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只觉心若死灰,咬牙说道:"皇兄,你是皇帝,我是你的臣子,怎么敢恨你?只是我虽不恨你,却也永远不会再敬你爱你了。"
才刚闭口,他便觉得身体似被刀刃切开般,屏息夹住那闯进来的东西。朱由校将他双腿分置腰击开始摆动,俯下身子去吻他嘴唇,将他的痛苦之声都吞进肚里。
回忆到此,朱由检的脸色已经泛青了,身子也颤得更厉害。扭头向龙椅上望去,只见朱由校对着场中的斗鸡大叫大嚷,兴奋之色充斥脸颊便似个大男孩般。然而便是这孩子般好动天真的人物,一夜之间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整夜媾和,他早不知昏死过几次,但每次清醒朱由校都在他身子里不停抽动。第二日他醒来时已身在矫中,原来一早朱由校就替他穿好衣服送进轿里命人抬回信王府。到了王府,他只说自己染了风寒,让小喜子扶着强忍了痛合衣躺回自己床上。
把太监宫女都赶出了屋子,全身又痛又难受,忍不住委屈地哭起来。这伤既见不得人,自己又不知如何医治,哭得累了便睡,睡醒了又觉痛苦。小喜子问了好几声要不要宣太医,他都谨慎小心地回绝了。要不是后来正好魏忠贤那贼子送了个门子过来给他当男宠,他当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他出身皇家,从小到大只有别人对他恭恭敬敬,几时被人这么欺负过、受过这样的气了?偏偏欺负他的人又是他的亲兄弟,是天底下最大的皇上,这叫有苦说不出,便是不甘心,也只能往肚里吞。
大殿中锣鼓声和扑斗声越来越激烈,皇帝也早就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两只鸡扑棱着翅膀,羽毛漫天乱飞。最后白鸡高鸣一声,跳起戳瞎了黑鸡的眼睛。
朱由校拍手笑道:"不愧是乌骨大将军,当真是打遍鸡群无敌手!有赏有赏,统统有赏!"
他此言一出,殿下的太监宫女侍人都一起跪下谢赏。他笑了笑,大手一挥,人丛皆尽退去。
朱由校站起身来,走至朱由检身边跟他并肩坐下,伸手去搭他肩膀,却被他避开了。朱由校也不急着生气,反而平淡地道:"五弟,你看这慈庆宫如何?空置了几年,陈设布置都还过得去么?"
朱由检象四周环顾了一遍,道:"慈庆宫乃东宫所在,臣弟不便评论。"
朱由校笑道:"五弟,朕常常想信王府未免小了些,不够气派,朕想把这座宫殿一并赐给了你。"
朱由检本就想皇帝带他来慈庆宫,说不准便要立他为嗣。既是猜想,那便是不当真的。哪知道皇帝此刻真承诺要将皇位传给他,不由一惊,忙道:"皇兄,此事万万不可。慈庆宫是历代太子寝宫,皇兄年轻力壮,早晚会有子嗣,怎能如此率性便将皇位传于臣弟?臣弟无德无能,决计不敢领受,还望皇兄三思。"
朱由校脸孔一扳,似要发作,过了一会儿却又缓和了,乘朱由检没注意上前楼住了他身子不让他挣脱,柔声道:"五弟,你还不了解为兄的心思么?朕既有了你,后宫便是佳丽三千也不会去碰了,哪还会有什么子嗣?朕百年之后,这大明江山还不是你的?"
朱由检逃不开,只好任由他抱着,主意一定,道:"皇兄,是臣弟错了。"
朱由校喜道:"本来就是你错了。五弟,你只要听朕的话便行。"说着就要去吻他的嘴唇。
朱由检让开了,脸若寒冰,冷冷地道:"皇兄,臣弟所以说自己错了,并不是指刚才那句话。"
朱由校被他连避了两次,心下不悦,道:"你又有什么话说?"
