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里的童话————碧连

"其实只是电瓶和电线线路一点很小的故障，秦先生您放心，这辆车的性能没有问题。"
闵晓晨简单做了解释。
"PAPA......PAPA......"
三个人围成的小圈子忽然钻进BABY的身影。
"秦先生不好意思，小宝宝她吵著要找你。"
育婴员紧跟在婴孩身後，向被打扰到的他鞠躬致歉。
不知为何，秦渌铭条件反射地盯住面前的男人，对方却很自然地低下头朝著孩子微笑，"好可爱的宝宝啊。"
虽然知道可能是多余之举，但还是想开口解释BABY的权属问题，可还来不及发出声音来，他所思念的人便被主管叫走了。
"对不起秦先生，我还有工作要忙。"
闵晓晨的好脾气一如既往，"如果车子的电器线路还有什麽问题，请您尽管来找我。"
浑身僵硬的糟糕的感觉一时间无法消褪，想不到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度遇见对方，他怨恼地抿紧嘴唇。
三年前闵晓晨悄无声息的离开，令他无数次後悔连一声"再见"都没能留给爱恋著的人，即使明白选择家族联姻的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再去追著他，说要守护他，但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了的思念却早已成了不能再丢掉的习惯。

025
魂不守舍地等到BABY被贪玩的父母接走之後，心里那个叫嚣著要去"找晓晨"、"找晓晨"的念想越来越强烈，因此当另一个也异常愉悦的好友打来电话时，秦渌铭终於下定决心要回过头去。
"亚伦，对不起没法跟你聊了，我有急事要办，现在空不下来。"
欣然说著"好吧，你去忙吧"，完全沈溺於爱情中的对方连声音都透出喜气，他不禁有些嫉妒，彼此都宠爱著对方，无论黏得多过分也不觉腻味，假如能够这样甜蜜地相依相伴，真是拿多少钱也不愿换的幸福生活。
担心开车会有所不便，他急匆匆地拦了辆出租车直往维修中心赶。
因为天色已经变暗的关系，远远地就看清了亮起灯的璀璨的玻璃建筑物。
付钱下车後，原先急切的脚步却忽然沈重起来，矗立在拐角处的阴影里，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双脚连动都动不了。
就在心绪处於犹豫而波动不定的当口，却仿佛有心灵感应似地，看见了衣著朴素的闵晓晨正和三两个同事挥挥手，从停车场大门出来，然後独自一人向马路对面的地铁站走去。
突然间，几乎全部的行为举止都跳过了大脑，整个人就像被操控的设备，他机械般地起步便跟上去了。
在人流混杂的剪票口和站台上，他都无比警惕不能遗漏对方的身影。
乘上拥挤的列车後，他倚仗身高的优势，守在距离快要一个车厢的角落中，观察著虽然颀长却明显瘦弱的男子。
透过密密麻麻的人头，隐约看见对方的大半个身体都靠在立柱上，低垂著头一副很倦累的样子，慢慢地，爱怜和不舍夹杂著对自己不明所以的自怨，这般复杂的情感就像一团火那样地在胸口燃烧起来。
快要接近终点站的地铁上依旧人影攒动，当列车平稳地停妥车门打开的一刻，秦渌铭低头随人潮缓慢往站台移动。
"对不起，秦先生......"还没有走到自动扶梯口，低而柔和的声音中略微有些喘息，让他毫无思想准备地吓了一大跳。
原来一直在自己前方的被"跟踪"的对象，不知何时竟然突兀地出现在面前，看来自以为隐秘的行动不幸暴露了。
"如果你有事找我的话，直接上来说话就好，现在这样估计浪费了你很多时间呢。"
即便可以肯定如此客套的口吻当然出於对方自然的反应，但是自己无法接受的郁闷的心情也完全是自然而然的。
"其实并没有什麽重要的事。"
尽管这样的情形多少有点令人尴尬，不过秦渌铭的语气还是带著职业特点的沈著镇定。
"只是今天这麽巧合的能遇见你，情绪一时有点激动，就忍不住想找你说说话，毕竟......"
