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藏身于阴暗处,不动声色地紧盯着负手立于屋顶之人。阿七早已放倒了伏于四周的守卫。对付他,必须全神贯注,容不得半点分心。
狄云负着手,有些出神地瞧着头顶圆月,看似轻松写意,却也毫无破绽。片刻后,他忽而开了口,道出口的话语竟似晓得阿七已藏身附近般。
"传说毕方乃老父神,如乌,两足而一翼。你叫毕方,这是真名还是假名?其实昨夜,府内护卫并未刻意放松警惕,却无一人发现你的踪迹。我仔细查看过,如此厚实的雪地,你竟能不留痕迹,轻功当真了得。难怪我猜不到你竟会正大光明地躲在我府上。我为之前的轻视向你道歉。"低沉的嗓音道得不轻不重,仿佛只是在同好友闲聊般。
阿七却不去听他说话,只打量着月光映照下的他,估算着那封信该是被他贴身而藏,自己该如何盗得。才这般想着,狄云已突然探手入怀,取了那黄封亮于阿七看。
"这是你要的吧?怎么,这会儿才胆小了?"挑衅的话语道得戏谑,阿七却不上当,仍旧不现身。
"嘿,你这般谨慎,我可不好办啊!"低笑连连,狄云猛地一拔身形,毫不迟疑地望阿七藏身之处而去。阿七一惊,忙闪了开去,总算勉强避过他快绝的身形,凌厉的刀势。
阿七也不回身,右手凭空一拉,狄云身旁石柱猛地炸了开来,带着甜香的粉末顿时四下飞散。未曾料到他留有这手,狄云一拧眉,忙掩了口鼻飞跃开去,直逼阿七身后。
仿佛料定他会追上,阿七回身扬手,手中毒粉直扑狄云脸颊,迫得狄云不得不退开身去。只这一耽搁,阿七已跃至三丈之外。狄云依旧掩着口鼻,盯着阿七的双眸已染上一丝杀意。顿了顿,狄云再袭。阿七却不抵挡,回身便走,却每每待狄云将至时以毒粉逼他退离。这般追追逃逃,屋顶之上已尽是毒粉飞扬。雪白毒粉映着月光,竟泛着七色光晕,瞧上去煞是好看。阿七,却于此时停了手,立于三丈之遥瞧着狄云。
眼见他不曾面戴布巾,也不曾掩着口鼻,狄云亦放下手,冷笑不已:"不逃了?还是早些放弃的好。你该知道,仅靠这个可杀不了我。"
阿七也不接话,清秀的脸上微微一笑,笑得狄云顿觉不妙。才踏出一步,便觉内息一滞,直蹲下身去。静静地看着他倒下,阿七脸上笑意更甚。这些毒粉确是不能取人性命,但若习武之人不甚吸入,却会暂时失了内力。为令他们将之运用自如,素红衣打小便叫他们每日吃上少许。这毒粉,于他们可是起不了任何作用。
见他已动弹不得,阿七这才小心接近。即便他已中了毒粉,仍旧大意不得。软剑抵上他颈项,阿七方探手入他怀中取了黄封,退至三丈之遥。阿七借月色确认背面,一瞧下却敛了眸。只因那黄封背面干干净净,别说水墨的云彩,就连一丝污浊都无。心知上当,阿七忙抬头去看,却见狄云一改方才痛苦之色,正写意地曲膝而坐,冰冷的眼透着戏谑,紧盯着自己。
慢慢起身,狄云道得随意,却听得阿七心惊:"不怕这毒粉的,可不止你一人。这东西,我打小吃到大,前些日子才停了不吃。今日尝来,倒还有些怀念。你说,我该如何感谢你的款待?"