朱由检道:"皇兄,臣弟错在那晚被皇兄临......临幸时,忘了还有‘以死相逼'这一招,以至铸成大错,让皇兄将臣弟当作低三下四之人。皇兄,臣弟得罪了你,现下便给你赔不是,可是你如要逼我,我只好咬舌头死在你面前。就是你今日钳住我嘴巴不让我死,明日、后日,终有一日臣弟能自戮以谢天下。臣弟年纪虽小,为了匡扶大明正统,却也不会真的去留恋这花花世界。"
朱由校看着他用极其俊美的容貌疾声厉色地说出这番话来,不禁又爱又怒,道:"五弟,朕疼你爱你,便是将你当作低三下四的人么?"
朱由检苍白着脸道:"皇兄,你那样待我,难道我还要在心里万分感激你么?你也未免将我瞧得太低了。你不爱听我说话,便杀了我罢,反正你是皇帝,你说的话全天下没人可以违逆。"
朱由校道:"好,好,好,你道我不敢杀你么?"
朱由检道:"皇兄,那晚之后我想了很久,却只想出这个办法来。因此今日我是存了死志来的,自杀也是死,被你杀了也是死,于我来说也没什么大区别。"
朱由校被他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满腔的热情都象流水般远去了,当下推开他独自坐在一边,只是瞧着他的脸庞发呆。
过了半晌,朱由检又道:"皇兄,若你心里念着臣弟,不肯就此杀我,那便请你好人做到底,再答应臣弟一个不情之请。"
朱由校张开嘴想了半天,最终道:"你说罢。"
朱由检道:"臣弟今年十二月便满十五了,请皇上为臣弟在旧都修一座宅子,让臣弟可以早日自立门户。"
朱由校楞了楞,苦笑道:"朕同你亲近了一年多的恩泽,你却想就此出宫,离朕而去么?"
朱由检隔了一会儿,柔声答道:"皇兄,你待臣弟的好,臣弟又怎会不知?只是臣弟心中只把你当作兄长、当作皇上,除此以外便什么都没有了。皇兄若当真爱我,便请放了我,就此断念。由检会早晚祷祝,愿皇兄政事清明,福体安康。"
朱由校怔怔地凝望着这个弟弟,许久才道:"五弟,朕虽先是爱你容貌,后来却远远不仅如此,因此这一年多来对你特别照顾。你是朕的亲兄弟,与其他人自是大大不同的,朕也没真想过要迫你。现今你想走,朕勉强不了你,可是朕私心想把你安置在朕可以随时瞧得见的地方,你若不想见朕......你不想见朕,朕不召见你就是了。这应天(注:明太祖朱元璋定都应天,明成祖朱棣时迁都北京,是以应天府是明朝旧都)你也不必去了,朕就在京里替你立一处府邸。"
朱由检忽觉眼前的兄长有些可怜,但此刻若再心软,未免前功尽弃,硬下心肠道:"皇兄,皇嫂一向都很照顾臣弟,望皇兄好好待她,瞧在臣弟的面上,对她宽容些。"
朱由校合上双眼,点了点头。
朱由检站起身来,道:"皇兄,臣弟告退了。"
他才一转身,朱由校就拉住了他袖子,小心翼翼地道:"你......你这就走了么?"言下甚有挽留之意。
朱由检回过头,见他眼睛里满是乞求的神色,想他皇帝之尊自是从未恳求过人的,这一步便跨不出去了。
朱由校见他停步,知他心中不忍,便站起身来抱住他,只觉他身子骨又纤细又瘦弱,显是未成年男子的体形。略微分开了些,旦见他面若桃李、五官俊美,不由着魔,低下头去便要吻他的嘴唇。
朱由检被朱由校抱住时,心中就已警铃大作,只是碍着情面不忍推开他。此刻忽见他吻将过来,便毫不犹豫从他怀中钻了出来,道:"皇兄,臣弟告退。"立刻掉转身子,头也不回跑出了慈庆宫。
天启六年十一月,光宗五子信王出宫在京师内自立门户。至天启七年初夏,已过去了大半年。这半年中,信王朱由检每日躲在府中读书学政,闭门不出,倒也少了不少闲话。
周旋自是跟出宫来,最初每个月魏忠贤总是派一个执事太监向他打听关于五皇子的动静,但自五皇子搬出宫三个月不受召见以后,那些个执事太监也就不再光顾了。
没有人来滋扰,周旋也乐得轻松。他虽未真当成朱由检的男宠,却成了主子实际上的伴读。每逢朱由检坐在案前念书,他便在身边侍侯着,主仆两人有时也会一起议论议论书中典、朝中事。每每谈及政事丝毫不见起色,朱由检就会怔怔看着窗外,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这位信王一看起书来便不知节制,往往累了抱着书本伏案而睡、饿了抓着筷子扒两口又继续看书,时间长了,周旋连他的衣食起居都一手包办了起来,俩人倒是愈加亲近了。开始朱由检偶尔还会以周旋的身份讽刺他几句,现下却完全不提起,好似忘了般。
一日,朱由检兴致到了正随手练写东汉名书法家的帖子,周旋随侍在一边,小喜子突然从外边进来,磕头请安后道:"禀告五皇子,国丈爷出事儿了。"
朱由检一楞,道:"怎么了?"