感觉手心似乎有点潮意，好像青涩的高中生那样忐忑不安地试探，"毕竟上一次分手的时候，我对你做了那麽过分的事，最後却连对不起也没机会说。"
并排站立的两个人由自动扶梯从地下的站台升到了嘈杂的路面上。
"都已经过去三年了，秦先生还记在心上啊。"
对方微微侧过脸，嘴角看起来象是在笑，而那轻快的毫不在意的语调，更令秦渌铭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坚持的执念是不是太傻了？
"不管怎麽样，还是想当面对你说声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看著那双凝望自己的眼眸，绷紧的心弦一直无法放松，"晓晨，请不要勉强自己接受我的道歉，......如果你真的在意我做的那件愚蠢的事。"
闵晓晨轻轻"嗯"了一声，"我从来没有为那件事生过气，我说的是真心的话。"
"晓晨！"
彼此沈默著前行了一小段路之後，忽然有轻型摩托车驶来截住频律交错的脚步。
年轻的面容帅气的男人有些拘谨，却仍然迅速拽了一下闵晓晨的手，"和朋友说话那麽专心？我在後面都叫你好几声了。"
"啊？......可是一点也没听到呢。"
温柔的微笑瞬间取代了有些忧愁的神情，对方不加掩饰表露出来的情谊，秦渌铭立即明白了面前两个男人间的关系，所以无法控制地好像要崩溃一般的疼痛堵住胸口。
"晓晨，不介绍一下吗？"
连自己也能听出声音中故作平静和熟捻的刻意，视线也巧合地撞见应该是对方恋人的好奇的目光。
"哦，是啊。"
闵晓晨却十分自然地回应他的话，"这位就是我和你提过的秦律师，阿成。"
转过身，耳朵尖还是忍不住都红透了，"秦先生，阿成是我的，......我的朋友。"
"找晓晨有事？要不要去我们家坐一会儿？"
由於不需要伪装同性恋情而放松开来，阿成礼貌而轻松地提出邀约，那温和却又不失爽朗的笑容是典型的本地年轻男子的模样。
"谢谢，真的不用了。"
不著痕迹地收回再持续下去难免会显露出酸楚的视线，可是亲眼目见的冲击却仍令心脏刺痛到麻痹的地步。

026
直到被熟悉的臂弯用力抱住了，闵晓晨才惊觉自己站在水池边已经半天时间，手里的苹果却捏著完全忘了要洗。
"想什麽这样出神？"
阿成顺手接过灰蒙蒙的苹果，粗粗地放在龙头下冲了个大概，还湿漉漉的便往嘴里塞，"想不到原来那个秦律师挺年轻的，以前听你说的样子，我老以为他是个中年大叔。"
"有吗？"
闵晓晨小声地反问了一句。
"嗯。"
阿成随意地点点头，"所以刚才我还一愣，要是他不弄那种老气的发型，再换身时髦点的衣服，说他三十不到也不夸张啊，还是单身汉、王老五的样子呢。"
或许因为性向的关系，性格直爽的恋人常常会对看上眼的男性感叹一番。
"不过秦先生结婚好几年了，今天看见他孩子都一岁多了。"
闵晓晨转过身，面对他平淡地说道。
悸动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他默默收拾好晚饭後留在桌上的碗筷，和平常一样地洗刷干净。
之後又按部就班地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和乱七八糟的报纸，当阿成说了声"睡觉吧，明天还要上早班呢"，他便配合地站起来，一个人先去整理了床铺。
洗完澡，两个人卷在薄被里互相搂抱著，亲吻和爱抚带著恋人惯有的热情，应该沈醉在这样甜蜜的交融中，然而他却无法甩掉另一个人的身影。
如果说三年前彼此没有相守的可能，那麽等到今天还抱著留恋对方的念头，根本就是奢侈到近乎幻想的程度了。
身体被灼热贯穿的一瞬，闵晓晨喘息著闭上双眼，永远只能在心底最深处跳动的名字，在时间缓慢的流逝中，几乎让他错觉就要遗忘了，最终却发现这只是自欺罢了。
即便明白无法忘怀对方的自己是多麽的不可理喻和愚笨，但尽管如此还是惦念著他，甚至最想做的事就是可以不再压抑地抱住他，然後没有顾及地畅快地哭一场......