这毒粉是素红衣独门密术,狄云却是从何得来?这看似平凡的商家之首,竟藏了这许多不寻常。素红衣可知晓?又是为何要他们盗这黄封?疑惑渐渐泛起,阿七拧着眉,稍稍后退一步。若是连这都不成的话,那么今夜恐怕就是自己的死期。
见他摆开了架势,狄云冷冷一笑,颇有兴味地舔着下唇。他喜欢慢慢品尝猎物,所以他不会杀了阿七,难得遇上这么有趣的人,怎能不好好享受一番?不知他强忍不甘,屈居身下时,会有怎样的神情。这般想着,狄云动了手。快绝的刀法逼得阿七节节败退,终是连招架的余地都失了。冰冷刀刃架在他颈项,狄云居高临下地欣赏着半蹲在地的他眼中的不屈。
颈项传来隐隐刺痛,阿七知道,他的刀刃已划破了自己的颈项。左手藏于身后,他悄悄取了小瓷瓶。那里头是封喉的剧毒,只一滴便可置人于死地。阿七料定自己死期已至,只望临死之际搏上一搏,即便取不了他性命,多少也能伤了他。这样,阿九或可安然逃脱。
"奉劝一句,不要想两败俱伤。你死,或反抗,你那同伴都别想踏出狄府半步。如果不信,你但试无妨。"狄云冰冷的话语顿时止住了阿七的动作。
抬眼瞧他,阿七眯了眼。阿九虽莽撞,本事可不含糊。量狄府那些护卫还拦不住她。两个时辰将尽,自己只需拖过两个时辰,阿九岂有逃不掉的理?
"你在想府内那些护卫拦不住她吧?"狄云一语道中阿七心事,眼见他目光一敛,狄云顿觉快意,"不是我要小瞧她,只不过届时我会以你要挟她,正如此刻我想以她要挟你般。"
阿七瞠目,未曾料到他竟会如此打算。
"我们来打个赌如何?我给你三次机会盗信,若你成功盗得了信,我放你们离去,不会为难。但若不成功,你的身子就是我的了。"狄云蹲下身,平视着阿七越发怒睁的双眸,笑得暧昧,"说实在的,你太瘦,长相又太过清秀,不过谁叫你挑了我的欲望呢?当然,若你有本事在床上取悦我,或可考虑收你做妾。"
闻言,阿七怒睁的双眸眯了起来。嘿嘿,原来他认定了自己是女儿身。也好,这样反倒多了份周转的余地。打赌么?且先应了他,只要自己安排妥当,保了阿九安全。即便盗不得信,输了赌局,他也不会当真想抱同为男儿身的自己吧。要死,死自己一个就够了。
见他眯了眼,狄云只当他是默许,当下笑道:"那就这么订了,不过口说无凭,我得讨些凭证。"说着,一把扣住阿七下颚,不由分说吻了下去。
唇上冰凉的触感,潜入自己口中的舌,令阿七顿时没了反应。隔了半晌,迷离的眼才猛睁。右手不假思索地挥出,软剑直劈向狄云。
大笑着退开身,狄云意犹未尽地舔着唇调侃着:"哟,瞧不出你原来还待字闺中。信就在密室中,我等着你来盗。你最好不要失手,否则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届时抵受不住,别指望我会心存怜惜。"跃下屋顶,狄云仍旧大笑不止。
抹着唇,阿七紧锁着双眉。心底隐隐泛起一丝不安。这场赌局,说不准会输。
七、明枪暗箭
阿七回到西厢小居时,却不见阿九身影。生怕她出了事,阿七不及进屋又提了气欲去寻她,不想才回身便瞧见阿九的身影转过回廊,正望西厢小居而来,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狄少云。
见她毫发无伤,阿七顿时松了口气,忙闪身至梁上,隐了气息。要说素红衣为何如此器重阿七,除了他几乎绝对的服从外,更因为他过人的天赋,做杀手的天赋。阿七善于隐藏,除非他故意泄漏踪迹,否则即便你武功盖世也无法察觉他的存在。阿七的剑没有杀气,使起来似轻风,如流水,却也快如电。这就是为何他杀得了比他高强之人。
阿九当然未发现,更惶论不曾习武的狄少杰。两人就这般一路行至西厢小居。扶着门,阿九终于忍无可忍地回身去瞧还打算继续跟下去的狄少杰。说实话,若非为了瞒过他阿七不在房内的事实,阿九才不愿扯谎说天寒地坼,欲取些炭火,哄着他一同离了西厢小居。不想这书呆子竟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枉费她明示暗示不断,他却愣是无知无觉。真不晓得他这么晚了,为何还会来西厢小居。
"屋里未掌灯,姐姐想是已熟睡,剩下的阿九一人即可。隆冬之夜冷得紧,却要麻烦公子,阿九当真过意不去。"阿九刻意压低了嗓音,道得感激涕零,心底却将他骂了个痛快。
"不不,这是狄某疏忽之处,怎还好叫九姑娘言谢?若非狄某一时了无睡意,信步赏月,今夜岂不是要九姑娘独自一人取炭火?时候不早了,九姑娘也早些歇息吧。明日狄某定会派些丫头来此照顾。"狄少杰亦压低了嗓音,傻呵呵地道着歉意。这才恋恋不舍地离了西厢小居。
目送他转过回廊,阿九这才无奈一叹。推门进屋,这才发现阿七早已回来,正坐于独坐上,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阿九被他瞧得发窘,掩上了门,口气里带着些许不自在。
"阿......姐,你做啥这般瞧着我?"
