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诸位所见,我家教主为示诚心,身上连兵器都未带。而你们万慈山庄……不追仇不追仇说的漂亮,却连一句话都不肯多听,上来便动刀兵!”
关无绝一转头,由硬转柔地换了语气,向云长流叹道:“教主,您自己说说,我们这一趟是否来亏了?无绝早就劝您莫要那么好心肠,看看人家都不领咱的情……”
这话说的,好像真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
云长流端坐着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嗯,亏了。”
教主就心想,这人怎么这么敢说!
明明这回离教南下是来讨人家的圣药,不佩武器是为了隐瞒身份混入人家的宴席……被关无绝一顿瞎扯之后,好像偷鸡摸狗也变得义薄云天了起来!
要知道,这次万慈山庄的宴请对象既有林五岳、于昆这等心思深重的大势力首领,也有如同那塞北虎豹两兄弟一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江湖粗人。
而后者的人数,却是前者的好几倍。方才顾锦希的一通诉苦能叫他们同情,如今关无绝与云长流这一唱一和,自然也能让他们动摇。
很快,一些细碎的议论声,便在这些客人之间悄然响了起来。
顾锦希气的想吐血。
他当然听得出来关无绝就是在胡说八道,问题是刚刚骂也骂了,剑也已经抽出来了,难道还能因着对方三言两语就不打了,两边儿和和气气的坐下,开始辩论这些是非不成!?
而关无绝则是向云长流投过去一个“多谢教主配合”的微笑,又转而面对顾锦希,指着万慈山庄的弟子们诚恳道:“那么……不知道顾大侠是想叫他们一个一个来呢,还是一起上?”
“顾大人……”
就有年轻弟子迟疑起来,“这、这不太好吧……”
顾锦希黑着脸,暗自恨恨思量:不对,这两人如今以少敌多,又兵器不全,处于极度不利的状态……关无绝言辞咄咄逼人,看似狂傲,实为惧战。若是顺着他的话头开始辩论,才是中了激将法了!
一思及此,顾锦希再无踌躇。他一把推开那个尝试劝他的年轻弟子,大喝道:“好一个黑白颠倒,混淆视听!关无绝,你当顾某好糊弄,顾某便先把你拿下,再当着各位英雄的面,细细请教你家教主如何仁心……”
“摆剑阵,动手!”
“是!!”
万慈山庄弟子得令,齐齐大喝一声,飞扑上前。几十道剑光如鱼儿般游动着,织成一张大网向两人的头上罩来。
万慈山庄端木一族虽以医术立家,但既然身为武林世家,功夫上的修为也必然不差。其“八脉剑阵”与“一十二手点穴法”,均为传承了几百年的神功。
此时这些山庄弟子所摆出来的阵法,正是以轮转互通、生生不息为最大特征的八脉剑阵。
“教主当心。”
关无绝前跨一步,戴月剑出鞘时带起一股劲风,杀气顿时倾泻。
云长流顺势转身,低声道:“本座无碍,护好自己。”
第33章 击鼓(5)
转瞬之间,好几名弟子踩着阵法的步路,扑身攻上。
关无绝早料到顾锦希最终会下令动手。他刚刚踹翻了长桌,就是为了防着突然交起手来时,他与教主前有桌后有椅行动不便。如今见敌人仗剑攻来,关无绝不闪不避,将长剑一横,直直地往前一压。只听当当当几声剑刃相击之声,便有好几把剑接连砍在戴月的剑身之上。
护法只觉得手上一沉。他倒也无所畏惧,只将磅礴的内力一灌,戴月发出一声清冽的铮鸣,将那几名弟子震得后退几步。
关无绝冷笑一声,“八脉剑阵,不过如此。”
不留丝毫喘息之机,关无绝将剑身轻轻一抖,以攻为守,以大开大阖之势直捣剑阵中心!
“啊!!”
几乎同时,后面传来一声惨叫。
一名山庄弟子执剑欲刺云长流,却被教主轻轻巧巧地截住了手腕。云长流面容淡漠,指上一个发力。只听咔嚓一声,那弟子的腕骨顿时被卸下,长剑脱手!
云长流伸手一捞便得了兵器,顺手挽了个剑花,铮地一声格挡住侧面袭来的一剑。
他目光向后一扫,心知关无绝意欲强攻,便足下轻点,雪衣翻飞间向后撤去。长剑洒然一翻,便将指向关无绝背后空门的兵刃逐一拦下。
电光石火的刹那,两人的目光于默契中交汇。
关无绝仿佛得了倚仗,唇角一勾,剑招身法变得更加大胆。他已经全然放弃了防守,全身上下顿时破绽大开——然而云长流在后护持的滴水不漏,别说让剑刃近他的身,简直连一丝剑气都透不过来!