──但是，这是到下辈子也没有可能的事啊！
在深夜里始终无法入睡，闵晓晨凝望著斑驳的天花板，寂静中不停缠搅自己抱在胸前的手指。

和隐约想象中的情况一致，平和的生活还是被打搅了。
"这一次是真的只想和你做朋友，可以吗，晓晨？"
看著对方那样认真而专注的眼眸，实在做不到开口拒绝的他，满心都是复杂和混乱的情绪。
"秦先生，你何必要这样执著呢？"
只能无可奈何地低下头，轻轻的认输一般的口吻。
"这算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啊。"
秦渌铭露出清爽的笑容，"如果连这个卖点也没了，我就差不多OVER 了。"
虽然并不相信重逢那一日还阴云密布的人，能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内转变心意，然而或许是厌烦了拼命要抗拒自己真实情感的痛苦，或许只是想贪婪地让自己虚幻的梦能延续下去......，纠结於矛盾和不安中的闵晓晨僵直著身体，却还是点头了，"如果你真的坚持的话，秦先生，我也没有什麽好矫情的。"

又一次看见那个可爱的BABY时，已经由对方三番五次地解释了孩子确切的来历。
"对不起，约了你吃饭还要麻烦你照顾小孩，......林锦他们临时有事，只能交给我看管。"
站在麻利地替宝宝更换尿片的男子身旁，秦渌铭暗自将任性的一心只想著聚会玩闹的夫妇骂了一通。
"不过晓晨，你好像很会带孩子嘛。"
"奇怪吗？"
熟练地将"PAPA......PAPA"叫著的婴孩抱在怀里，闵晓晨朝他爽朗地笑了笑，"以前在福利院的时候，常常要帮助老师一起照顾比我小的孩子。......嗯，那个时候我还想过，今後要是能做上幼儿园叔叔说不定也挺合适的呢。"
"晓晨！......所以你那麽渴望想要一个家，要有一个能陪伴你，能互相扶持的人。"
"秦先生，你说什麽？太轻了我没听清楚，不好意思。"
看见对方眨眨眼，似乎有些疑惑的模样，秦渌铭微笑地摆摆手，将自己的情不自禁遮掩了过去，"没什麽，就是谢谢你。"
"其实说来这顿饭应该是我们请你才对啊，秦先生。"
热爱新鲜事物的BABY 果然被放置在沙发上的公仔玩具所吸引，挣脱出闵晓晨的怀抱，眼里冒著星星便跌跌撞撞地冲上前去，兴奋地自顾自玩弄起来。
两个为之心情一松的男人终於能稍微自由地在餐桌边安顿下来。
"我们？"
秦渌铭有些苦涩地咀嚼著这两个字。
"当初要是没有秦先生的帮助，林栋和林宇就算再努力，也不可能进这麽好大学，而且又是这麽热门的专业。"
"嗯，F大的计算机系当然很有名气，那两个孩子能考上不容易啊。可是学费听说也很贵，那些赔偿除了给母亲治病後剩下的应该不多了，供他们念书够不够？"
"念书学费什麽的还能凑合，生活费确实有点困难，这里最近几年的物价越来越高了。"
闵晓晨皱了一下眉头，很快便又舒缓开来，"两个人平时也有勤工俭学，撑一撑四年就过去了，没什麽大问题。"
"撑一撑？......晓晨，是你撑一撑吧？！"
目光深沈地凝视著对方，秦渌铭的心又开始疼痛起来，"你现在的这份工作如何？薪水并不会很高，对不对？除了自己要生活，还要补贴两个上大学的孩子，你，你，......会不会太艰难了？"
被他怜悯疼惜著的男子却像是愉悦地笑了，"秦先生，你不用把我想得那麽可怜。维修中心给的工资其实不低，再说我和阿成住在一起还能节省不少钱，阿成也是一个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的人，他在汽车公司打工也算可以，平时经常由他负责买那些昂贵的参考书给林栋和林宇，......对我们来说真的谈不上艰难。"