阿七但笑,只比划着调侃她:"回来不见你人影,还道你等不及先行离去了呢,不想......"见她毫发无伤,阿七安心不少,比划的话语也透着轻松。
"姐姐!要不是他半夜跑来后院闲晃,我怕姐姐回来时撞见,这才寻了借口引他出院,你倒调侃我!"阿九越发窘迫,急得跳起脚来。
"当真如此?"阿七挑了单边眉,映着月光的脸上有着不相信。
"似他这般的穷酸书生,可从来入不了我的眼。要我看上他?还早个千百年。"阿九倚着门,一脸的不齿。情急之下倒忘记了狄家乃商家之首,岂有穷的道理?
阿七瞧在眼里,笑在心里。死丫头嘴硬,向来抵死不承认自己心中所想。也罢,这狄家本就不是他们惹得起的,若她真做此番想法倒也好。当下不再逗她,说起正经事来。
"明日起,你在府里多走动走动,故意打听些当家之主的行程,走动的范围大些,做得仔细些。多探探,但莫让下人们瞧出端倪来。待时机成熟,咱们就动手。"阿七吩咐着,故意将打赌之事瞒住不说。阿九毕竟不擅作戏,若事先晓得东西所在,怕她做不来假,终要在他面前露出破绽。
"理会的。"阿九也不见疑,满口应了下来。阿七比她机警,正经事,阿九向来都听阿七吩咐。
"如此,我先睡了,明日起个早,先从那穷酸书生入手。"说到狄少杰,阿九不自禁带着笑意。
阿七但笑,瞧着她颇没形象地爬上床,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翻身上了屋梁,阿七倚靠在柱上,右脚踝的伤这会儿才开始痛起来,痛得阿七整条腿直颤。许是方才过度用力,伤口又撕裂。痛,无法习惯,但可以忽略。忍着痛,阿七侧首去瞧那隔着窗棂的月。他的刀,凌厉。他的身法,快绝。今夜,若非他起了玩兴,自己打从一开始便是斗不过他的。连最后倚仗的毒粉都奈他不得,还有什么能对付他?狄少杰会于半夜跑来西厢小居绝非偶然,定是他事先安排好的。他言明信所在,便是有十足的把握他们盗不走。既是如此,何不干脆闹得明目张胆些?断要叫他分不清他们究竟打算何时动手。如此料定,阿七不再理会阵阵抽痛的伤口,合了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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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起,阿九果真寻了狄少云,每日里找些托词,哄着他陪着满京城逛。若遇着狄少杰不在时,阿九便在府里探路,若遇着下人问起,或说迷路,或说取物,找些理由搪塞过去。阿九活泼,又擅言辞,不出数日,狄府上下都对她颇有好感,加之狄少杰又殷勤,底下人岂有不配合的理?即便遇着搪塞不过的时候,也都装作不知。瞧二当家的态度,说不准这位就是未来的少夫人,何必多有得罪,日后自己讨不得好?