两人就如心有灵犀一般,任身周剑气纵横,你一进我便一退,始终保持着后背相贴的姿势,八脉剑阵竟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在场的百来人早就看呆了。
万慈山庄的八脉剑阵本来就难得一见,然而更难得一见的却是眼前的场景——难道世上居然真的有这样的一对人物,能够仅凭两人之力破掉传说中的八脉剑阵!?
顾锦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和他预料的可不一样啊……
而在顾锦希旁边,林五岳面沉似水,枯瘦的手掌摩挲着龙头拐杖,眼中闪烁不定。
玉林堂向来以暗器、机关与轻功在江湖上着称。林五岳这杆龙头拐杖便内藏玄机,足足有五种不同的暗器,分别设在一对龙角、一对龙目和龙口之内。出手时神不知鬼不觉,于暗影中取人性命。
而这一刻,林五岳阴冷地盯着云长流白衣执剑的身影,猛然握紧了龙头拐杖。
如果此时赌一把,趁乱出手……
知晓云长流身中逢春生之人并不多,但其中有林五岳一个。这位林家的老家主虽已年迈,眼光却一如当年的毒辣。
他知道云长流内功深厚,寻常的暗器哪怕真的得了手,也很难置他于死地。然而如今不同,云长流身中逢春生,说不定只要一个小小的伤势,就能引得毒素发作。
——只要云长流此时毒发身死,烛阴教便只能由不谙世事的云婵娟继承,林晚霞便有机会通过控制女儿来掌权。
玉林堂百年的兴衰胜败,或许就系在此时他的一个决断上了!
然而,就在林五岳心内犹疑不定之时,却突然感觉到一丝极隐秘,却又极危险的杀意,叫他的脊梁骨骤然凉了一下。
是什么人,胆敢对他以杀气施压!?
林五岳且惊且怒地抬眼一望,正撞上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眸。
——竟是关无绝。
红袍护法手中长剑凛冽,冷静的目光穿过剑阵中纷扰的人影,穿过宴席间早已看呆了的众人,投向玉林堂的老堂主。
他将身周每一寸的防守都安然交给了他的教主,却只在一个方位留了心。而位于那个方位的,既不是施展八脉剑阵的弟子,也不是下令的顾锦希——而是远远坐在首席的林五岳。
“林老堂主。”
一个低哑的男声忽然响起。
一身黑色长衫的于家堡少堡主于昆,环抱着手臂走到林五岳身边,状若不经意地挡住了冲向云长流的龙首。
“您看看,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了……就说烛阴教的这两位,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于昆眯起眼,皮笑肉不笑地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您老人家说,是这个理儿吗?”
“……”林五岳终于将视线收回。
……对面已有防范,于昆又在这里盯着,得手的把握不足三成。
在这样的情况下,林老堂主也只能压下心头的躁动,冷冷看了于昆一眼,“于少主说的是啊。”
关无绝……
老人拄着龙头拐杖转过身,在心中又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烛阴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四方护法,云长流手上最利的刀。
是玉林堂的阻碍,亦是……杀死他亲外孙云丹景的凶手。
林五岳眯起了眼。
……
正这时,场上陡然响起一阵惊呼。
在云长流与关无绝两人天衣无缝的联手之下,八脉剑阵终于出现了第一个漏洞。
一个弟子的脚下步伐乱了,向后歪斜了一步。
关无绝又怎会放过这大好良机?红衣狂舞间,轻功飞身逼上,戴月长剑滚过一线粼粼如水的寒光,刃尖直指那名弟子。
这一剑平而直,稳而准。
没有任何花哨,只将一个“快”字发挥到了极致,令剑阵中任何一个人都回救不及。
眼见着宴席之上就要见血!
顾锦希急红了眼,怒吼道:“住手!!”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就在千钧一发之时,关无绝陡然将手中之剑调转,剑身贴上小臂,以剑柄在前剑尖向后的姿势击出。
咚!
那本能直接削去山庄弟子半块头皮的惊天一剑,最终却只是剑柄砸上太阳穴,将人敲晕了过去。
这一手,引得满座俱惊!
——身处劣势,以少敌多,居然还不欲取人性命。
若说刚刚关无绝所说的只是空话,可方才那一式不杀之招,可是实打实发生在众人眼下的。
这不由得众人不怀疑,难道烛阴教两人当真是诚心为了帮助万慈山庄而来?难道真是顾锦希咄咄逼人,蛮不讲理?