这国丈爷张国纪原是张皇后的父亲,朱由检与张皇后要好,自也关心了起来。
小喜子道:"说是魏公公在皇上面前以莫须有的罪名参了国丈一本,说他‘私张揭帖,且与中宫勾连,谋害厂臣'。"
朱由检向周旋望了一眼,周旋道:"想是魏公公不忿张皇后在皇上耳边议论他与客夫人,皇上不肯动张皇后,他便去参国丈爷,以此报复。"
原来张皇后一向不喜魏忠贤和他对儿(注:明朝的皇宫里有一风气,就是把太监宫女配作对形成假夫妻,称为"对儿")客氏,便在皇帝耳边说了他们几句。皇帝信任魏忠贤,客氏又是他奶娘,便不予理会,反而冷落了张皇后。但魏忠贤和客氏却怀恨在心,一直找机会报复张皇后。
朱由检微微点了点头,问小喜子:"皇兄怎么说?"
小喜子道:"皇上还没下朱批,只是昨夜召了国丈进宫,但今日早朝时国丈已经请辞回籍了。"
朱由检皱了皱眉头,道:"皇兄真糊涂。"
周旋道:"这大半年魏党权势又大了些,收的那些干儿子干孙子也跟着加官进爵。依皇上的脾气倒不一定会责罚国丈,可能是国丈自己觉得晦气,心灰意懒了罢。"
朱由检道:"我说皇兄糊涂,是指他到现在还重用魏忠贤。"
周旋道:"皇上的心思,就是五皇子也左右不了。即便皇上想把江山拱手送给了魏党,五皇子还是没折。"
朱由检哼了一声,没回话,却把手里的笔重重抛在地下,气闷了半天。
周旋将笔拾起来,放回案边,道:"五皇子也不必生气,没的为小人气坏了身子反而不值。既然管不了,还是看开些好。"
朱由检瞪了他一眼,道:"你激我作什么?再不忿,皇上也是皇上,我可不会去做商汤。"
周旋也不与他多辩,他既是主子,那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好在这主子虽然爱抢白几句,却不会真的惩处下人多口,因此也就随他去了。
过得几日,宫里又传出消息,说皇上在西苑泛舟时不慎坠湖,好在救得及时已经脱险,只是感染了风寒,似乎病倒了。晚间,皇宫里有太监到信王府,吩咐说皇上召信王入宫面圣。
朱由检本来不愿意入宫,但听说皇上病重,想来一个病皇兄应该不至对自己做出什么来,便换了衣服带着周旋、小喜子跟其他一众太监入了宫。到得乾清宫外还未通报,太监就将自己迎了进去。
朱由检皱了皱眉,却也不便多言,行至床边,只见魏忠贤、客氏与一群太医围拢作一堆。朱由检对乾清宫这张龙床印象并不好,稍稍绕开了些才让太监通报说自己到了。
皇帝自纱帐内伸出手来,轻声吩咐了几句,太医们便都退了下去。魏忠贤就着纱帐跟皇帝说了会儿话,然后陪着客氏也走了出去,临行前挥了挥手,让一众太监宫女也都退下。
朱由检走近床边,轻声道:"臣弟给皇上请安。"
朱由校满脸病容,向他道:"五弟,朕看不清你,你再靠朕近些。"
朱由检虽答应了却踌躇不前,朱由校知他心思,道:"五弟,你看朕病恹恹的,今日是决计不会碰你,只是朕心里难受得很,如能得你相伴,定会舒服许多。"
朱由检微感诧异,不明其意,但想皇帝既已克着性子哀求自己了,便缓步走进纱帐里面。只见皇帝脸色苍白,眼眶微红,竟是哭过了。他心里越来越奇怪,寻思:这可奇了,听说皇兄不过是失足落水,既已获救,应当心里欢喜才对,怎么会如此伤心?
