴了?嫌朕不宠着你吗?"皇上停了手,懒洋洋地道。
"不是的,皇上,离儿......高兴得很......"莫离低着头,双手抱着身子,轻轻地道。
"那你给朕笑一笑,亲一个。"
莫离迟疑了一下,缓缓靠过身去,白白的身子紧贴在他胸前,凑过嘴去,皇上却挺直了身子,一动不动,他只好两手搂住皇上的脖子,脸上娇柔地媚笑着,亲了上去,依依唔唔,轻怜蜜爱......
我眼前一片模糊,好象看到皇上抱起莫离的身子,分开了他细长的腿,紧紧地靠了上去,两个人渐渐地纠缠在一起......
什么也看不到了,一片茫然,我呆呆地向斜刺里走去,梅林深处,空寂无声,一切都像死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神志清醒时已是站在一座小桥之上,桥面上的雪被扫掉了,桥下的冰雪却一片洁白无瑕,我呆呆地站在栏杆边上,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叫嚣,在挣扎、冲突,却找不到发泄之处......
鼻中一股腥气,有东西湿湿地流了下来,我略一低头,看到一滴鲜红的血落入桥下的白雪之中,憋了半天的闷气好象随着这滴血流出去了一点,我就这么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地落下去,心中却有一种畅快的感觉,轻松了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雪地上有轻轻的脚步声走来,缓缓转头一看,却是莫离苍白着脸,一脸担忧的神色。
他在为我担忧么?想当日在山中,我在水潭之中闭气深潜,半天不露面,他也是这么一副担忧的神色。
是真?是幻?
他真的是莫离吗?还是只是样子像而已?
我茫然地看着他,他快步走近前来,掏出一块手帕,就要给我擦脸上的鼻血。
我轻轻地后退一步,抬手一抹,随便把血擦了,又在迎香穴上按了按,止住了血。
莫离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方才缓缓地放下,低着头,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地掉落下来,却不出声。
他怎么了?
我转过身径直向前走去,轻轻跳过桥栏,落在冰面上,从那一片无瑕的纯白之中,缓步走了过去,越走越快,奔跑起来。身后传来莫离撕裂般地哭声,仿佛他在叫着:"我没有办法,我也是为了......"
北风呼啸着迎面吹来,他的声音听不到了,我高高地昂起头,让这刀锋一样锐利的寒风,吹透我的全身,一片冰冷,与这个洁白的世界一样,刚硬无比。
第二天是正月十五,宫中照例有花灯会,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海。
萤萤灯火,一片迷离。
我带了一坛酒,高高地坐在一棵大树上,冷冷地向下看着这光彩纷乱的宫院。
冬天的树,叶子都落光了,细致地显出枝干完整的模样,从干到枝,从粗到细,当真是纤毫毕现。也许一切事物到了最后,都会这样水落石出,露出本来面目吧?只是树木到了春天又会萌发新芽,生机勃勃,茂叶繁华,而人呢?人会怎么样呢?
觉得心像雪地里的石头一样冷硬,火辣辣的酒灌下去,居然都烫不出一丝暖意来......
庭院中人来人往,宫女内监们一年只有今天可以任意游玩,自然分外热闹,看灯的、猜迷的、射覆的......笑的、叫的、闹的......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酒差不多喝完了,眼神有点儿迷离,仿佛看到一个淡青色的苗条人影,在人群和灯火间穿行,转来转去,转到园子另一头,又再转回来,东张西望,像在找人。
冷冷地看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不见了......风越发冷了,夜深了,人声渐喑。
我小口小口地抿着剩下的一点酒,恋恋不舍,直到最后一滴。
抬起头来,一轮明月挂在中天,冬天清冷的夜空无比明澈,更显得月儿皎洁,连一丝云彩也无。
忽然想起来,几个月前,八月十五,也是这么明的月,这么晴的天,我也是喝了酒,醉了,在月下飞奔,后来......就闯进了宫里......再后来,就看到了......
莫离。
他正站在一片已经熄灭了的灯笼下面,仰起头看我,我低着头看他,一时都是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不见了,我冷冷地盯着空空的地面,直到东方泛白。
一大早就开始集结准备,我随着皇上的车辇,缓出了皇城,车马辚辚,向西而去。
今天,就是猛虎重归山林、蛟龙又入大海之时!
*22*
峰回路转,队伍在西山上逶迤而行,因御驾要过,路新修整过的,一片平整,大晴的天,寒风吹过,锦旗猎猎。
眼看快到商定好的动手之处,我在马上悄悄地舒展了一下身体,调匀气息,全身都警醒起来,只待时机之到。
"呀--"
来了!
一条人影从旁边峭壁上飞扑而下,直冲向皇上的御辇!
"有刺客!"
众侍卫纷纷抽出兵刃,一分为二,有些围住御辇,有些向刺客迎去,眨眼间乱成一片。
咦?这是--
只见此人,一身黑色蜀锦短衣,腰扎玉带,脸上蒙着一块绣有艳丽牡丹花的苏绣帕子,遮住了半张脸,束发金冠上嵌着一块碧绿的翡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手中一柄镶金嵌玉的宝剑,不像是用来杀人,倒像是豪富人家摆在客厅里观赏用的。
人不可貌相,虽然他一身富贵打扮,身手却极狠辣,纵跃飘忽,众侍卫虽多,圈子小了反而施展不开,一慌乱间,已被他冲到了御辇之前
我急忙飞身而上,挡在他面前,飞云刀招招狠厉,阻得他进不了半步。
众侍卫见插不下手去,转而围在四周,御辇快速向前奔去。
按计划我们俩应该边打边退到悬崖边上去,再"激烈打斗中,双双堕下悬崖,死无全尸",岂知这里还没有到达高崖,路边小沟也就不到五丈深,这计划却如何执行下去?