就在已经有人按捺不住要出声之时,变故又生!
只听园门口传来一声大喝:
“万慈山庄弟子,统统住手!”
这声音一响起,顾锦希脸色就是一变。而八脉剑阵中的万慈山庄弟子,闻声没有丝毫犹豫地收了剑,刷啦啦退开好大距离。
一位暗青长衫的中年人,快步走入已经乱作一团的桃园。
这青衫中年五官生的端正俊逸,眉眼凛冽,还能依稀看得出年轻时必然是位俊美佳公子。然而眉间却有着一股沉郁之气,整个人显得刻板肃穆,还有些苦大仇深的模样,叫外人不敢轻易招惹。
此时,中年人的眉头便深深地皱了起来,声音低沉道:“来者是客……我说过,此次万慈山庄不追仇,只报恩,锦希如何忘记了?”
这板着脸死气沉沉的中年人,便是现任的万慈山庄庄主,端木南庭了。
“端木庄主。”云长流将手中长剑洒然一挽,倒提于手,向端木南庭一礼道,“不请自来,失礼了。”
关无绝将戴月剑归鞘,同样行礼。
端木南庭又上前两步,拱手弯腰道:“云教主客气,这回是我山庄鲁莽了。”
他又转而对四周拱手,叹道:“惊扰了各位英雄,着实对不住了。且上些新酒压压惊罢。”
三言两语,虽不繁复,但胜在诚挚。
早有万慈山庄的下人上前,将被打碎的碗碟收拾了,桌椅扶正。十余名婢女鱼贯而入,重新奉上好酒好菜。
紧绷的气氛,似乎在转眼间缓和下来。消失已久的谈笑声,也一点点地再次回到席位上来。
只不过还是碍于万慈山庄的面子,没几个人敢明目张胆地谈论方才发生的事情。言语间免不了有些刻意掩饰的尴尬。
云长流也携着关无绝在原先的位置上坐下。护法顺势凑过去教主身边,低声问:“您没什么事吧?”
云长流淡淡地别过头,“是你不管不顾冲在前面,还问我有没有事?”
一想起方才,教主就有些不悦地埋怨道,“……哪里有你那个打法的,下回不再顺着你了。”
“这不是有您在么?”关无绝失笑,“是您当初非跟无绝跑出来,还说要护我……这不是给您机会护了么?”
云长流甩他个眼刀子。
两人又随意地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一个万慈山庄的年轻弟子从上席跑下来,向云关两人恭敬地行礼,而后一手引向上席,“两位贵客,我们家主请两位上座。”
云长流与关无绝倏然对视一眼。
心思在无声中流转,不需言语,他们也能互相明白对方的意思。
云长流摇头道:“端木庄主有心,只是不必麻烦了。这里便好。”
“这……这如何使得?”那弟子便有些为难,“二位身份尊贵,方才我山庄已经冒犯了二位,怎可再招待不周……”
关无绝摆摆手笑道:“不碍事,我家教主喜欢偏僻清静,这回离教也是隐姓埋名,未曾有丝毫宣扬。教主说觉得这座位好,那便是真觉得好,你就这么回禀你家庄主便是。”
“可是……”
那弟子还欲再劝一劝。关无绝却不再理他,转而起身往案上执了酒壶,殷勤地给教主斟起酒来。
水声悦耳,透亮的酒液落入杯中。关无绝含笑往云长流那边推过去:“万慈山庄的金杏汾酒很有名的,教主您尝一尝……”
云长流斩钉截铁道:“不饮酒。”
关无绝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又转而去给云长流夹菜,“那您喜不喜欢这个?这道菜无绝以前尝过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弄的旁边那弟子一句话都插不进去,尴尬的冒汗,呆了半天只能转回去找端木南庭请示去了。
等这弟子的背影一消失,关无绝就不闹腾了。
他把筷子一扔,坐回云长流身旁,将刚刚被教主拒绝的那一小杯酒自己啜了,压低了声音对身旁人道:“教主……您看出什么不对劲儿的没有?”
第34章 鹿鸣(1)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
在护法询问的目光,云长流终于撂下筷子,侧头贴在关无绝耳畔,微微蹙眉道,“顾锦希。”
关无绝眼疾快,右把筷子塞回教主,左又挑了些菜盛在云长流碗里……动作十分流畅,让人忍不住要感叹用惯了双剑的人就是不一样。
“您说顾锦希怎么呢?”
没想到云长流把筷子一扔,不满道:“你心知肚明,怎么总叫本座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