"看来，你们已经像个和睦的家庭了，对吗晓晨？"
秦渌铭无法不酸涩地低语。
"嗯，差不多吧。"
闵晓晨清澈的眼眸中还留有淡淡的笑意。

027
那个人这一次倒象是说到做到了。
说著"只想做朋友"的对方，似乎真正把这句话当成了契约，无论再怎麽挑剔，在这差不多快半年的时间里，闵晓晨觉得秦渌铭对他而言，确实就象认识多年的朋友那样，不会太近却又不会太远，──总是以正好的距离存在著。
然而相比於阿成的粗神经，仅仅因为他是一个名律师而带著仰视的好奇心，闵晓晨却在每每凝望著他的身影时，越来越用力地压制住逐步扩张开的，复杂而紊乱的情绪。
"晓晨，电视台好像正在采访秦律师啊，你看看是不是？"
四季轮换地又到了最难以忍受的季节，这座城市的冬天阴湿潮冷，尤其最近绵绵不断的冬雨，就算拉上厚厚的窗帘，流进室内的冷空气仍旧会让人禁不住打寒颤。
因此洗刷干净晚餐的碗筷後，他爬上扶梯翻找和整理著两个人的冬衣冬被，当不经意地看见那件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扔掉的绿色格纹衬衫，和压在行李箱底部那个坏了的NOKIA手机，蓦然涌上心头的是混杂著林震和秦渌铭的脸，那样一副怪异的画面。
就在攥紧衣物发愣的时候，突然听见恋人在屋外面的呼唤声。
闵晓晨匆匆忙忙跳下了扶梯，走出房门便看见正对面的电视机里英挺而俊朗的身影。
像是获得了什麽荣誉，接受记者采访的秦渌铭虽然脸上有些许的笑意，言谈举止间却依然是他第一次见到时那种礼貌，但没有真实温度的距离感。
"怎麽感觉不太像呢！"
一贯大条的阿成竟然也歪著头，挠了挠头皮感叹道，"难道是和明星一样还要拗造型啊？秦律师平时看著挺随意的，没想到上电视还挺能装酷的。"
"秦先生其实就是这样的，......对人冷淡的时候比较多。"
闵晓晨不知为什麽，忽然就想笑了，"他当我们是朋友，才用不著在我们面前装酷啊。"
当然，平和相处的过程中偶尔也会有令人不安的时刻。
记得那天在工作的时间里，意外遇见换了和秦渌铭同一款房车，而来维修中心作保养的管律师。
或许由於之前对方犀利的言辞给予他的印象过於深刻，所以当突兀地闯进耳膜的声音说著"闵晓晨，有时间吗？想和你谈一谈"时，他竟然有种恐慌的感觉。
"怎麽，还是忘不了他吗？难道因为真的爱上他，才硬著头皮答应他做朋友？......果然三年的时间太短了，不是吗？"
直白的话一字不漏地全都听清楚了，闵晓晨根本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窘迫地盯住手里的工具沈默著。
──象对方那样咄咄逼人的大律师，从来就不在他能应付得来的范畴里。
"我依然是那句老话，"管亚伦闲适地环著双手立在一旁，仿佛顾及不到别人感想地继续说道，"你和他不在同一个世界，差的太远的两个人，而且都是男人，最好不要有交集，更不要幻想什麽一起恋爱之类海市蜃楼的事，否则今後痛苦的那个只会是你自己！......他大少爷的不愁找不到另一个身世比你更可怜，心地比你更善良的灰姑娘让他疼爱。"
虽然对方的言谈和以往一样直率而且不留情面，但是打心里明白现实生活就是如此，丝毫没有任何夸张这样的事实，独自被留在过道里的闵晓晨突然感觉一阵没来由的空虚。