朱由校叹了口气,握住了弟弟的手,道:"半年没见,你可长高了。"
朱由检本想推开他,终于还是不忍心,道:"皇兄,出了什么事?能跟臣弟说么?"
朱由校闻言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竟身子一倾拥住了朱由检。朱由检肩膀微微颤动,想要推开他,还未来得及动手,就听见他几乎是哭着道:"小永子跌进湖里,给淹死了。"
"小永子"是朱由校对男宠太监高永寿的爱称,宫里头人人知晓。朱由检一怔之下,想安慰两句却什么都说不出口。说句实话,那高姓太监死了朱由检并不伤心,想来那祸国殃民让皇兄不理朝政的因头本就是越少越妙,最好是没有,但此刻见皇兄那么难过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朱由校见他不挣扎,便愈加靠近过来,将头埋进他怀中,道:"本来今个儿下午,朕同小魏子、奶娘还有小永子他们在西苑泛舟。朕兴致大好,想要独坐小舟游湖。要知道朕干什么事情都叫小永子陪着,这下却大是糊涂,忘了他根本不会水性。小舟上只坐了朕、小永子和小桂子三人,偏就那么巧,行离大船的时候吹来一阵风,将小舟整个儿掀翻了。后来大家鼓噪一阵,朕是被救上来了,小永子和小桂子却都成了阴魂啦。"
朱由检只觉大半身子被朱由校紧紧抱住动弹不得,惟有用右手轻拍他背脊道:"皇兄,人既已死了,还是节哀顺便的好。皇兄是万金之体,想来那小永子在阴世有知,若知道皇兄这么念着他,便是死也瞑目了。"
朱由校颤声道:"昨个儿小永子还站在床边服侍朕,哪想到今日居然天人永隔。"
朱由检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任由他抱着,此刻他心怀怜惜,便是半分挣扎的念头都没有了。
朱由校道:"朕已经吩咐下去,让人在大高殿替他做法事,放灯湖中以慰他在天之灵。"(注:此处原典为"于大高殿作法事,放河灯追荐之。")
朱由检虽不便附逆他意,心中却道:好个糊涂皇兄,不过是死个太监便在宫中大兴法事,却也没见他为政事如此操心!我大明有主如此,当真,当真......想到此处,却无法想将下去,只怕再想就是些大逆不道的言论了。
朱由校道:"五弟,今日朕落水之时,那湖水从鼻子嘴巴灌进朕身子里苦楚难当,朕怕得紧,总觉得就此便要死去,后来虽然获救,却不敢跟旁人提及当时情状。皇爷爷曾告戒父王说,我大明江山是太祖白手起家打下来的,因此后世子孙就算再不屑,也不能轻易在人前示弱。你是朱家后人,因此朕只跟你说,幸好你现在来了。"
朱由检虽心里摇头,嘴上却温和地道:"皇兄受苦了。"
朱由校抱着他的双臂箍得更紧,道:"五弟,五弟,朕本道你不愿来见朕。"
朱由检心道:我本来的确不愿来见你。口中却道:"皇兄是一国之主,君主有命,臣弟又怎敢违逆?"
朱由校摇了摇头道:"五弟,你错了,朕虽是皇帝,却也不是事事皆能如愿。朕既无法跟阎罗王争小永子,便是你这大活人......唉,你聪明机警,心高气傲,小小年纪威严却大,做起事来又当机立断、狠得下心,若非长幼有序,这皇帝之位本该是你由来坐的。"
朱由检虽知这皇兄天真,此刻说出这番话来决非刻意做作暗喻自己想要造反,但这话究竟关联大统,自己不能白担干系,因而摇了摇头道:"皇兄说的哪里话来?"
朱由校摇摇头道:"五弟,还记得朕半年之前在慈庆宫跟你说的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