我心中疑惑,手下不停,忽然他飞身而起,不再与我缠斗,却又飞扑向御辇,众侍卫齐声呐喊,十余件兵刃纷纷向他身上招呼,却见他伸剑在众人兵器上一搭,借势跃起,右手前伸,宝剑已掀起了御辇上的厚帷,左手前探,电光火石间,已经抓住了--皇上--腰间--的一块玉佩--一把揪了下来!
身后寒光闪动,两剑已刺向他后心,却见他脚尖在御辇上一点,身体已斜斜飞起,跳入人丛之中,几个起落,转过山角,不见了踪影。
一片寂静。
众侍卫、太监、皇上、我,全都目瞪口呆!
这是......刺客?
只有我知道,这不是我五哥,而是七哥,看他那身打扮,这小子,当刺客都要弄得珠光宝气的,真是死性不改啊!
不过,他怎么只抢了块玉佩就自己跑了,我呢?怎么不带我走?小悠又改计划了吗?
当然,皇上那块玉佩,我是见过的,极品的和阗美玉,毫无瑕疵,确实价值连城,就目前皇上身上的这套行头来说,这是最值钱的一件饰物。虽然一照面只电光火石之瞬,以七哥的贼眼,还是绝不会看错的。
可我怎么办哪?!
我心里哀嚎一声--七哥,宝物虽然值钱,兄弟也不应该丢下不管啊!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领班的何副总管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跑到御辇之前,行礼道:"皇上洪福齐天,有百灵护佑,连刺客也不感冒犯,皇上,咱们......还是起行吧?"
皇上也恢复了脸色--玉佩再值钱,总不及自己的命值钱,他摆一摆手,道:"走吧。"太监忙上来放下幕帷,车辇重新启行。
大家心中都觉得莫名其妙,又暗自庆幸--幸亏这刺客是个爱财的,只抢走了玉佩,若真是杀伤了皇帝,这里上百号侍卫太监,只怕都得满门抄斩。
这不像行刺,倒像打劫,只不过竟敢打劫到皇帝头上来,也算是天下奇闻。
路转峰回,车马辚辚,渐行渐高。
我心中七上八下,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正拿不定主意,头顶黑影一闪,又一条人影从山壁上扑了下来,直奔御辇。
"有刺客!"
今天的刺客来得像走马灯一般,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
又是一阵纷乱,这回我看得明白,来人手持长鞭,不折不扣,是我五哥。
还好,总算还有一个记挂着我的兄弟,心下一暖,我摆刀攻了上去。
五哥长鞭施展开了,方圆两丈之内休想有人能够靠近,众侍卫都被远远逼了开去,只有我们俩个战作一团。
翻翻滚滚,且战且退,转眼间已五哥已被我逼到悬崖之侧,大吼一声,我举刀当头猛劈,五哥长鞭一带,众人惊呼声中我们俩已冲出悬崖,向深渊中直落了下去!
耳边风声呼呼,五哥右手长鞭卷在我的腰间,向怀里一带,两人抱在一起,长鞭挥舞,时而卷向峭壁上伸出的树干,时而直接拍向崖壁,不断减缓下堕之势,几十丈的悬崖,不多时已稳稳落在谷底。
脚踏实地,我吐了口长气,心中对五哥佩服得五体投地,嘿,兄弟这几年,还没见过他施展这么一手绝技哪。
"十一啊,这一次该怎么谢谢五哥我啊?"他笑眯眯地揉揉我的头发。
哼,就知道,这个奸商是绝对不会做亏本生意的。
看在他救我出来的份上,他揉我头发这件最让我反感的事也不跟他计较了,笑道:"一千两!"
"黄金!"
"啊!奸商!"
笑骂声中,我们打打闹闹离开了谷底。
谷底早有小悠布置好的两具尸体,其一与我身材相仿、穿一样侍卫服,另一个则与刺客打扮相同,都已被撞得稀烂,面目不辩,万一皇上派人下来查看,也绝不会露出破绽。
天上地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我已逃出生天,重新活在我热爱的自由天地中了。
出了山,先到京城以西三十里的密山镇去,小悠在那里买了好大一片荒地,准备种了草,开马场。京城贵介公子们多好赛马,因此好马是很值钱的,嘿,我的好小悠,真是赚钱的一把好手,在天狼社中的名气已直追五哥了。
孤零零的一座大庄院,矗立在半山腰上,是社中建造的将来在京城附近的落脚点,才完工不久,还没有住几个人,整日里显得空荡荡的。
我在这空屋中闲住了几日,百无聊赖,还不如当日坐牢,那时还有不少狱卒陪我喝酒赌钱,说说笑笑,热热闹闹,这里却只有几个社中手下,被小悠所布置的任务支使得整日团团转,都没空陪我胡闹。
唉,不做无聊之事,何以遣有生之涯?
我半躺在院中井台上喝酒,难得今日阳光灿烂,北风暂停,院中一片暖洋洋的。
脚步声响,有人来了。
我懒懒地转头看去,却吓了一跳,身子一晃,险些掉进井里去,忙站起身来。
来者何人?
父亲、母亲、小悠。
只见父亲一见我,猛地立住脚步,瞪着大大的眼睛,好象见了鬼一般--按理说我现在确实应该是鬼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