阿九这边厢忙得没个消停,阿七却装起乖来,整日足不出户,果真一副弱不禁风的病西施模样。为此,狄少杰多次提及要配些丫头照应,都叫阿九回了去。没奈何,狄少杰便去同狄云商议,不想狄云却丢下一句"既然两位姑娘不喜下人服侍,还是顺着两位姑娘的意为好,许是人家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为外人道。"后,不再理会。
当家之主发话,狄少杰自是不得不放弃,心底却泛着嘀咕。狄云向来不喜外人入住,此番破例已出他意料,而今又如此千依百顺,莫非他倾慕于毕方姑娘?难怪那日眼见毕方姑娘伤痛,他会那般着慌,还十万火急地找来孟大夫诊治,这些时日又常去西厢小居探视。看来大哥那颗不为所动的心总算有了方向。这般一厢情愿地料定,狄少杰竟打起了撮合的主意,殊不知毕方乃男儿身,莫说狄云并未倾心,即便当真心怀爱慕,也是撮合不得的。
阿七当然知道狄云日日来访,也知他不曾踏入房内半步。因为阿九会寻些托词将他拦在门外。即便阿九不在时,房门多也紧闭,碍着白日里人多口杂,狄云到底收敛许多,不曾硬闯。
狄云既然见不到阿七,便也不知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偶尔打打无法预料的仗,也是不错的消遣,乘着自己兴致不减时,陪他玩玩又何妨?何况结局既定,无论事态如何发展,最终走向的都是同一终点。那么何不让过程有趣些,他也好尽个兴。正因抱着如此想法,狄云才未曾动手,也未曾勘探,仅是静候阿七行动,静候他按捺不住,静候他自投罗网。当他不得不对自己奉献身体时,那张清秀的脸上会有怎样的表情?那双倔强的黑亮眸子会染上何种色彩?这样的静候令狄云倍感期待。
狄云有何打算,阿七不想知道。因为他并不想同他扯上过多的关系,那只会令自己陷入不利。但是阿七却又不得不暗中观察狄云,毕竟要成功盗得信,只有正确掌握狄云的行动。而这,正是阿七足不出户的原因。如果不能在白日休养生息,他要如何夜夜监视狄云?
然而,监视的时间越长,阿七越是心惊。不仅仅因为他谨慎得从不露破绽,更因为他不分昼夜的工作。这究竟是什么怪物?为何从未见他休息,即便是片刻的小憩都不曾见!隐身在书房的窗外,阿七不仅心生疑惑。那是何等的繁重致使他不得不如此拼命?原来,商家之首的名号不是随便就能得来,首富的财物也非一日堆积。原来,要支撑诺大家业也需赌上自己的命。因为他,阿七开始改变对富贾的看法,也不由地佩服起他来。直觉的,阿七认为不能杀他。说不上理由,只觉得若是杀了他,自己或许就犯了天理不容的错。
看得越久,阿七越有这样的错觉,他冷酷外表之下,似乎还藏着什么,藏着或许同自己一样的东西。渐渐的,监视的目的开始改变,就连阿七自己都不曾发觉。何时开始,监视他的目的已不再仅是探知他的行程、作息。想看清他隐藏之物,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高悬的月由圆变弯,渐渐展现那优美迷人的弧度,而阿七也日复一日地持续着监视的工作。期间有过数次下手盗信的机会,阿七却故意漏了过去。阿九问起时,阿七便说那是为了麻痹狄云,叫他摸不清他们究竟何时动手。这话有一半是假的,其实就连阿七自己也不晓得,为何自己会不想离去,想要暂时留于此地,明明这里是危险之地,明明多留一日,便多了一份危险。许是还不想返回那名为九坊楼的牢笼吧,这儿再怎么危险,也尚存一丝自由,即便是如此微弱的自由,自己也想牢牢抓住。寻不着原因,阿七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隐身在黑暗处,阿七凝神听着书房内的动静,右脚踝却于此时传来阵阵刺痛。阿七不仅自嘲一笑。似这般夜夜监视,即便上了药,也无助于伤势好转,这伤怕是要等回了九坊楼才能好吧?
"大哥,这是今日云南分家送来的帐目,东西比往年少了许多,送货来的管事直说今年收成不佳,年中又因水涝折损了不少作物。"屋内忽而传来狄少杰颇为担忧的话语。
"早说独立的分家无需再交货给本家,他们怎就说不听?明日你亲见那管事,叫他把货原分不动地带回去,若是执意不肯,就原价买下,交给孟大夫。"低沉的声音有着一丝不悦。
"理会的。"
"此外,年关将近,明日顺便将今年的份叫他带去,多加一成,顺便去本铺提些干货一同带去,若是人手不够,就派两个苍头跟着。"思量片刻,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竟是有意襄助。
"晓得了。"想是料到狄云会这般吩咐,狄少杰没有半点意外。书房内再度恢复了宁静,只余书页翻动之声。
隔了半晌,狄少杰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却带着些许犹豫,而问出口的话却叫躲在屋外的阿七诧异:"大哥......你觉得陆姑娘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